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少鋒快步走在秦家本宅內院的遊廊。
今天從早上就是陰天,光線昏暗,剛才更是突然下起了小雨。
雨聲淅瀝,令園林景緻罩上一層朦朧。
李少鋒得知蒼瓖派的人抵達秦家本宅不久就收到夏旖歌希望單獨見面的要求,跟著秦家刀的弟子前往蒼瓖派借住的悠闍館。
帶路的秦家刀弟子態度冷淡,搭話了幾句只得到平鋪直敘的簡短回答。李少鋒也沒有主動碰釘子,默默跟在後面,暗忖夏羽應該會偷偷跟過來擔任護衛,不過她本人極力避免與蒼瓖派直系見面,應該不會出面干涉。
李少鋒想著各種事情,注意力不知不覺間又轉到煙雨迷濛的庭院。
秦家本宅的每棟樓館都經過設計,庭院園林都獨具匠心,隨著天氣與季節的變化出現不同景致,每次觀看都會發現新的驚喜。
鋪石小徑的石板被浸濕成深黑色。
池面因為持續飄落的細雨蕩出圈圈漣漪。
克蘇魯遊戲場所可以說是不同於地球的遙遠宇宙世界,這裡則是類似的小世界,不同於外面社會,某種程度也可以說是世外桃源。武學世家的直系弟子們從懂事以來就開始習武練氣,並且依循著一套傳承千百年的規矩生活。
即使有許多武術家會踏入普通社會之間,他們的根基依然是此處。
「──或許正是如此,樓月學姊當初才會受到老師的吸引吧……」李少鋒喃喃自語,暗忖要不是準備去見夏旖歌就可以好好欣賞了,接過秦家刀弟子遞來的透明雨傘,離開內院。
片刻,李少鋒被領到了位於外院的悠闍館。
高蕓雯、高蕓潔兩姊妹分別站在大門兩側,一身蒼瓖派隊服,腰配繫有玉珮的白銀長劍。在注意到腳步聲的時候就同時看來,目光凌厲。
按照道理,掌門千金的貼身護衛不會擔任門衛。李少鋒禮貌性地頷首,接著發現以往高家姊妹對自己的態度至多是不冷不熱,現在卻是明顯鄙視。高蕓潔甚至將右手壓在劍柄處,毫不掩飾地散發敵意。
嗯……看在她們眼裡,自己是早與蒼瓖派掌門千金締結婚約還去向秦家刀的掌門千金求婚的混帳傢伙,極為人渣,被這樣瞪著也理所當然。李少鋒再次理解到自己的立場,低聲說:「我記得回去的路,不用在這邊等待。」
「是的。」秦家刀弟子躬身行禮,立即轉身離開。看似也不想涉入此事。
「旖歌大小姐在園林。」高蕓雯冷淡地說,繼續守著大門。
過去這幾天,其他方面都勉強處理好了,接下來只要自己和夏旖歌達成共識就完成所有計畫的前置準備。李少鋒像著高家姊妹頷首致意,深呼吸一口氣,抬頭挺胸地踏入大門。
秦家本宅的內院有不少屋舍都帶著類似蒼瓖城的古風設計。李少鋒對於建築方面沒有涉獵,不曉得那是臺灣大多數的武學世家宅邸皆是如此,還是秦國秧在翻新重建時刻意要求的。
話雖如此,目前身處的悠闍館幾乎與蒼瓖主城的屋舍並無二致,瞬間湧現來到花蓮蒼瓖城的錯覺。
屋簷垂掛著紅燈籠,在細雨中暈出淡淡紅光。
一道蜿蜒的鋪石道路沿著庭院山石往深處延伸,通向主館。
李少鋒緩緩走到盡頭,隨即看見悄然站在假山石旁的夏旖歌。
夏旖歌穿著一身翠綠色貼身旗袍,盡展美好曲線,繫著有典雅青絲紋路的腰帶,佩著翠綠色美玉,一把繪有非洲菊的油紙傘則是倚著香肩。向來盤起的柔黑長髮自然垂落,露出以往不曾見過的另一面。
李少鋒緩緩走上前,斟酌著該如何開口。
