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姊姊我聽說了??！你們在北區初賽打敗地主的桃園高中，搶盡所有鋒頭啊！」
一頭亞麻色長髮的湘庭姐用力拍打我的肩膀，誇張的笑聲從見面後就沒停過。
北區初賽已經結束過後一週，為了準備十一月的決賽，青山高中成語社一行人千里迢迢來到白荷高中的所在地——臺南。
多虧湘庭姐在中間牽線，白荷高中的指導老師在得知青山高中的現況後，爽快同意聯合特訓的提議。
和一路跌跌撞撞、靠著幾分僥倖爬上北區代表的青山不同，白荷高中在這次南區初賽以毫無懸念的全勝之姿拿到代表，是本屆奪冠的熱門人選。
如果白荷高中今年再拿冠軍，就是連續第三年奪冠。套用籃球術語，等於是建立了自己的「王朝」。
聽葉相映說，過去學校實力相近，加上高中三年的限制，最多只到二連霸，從來沒有哪所學校真正建立王朝，為此有很多人都在引頸期盼白荷能夠打破紀錄。
所以嚴格來說，真正搶盡鋒頭和眾人焦點的應該是白荷高中，但是我想湘庭姐大概只是想抱怨南區初賽很無聊吧？畢竟都是一面倒的比賽……
可以的話，我也希望北區初賽像南區初賽一樣風平浪靜。
畢竟沒人能夠料想到北區初賽最後一場——青山對上桃園高中的比賽，居然會發生了「那件事」。
光回想當時的慘況，我的胃就隱隱作痛。但是這次兩校的聯合特別訓練可以認識湘庭姐以外的白荷高中選手，等於變相縮減小桃的可能人選，是不可多得的大好機會。
就在我在心中暗自打好算盤時，湘庭姐身體突然靠過來，瞇眼說：
「看你一臉不懷好意的樣子，該不會在想什麼色色的事吧？」
和之前在家裡看過的露肚裝不同，湘庭姐規矩地穿著白荷的制服，不過襯衫扣子直接解到第三個。
「才、才沒有！」我臉紅地說。
換做是平常的小鏡，早就跳出來狠掐我的脖子，然而自從北區初賽結束，小鏡就常常心不在焉，如今也是一臉心事重重的背著行李走在後面，完全沒注意到前面的事。
走在小鏡旁邊、同樣背著行李的葉相映則一臉擔憂，不時看向小鏡。
自從北區初賽結束後，成語社就陷入強烈低氣壓之中，而低氣壓的源頭不是別人，正是小鏡。
這一切都必須從和桃園高中的比賽的第一回合開始說起——
「啊，我們到了?！?/div>
正當我回想到一半，眼前出現白色的拉門，走廊牌子寫著「教師室」。
湘庭姐完全沒有敲門，直接推開門說：「小夜，我把人帶來囉！」
「辛苦了?！?/div>
大門打開瞬間，採光良好的教師室印入眼簾。
一名盤著頭髮，戴著眼鏡，穿著白色針織衫和民俗風長裙的女老師，從大門附近的座位抬起頭。由於假日的關係，教師室十分冷清。
「我是白荷高中成語社的指導老師，你們可以叫我小夜老師。青山的事我大概從湘庭那裡聽說了，虧你們三個能一路闖進決賽呢。」
「呃……謝謝？」
我偷偷瞄向葉相映，葉相映不置可否的搖了搖頭。
「不過決賽跟初賽是截然不同的兩種比賽形式，小看決賽的話，可是會吃大虧的哦。」
老實說我壓根沒有這種想法，光是初賽就夠人受的。
「所以你們決定好誰要負責哪個題型了嗎？」
我和葉相映互看一眼，兩人都面有難色。
初賽結束後，社團氣氛變得十分尷尬，很多事都不知該如何開口，決定題型選手的事就這麼一直拖到現在。
不料這時，不發一語躲在後面的小鏡，突然舉起手說：
「那、那個，可以讓我擔任典故題的選手嗎？」
「「咦？」」
我和葉相映不約而同往後方望去。
「之前跟桃園高中的那場比賽，我完全沒派上用場……不對，不是派不上用場，根本就是扯後腿的拖油瓶！」
「小鏡……」
跟桃園高中比賽的第一回合，小鏡一開始就用典出的題目率先搶下一分，然而後面兩題卻輸得一塌糊塗，原因無他，正是第二題的題目。
——青梅竹馬。
儘管青梅竹馬本來就不是典出的典故，不知道也不奇怪。然而對小鏡來說，青梅竹馬背後有著非凡的意義，是無論如何都不能被人搶走的成語。
