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章．之二
無法接受的解散
「喀魯你那邊扶好，預備，一、二、三－－」
碰咚一聲，我和喀魯好不容易把醉爛的卡洛特，從酒場給扶回家。緊隨在旁的容月馬上捧來預備好的溫水和毛巾，替自己的父親擦臉。
「誰教你這樣做的？」
「我有看過，媽媽像這樣幫爸爸擦臉。」
「是嗎，卡洛特真是個幸福的家伙哈。」
我沒好氣地踹了一腳卡洛特。
卡洛特醉得不醒狼事，卻在醉夢中，以哭腔不停地向自己的已故妻子，和仍在生的女兒道歉。
啟示曆元年，五月。黃龍的死亡之災結束後的第五個月、央城建立後的第二個月。
啟示曆是貝瑞爾老師擅自起的年曆，儘管現在的新六院政權還沒承認這一年號，但大眾早就普遍接受了這個代表著新時代的年號－－普遍接受了舊世界不再的事實。
世上剩餘活人進駐世界樹的樹根之下，已差不多兩個月；狹窄的地底空間，藉由「繁星魔女」犧牲而創造的無限結界，才得以從「地域的死亡之災」手上，保留這片最後樂土。
兩個月前，由舊時代的各大領袖組成的「六座議院」宣佈了新政權，由吉埃伯的科技起頭，當名為「權杖之塔」的監控塔及能量塔開始運作後，人們居住的大樓就雨後春筍地建起，最終構成了「央城」。
由「狼王」組織的衙門司、「冰王」組織的萬國商會、「鐵王」組織的權杖公司，外加過去各種名人起頭的大大小小組織，經過兩個月的互相吞噬與磨合，終於達成一個相應穩定、相互制衡的政活局面。
義勇軍在這兩個月裡，既一邊應付隨時出現的四權空殼，又順道建立央城的穩定，如今總算是功成身退時，在一週前，總召的「樹王」尤克．特拉希爾，便正式解散了義勇軍，結束長達三年的歷史任務。
不過，說是結束了，但並沒有完成：除了倖存者所在的地底空間外，外面便是黑暗，僅有「光王」「光之種」希莉卡．派克斯特能在其中行動。無法一同作戰的義勇軍，便失去了存在的價值，作為失敗者退場。
義勇軍們有了自由之身，有的選擇了加入新成立的央城中央軍，有的選擇了加入議會當後勤，也有像我已經感到疲倦，將房卡交還投身自由的人。
還有像卡洛特這般，反對解散義勇軍，但又為無能為力而感到悔恨、陷入自責、不能自拔的人們。
我翌日再次到訪時，卡洛特才剛剛醒來，扶著宿醉發疼的腦袋連連哀號。我對在旁侍候的喀魯打眼色，讓牠先離開一會。
「該哀號的是我和喀魯才對吧，能考慮一下將你抬回來的我們的辛勞嗎？」
喀魯離開後，我上前不客氣地踹了卡洛特一腳，沒想到牠真差點滾下床。
「嗚嘎……別吼了，我的腦袋還在天旋地轉……」
「唉，你走得動嗎？外面正好在『日出』了，曬點陽光，你會好一點的。」
自義勇軍解散之後，義勇軍們各自在央城找到了新的住處。卡洛特的新住處是在央城外圍的郊區，從之前起就一直代為照顧牠女兒容月的農民的家。
大量農民及工作車輛正在開＿巖地，鍊金術士和德魯伊們將巖床轉化為土壤，越來越大片土地在不久的將來，都會變成農田。
此時「日王」正在高空中，代替不存在的太陽，散發著溫暖的陽光，這便是地底世界的「日出」。
「兩個月前，根本想像不出來要怎樣生存下來，現在回想起，地獄那段時光的經驗，簡直是為現在而設的伏筆。」
曬過太陽後，我心情好轉不少而勾起嘴角，但卡洛特開心不起來，盯著地平線愁眉不展，看得我心煩。
「我們，大概要在這狹小的地底等待死亡了嘎。」卡洛特平靜地說著泄氣話：「希莉卡還不想放棄，但我們全都無能為力，甚至還差點失去了文森總長。」
「是的，對於神最後的暴走，我們的確是輸了。」
無限生成的四權空殼、連續不斷戰鬥三個月後，緊接著建立新文明的兩個月，卡洛特以肉眼可見的程度消瘦下來，義勇軍的解散命令算是壓倒牠的最後一根稻草。
「嘎，你和塔夫托……」
「我已經把房卡還回去了，我堅持不了士兵的生活；塔夫托猶豫了很久，前天才決定回歸初心，當回酒吧小生。」
聽到我倆已經放棄義勇軍的身分時，卡洛特擺出失望的臉。
「你又有什麼打算？被義勇軍的身分束縛了將近三年，現在想做什麼都沒人限制你了。」
「這種失敗的自由，得來有什麼意義。總會有辦法的，就像飢荒之災的時候，讓希莉卡用代行者的光芒保護我們，我們也能跟她一起戰鬥嘎！」
「認清現實吧，卡洛特，就是因為辦不到，尤克才會解散義勇軍，這種事情你也很清楚的。」