夏旖歌稍微轉動傘柄,率先開口說:「曾經聽父親大人提過幾次關於落英宴的故事,想必是年輕時,從秦國秧掌門口中聽來的。那是秦家刀的派內聚會,因此從未有機會參與,本次趁著這個機會踏入秦家本宅也算是了卻父親大人的一個心願。」
「夏逸舟掌門不方便過來嗎?」李少鋒問。
夏旖歌沒有回答,又轉了一個話題,輕聲說:「秦家本宅曾經大幅翻新,當時有幾位蒼瓖城的巧匠受邀前來南投草屯,協助修築樓館,並且以主城樓館為範本建了兩棟館樓,分別名為『悠闍』與『邊瀲』。原本以為只是傳言,實際踏入才發現沒有任何誇大,甚至一瞬間以為尚未離開花蓮。」
「原來如此,我也隱隱約約有意識到這點。」李少鋒點頭說。
「今晨才抵達此處,尚未有機會到處逛逛,不曉得瞭望塔工房借住的棣示館有何差異?」夏旖歌問。
「那是相當典雅別緻的屋舍,不過我其實只有見過蒼瓖城與秦家本宅兩處武學世家的宅邸,在這方面沒有研究,應該答不出旖歌小姐想要的答案。」李少鋒說。
「是嗎……」夏旖歌淺淺嘆息,沒有繼續說下去。
雨依然持續下著,隱約有變大的跡象。
淅瀝雨聲環繞四周。
片刻,夏旖歌凝視著白濛濛的庭院,淡然說:「我的未婚夫,你沒有時間前來花蓮參加我們婚約的儀式,卻有時間過來南投向其他女子求婚呢。」
嗯,被用另外一種方式講出來,更顯得自己的行為極為人渣。李少鋒努力保持面無表情,姑且先拉高談判基準地說:「我已經表示過許多次的反對意見了。」
「明明現在也仗著受到保護的好處,卻依然要否認婚約嗎?」夏旖歌問。
「這點確實感到很抱歉。」李少鋒氣勢一弱,苦笑著說。
「嗯?」夏旖歌有些訝異地偏頭,凝視著李少鋒說:「這句話理當是謊言,然而又並非如此。你真心對此感到抱歉嗎?」
「以前似乎提過,旖歌小姐分辨謊言的技巧也不是百分百正確吧,總是以此作為對話的前提是否不太適切。」李少鋒聳肩說,不免又感到在對話落於下風了……雖然回想過去幾次交談,基本上從未掌握過主動權,甚至連捉摸她的心思都是難事。
「這樣可不算是回答。」夏旖歌停頓片刻,嘆息著問:「這麼做是為了秦樓月小姐嗎?」
「既然已經猜到了,還是刻意讓我過來說明細節嗎?」李少鋒反問。
「我知道秦樓月小姐不滿意這樁婚約,然而門當戶對、郎才女貌,莊奕徹本人也沒有負面評價。為什麼要如此強烈地拒絕呢?」夏旖歌平靜地問。
「我想應該沒有太多人像旖歌小姐一樣,願意淡然接受父親決定的婚約。」李少鋒說。
「那樣又有何不可呢?」夏旖歌反問。
「身為迷途者,多少還是傾向自由戀愛。」李少鋒坦白說。
「以前曾經提過吧,父親大人會替我挑選合適的對象,然而只要我不願意,自然當場告吹,不會再談下去。這樁婚約依然是我做出的決定,不是崇予,也不是父親大人,是我夏旖歌親自做出的決定。」夏旖歌輕聲說。
李少鋒沒有料到她會這樣講,頓時怔住了。
「我們之間的相遇並不普通,在蒼瓖城初次見面的時候,彼此都不曾想過會與對方締結婚約吧,然而這樣並非壞事。武術家與玩家都經常面臨生死危險,因此其實挺講究運氣、禁忌、緣分這些事情的,從這點來看,我們之間應該有著頗為緊密的緣分,你不這麼認為嗎?」夏旖歌問。
李少鋒一時語塞,內心某處也認為兩人之間有著不尋常的聯繫,隨即想到羽兒信誓旦旦地表示過自己與夏家的婚約在預料當中。