「我明明總是把青梅竹馬掛在嘴邊，卻連它的典故從哪來的都不知道。第二題被搶走之後，我的腦袋就變得一片空白，什麼也無法思考，連第三題出現自己最拿手的典出也沒發現……」
小鏡當下的動搖，連坐在臺下的我們都感受得到。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小鏡這麼手足無措的樣子，讓人十分心疼。
「有這份心固然很好，但決賽不是讓妳意氣用事的地方。比起需要底子的典故題跟變化題，申論題更適合——」
「我知道自己成語很差……」
小鏡緊閉雙眼，兩手握拳，細聲說：
「既不是小映的對手，連臭魚都比不上……」
「可是我已經對天發誓，絕對不會在典故題上輸給任何人，否則我不知道該怎麼面對接下來的比賽，所以……求求妳……」
小鏡低下頭，近乎哀求地拜託對方。
俗話說，哪裡跌倒就哪裡站起來，但不是每個人都有勇氣面對再次跌倒的可能。某方面來說，我很佩服小鏡的勇氣。
在小鏡的誠意之下，小夜老師嘆了口氣，摘下眼鏡說道：
「先聲明，我不贊成這種作法，可是我是白荷高中指導老師，能給你們的終究只是建議。」
「對可能在決賽碰頭的你們來說，我希望你們拿出全部的實力。我不希望決賽時有人拿白荷跟青山聯合特訓的事說嘴，畢竟今年時機特別敏感?！?/div>
小夜老師這麼一說，我才發現白荷答應聯合特訓必須背負多大壓力。距離王朝只有一冠之遙，任誰都認為白荷會使出渾身解數，聯合特訓的事勢必會被人放大檢視。
即便如此，小夜老師還是答應我們的請求。讓人不禁好奇，小夜老師不惜落人口實也要舉辦聯合特訓的理由。
「如果你們真的認為這樣可以發揮你們幾個的潛力，我也不會多說什麼。可是相對地，要是決賽表現不如預期，到時不止青山高中，白荷也會成為眾矢之的。所以在下最後決定前，我再問妳最後一次——」
小夜老師深吸口氣，看向小鏡說：
「妳真的要當典故題的選手嗎？」
室內氣溫驟降，連外頭的陽光也無法讓教室一分一毫。我似乎明白了，白荷高中為何能連續兩年蟬聯成語大賽冠軍的寶座。連站在旁邊的我都不禁想勸小鏡打消念頭。然而身處風暴中心的小鏡，只是咬緊牙根，倔強地看著小夜老師說：
「是的！」
小鏡回答瞬間，寒風突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和煦的秋風徐徐吹進教室。
小夜老師重新戴上眼鏡，轉頭對湘庭姐說：
「把她帶去跟典故題選手一起練習吧?！?/div>
「欸？可是我還想多陪一下小相相……」
「快去?！?/div>
「嘖……」
湘庭姐毫不掩飾內心的不滿，一把抓住小鏡的手，重重地關上門。
▼
兩人離開後，小夜老師嘆了口氣，看向葉相映說：
「我記得妳是湘庭的妹妹吧？記得好像是叫……葉相映？」
「是、是的?！?/div>
或許是仍心有餘悸，葉相映講起話來有些結巴。
「看你們的反應，應該還沒決定剩下兩個題型要怎麼分配吧？」
「呃，確實是還——」
「可以的話，我想當變化題的選手！」
「咦？」
結果原來只有我還沒決定要當什麼題型的選手嗎？
小夜老師瞇起眼睛，揶揄地說：
「是想避免在決賽上演『姊妹鬩牆』的戲碼嗎？」
「沒、沒這回事！姊姊雖然很厲害，但不是這個原因……」
葉相映垂下頭，困窘地抿起嘴唇。
「湘庭姐是申論題的選手？」我問。
「正確來說，那孩子應該是全能型選手?！?/div>
小夜老師推了推眼鏡說：
「去年我跟她打賭，如果在典故題拿下全勝，今年就讓她擔任夢寐以求的申論題選手?！?/div>
能再典故題拿下全勝的湘庭姐，莫非是怪物不成？我畏懼地心想。
「所以為什麼妳想當變化題選手呢？是因為這小子不爭氣嗎？」小夜老師說。
「咦？」
剛才聽小夜老師說，申論題選手最不需要底子。再怎麼說，和桃園高中的比賽，我也幫忙在第二回合扳平比數，讓葉相映順利在第三回合上演大逆轉，沒功勞也有苦勞。
