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能這樣!」老人一聲嘶吼,死抓著眼前的男人不放。
「為什麼不能?」男人甩開他的手:「我是主治醫師,這棵樹會造成大規模的傳染,放開你的手!」
老人被甩開跌到地上,悲憤與恐慌參雜在臉上。
男人準備就緒扛起大槍,帽影下的橘黃色眼睛靠在狙擊鏡上,透過鏡頭看著一棵光線曲折的凸出巨樹,隨即扣下板機。
管徑十公分的槍口噴射出一道藍色光束,往遠方的大樹而去,幾秒之間傳來轟然巨響,隨之襲來一陣爆炸的熱風,吹起了達斯的灰髮與大衣。
雄偉的樹木破碎,木屑、餘灰紛飛,殘餘物散在空中,在藍色的火焰殘燒下,竟有一種崩毀的美感。
在徹底的崩毀中,老人抬頭看幾秒前神木還在的位子,現在只剩地面冒著煙的焦黑的凹洞,表情忽然如夢驚醒……
四小時之前──
佐藍村是一個盆地,中間的遼闊草原上是村人居住處,外圍與杉林相伴,豐沛的山林,是許多人造的榆樹林的栽種要地。
榆樹是一種北半球的溫帶地區珍貴的樹種,適合建築、藥用和食用等經濟價值,村子裡最年長的榆樹成為了神木,人們在附近建築了小教堂,名為神木教堂,順便販賣周邊商品,和推廣不知道有沒有用的神木知識。
達斯做了一小時車程來到了佐藍村的神木教堂,下車的時候,迎來了一個駝背的禿頭老人。
他滿是皺紋的臉帶著欣喜的笑容,花白的長鬍子和白色的教衣融合在一起,正中央有個金色圓圈和橫槓的藍色線條,似乎是象徵教義的圖騰。
載送的車子離去後,留下來的達斯做了簡短的自我介紹:「我是達斯˙瑪夫幽,今天診療的植療師,為了目標植物好,請盡量配合我的建議和治療。」
對比看起來親切的老人,達斯外觀令人退避三舍,他揹著黑色的大槍、穿著大衣、戴著大帽子,雙手戴著靛藍色絲綢手套,神情藏在帽影下,除了灰白色的及肩頭髮之外,看不到他任何外在特徵。
「您好,瑪夫幽先生,」老人笑吟吟的說道:「非常感謝您的蒞臨,我是這裡的主教師。」老人做了簡單的介紹後,村子裡的其他人也圍上前去,跟著絮絮叨叨起來。
村人送上了當周邊商品,順便推銷著許多神蹟,誇口這是肥沃的寶地,深受神話中自然女神洛繁華的祝福。
他們無一不表現出專業的推銷態度,然而在濃烈的熱忱之下,達斯已在他們講的第二句話之後,耳朵已經處於關閉狀態,他注意力早早飄向了小教堂後頭小土丘,上面種了有棵看起來一點也不『神』的樹木。
「總之,就是這裡了瑪夫幽先生。」老人無法看到達斯表情,卻依然帶著專業的笑容,並指著剛剛達斯已經盯了很久的樹木,「這是我們的神木,我帶您過去吧。」
走近土丘,更接近佇立上頭的大樹,它悲慘的外觀便更加清楚起來:那樹皮上每一塊組織都呈現乾枯脆化,像是拼組起來報紙,隨時都會掉落,加上本身樹種皺紋似的深溝,它的外觀像是崩毀的皮膚。
樹上還有幾片可憐的葉子,但是幾乎沒有了綠色光彩,枯萎的枝幹像是赤裸的骨架,於溫帶的八月陽光下,彷彿長在天空上的微血管,痛苦地伸展,向飽滿的太陽光乞求養分。
眼前的植物看起來不像『神木』,而是風化過的廉價雕刻。
這棵樹木顯然病入膏肓,然而在這嚴肅的時刻,達斯腦中聯想到的烤壞的藍莓派。
「希望能幫我看看神木怎麼了。」老人打斷達斯腦中的藍莓派畫面,「這可是村子的精神象徵呢。」他語重心長地說。
達斯目光從大樹上移開視線,動了動鼻子,把想像中的烤焦味驅散走。
「我先記錄幾個資料。」達斯掏出了記錄本子,「這棵樹的基本資訊給我,樹種、樹齡、施肥修剪紀錄等等。」
『葉片橢圓形、尖端細長、明顯葉脈,葉緣鋸齒。枝幹粗糙,高二十公尺。歐洲白榆樹。』達斯盯著自己的筆記本邊想邊紀錄。
