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同侑勳班長到安官桌完成交接後,輔導長走回了連長室。
「好可憐喔!整個人這樣六神無主,連站都站不穩了。」輔導長摘下了小帽,語帶同情地描述著班長的慘狀。
「第一次當班長帶兵就遇到自己的班兵失蹤,這也難為他了。」連長嘆了口氣,接著說:「你說剛剛在山裡面有人下達敵機臨空?找到是誰了嗎?」
「雖然說基於安全每個幹部都會配戴一隻口哨,但是我詢問之後發現大家的說法非常奇怪:先是包含你在內的前面幾班都說沒有聽到哨音,中間的班級則說哨音是從隊伍後面傳來的,而我跟後面的班級都聽到哨音是從前面傳來的。」輔導長翻查著手上的小本子。
「那就表示哨音是從中間,也就是七到十班傳出來的?」連長問。
「但是這幾班的班兵都作證自己的班長沒有吹口哨,而且不管是哪個位置的兵,都說哨音聽起來有段距離。」輔導長說。
「而且我也相信幹部們不會不知道夜行軍是不下達狀況演練的,這下真的見鬼了。」連長用右手撐住額頭,顯得非常懊惱。
「那不見的人員怎麼辦?就這樣放著不管我很怕他會有危險。」輔導長擔憂地說。
「我們剛剛已經在事發地點做上記號了,等長官一下指示就會聯絡其他單位來協助搜索,當然我們也會在第一時間先到附近仔細搜尋一遍。」連長答覆道:「只是如果遲遲都沒有下文的話,最糟的情況,可能就是發布雷霆演習。」
「雷霆演習?你是指逃兵?」輔導長驚訝地問。
「我當然相信我的兵不會做出這種事情,但身為幹部我們還是必須預先設想各種可能性。」連長的表情相當嚴肅。
***
「好痛……,還好人還活著。」哲鈞從滑落下來的地方往上看去,眼前的視野一片漆黑,主要道路上的光線看起來完全被濃密的樹冠給遮蔽。
漸漸適應了眼前的黑暗以後,他就著西面天空下的微弱月光勉強辨識出自己身處在一處山坳,由左自右是一個地勢平緩的谷地,地形則在對面不遠處陡然高起。
「班長說過忠敬山的其他地方會被拿來操作野外課程,也許這個谷地跟行軍的那段林地一樣是被開闢出來的,要是我沿著谷地走上一段時間,大概有機會回到主要道路上去。」哲鈞喃喃著盤算自己的下一步:「不過月亮再過不久就會沉下去了,可能我並沒有多少時間。最保險的方法或許是找到一個安全的地方等到天亮,希望不會遇到什麼毒蛇猛獸才好。」
他決定先沿著山谷朝著彎月低懸的那個方向走去,因為剛剛在掩蔽時他是從道路的右手邊滑下來的,也就是說現在他的右方正是回程的方向。他一邊走著,一邊留意有沒有遠離樹叢的平坦空地,以免到頭來自己真的得獨自在山谷裡過上這一夜。
在光線不足的情況下,每一步都得走得十分小心才行。就這麼不知道走了多久,眼前兩側山壁間的距離慢慢拉大,再過去的地方似乎就是一處開闊的平地。
兩山間的地面上,似乎有幾個人影在那裡扭動著。
在視距僅僅數公尺的光線下,這麼遠的距離怎麼可能看到清晰的人影?
他很快就知道發生什麼事了,前方大概就是上次樹清時丟棄雜物的那個盆地,那個有眾多鬼魂聚集的地方。
「要是只是墓地還算安全,不過在忠敬山裡的都是孤魂野鬼,不曉得會對我做出什麼事來。」思考過後,哲鈞決定暫時先沿原路折返遠離那塊是非之地,至少在天亮之後他不必花太多的時間來找到離開山谷的方法。
然而他並沒有注意到槍上的背帶勾在了一旁的樹枝上面,結果這一轉身,已經鏽蝕的背帶扣環就這麼鬆開,讓整枝槍的槍口朝下摔到了地上,發出巨大的聲響。
哲鈞嚇得趕緊再向盆地的方向看去,那邊的幾個形體似乎都不約而同地停了下來,而且聚集得愈來愈多。
有幾個鬼魂開始朝著這邊靠近。
「該死!早知道就挑沒有背帶的槍了。」他一邊在心裡不切實際地抱怨,一邊試著從枝幹間摸出背帶卡住的那端。只是背帶像在樹枝上打了死結一般,怎麼拉扯也只是徒勞。
眼看前頭的鬼魂已經離他僅存咫尺了,情急之下他使出最大的力氣將背帶接住槍托部的金屬扣給硬扯開來;鏽蝕嚴重的金屬扣應聲斷成的兩半,他終於得以撇下了槍背帶,抓著步槍向剛剛走來的方向拚了命地跑去。
眼前的景象完全是一片漆黑,哲鈞幾乎是憑著直覺一股腦兒地向前衝去,他有好幾次在腳下絆到了東西而差點摔倒,但都盡全力穩住了自己的腳步,因為他確信自己一旦跌倒了肯定就會被追上。
這一路上他感覺到自己撞上了很多的蜘蛛絲,但現在已經沒有餘力去檢查有沒有什麼顏色鮮豔的巨大蜘蛛黏到了自己身上。
最後他終於被一根橫亙於路中間的圓木給絆倒了,那根圓木高度及膝,橫跨了整個路面,在黑暗之中躲都躲不掉。
哲鈞面無血色地回頭看去,那群孤魂野鬼並沒有放棄追趕他,雖然剛剛跑過來的路上確實有拉開一點距離,但祂們現在正來勢洶洶地向這邊迫近。
「不要!不要過來!」哲鈞掙扎著起身準備繼續向前奔逃,但眼前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站了一個身影在那了──那個清楚到不行的輪廓顯然不是活人在夜色下可以擁有的。
自己不知道在什麼時候已經被追上了。
然而祂並沒有打算對自己不利;那個身影繞過哲鈞站到了圓木的上端,用一陣貫耳的雄厚嗓音朝著那群鬼魂喝道:
「離開!全部離開!這個兵是我歸我管的,你們誰都不準動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