「不、不是的！這理由很難解釋……」
小夜老師挑起眉毛，一臉狐疑地看著葉相映。
「一般學生除非逼不得已，很少願意當變化題選手，更別說自願了?！?/div>
「咦？這是為什麼？」我問。
「變化題選手必須具備的知識，比典故題選手還多。不只要知道成語的典故，還要知道古今的變化。」
小夜老師隨手翻開手邊的成語典，指著其中一則成語說：
「就拿朝三暮四來說好了?，F今雖用來形容人反覆無常，有點朝令夕改的味道，但在《莊子?齊物論》中，重點其實擺在後半段『名實未虧，而喜怒為用』上面?！?/div>
「莊子老先生想告訴我們的是，雖然給出去的果子不多也不少，卻能制止爭端，這是一件美事，但如今人們只知道狙公和猴子們的故事，卻不曉得莊子說故事背後的用意。某方面來說，不覺得是一種本末倒置嗎？」
「確、確實是這樣子呢……」
「這種情況在成語中並不少見，真要說的話，語義完全沒變的成語反而比較稀有。隨著時間和朝代不同，產生不同的語義，這也是成語有趣的地方?！?/div>
「又好比，你們在北區初賽和金陵女中的比賽中出現的空穴來風，過去也沒有憑空造謠的意思。」
沒想到小夜老師連我們跟金陵女中比賽的題目都知道，消息也未免太靈通了吧？順風耳嗎？
「咳咳！這樣你就明白，為什麼沒人想當變化題選手了吧？」
「大概明白了……」
換做是我也不會想當，難怪小夜老師會感到納悶了。
「以能力來說，妳是最適合的人選，這點無庸置疑。只是我很好奇妳對變化題如此情有獨鍾的原因？」
在小夜老師和我的注視目下，葉相映低下頭，支支吾吾地開口：
「小時候……媽媽常帶我跟姊姊一起玩成語大賽的模擬遊戲，可是我在典故題完全不是姊姊的對手，只有在變化題勉強能跟姊姊一較高下……」
或許是想起傷心的往事，葉相映說完就咬住嘴唇。不過居然讓孩子從小玩成語大賽模擬遊戲，怎麼跟我家老爸老媽有八成像?。?/div>
「原來如此……臭小子你可要負起責任啊！」
「咦？為什麼是我……不對！為什麼會得出這個結論啊？」
「申論題雖然最不需要底子，但某方面來說，也是唯一沒有『標準答案』的題型，勝利與否全靠個人造化?！?/div>
小夜老師直接無視我的吐槽，自顧自解釋起申論題來。
「曾有申論題選手這麼說過：申論題想要獲勝，必須受到『成語之神』的眷顧?！?/div>
「這、這也太不科學了……」
我悄悄看向身旁的書精，只見她瞇起眼睛，打了個好大的呵欠，一點也不像她自稱的書精該有的端莊模樣。
雖然沒有成語之神那麼誇張，但書精找到了我，莫非我命中注定要成為申論題選手？人生志向也決定得太早了！
「嘛，只是有人說過罷了。我以前當申論題選手的時候，也沒見過什麼成語之神，但還是照樣贏了，所以聽聽就好?！?/div>
「小夜老師以前也是申論題選手？」我問。
「不是白荷高中的選手就是了?！?/div>
小夜老師從座位起身，示意話題結束。
「你就在這等湘庭回來吧。離開前記得把門窗鎖上，湘庭那邊有鑰匙。我先帶相映去變化題選手那邊了?！?/div>
眼看小夜老師就要離開，我急忙開口：
「那、那個！除了受到成語之神眷顧之外，還有什麼方法可以讓申論題變強嗎？」
既然小夜老師以前是申論題選手，一定有什麼訓練的方法。
只見小夜老師抬起頭，望向天花板，若有所思的沈默了一會。
最後，小夜老師垂下頭，露出曖昧的笑容，看我說：
「那大概是——發自內心喜歡成語吧？」
留下讓人摸不著頭緒的話後，小夜老師就帶葉相映離開了。
▼
「妳有什麼頭緒嗎？」
兩人離開後，沒有別人的教室裡，我用一般講話的方式問書精。
只見書精聳了聳肩，不置可否地說：
『誰知道……大概沒特別意思吧？』
小夜老師的話，讓我想起桃園高中的比賽——