「才不！就算你們全部人都放棄了，我也不會丟下希莉卡！你不覺得希莉卡這樣很可憐嗎？」
我頭一次看見卡洛特會對家庭以外的事這樣發怒。
「那你的打算，就是要違抗尤克的命令，然後跑到地面去嗎？不可能的。」
「總會有辦法的嘎，比方說用飛的飛出這個地底世界。」
對這種對話感到煩厭的我，祭出了絕招：「那你又一次不理會女兒了嗎？你有答應過會照顧她的吧。」
「當然會照顧，但由農民夫妻照顧是最好的嘎。唯有這樣，我就算有什麼不測也不至於影響到她嘎。」
「那是你在逃避而已，卡洛特。老是把家庭掛在嘴邊，可一次又一次放在天秤上比較，你對家庭的愛也不過如此罷了。」
「吼，我不想跟你吵－－」
「爸爸！」
卡洛特大聲地說著，但看見女兒大步跑來，馬上收起脾氣，從怒狼到父狼之間的變化堪稱變臉。
容月如今六歲，作為人類與狼族的混血兒，母親的血統似乎佔了大部分，有著相近於人類的外觀、看起來約是人類十歲的孩子。她有著討喜的棕色頭髮、狼耳朵及狼尾巴，除了那些狼的特徵外，基本上看不太出來是卡洛特的孩子。
但感情是不會騙狼的，說話總是帶有喉嚨音的卡洛特，一跟自己的女兒說話就會放輕音量、音調變高，露出的狼笑容讓牠看起來變了另一頭狼似的。
「爸爸，這蕃茄是我種的。」
「嘎嘿！看起來很圓潤阿！」
想當然爾，那是父親對女兒過份的讚美，這個地底世界缺乏農作物的種植條件，能種得出來就已經很不可思議。卡洛特大口咬下蕃茄，強忍住怪味而擠出的笑容真的很有趣。
這也直接說明，女兒在卡洛特心中的地位始終無可替代，大概無論如何，牠都不想事情牽涉到女兒吧。
趁著女兒也在場，我問出讓卡洛特慌張的問題：「所以你之後有什麼打算呢？難道你真的要丟下容月，跑到地面上面去嗎？」
「……丟……」
「嘎，喂！你瘋了嗎？！容月還在這裡吼，怎麼要聊起這樣的話題！」
我撥開卡洛特按上吻部的手，繼續說：
「容月不是小孩子了，對狼族來說可是半頭成狼了。」
「六歲當然還是小孩子了吼。」
「只有你才會這樣想吧？」
我不管氣得耳根發紅的卡洛特，轉頭問容月：
「來，容月，克沃叔叔問你：你想爸爸跟你一起生活嗎？」
容月看著我怔了一怔，然後機靈地看著卡洛特，用力地點了點頭。
「如果爸爸沒跟你一起生活，你會傷心嗎？」
點頭。
「你喜歡爸爸嗎？」
用力點頭。
「看，你女兒這樣說哦？」
顯得難堪的卡洛特，既怒且慌地盯著我，面容扭曲：「克沃你小子，你算計我嘎……」
面對容月期盼的目光，卡洛特深深地嘆了口氣：「……爸爸會跟容月一起住的嘎，我答應了。」
「真……真的嗎，爸爸？」
「是真的，以後也……一起生活。」
容月睜大眼睛，開心得吸了一口氣，撲進了微微一驚的卡洛特的懷裡。卡洛特閉上眼，輕撫了撫容月的頭，在容月看不見的時候，露出一副「接下來該怎麼辦呢」的表情。
「呼，讓你說出這句話真不容易。」我呵呵笑說。
「但是這不代表我就放棄了義勇軍這一條路。」卡洛特低著頭：「對我來說，希莉卡也是很重要的。」
「路也是有很多種的，來日方長，我們一起好好地想吧。現在，你難道不想先享受跟女兒的時光嗎？」
責任感滿分的卡洛特，暫時屈服於想與女兒獨處的私欲，將希莉卡的事情拋諸腦後。
我背著牠用力搖動的狼尾，走向一直在遠處觀察的喀魯。
「還是克沃先生你才有辦法讓大狼改變想法。」喀魯鬆了口氣般說。
「讓牠改變想法的不是我，是牠的女兒而已。卡洛特就是容易鑽狼尾尖，牠真是過多久都不會變。」
喀魯向我微微鞠躬致謝，我則隨便地擺擺手。接著，我望向喀魯：
「那你呢？時代和環境都不一樣了，趁現在離開卡洛特，去闖自己的一番成就，聽起來也不賴吧？」
「唔，也是呢，我的確有考慮過回歸『冰王』的手下效命的。但最後，我還是決定繼續跟著大狼。」
「是嗎，不過一年多，你也被卡洛特那種討厭改變個性給影響到了哈。」
功成身退，我很快就離開，不礙著卡洛特一家人的相處時光。在那之後，卡洛特還是活用自身的能力，加入中央軍後，當了名千夫長，繼續為對抗四權空殼、為支持希莉卡，盡了牠的能力。
但與義勇軍時期不同的是，牠變成下崗後會馬上回家的狼父親，作為父親滿足了女兒的願望。
卡洛特開展了央城裡面的新生活，而當然，生活也不會一成不變。牠加入萬國商會一事，又是另一個故事了。
（３１２１字）
達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