監視畫面中,民眾因「未知警報」響起而四散逃命,尖銳的警報聲無法完全掩蓋他們的哭叫、哀號。夜空中瀰漫更黯的雲,那片異常黑雲出現在每個照向天空的監視影像中,不難判斷它已覆蓋整座央城。這異相在央城前所未見,幾乎可以認為——黑雲即是「未知」。
商業區發出青白雷光,如槌球般砸向天際,唯認得這能力,只能是質點者泰絲。但有史以來第一次,「力量」的權能竟不管用,只見那團黑暗吸收雷光,黑雲逐漸轉變樣貌。長出無數眼球、伸出無數觸手……仍是難以言喻的陰森怪異。
唯把握時間安排各部隊疏散、保護民眾,準備應對更艱難的戰鬥。
「砰轟!」
怪雲噴發的強大能量在瞬間吹飛大量樓房,來不及逃生的民眾、來不及反應的戰士慘死在瓦礫之下。就像受到召喚,無法計數的空殼同時傾巢而出,現身於央城各處。饕餮塔倒塌、央城失去機能……就像唯他們營區裡那些莫名消失的士兵,城中民眾也開始一個個突然不見身影,徒留地上遺物——
突然,她感覺體內臟器全揪在一起,不只是因為眼前螢幕中那些半毀影像呈現的絕望現狀。唯注意到自己心口出現一條忽明忽暗的光亮金線,身旁秘書長米娜的胸前也有一條,它們都往上延伸,穿透層層複合金屬板、混凝土板、魔法屏障等。
指揮室再次劇烈震動,唯身上的金線更黯淡了,她甚至難以呼吸,意識到這線似乎想將她引出地表。此時將士們也紛紛回報,說他們全員見到「金線」,並且全部在半空集束、延伸至世界樹頂,還大幅度影響連接者的健康狀況,甚至命運。
「金絲暗下就會死!快想辦法找到把線點亮的地方!」
透過現場實況,唯她們聽到這般聲音。畫面上有隱約可見阻止放話者拋下任務的盡職士兵,胸口金絲幾乎消失,他拽著同伴面對面貌猙獰的空殼黑影,下一秒就被擊碎半邊身子,而被抓回戰場的倒楣士兵,其金線也不再光亮,他動作明顯變得遲緩,很快也被吞個屍骨無存。
是掌控命運的絲線。唯想起已逝的三女神。
此時大地再次撼動,光之王的聲音在唯腦中響起:「希莉卡,現在投入作戰中。目標世界樹頂的不明仿災。」
看看米娜、螢幕上的特定戰友們,唯基本確定這聲音是傳達給所有義勇軍。
要跟希莉卡前往世界樹頂?唯搖頭揮去這想法,依她立場,應該是在光王戰鬥結束前,盡量守住更多生命。義勇軍們各個身懷絕技、她麾下的百夫長、隊長和士兵們都優秀可靠,她記得自己一再被叮囑的,該要讓這些強者們在適當場合發揮全力,才是顧全大局的最佳作法。
儘管數公尺之上,她的營區也遭空殼入侵,這非常時期還留在營裡的少數士兵們,正在缺乏戰鬥物資的困境中被對手殘忍屠殺。
屏幕和操作面板上的雜訊越來越多,唯的金線又暗了一點,她難以呼吸、頭暈目眩,仍堅持速讀所有可掌握的資訊,對尚能維持通訊的各部隊下達精準指示。那其中,也包括要米娜離開指揮室,帶領營中倖存者們離開軍營的命令。
這軍營多半撐不久了,無論驅逐多少來犯者,肯定都會有空殼再次踏入此地。這指揮室很快也會被空殼摧毀吧,但在此之前,待在這裡才能最大限度發揮她生命的價值,她得在這裡陪大家戰至最後,一旦離開,她會辜負更多需要她聲音的戰士們。
然而這次,十分罕見的,米娜沒有聽從命令。
「德聖卿大人,雖然在下理解您想與大家一同奮鬥的想法,但您不該因金線的緣故死在這裡,還請您動身。」
她的女僕不顧唯嚴厲的目光,逕自逼近,按下操作臺上的公共頻道廣播鍵:「德聖卿大人身上的金線開始變的黯淡。懇請各位與在下一起勸說德聖卿大人。」
「妳……」