當評審在大禮堂宣布青山晉級決賽後，桃園高中的隊長劉志豪（告白狂魔，十七歲）帶著隊友二弟（關志豪，十六歲）和三弟（張志豪，十六歲）來到青山休息區祝賀。
在明白「桃園三結義」由來的同時，隊長劉志豪也留下讓人在意的話：
『雖然手下敗將說這種話可能不太合適，但我無論如何都希望你們小心白荷高中那個叫葉湘庭的女生?！?/div>
當時的劉志豪並不知道眼前的葉相映，就是他口中那個十惡不赦的葉湘庭的妹妹，還大棘棘地在妹妹面前批評姊姊，場面一度十分尷尬。
『那女的對成語一點敬意也沒有，與其說桃園高中今年無論如何都要拿回冠軍，不如說今年絕對不能再讓那女的拿到冠軍！對成語不敬的人，卻成為成語大賽第一個王朝的建立者是絕對不能允許的！』
劉志豪說得義憤填膺，我卻聽得茫然。老實說，我並不覺得湘庭姐有他講的那樣不堪。湘庭姐雖然給人隨心所欲的感覺，但不至於對成語毫無敬意。
不過當事人妹妹就在現場，身為外人的我也不方便開口。
如今小夜老師留下的話和劉志豪說過的話不謀而合，讓人產生無限聯想。
「結果最大的問題還是湘庭姐嗎……」
「叫我嗎？」
「嗚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湘庭姐無聲無息出現在背後，嚇得我差點心臟病發。
「湘、湘庭姐……妳什麼時候……」
「哼哼！若愚同學剛在想什麼啊？居然那麼深情地說著姊姊的名字，姊姊我都要臉紅了呢！不過很可惜，姊姊心中已經有喜歡的人了！」
「咦？哪個混蛋……不對，我這是被發好人卡嗎？」
完全沒做好心理準備的我，就好比當初一口氣聽葉相映說完所有典故的小鏡，整個人陷入了混亂之中。
『真是難看啊……』
書精搖了搖頭，無奈地嘆氣說。要妳管！
「啊哈哈！若愚同學的反應還真有趣，不過玩笑就點到為止吧。你一個人留在教師室做什麼？小夜呢？小相相呢？」
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湘庭姐的口氣似乎有些焦躁。
「呃……小夜老師要我在這裡等妳，她先帶葉相映去變化題選手特訓的地方了?！?/div>
「嘖！被捷足先登了嗎……」
湘庭姐一說完，轉身就往門口跑，我急忙抓住她的手說：
「那、那個！小夜老師說離開的時候——」
「啊啊！吵死了！」
湘庭姐突然大吼一聲，扭過頭來，甩開我的手。
在那瞬間，從湘庭姊漂亮的雙眼射出幾乎能刺穿人的視線，嚇得我寒毛直豎，下意識後退一步。
「抱、抱歉……」我沙啞地說。
湘庭姐眨了眨眼，彷彿這才回過神來，急忙改口：
「?。∥也皇恰?/div>
然而，或許是注意到我驚恐的表情，湘庭姐皺起眉頭，一臉泫然欲泣地抱頭蹲下。
「啊啊……我到底在幹嘛……」
蹲在地上整個人縮成球形的湘庭姐，看起來是那樣楚楚可憐，讓原本心中的恐懼漸漸轉為同情。
「湘庭姐——」
「桃園高中的人，跟你們說了無聊的事吧？」
就在我打算出聲安慰時，湘庭姐突然話鋒一轉，一針見血地戳破我剛在想的事。
「是……相映跟妳說的嗎？」
「反正他們會說的也就那些，小相相不說，我也能猜到?！?/div>
總覺得湘庭姐突然變得有點陰沈，讓人不太習慣。
雖然當初在葉相映家時，就有看到湘庭姐變臉的瞬間，但當下一切發生得太快，以為是自己眼花，如今看來果然是真的。湘庭姐大概就是一般俗稱的兩面人吧？
「所以妳早就知道他們……呃，討厭妳了？」
「去年冠軍賽，白荷只用兩回合就擊敗他們，他們大概是覺得顏面掃地，才一直記恨到現在吧？真無聊?！?/div>
「呃……他們倒是沒說二比零的事……」
正確來說，他們應該比較在意湘庭姐對成語沒有敬意的事。
「反正也八九不離十吧？我有說錯嗎？」
「沒、沒有……」
在湘庭姐咄咄逼人的語氣下，我不禁低頭。
不過這樣看來，葉相映並沒有把初賽的事告訴姊姊，大概是怕姊姊受傷吧？
