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整個下午都在檔案室裡來回翻找。
早上,他跑去向主任凹來了進入檔案室的正式許可後,一把其他服務(wù)對象的事處裡完畢,連午飯都不吃便跑進檔案室蹲著。
一般來說,由於社會工作的服務(wù)涉及個人隱私,只要是用不到的相關(guān)文件,通常都會歸檔、收進機關(guān)的檔案室存放。如果臨時要查些什麼,也只能請人將對象的相關(guān)文件取出,並不能隨意進入查閱──這是怕有不安好心的人藉機查探其他服務(wù)對象的隱私。
陸如果要找愛的資料,正常來說也要請人把他要的部分取出,轉(zhuǎn)交給他。然而,他基於某些顧慮,並不相信管理員會幫他拿出「所有」他想看的文件,所以只好事先拜託主任,要求開放權(quán)限,讓自己能直接在檔案室內(nèi)查閱。
陸照著名順,很快就找到了有愛名字的資料夾。他將資料夾取下,直接在櫃前開始翻閱。
他將每份檔案都仔細看過,接著又回頭重翻一遍,但看了老半天,卻都看不出什麼所以然來。所翻的那些資料說實話──真的就只是一些資料而已。
上頭寫滿了愛的背景資訊,像是住址、籍貫、成長背景及之前就讀的學校,也涵蓋了一些交友狀況、感情等等。(特別在交往對象的部分,由於這是工作要處理的部分,所以紀錄非常詳盡。)
但這些都是陸早就知道的事──甚至許多部份還是自己親自寫下的。
找不到任何他不知道的事,陸只好再翻到資料夾末端,重新讀起一份法庭紀錄──也就是他申請的,讓愛能受到法律的明文保護,並限制前男友任意接近的暫時裁定。
裁定事由:臺端(愛)於接受本市社會工作者(陸)輔導期間,其過往交往對象(前男友)曾對其為脅迫、恐嚇等不當言行,經(jīng)社工調(diào)查,於X月X日向本院聲請暫時性之保護執(zhí)行。
主文:有關(guān)陸社會工作人員為愛小姐聲請暫時保護執(zhí)行一案,本院經(jīng)查證屬實,認可其聲請合乎情由,裁定愛小姐得行使家暴防治法X條之暫時保護權(quán),並限制他造當事人之部分權(quán)利。本裁定於文書送達時即生效力。
然而,即便他又重讀一次文章,將每一句話、每個字都再細細審閱一遍,想找出其中的破綻或關(guān)鍵,也一樣看不出有任何奇怪的地方。該記載的事,在文書裡全都一應(yīng)俱全。事件、關(guān)係人、所用法條也都寫的明明白白,判決後的處置也都備好了詳文紀錄。
實在是沒有他所想找──所想從中發(fā)現(xiàn)的東西。
原本陸還以為,在這些檔案裡肯定存在著他想找到的破綻,但如今,就他親自查證的部分來看,自己的疑心大概只能說是想太多了吧?
「真的是……因為一點感覺就隨便懷疑別人,這樣可不行啊?!?/div>
陸喃喃怪責著自己,開始覺得自己不該為了點意外就開始疑神疑鬼。作為社工,自己應(yīng)該要無條件地相信人的真、善、美才對……吧?
「嗯?」
然而,就在陸一邊檢討自己,一邊隨手翻著紀錄時,他不經(jīng)意找到某個奇怪的部分。
是資料夾的起始部分,雖然一樣是法庭的判決紀錄,但那是最早的──裁決愛之後必須接受社工輔導的那場審判。
事由跟主文的部分就不看了,反正那不重要,自己也早不知道讀過幾次。而他感覺到怪異之處,是在於證人的言詞部分。
作證人OOO:法官好、檢察官好,以及各位在座的警官、證人、參觀判決的民眾和被告愛小姐,祝你們一切安好。
我是OOO,是知道這件意外後,主動來法院請求出席的證人。而作為證人,我在此宣誓──本人之後於法庭發(fā)表的言論,每個字、每一句話都是基於良心,完全根據(jù)事實陳述,當中不存在任何偽證、欺詐、隱瞞之情事。如違背誓言,本人願受法律最嚴厲之處罰。證人OOO宣誓完畢。宣誓日期,OOO國七十一年十月十二日。
好啦,該交代的前言都交代了。我就說一下關(guān)於警方逮捕愛小姐那天,事情的來龍去脈吧。簡單來講,愛小姐那天之所以被誤認是在從事援交,其實是一點誤會,以及我的一點愛好造成的。
跟她一起被逮捕的男生,其實是我的朋友。那天下午我們本來約好,要三個人一起開個房間──是的,檢察官你沒聽錯,我們的確是想三個人一起,在賓館房間玩?zhèn)€通宵,或者玩到大家都精疲力竭。我這可不是在胡亂作證,國家在上,我怎麼可能會在法庭上胡言亂語呢?我和在座諸位一樣,可都是為了保護國家利益而站在這裡。
總而言之,你們看起來像在援交的事,背後不過是有這種小小的,不方便對外說明的理由罷了。我的女朋友及友人,大概是因為這種事太難說出口,才寧願被逮捕也不透漏實情的吧?因為我也一樣,我可是好不容易才厚起臉皮,鼓起勇氣來這說出事實的。如果你們要笑的話,就請笑我這個始作俑者好了,愛小姐和我的朋友是無辜的。是在我再三請求之下,才答應(yīng)陪我玩那種私密遊戲的,甚至還因此無端受罪。唉……我這都做了些什麼啊?
