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在客廳迴蕩。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夏羽身上,然而夏羽卻沒有解釋的意圖,只是平靜凝視著李少鋒。
「可以詢問理由嗎?」李少鋒開口問。
「因為『詛咒』無法治癒。」夏羽肯定地說。
「……這是銀鑰所做出的結論嗎?」秦樓月沉聲詢問。
「這是事實。」夏羽說。
這句話似乎有回答到問題也似乎沒有。
夏夜的微風徐徐吹過庭院,發出窸窣聲響。
「我以為銀鑰的紀錄者不會主動干涉紀錄對象所做的決定。」楊千帆說。
「請不要誤會,無論學長做出什麼選擇,我都不會有意見,即使他要加入教團聯合、蒼瓖派或銀鑰也都會陪伴在他的身旁,這個是我收到的命令……這個就是我的職責,然而為了一個『對方給不出來的情報』決定這麼做就失去意義了。我有義務提出建言。」夏羽正色說。
「請對於『詛咒』的部分進行說明。」秦樓月說。
「人類是時間性的生物。存在本身建立在至今為止體驗過的事物上面,過去累積的經驗、回憶、知識、常識、技術以及價值觀都彼此緊密連結,環環相扣,即使只是抹去些許也會造成不可挽回的傷害。」夏羽平靜地說。
輕柔嗓音帶著壓在胸口的沉甸甸重量,令人無法打斷。
李少鋒突然感受到某種既視感,接著才想起在寒假深夜首次面對面與夏羽交涉的時候,她正是這樣的神情。
理智、冷靜且令人無法捉摸真正的心思。
「請問各位學長姊認為『怎麼樣』才算是治好了詛咒?」夏羽詢問完,沒有給予思索的時候也沒有等待回答就逕自說下去:「將那段記憶摘除是最佳辦法吧,然而人們會思考、懷疑、想像、分析、回憶,持續反問著自己『為什麼會失去記憶?』、『當初究竟看到了什麼?』、『失去記憶的期間做過了什麼事情?』、『自己因此失去了什麼?』。」
李少鋒不禁屏住呼吸,想像著自己失去記憶的情況,確實很有可能那麼做。
「對於『未知事物』的『好奇心』會持續膨脹,那是人類的生物本能,如同在黑暗中朝著光亮處前進;在首次見到火焰時伸手碰觸,無論如何也無法壓抑,最終再度陷入精神狀態長期處於低落、危險的狀態,屆時,難道又要將幾周、幾月、幾年份的記憶再度摘除嗎?」夏羽平靜地問。
沒有人回答這個問題。
氣氛頓時變得更加低靡。
「使用藥物也是一個辦法,然而劑量太輕對於修練者沒有意義,長期下來容易出現成癮中毒的癥狀,互動僅限於最基礎的對話以及日常生活瑣事,以結果而言,那樣只是單純『活著』而已;或者反過來講,使用藥物強化精神,然而那樣也會令性格出現顯著變化。那些並非治療辦法,只是讓那些人陷入新的『詛咒』而已。」夏羽繼續說。
「……既然詛咒源於精神狀態無法恢復,透過真氣與魔力治療是公認最適切的辦法。」秦樓月說。
「是的,我在遊歷世界時也聽過許多這方面的說法。」楊千帆說。
「調理有著名為『療脈』、『回生』的高階變化,可以治療嚴重的內傷與外傷;西方魔法也有著『魔藥調劑』的技術,配合各種外星藥方與素材,製造出地球現今科技無法治療的絕癥解藥;黃金黎明結社提出的論文當中也見過使用『偽造迴路』在腦袋進行精密手術,人為遮斷關於詛咒的相關記憶。」秦樓月依序列舉,流暢地說。
「那些都只是理論層面的辦法,其中甚至不乏空想。」夏羽說。
「原來如此……所以銀鑰做過這方面的人體實驗,而且應該是費時數十年、數百年的大規模實驗,結果則是都以失敗告終。」秦樓月瞭然地沉聲說。
夏羽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只是眼神再度閃過複雜情緒。
「但是銀鑰並未持有十書吧。目前教團聯合持有的《食屍教典儀》記載著沒有任何人知曉的外星情報,以此作為線索,很有可能取得治療詛咒的辦法。」林誠說。
「即使《食屍教典儀》沒有,其他九本也有可能會有。」張定緯同樣說。
「方才說過了,人類是時間性的生物,即使十書的內容包羅萬象,也沒有辦法扭轉時間的因果與法則,那是連至高存在都難以觸及的領域,遑論人類,因此無論如何,克蘇魯遊戲的『詛咒』都無法治癒……」夏羽再次肯定地說。
「這些依然只是妳的判斷,銀鑰的預言也有可能出錯。」燕子說。
「是啊,只要有機會還是要嘗試!」張定緯不死心地說。
「定緯學長,在我們初次見面時候提過一些話題,不曉得是否記得?你期望著以人類文明的醫療技術配合科學無法徹底解析的真氣力量,研究出治療詛咒的方法,因此選擇就讀醫學系。那是相當遠大且令人尊敬的理想,然而終究只是徒勞。」夏羽肯定地說。