「若愚同學你也幫忙評評理，為什麼成語好的人就得忍受別人的中傷不可？」
這麼說來，葉相映也說自己在典故題上完全不是姊姊的對手，雖然我沒看過湘庭姐的比賽，但這次北區初賽，葉相映以直落二的分數打敗桃園高中的主將劉志豪。
既然妹妹都這麼厲害了，姊姊肯定更不同凡響，讓人不禁慶幸湘庭姐今年不是擔任典故題選手，卻同時也讓人好奇，湘庭姐想當申論題選手的原因。
如果是我的話，有所向披靡的題型，一定會想好好利用。
『學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粫f。
『行行，妳最厲害?！?/div>
我不理會書精的調侃，轉頭問湘庭姐說：
「湘庭姐的典故題這麼厲害，為何還要當申論題的選手？」
「小夜跟你們說的？」
就算我沒讀心術，也能感覺到自己說錯話了，但眼下也只能硬著頭皮說下去：
「嗯……」
「嘖！那個臭老太婆……」
總覺得每次提到小夜老師，湘庭姐的臉就會變得很可怕……
「也沒什麼，只是稍微覺得有點無聊，畢竟大部分都記住了?！?/div>
「都、都記住了？」
成語典故少說也有幾萬則，湘庭姐卻說她大部分都記住了？這是何等的記憶力。
「真、真好呢！有自己擅長的事。」
「……一點也不好?！?/div>
湘庭姐突然臉色一沈，聲音也變得陰沈。
「湘庭姐？」
「沒、沒什麼啦！若愚同學你想想看嘛！知道很多成語典故有什麼用？還不如跑得快，校慶大隊接力時，還能成為班上的英雄——」
「沒這回事！」
湘庭姐睜大眼睛，一臉不可思議地看向我，連我也被自己的聲音嚇了一跳，然而要是現在退縮，總覺得會失去很重要的東西。
「以前我曾經為了成語，跟班上同學大吵一架，還被對方痛扁一頓，但我也因此認識喜歡的女生。雖然我連她本名叫什麼都不知道，可是她說我很了不起，能夠為了成語義無反顧，所以我認為喜歡成語，為成語付出，是一件很棒的事！雖然現在可能還看不出來，但是總有一天，一定會有所回報的！」
「那假如一直沒得到回報，到時若愚同學能當我的獎品嗎？」
「欸？」
「我開玩笑的?！瓜嫱ソ闩呐娜棺?，從地上站起。
「嚇、嚇我一跳……」
湘庭姐不是才說她有喜歡的人嗎？不過能從湘庭姐這麼漂亮的女生口中聽到——希望自己能成為她的禮物，世上應該沒有男生會拒絕吧？
「對你來說，成語是什麼——對吧？」
「咦？」
湘庭姐對我眨了眨眼，但我真正訝異的是，葉相映把小桃的事告訴了湘庭姐。
「附帶一題，那是第十八屆全國高中成語大賽，最後決賽的申論題題目?！?/div>
「這、這是真的嗎？」
當初第一次遇到湘庭姐時，湘庭姐就曾拿這個問題考我，當時我就覺得奇怪，但後來被葉相映制止，讓這個問題無疾而終。
如今回想起來，身為申論題選手的湘庭姐，就算知道也不奇怪。對湘庭姐來說，大概只是普通的考古題，對我的意義卻截然不同。
「當、當年的選手是怎麼回答的呢？」我克制激動的心情，可惜聲音終究有些顫抖。
「不知道?！?/div>
「湘庭姐沒看答案嗎？」
「就是看了才說不知道啊?！?/div>
湘庭姐揚起嘴角，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
「既然看了怎麼會不知道？請不要捉弄我！我是非常認真的！」
假如真有答案的話，裡頭很有可能藏著小桃當年想對我說的話，甚至可能是小桃對我的道別……
一想到這裡，我的心整個揪起。
書精皺起眉頭，一臉擔憂地看著我。
然而，眼前的湘庭姐卻渾然不知，依舊嘻皮笑臉，讓人看了火冒三丈。
「哦？這是為什麼呢？這個問題對若愚同學來說，真的有那麼重要嗎？」
「妳是明知故問吧！」
我抓住湘庭姐的手臂，激動地說。
「若、若愚同學是怎麼了？姊姊的手有點痛耶……」
「那還不快說！答案到底是什麼！」
『喂！』
書精的聲音從旁傳來，讓我沸騰的大腦瞬間冷卻。