──臺灣的武學世家依然視「結婚」為一個有效的政治結盟手段,當「受到啟發之人」的情報廣為流傳,相關的利益會受到極度重視,自己也會受到各方招攬,而臺灣最強大的三支隊伍最有立場提出婚約。
『鯤島丐幫』幫主洪向德不關心世事且膝下無子女;『殲滅軍』總帥楚久樘同為男性且不會下令大隊長、各班班長進行聯姻;『蒼瓖派』掌門夏逸舟則是正好有一位正值妙齡、未曾締結婚約的千金。
不曉得那是以眾多情報為基礎、推論出來的「預言」;又或者是透過上一位擁有「受到啟發之人」稱號的玩家以神賜能力看見的「未來」。以結果而言,確實如同夏羽所言,蒼瓖派讓夏旖歌和自己締結了婚約。
李少鋒凝視著眼前細雨,開口問:「旖歌小姐記得初次見面的事情嗎?」
「玉閣祭的時候,在殲滅軍展示著一式冷型兵器的攤販吧。父親大人和我前往參觀,而有人試圖鬧事,你和穆燕兩人則是站在旁邊圍觀。」夏旖歌說。
「那個時候就發現了嗎?」李少鋒訝異地問。他自然清楚記得夏旖歌用著冷型長劍制伏住紫網教團成員的畫面,年紀相差無幾卻是武藝精湛,留下深刻印象,然而站在夏旖歌的立場,當時自己只是眾多群眾當中一位旁觀者,沒想到竟然會被記住。
「你們穿著瞭望塔工房的隊服。秦國秧掌門是父親大人唯一認同的強者,秦樓月小姐當時離開草屯、自行創立隊伍的傳言也時常耳聞,自然會留心。」夏旖歌說。
李少鋒理解地頷首,暗忖或許因為這裡並非蒼瓖城也非瞭望塔工房的地盤,才有辦法冷靜地討論這件事情,停頓片刻才繼續說:「問題在於我們幾乎不曾單獨相處,如果後來發現我並非旖歌小姐所認為的那個人,豈不糟糕嗎?」
「你是否有些過度擔憂了?普通人可以離婚,修練者自然也可以,這個並不成問題,今後有很多時間可以慢慢認識彼此。」夏旖歌淡然說。
李少鋒再度語塞,卻也因此有種碰觸到她的內心的感覺。那根貫穿信念的芯凜然筆直,不會因為周遭事物的影響而彎曲。
「真正的初次見面是在東泉塔吧,那時才首次面對面地交談。」夏旖歌說。
「確實,旖歌小姐從教團聯合的成員身上搜出不殺名單,因此直接找來東泉塔抓人。」李少鋒回想著說。
那之後被帶到了主城廳堂,在數位掌門級數的強者面前說明情況,緊接著伊沃爾、董既明現身告知夏崇徵被殺的事實,夏逸舟被擒,附法炸彈爆炸令情況越發混亂,燕子學姊挨了夏旖歌帶著「碎勁」的一掌導致內傷久久未癒,自己也被當時還不曉得身分的夏羽擄走。
李少鋒的內心因此湧現些許怒意,卻不單純只是如此,其中混雜了各種瑣碎情緒。事情隨著時間流逝被磨去稜角,燕子學姊的內傷也已經治癒,彼此之間的關係也持續轉變,無法乾脆區分出每件事情的孰是孰非,沒有繼續說下去。
夏旖歌似乎因此想起夏崇徵被暗殺死亡後還被拿來當作圈套的事情,神色落寞地輕聲嘆息,同樣保持沉默,半晌才突然說:「成為大學生之後,我就不太參加克蘇魯遊戲了,大多時間都待在城內靜心潛修。」
「嗯。」李少鋒應了聲。
「至今為止參加過的遊戲當中,最為兇險的一場是『浪潮深處的微光』,你知道嗎?」夏旖歌問。
「首次聽到這場遊戲,請旖歌小姐說明。」李少鋒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