「難道就讓師母維持這樣的狀態嗎?」林誠說。
「在我看來,柳縈柔的詛咒癥狀屬於最為輕微的,相當幸運。」夏羽說。
「竟敢說那樣算是幸運!」張定緯忍不住低吼,難以壓抑怒意,上前揪住夏羽的胸口。緊緊捏住衣領的手指關節用力到泛紅。
即使整個人被提起來,夏羽依然沒有任何動作,面無表情凝視著張定緯。
「定緯。」秦樓月伸手搭住張定緯的手臂,低聲嘆息。
「……抱歉,我去冷靜一下。」張定緯鬆手退了數步,單掌摀臉地離開客廳。
「我過去看看。」林誠說完就急忙跟到走廊。
夏羽慢條斯理地整理好衣領,平靜地說:「希望學長姊們不要誤會,我也不希望樓月學姊嫁給那個傢伙,然而兩件事情一碼歸一碼,必須分開討論。為此暴露學長的各種關鍵情報沒有意義。」
燕子和楊千帆都準備反駁,不過李少鋒率先開口說:「羽兒,妳是正確的……應該說,妳給出的這些情報或許沒有虛假,然而只要機率不是零就有嘗試的價值。」
「所以說了──」夏羽搖著頭,退讓地說:「假設教團聯合真有關於治療詛咒的線索,也假設秦國秧掌門同意轉而與學長交涉好了,豐億集團可不會默不作聲。即使莊奕徹提出願意取消婚約,莊邦毅卻依然堅持推動的這點看來,他有著更加深刻的理由與動機。」
「這個是需要討論的部分,而不是打從一開始就否決。」李少鋒說。
「妳就寧可讓樓月姊嫁入豐億集團嗎?」燕子忍不住插話質問。
「我並沒有那麼說,既然學長做出了決定就會尊重與遵從,問題在於莊邦毅並非教徒,不曉得學長的重要性,一旦準備許久的計畫被攪亂,很有可能不惜一切殺死學長試圖報仇。我希望盡可能避免那樣的發展。」夏羽凝重地說。
「妳才是太過杞憂了。現在外面有多少人想要笨蛋學弟的命,在殲滅軍的總部遇襲,在『砂之古城』又被狙擊,運氣差到了極點,如果沒有練出足以防身的武藝遲早也會死在其他人手上。」燕子冷哼說。
「那麼請問燕子學姊有提防的手段嗎?」夏羽反問。
「這裡是樓月姊的老家,如果連這裡都不安全就更不用提其他地方了。」燕子說。
「這樣並沒有回答到問題。」夏羽說。
「兩位,話題偏掉了。」秦樓月半舉起手打斷,抿起嘴說:「是否讓少鋒搬出自身情報作為談判籌碼是一回事,既然願意留下來協助處理這件事情,先討論除此之外的其他辦法也無不可。」
「最簡單的辦法是公眾揭穿這樁交易,到時候殲滅軍想必會第一個出面吧,然而這麼做也會讓秦家刀被牽連其中。」楊千帆說。
「是的,過去累積的榮譽與功績都會毀於一瞬。」秦樓月說。
「希望盡可能避免那樣的發展。」燕子說。
「那麼退讓一步的辦法就是讓豐億集團同意破棄婚約了。」梁世明說。
「目標應該是針對莊邦毅一人,而非豐億集團吧?」李少鋒確認性地問。
「在第三練武場的時候,莊奕徹、莊紫陌兩人都表現出不知情的態度,然而目前無法排除他們其實知情的可能性。」秦樓月說。
「既然莊奕徹沒有辦法說服莊邦毅,無論是否有其他知情者,將目標訂為豐億集團比較適切。他做出的決定依然代表著豐億集團的全體成員。」燕子說。
「聽說莊邦毅當時頗為強硬地推動隊伍轉型,甚至改掉原本『鹿港門』的名稱,創立豐億集團的公司販售各式加工食品,在各方都不看好的情況下大獲成功,現在某些商品甚至需要半年前預約,賺取到大量錢財的緣故也導致他們成員的向心力很強。」梁世明說。
「現在想來,豐億集團可以發展得如此迅速,其中或許也有教團聯合提供的援助,然而就算找到證據也緩不濟急。」秦樓月說。
「即使提出證據也只會被當作想要解除婚約的汙衊吧。」燕子說。
「現在也沒有時間尋求第三方的協助了。」梁世明說。
這個時候,李少鋒再度舉手,思索著說:「還有一些細節需要斟酌,不過其實只要讓我和樓月學姊締結婚約就沒問題了吧。」
語畢,現場氣氛一瞬間停滯了。
晚風徐徐吹過庭院。
枝葉颯然作響。
「──啥?」燕子好不容易從喉嚨擠出聲音,皺起小臉反問。
楊千帆的眉頭深鎖,夏羽倒是半張著嘴,歪著頭露出無法理解的表情。
緊接著,秦樓月突然掩住嘴,難以自持地開懷笑了出來,甚至令張定緯、林誠都不禁回到客廳門口,投以疑惑視線。
「樓月姊壞掉了嗎?」燕子擔憂地說。
「感謝關心,我沒事。只是再次意識到自己身處在多麼幸福的環境而已。既然各位都如此盡心盡力地想要幫忙,我也不應該繼續消沉下去了……行吧!現在開始擬定出一個讓我不用嫁入豐億集團也可以妥善達成原本目標的計畫吧。」秦樓月揩去笑出來的淚水,勾起嘴角這麼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