但幸好,現(xiàn)在還來得及。相信法官先生聽完我的陳述之後,必然也會認為愛小姐和我的朋友兩人,並未做出檢察官先前指控的罪行。只是兩個人剛好待在同個房間,卻不是交往關(guān)係,才讓到場的警官產(chǎn)生誤會。如果先生真得判個罪,那就將本人一起列在被告之中吧,畢竟事情是由我發(fā)端,若因此得受什麼懲罰,我自然也該和他們一併受罪,難道道理不是這樣的嗎……
讀到一半,便覺得腦袋開始發(fā)疼,但陸還是姑且忍住痛,將這個人的證詞好好讀過了一遍。
「操他媽……到底是誰會在出庭作證時扯這種漫天大謊啊?扯爆了,真他媽扯爆了。還有他媽的法官也夠扯,竟然會採信這種毫無根據(jù)的證詞?!?/div>
陸忍不住在檔案室裡破口大罵。但幸好,室內(nèi)現(xiàn)在沒其他人在,飆罵法官的言語沒有第三方聽到。
只不過,陸這些話有部分也是在責怪自己。剛接到愛這案子,自己並不是沒看過這份證詞,但當時的自己就和那些恐龍法官一樣,沒多想什麼便信了這個人的說法。
一想到這,陸就想痛扁當時比笨蛋還笨的自己。然而現(xiàn)在才想到也已經(jīng)於事無補了。
至於後頭的判決結(jié)果──雖然判定愛無罪,並不用受到法律懲處,但基於她的行為過度放縱,剛成年就打算和別人玩3P(雖然判決書對這只敢一筆帶過,之後問愛時她也不肯明說,但這肯定就是3P沒錯,陸可不忌諱講出這種明眼人都知道的事。)的關(guān)係,仍裁決她必須接受社工輔導,以矯正她敗壞善良風俗的──不對,這些事並不重要。
這些事陸也是知道的。不然他現(xiàn)在就不會站在這,被迫看這種低能到不行的證詞了。
這整篇判決文裡,重要的只有這篇證詞──嚴格來說,是做出這篇證詞的人。
「那時說是他的男友……但這不太對吧?」
認識愛前他還不了解,所以沒辦法對這有所質(zhì)疑。但在認識愛以後再回頭看這證詞,就會發(fā)現(xiàn)替愛這個出庭作證的、喜好3P的男子,那時其實還不是愛的男友。
陸好歹也是名社工,對於服務(wù)對象的交往關(guān)係,他有絕對的自信能調(diào)查得一清二楚,即便當事人不肯說──或者是像愛一樣多到忘掉了其中幾位,他也一樣能根據(jù)對方的言語及自己的推斷,掌握對方隱而未宣的私密關(guān)係。
在處置時,男女關(guān)係很可能影響到成效,所以這種調(diào)查對他來說是必要的,反正又不會到處亂講,而且無論對象的情史如何,都不會影響到自己對他的處置,所以他也不怎麼質(zhì)疑自己的作法。
……在腦內(nèi)自我辯護過頭了。總之回到正題,他翻到檔案夾後頭,取下他好不容易列出的男友清單拿來比對──果然,他腦海裡浮現(xiàn)的猜想是對的。
這個叫OOO的人,是在判決結(jié)束後,才成為了愛的男友。在這之前,他們倆根本就不曾交往。
也就是說,他所做的證詞真的就是在說謊。是他為了救愛,特地編出來欺騙法官的謊言。
但是……這個人為啥要大費周章做這種事?是因為兩人本來就是朋友?
「不可能吧……哪有人會為了朋友而說自己喜歡搞3P的?」
還是說,是因為看上了愛,所以想藉這恩情要求他與自己交往──這不是不可能。
「但真是這樣的話,仁兄你付出的代價也太大了吧?」
陸搖了搖頭。「這也不對。」然後把這推測從腦中刪去。
唯一的可能……如果陸將自己之所以來這的猜測,和證人的動機放在一起聯(lián)想,雖然可能只是聯(lián)想過度,但只要原先的猜測正確,那這證人是可能為了那個理由,特地做這種損害自己名聲的偽證。
如果是為了比自己還重要的事物……那人的確是會不顧一切,甚至將自己的尊嚴、名聲與價值都毫不猶豫地捨棄掉的。
很好。
既然理出了一些頭緒。
那麼接下來──自己就只要往這個人的方向去追尋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