『稍微冷靜點如何？』
我這才發現眼前的湘庭姐一臉錯愕，和剛才的我如出一轍。
「對、對不起……」
我趕緊放開湘庭姐，低頭道歉。
湘庭姐摸著留下紅色手印的手臂，若有所思地說：
「若愚同學真的是聽到『那個人』的事，就會忽然變一個人呢……跟看到月亮的狼人一樣?！?/div>
狼人嗎？或許是這樣吧。
我已經不止一次被人這樣說，每次提起小桃的事都無法冷靜。
「不過……這樣就算扯平了呢?！?/div>
「扯平？」
「畢竟剛才我也有不對，記得不要告訴小相相哦！這是我們倆的秘密！」
湘庭姐食指貼著嘴唇，對我拋了個媚眼，
話說這講法還真容易讓人想入非非……
「若愚同學，可以稍微陪我走一趟嗎？」
「要去哪？」
湘庭姐雙手放在腰後，上半身往前傾，露出甜美的笑容說：
「是姊姊的秘密花園哦！」
▼
「這、這不會有點危險嗎？」
結果湘庭姐口中的秘密花園，是跟「花園」八竿子打不著的頂樓。
一般學校頂樓都會上鎖，湘庭姐卻熟門熟路地帶我一路突破重圍，也讓人不禁好奇，湘庭姐到底上來過多少次了？
推開鐵門瞬間，強風從外頭灌進來，讓人睜不開眼。
然而，隨著鐵門完全打開，強風漸漸消失，總算能睜開眼時，一望無際的湛藍天空印入眼簾，美得叫人屏息。
湘庭姐彷彿能聽見我的心聲，從前方轉過頭來，微笑說：
「很美吧？白荷再也沒有比這裡更漂亮的地方了。」
「確、確實很美……可是湘庭姐為什麼要帶我來這？」
「在這裡不管做任何事都不會被發現哦。」
「咦？」湘庭姐難道——
「哼哼，若愚同學在想色色的事對吧？」
「才沒有！」
「哦？是這樣嗎？」
湘庭姐不置可否的笑容，讓人有點在意。然而下一秒，湘庭姐皺起眉頭，望向天空說：「我討厭教師室……在那感覺一舉一動都被人監視著。老太婆的成語雖然不怎麼樣，直覺卻莫名其妙的準?！?/div>
湘庭姐還真討厭小夜老師，虧我還覺得兩人滿像的，這就是所謂的同類相斥嗎？
「知道我為什麼要幫助你們嗎？」
「不是葉相映拜託的嗎？」
「那當然也是原因，但真正的原因是——我想多認識你?！?/div>
「我？」
我手指著自己，下意識吞了口口水。
「若愚同學覺得……小相相怎麼樣？」
「那、那個！湘庭姐的好意我心領了！但我喜歡的是——咦？葉相映？」
出乎意料的名字從湘庭姐的口中冒出來，讓我一時有點錯亂。
然而，湘庭姐看我的眼神十分認真。
雖然搞不太清楚狀況，但我還是硬著頭皮回答說：
「對我來說，葉相映是值得信賴的隊友、也是學富五車的老師。要不是有她在，我跟小鏡一定到現在還不曉得成語大賽是什麼?！?/div>
「就只有這樣？」
湘庭姐皺起眉頭，似乎有些不滿，但我不不太理解她不滿的點。
「湘、湘庭姐為什麼突然提起葉相映呢？是她跟妳說了什麼嗎？」
「小相相有告訴你們，她為什麼參加比賽嗎？」
「她說是因為喜歡成語，但是小鏡……不止小鏡，我也覺得應該不只這樣?！?/div>
「她是這麼說的嗎……」
湘庭姐垂下頭，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那個……湘庭姐剛才說想認識我，是為什麼呢？」
莫非是擔心妹妹被來路不明的不良少年拐走？我不覺得自己外表看起來有那麼危險，但畢竟葉相映的媽媽過世了，姊姊會以母親的身份自居也不奇怪。
「如果是擔心我跟葉相映之間有什麼曖昧的話，那完全是誤會！」
「??？你對小相相有什麼不滿嗎？」
「咦？」
湘庭姐用兇狠的眼神瞪向我。情況怎麼跟我預期的不太一樣？
「小相相長得這麼漂亮！煮飯又好吃！你還有哪裡好不滿的？」
「我、我沒有不滿啊？只是對我來說，葉相應就只是——」
隊友？朋友？還是同學？
湘庭姐的話，讓我想起初賽跟小鏡吵架的情景。
幸虧有書精開導，讓我明白小鏡生氣的原因，也讓我明白小鏡微妙的心意，但後來桃園高中的比賽上發生了「青梅竹馬」那件事，以致我一直找不到機會跟小鏡好好說清楚。
