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91.夜鳥兇窺
一只小巧輕盈的身影於空中快速穿越社區空境，透過人造羽翼的轉動幾乎在夜色下毫無聲息，若非恰巧仰首，根本不會發現它的存在。
兩架空拍機的鏡頭與潛伏鄰近住家的「特殊任務部隊」成員視覺同步，很快便進入早被視為兇險之地的江宅領域。然而面對入夜又風強雨驟的環境，能取得的畫面實在有限。
「還真是天才，但也莫名其妙，為什麼我們特警隊裝備精良，怎麼不是直接攻堅搶……搶三具女屍？哎呀！反正也不是在這裡徵用民宅，操控這東西進入鬼屋吧？」
「去跟你老闆說啊！你都知道那裡是鬼屋了，現在又有專家背書，加上這段時間多少警察殉職，你想要親自嘗試我倒是不會阻止。」
面對同僚的抱怨，一旁的部隊同伴沒好氣地回應，此刻與兩人同在一間徵用民宅客廳的還有一位帶隊一個隨行的刑事警察，以及一名玄學顧問，其餘不對人馬則潛伏在外側或江宅周遭。
兩人這般嘀咕似乎也沒有顧慮恐讓他人聽見，果然很快就引來臨時帶隊上司的關注。
只見這名與張晨高等人隸屬不同分署，身穿深藍色襯衫，臉上鬍渣雜亂的刑事警察──周成興，正雙手環胸同樣也散發出生人勿近的氣場瞪視著空拍機操作者，惹得剛好與其四目交會的其中一人趕緊拉回視線。
「沒事，學長只是極度討厭下雨罷了。你可想像在屋裡就這樣的他出去外面會是什麼樣子。」
查覺到氛圍尷尬，戴著厚重眼睛，明顯年輕周警官將近一輪，綽號小郭的警員要兩人無須在意。
倒是另外那名全身菸味、灰髮中分，不過中年外表便似如天命之年的玄學顧問，早已無聲無息地來到空拍機操作臺前，雙手插在不合時令的大衣口袋，沒有說話也面無表情，宛如旁若無人的緊盯畫面。
與臨時會、醫院突襲同日，經由與會上級命令，臨時作為協助取回三女屍身的二十人「特殊任務部隊」下午便召集完成。由張晨高與周孟欣等事件核心成員執掌，另外基於其他續行的證物回收小隊額外補充人力，部會首長以臨時簽呈命令又指派了他區分署刑警加入張周團隊中。
此番經緯使得與老高、張晨高同期的周成興正式入隊；並在與相關人士於醫院進行任務內容討論後，決定由周成興作為特殊任務部隊的領導人，且於江宅周遭設下攻堅駐紮點。
眼下江宅周邊住戶皆已全數撤離，三天內必須待在警方所安排的臨時棲所，並圍起了封鎖線。
此舉無非是為避免有一般民眾受到波及，名義上則依循分局與機場屠殺對外公開的「恐怖攻擊」。儘管現在網路跟民間早就因各種資訊，還有早期的網路恐怖文章作者陳予仁的租房錄影、直播到全國的女魔現身片段，引發不亞於四年前女學生案的風聲鶴唳。
可是，正如方才其一成員所言──此任務內容簡直莫名其妙。
當然，張晨高這裡自然有身分位階上的難處。表面上頭指派了一支部隊並賦予他們指派與指揮權，然實際上有過社會經驗的人知道，既然被交付了資源跟權利，就必須有所作為且達到成果，這同時也是彰顯上級主管的領導能力。
據知，基於張天師的判斷與周孟欣所見幻象，過去作為林庚呈居所，後成江府一家滅門的「江宅」，是一處至陰混亂之地，只是這都是經由修行者與虛像做出的推論。
儘管會議上的大人們貌似都接受了玄理面的說法，但如果是真的接受就不會有此刻的奪屍部隊成立了。
也因此，張天師在預判到撤回部隊召集的討論勢必無果情況下，會議最後藉由承諾徹底消滅女魔同時，亦答應部隊的召集，只是警方仍採那修行者的意見並允許玄學隨行顧問的安排。即便是在這種人力嚴重不足的窘境。
確實諷刺，即使是面臨生死交關、大敵當前，人類依舊會有各種顧慮而無法團結。
畢竟人類社會是由特性各異與富有知性的個體所組成，儘管在互相吞噬掠奪這方面與鬼怪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
於是以空拍機這種如率先進入敵陣查探的方法便出現了，提出者正是張晨高。
──既然上面給出不得不讓特殊任務部隊無用武之地，那作為總指揮官的他就必須不能再讓更多的人喪命了。
在這種情況下要做到任務與人命兼顧絕非易事，即便他也知道任何犧牲都不會毫無意義，但他也相信生命的價值是不容以普世認知的意義就能輕易定奪的。
沒有人的性命是理所當然或須背負大義而存在的，若真如此，絕大多數人的生命亦形同虛無。
為了順應、成就、撫慰他人而活著，根本就是自我催眠的不甘。所謂的生命意義本應由自己找尋跟認可。
張晨高提出他人所認為荒謬，不用透過活人的江宅潛入行動，如果要說是他在回想起自己的後輩徐敏翰遽然離世前的害怕，修行者何潔沁的含笑離世等這段時間以來的感觸而獲得啟發，可說是一點也不為過。
目前張晨高已經移動到其他病房，比起此刻身旁倒下的戰友們，他可說是再次從受傷中站起，拖著疲憊且尚帶有些許疼痛的身軀來到下一個屬於警方的重要對局。