幾乎在達斯落筆的同時,老人開口:「這是歐洲白榆,這棵樹可是經過了黑帝斯生態浩劫呢!它……」
『大概一百三十年左右。』達斯腦海中響起聲音。
「可是一百三十二年了呢!」老人得意:「這肯定受到自然女神的眷顧……」
「施用藥物或修剪?」達斯問。
『枝幹有切割癒合,但是長出了小枝枒,這是切割用具不乾淨結果,樹枝上有嚴重刮痕和壓迫,被懸掛物體,重量曾經造成枝枒斷裂。』達斯想著。
「有的,因為之前有綁祝福石子在上面,讓神木有點受損,所以有修…….」
『樹皮上出現部分穿孔,表示曾經有東西注入其中……』
「修剪過下位枝葉的部分,但是使用的器具是沒有消毒處理,另外那個灌注在樹木中的藥物是什麼?」
老人面露驚訝和身旁的村人面面相覷:「的確有做過初步處理,就是灌注藥劑……瑪夫幽先生知道了?」
「嗯?抱歉我說出來了,你們繼續。」達斯低下頭繼續記錄。
「這……藥物是治療真菌性的,聽說是褐根病,其他部分你都說的都對了。」村人疑惑:「但既然你都知道了為什麼還要問我們?」
聽到『褐根病』,達斯帽影下挑眉頭,神情明顯不悅,手虎口一收,『咖』一聲,闔起資料本,「詢問只是要證明我是對的。」他毫無起伏的語調感覺額外的高傲。
真囂張。
好臭屁。
雖然只是短短一句話,但是村人們不免露出難看的表情。
達斯似乎有一種渾然天成、甚至可以說是天賦異稟的討厭性格,在對話十句之內絲毫不差的讓村人們對他產生了反感。
達斯沒有注意村人細微表情變化,他只收起本子,抬頭看向歐洲白榆樹。
他在意的只有植物,還有病蟲害,這是他的職業,也是他的執著。
歐洲白榆地上部分出現大面積枯萎。
『這是立枯,維管束受到損壞的結果之一。』
樹上僅剩下的葉子外觀無明顯入侵傷口和病徵,但是卻呈現皺縮、扭曲。
『東西在樹裡面。』
達斯晃過村人,跨過圍起榆樹的紅線,從大衣內的防彈背心口袋中抽出刀子。
「好吧,那麼診斷開始。」
老人還未回應達斯決定,達斯手裡的刀子就往樹木砍了一刀,快、很、準、還有痛。
心痛的感覺。
「你在幹嘛!」老人大叫,上前阻止:「神木可是珍貴無比的!」
「我是植療師。」達斯的話語帶幾分專業的冷峻,帽影下亮出他冷酷的橘色眼睛。
目前植療師的地位還有著不同凡響、甚至非常沒道理的被重視,自知無法抗衡,老人和村人們面有難色地退開一段距離,紛紛擔憂地望著神木。
其他人退後,達斯視線回到榆樹,砍去樹皮的地方暴露出了樹幹內部的條狀凹槽:以一條溝槽為中心,放射狀的向外延伸出小溝槽,像是一朵繁花綻放又像是儀式的符咒。
『蛀蝕溝紋,有蟲害,這是蠹蟲科。』
達斯隨著中央溝槽挖開,刀割著凹槽,在摧殘樹皮後在中央槽溝頂端找到一個金屬光澤的小甲蟲。
『這是樹皮甲蟲的一種,或許是歐洲樹皮甲蟲(Scolytusmultistriatus)。』
達斯取下半枯萎的枝幹,枝幹切面上嚴重壞死的部分出現褐化腐敗,
『運輸水分和礦物質的木質部遭受感染,看起來是毒素。』
達斯把黑色部分放進儀器裡面,出現了毒素反應,他頓了一下,回頭看向村人,並盡量保持不太臭的臭臉詢問:「這是荷蘭榆樹病。為什麼說這是褐根病?」
「我孫子,他在讀附近的國中,想當植療師,所以最近查閱文獻說很像。」老人賠不是,就在村人當中一個嬌小的身影顫動了一下,隨即又縮回大人身後。
「我只建議一件事情,」達斯直白地說道:「不是這個領域的人就不要亂講話。」
短短的一句話,達斯成功傷害的國中生的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