不對……不是找不到機會。
正確來說，是我自己也在害怕，害怕兩人的關係產生變化。
北區初賽結束後，我也曾經想過——假如當初沒有遇見小桃，我和小鏡會變得如何？
是否會因為習慣彼此，漸漸走在一起，最後變成男女朋友？又或者因為厭煩彼此，漸行漸遠，最終成為熟悉的陌生人？唯一可以確定的是，小桃的出現改變了我的一切。要說我對小鏡沒有任何感覺，一定是騙人的。
從小玩在一起的青梅竹馬，就算沒有變成情侶，也會成為近似親人的存在。然而，不同於血緣連結的親人，青梅竹馬是既模糊又不穩定的關係，如同蓋在沙灘的城堡，海水一來就通通沒了。
這些年來，小鏡是如何看待我尋找小桃的事呢？又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小鏡對我產生不同於青梅竹馬的感情呢？
種種疑問，若不透過小鏡的口，就無從得知。
但葉相映就不同了，我對葉相映幾乎一無所知，只知道她成語很厲害，有個喜怒無常的姊姊、在出版社工作的父親，以及在她小時候就過世的母親。
我不覺得葉相映對我有什麼特別的感情。從開學到現在，我們認識不到半年，甚至連三個月都不到，要說有什麼感情能在這麼短的時間產生，頂多是共患難的友情吧？
為此，我不明白湘庭姐想湊合我跟葉相映的原因。
「只是什麼？」
湘庭姐用咄咄逼人的口氣說。
「湘庭姐把我拉來這裡，就只是想問葉相映的事嗎？我承認葉相映確實很漂亮，把眼鏡拿掉應該會更漂亮，可是我對她並沒有任何非分之想?！?/div>
「是因為小鏡花嗎？」
「為什麼會……咳咳！這跟小鏡沒關係。」
「那就是小桃囉？」
「唔！」
「為什麼若愚同學那麼在意七年前發生的事呢？」
總覺得湘庭姐的口吻很像之前的小鏡……
如果說小鏡是因為擔心我，湘庭姐又是為什麼呢？我認識湘庭姐的時間不比葉相映久，照理說整件事應該與她無關才是。
然而上次跟小鏡吵架後，我有深深反省，吵架對誰都沒幫助，湘庭姐再怎麼說也是促成這次特訓的恩人，沒必要大動肝火（雖然剛剛才破功）。
為此，我深吸口氣，把噪動不安的情緒緩和下來，冷靜地說：
「那個……我很感謝湘庭姐這麼看好我，但先不論我是怎麼想的，葉相映本身應該對我沒意思才是，至少我感覺不出來。這樣不經過當事人同意，就自作主張的——」
「喜歡喔。」
「咦？」
一瞬間，我的心臟不禁漏了一拍。
湘庭姐以無比認真的眼神看我，斬釘截鐵地說：
「小相相絕對是喜歡若愚同學的，姊姊我敢保證?！?/div>
「咦……咦咦咦咦咦咦咦——————？」
▼
「哈啾！」
「感冒了嗎？」
身旁傳來小夜老師關心的聲音。
我搖了搖頭，小聲地說：「沒事?！?/div>
「跟姊姊分開會覺得不安嗎？」
「沒有……這回事?！?/div>
每走一步，肩膀就傳來行李的重量，這兩天要用到的東西全都裝在裡面。
幸虧有行李的重量提醒自己，否則此刻的自己，恐怕連站立都沒辦法。
距離最初的計畫只剩一步之遙，總覺得缺乏真實感。
「以前葉龍學長在青山時，很照顧我們這些後輩，當初聽學長說湘庭要來白荷，我超激動的，想說總算有機會可以報恩了?！?/div>
「爸爸他……」
「可是不管我怎麼做，湘庭都不願意對我敞開心胸?！?/div>
「姊姊只是……不擅長與人交心?！?/div>
「哎呀，能聽到妹妹這麼說真是太好了，不然我一直覺得她很討厭我呢！」
小夜老師抓了抓頭，看起來有點狼狽，一點也沒有剛才教師室裡的霸氣。
「不過湘庭不愧是葉龍學長跟『那個人』的女兒，典故題上根本無人能敵。身為白荷的指導老師，真
想請教學長到底是怎麼教出來的呢！」
「那、那個……」
「啊！這是機密對吧？我不該過問的?！?/div>
「不，也沒什麼了不起的……」