在驚愕的唯想出什麼挽救的話語之前,更多話聲透過揚聲器傳來。
「我知道妳在想什麼,也猜到他們不會坐視妳留在總部。唯,妳還在營內對吧?給我點時間。即便死,也要在妳眼前。」是婕,她的第一騎士留下此話就果斷切了通訊。
「唯小姐,放心做出選擇吧!無論如何,我都會搞定我所負責的區域。」是史丹利,在危機中他的語調依然自信,無論事實有否隱瞞。
「德聖卿千人長。一世一命,大局已覆,沒有退路了。吾主,我們需要妳在前方,引領我們前進光明。」是言沉穩莊重的嗓音,為她拓展那延伸至任何目標的道路。
越來越多夥伴溫暖鼓勵,要唯做出利己決定,或者說,希望至少在這最後,她能隨心所欲。
「唯——」是一向溫和待她的晴香,此時卻像怒火直衝腦門,高分貝的怒吼壓過其他聲音。
「這三年來大家都一直在努力提升自己,就為了不給其他人添麻煩,為了能在戰場上自保!妳怎麼就不懂呢?我們不是妳一旦不指揮就會完蛋的散沙!這麼多重要的人都在勸妳,大家都不想看到妳犧牲,尤其這種犧牲或許毫無意義!
多一個人保命就多一絲扭轉局面的機會,能力者已經很少了,請妳不要再讓死亡名單添上妳的名字!不然我用盡一切都會將死亡名單上的那個名字換成我的!」
晴香珠砲似地吼完,總算停下稍喘了口氣,接著也不管此時在身邊的下屬,或是收聽頻道的大家是否聽見,用略帶哭腔的喘息聲說出決絕話語——「一命換一命,不惜一切代價。」
唯如雷轟頂地楞在座席上,她眼眶泛紅,淚水險些湧出,所以用手掩臉,藉手套帶去水氣。當她重新放下手時,已經恢復堅毅的神情,其中,還帶著一絲豁然。
「各位的心意,我確實收到了,謝謝你們。」她宣布,90秒後統一釋出所有預先設置於央城各區的戰備補給品,以後營區指揮室不再下達任何命令,「即刻開始,請各隊自主應對空殼、保衛民眾。接下來,我將親自投身一線戰場,或許有緣再與你們並肩作戰——尊敬的戰友,讓我們一起奮鬥到底。」
完成所有設定重新起身時,唯全身的激痛逐漸退去,當她扣上劍掛,讓米娜為她穿上披風時,胸前的金線正閃爍燦爛的光輝。
隨著命運金線的指引,唯與米娜冒險進入電梯飛速往地表直進。她們順利抵達地面空曠的戰場,四年來精心維護的軍營已經殘破不堪。背上長滿多層棘刺,形似斑鬣狗的巨獸佔據營區近八成面積,獠牙暴出的血盆大口上還掛著數具友軍損毀的遺體。以曼迪歐為首的少數內勤部隊鍥而不捨地抵禦,然而他們遍體鱗傷、猶如風中殘燭。
「營長!請您快撤退吧!我們賭上命也會把這該死的大傢伙擋在這裡!」
「謝謝您的指導!能在德聖卿的營裡貢獻,我們的人生已經沒有遺憾!」
士兵們紛紛開口。他們對唯無疑是敬重的,只是軍營成立後,他們誰也沒見過唯使用魔法或拔刀作戰,儘管唯積極陪伴士兵們鍛鍊體能,也使用教具安全兵器指點、共同練習戰技……大多遷至央城後才首度學習戰鬥的年輕士兵們並不認為這位總是笑臉迎人、身形纖弱的指揮官真有什麼實戰能力。
唯對這些經驗尚淺卻充滿熱忱的士兵們投以憐惜的微笑,這讓他們更是焦慮,但唯不予理會,逕自走向小山般巨大的猛獸,一邊抽出滿布黑霧的暗色長刃。氛圍隨著長刀出鞘驟變,沉重的威壓使經過紮實訓練的士兵們一時動彈不得、幾乎喘不過氣。
眾目睽睽下,傳奇劍士身影倏地消失,僅留一縷輕煙;約是半秒後,巨獸遭受痛擊,發出令大地震盪的恐怖嘶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