目前老高還未從極度驚嚇中恢復，周孟欣亦需要一些時間調適心神。
玄虛法師方面，除了告知得恢復自身氣神外，亦得拼湊內觀過程中所見的零散片段，尹靜蕙則是須參與從周家找到的另一本祕法的內容拆解協助工作，並進行驅邪法會的最終籌備先回到周家廟壇。
這期間，張天師已指派另外兩名修行者與玄虛及尹靜蕙交換，此刻兩人皆在張晨高所步入的那間病房外頭待命；儘管他們已得知女魔會暫時安分。
而就在進入病房過了剛好一刻鐘的時間，張警官的手機收到來電，這才讓他將自始自終緊緊鎖在某人身上的目光移開。
話筒另一頭正是潛伏在江宅附近的特殊任務部隊領頭者周成興。
「喂！失敗了失敗了，大家可以回家了！」
周成興聽到電話被接起馬上浮躁的道出行動結果，這之中當然不忘發起牢騷。
「現在剛好雨勢小了點，我他媽的餓死了！收隊了收隊了！不想死的人趕快下班。」
「老周，如同你字面的意思嗎？」
面對張晨高的反問，這位從別署前來支援的同期不禁惱怒了起來。
「不然哩？你不是早就知道會有這種結果了嗎？在這裡的師傅也認為闖進去絕對是送死。好吧！我也不知道對方是不是有口難言，但他的表情就是這麼告訴我的。」
周成興說到這，馬上對著依然站在空拍機操作臺前的灰髮玄學顧問使了眼色，對方倒是只看了他一眼，便繼續緊盯早已失去訊號的空拍畫面。
──簡直莫名其妙到極點！不管是這個任務還是眼前這個人。
說實在話，周成興也對自己這位同期提出的主意頗有微詞，那無非與多年來張晨高優秀的辦案能力及眼下全然相信怪力亂神又突發奇想的他有所衝突，只是幾分前映入眼中的影像，似乎還是讓死鴨子嘴硬的他不得不信了。
「老周，你先冷靜，所以你那邊看到了什麼？」
就是在等這句話！周成興聽完對方提問，不由得重溫方才的恐懼，還有不吐不快的情緒。
「媽的！現在我還真的不得不信，果然要親身經歷才知道可怕啊！你知道空拍機拍到什麼嗎？一臺是畫面突然變成暗紅色，接著傳來小女孩的笑聲；另外一臺則是直接一顆眼睛貼上鏡頭，不斷在對你眨眼啊！」
另一頭的同期聽完這情緒激動到顫抖的震耳欲聾，不禁沉默了半晌，不過確實如對方所說，得此結果並不意外，並暗自思忖暗紅色畫面應為林函薰留下的色筆畫痕。
而周成興也緊接著道出讓他決定趕緊收隊並非只是雨停想吃飯的關鍵。
「晨高啊……要是拍到鬼影就算了，但重點是兩臺空拍機可是都沒有收音設備啊！」
「……原來如此，老周，看來那裡真的不宜久留了，趕快撤離吧。」
周成興聞言自然是立刻點頭如搗蒜，只是也在這時候他猛然想起另一個重要訊息而發出驚呼。
「不！除了這些，還有發現兩個詭異的人！」
「詭異的人？」
不待周成興解開這關子，這時沉默許久的灰髮修行者總算開了今晚第一道金口，無聲無息地來到周警官身後。
「我認得那兩個人，那兩個翻過封鎖線進入江宅的人。」
電話那頭的張晨高一聽有人進入江宅，瞬間心頭一緊並趕緊追問，隨即得到他所意想不到的答案。
「那兩個是黃師傅的人。警官，你知道的吧？就是脫離張天師，想要自己蠻幹的黃師傅那一派召集到的人馬。現在另一本周家祕法顯然他們已經拿不到了。雖然我不認為他們的人會因此而走險，但我個人認為不是有什麼大膽的盤算，就是受到敵方的影響，反正我等一下會先回報給張天師，來推斷看看到底是怎麼回事。」
最後此名修行者亦附和了張晨高的決意。
「然後身為這個團隊的玄學顧問，我也認為必須馬上撤離，而且刻不容緩，對方已經靠得很近了。」
場景回到張晨高這裡，在他掛上電話前，除了收到特殊任務部隊方的意外發現，在灰髮修行者聲音才剛遠離，現場則再度傳來又驚又怒的高亢吼叫。
「那你剛才是不會講嗎？我還以為你是啞巴，沒想到不但搶我話，還一開口就嚇死人！你先等一下！你這個顧問跑這麼快是怎樣──」
儘管對方帶來該地不宜久留且刻不容緩的警告，但從現場聽來應該是沒有突發狀況，自己久違的同期依舊浮誇又有活力；若晚點還未碰面，姑且再了解一下人員是否安好。
因為眼下他還有更加要緊，同樣也刻不容緩的事須優先處理，這也是前述所提到事關警方的重要對局。
不久前張晨高來到的病房內連夜燈都沒有點上，僅靠房門敞開引入的外頭走廊光源照亮自己與另一名躺在病床上的男人。
沒錯，這裡是一切的連環屠殺與死亡事件的始作俑者，林庚呈所在的病房。
昏暗環境中不只有醫療儀器的運作燈光，病床彼端更是還有一雙重頭到尾打量著張晨高一舉一動的眼睛。
這一刻，非人非鬼的「人魈」已然奇蹟般的甦醒，並且咧開嘴角，露出那牙縫滲出鮮血的陰險詭笑。
註：
人魈，係指道德淪喪、人性泯滅，半人半鬼之人。
傳說東晉黃初平(後世稱黃大仙，道教神仙)透過人魈作為成仙須歷「五獄」(即寒冰獄、火坑獄、抽腸獄、剜心獄、拔舌獄)之替身，遂得道成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