「說起來，陳老師也真是的，居然讓有四十年歷史的青山成語社解散，要是洪老師知道一定會很傷心。幸好今年有你們在，幫青山挽回顏面，身為學姐，真該謝謝你們?！?/div>
「哪裡……」
糟糕，完全接不上話……
「所以呢？妳們姊妹倆在計畫什麼？」
「咦？」
出乎意料的問題，在出乎意料的時機出現，殺得人措手不及。
小夜老師臉上依然帶著笑容，背後卻散發無形的壓力。
「計畫是……什麼意思？」
「湘庭似乎不希望我跟妳獨處，平常的她應該會表現得再委婉一些，如今卻連偽裝都省了，想必是被逼急了吧？」
「我不太懂……小夜老師的意思……」
「不管妳們怎麼做，失去的東西都不會回來，我希望妳們明白。」
——妳又懂什麼了？
幾乎要脫口而出的話語，好在最後一刻忍住了。
姊姊平常都是跟這種人為敵嗎？換做是我，肯定早就露餡了。
幸好這時，隔壁教室傳來練習的聲音。
得救了，我心想。
「我晚點會再過來，希望到時……妳可以改變想法。我是真心想要幫助妳們，希望妳相信我?！?/div>
不等我回答，小夜老師就轉身離開。
看著小夜老師的背影，心中感到強烈的空虛。
相信……嗎？
連自己都不相信的人，又該如何相信別人呢？
唯一能相信的，就只有藏在行李最底層、用紙袋裝著的「那本書」。
前天晚上整理行李時，回過神來，已經把書放進背包，連自己也嚇了一跳。
就算帶來又能怎樣？直到比賽結束前，是絕對不能交給他的。心裡明明知道，身體卻擅自行動，或許正是不安的證明。
某方面來說，那本書就像是護身符，一直保護著自己。
儘管是從別人那裡借來的，總有一天必須物歸原主。
但，就只有現在，只有現在也好……
——讓我稍微倚靠你。
▼
「營火晚會？」
「鏡花同學沒聽說嗎？」
典故題選手所在的一年三班教室，是專屬於女生的空間，空氣中彷彿冒著粉紅泡泡。由於指導老師不在，女生們三三兩兩圍成一圈，討論的不是比賽和負責的題型，而是白荷特有的活動。
身為外人的小鏡，很快就融入其中，這也是小鏡的優點。
「完全沒有！那是什麼？」
白荷的選手們互看彼此，不約而同的嘆了口氣。其中一名留著短髮、臉上有雀斑，跟湘庭姐同樣是二年級生的女生——趙天霖，代表回答說：
「最早好像是學長姐私底下弄的小活動，結果卻莫名其妙傳承下來，變成了成語社的傳統。每年特訓最後一天晚上，成語社都會在學校附近空地舉辦營火晚會，所有人聚在營火旁邊唱唱跳跳，替兩天一夜的特訓劃下完美的句點，大概是這樣?！?/div>
「天霖學姐，最重要的事妳怎麼沒說？」
「那個傳言沒經過證實，就別拿來亂說吧……」
小鏡一頭霧水地看著兩人。
這時，埋怨的學妹冷不防地轉頭看向小鏡：「鏡花同學有喜歡的人嗎？」
「怎、怎麼突然問這個？」
「其實，關於營火晚會有一個傳說哦！」
「是……恐怖那種嗎？」
小鏡吞了口口水，下意識往椅背靠過去。
「鏡花同學會怕鬼？」
「才才才才不怕呢！只是稍微有點討厭罷了！」
「哦……」
學妹不置可否，繼續說道：「據說啊……在營火晚會上告白的情侶，可以白頭偕老、長命百歲喔！」
「要、要在大庭廣眾之下告白嗎？」
「應該不用那麼誇張啦，其實我們好幾個人都是衝著營火晚會的傳說加入的，我們打算在這次營火晚會上跟變化題的學長告白?！?/div>
周圍的學妹們紛紛點頭負荷，小鏡不禁有些訝異，變化題的學長似乎是個萬人迷。
「不過學長大概也打算跟湘庭學姐告白吧？畢竟學長似乎喜歡湘庭姐，但就看誰能夠先搶一步了！」
「告白啊……」
小鏡手指把玩著後腦杓的馬尾，心不在焉地說。
「我記得，青山不是有個男的嗎？」
一聽到青山的男生，小鏡立刻脹紅臉，激動地說：
「我我我我我我跟臭魚才不是那種關係！我們只是普通的青梅竹馬啦！」
「呀！居然還是青梅竹馬！好浪漫！」
「快點從實招來！」
在女生們四面八方圍攻之下，名為小鏡固若金湯的城門很快也失守了。
▼
「所以囉，特訓最後一天的營火晚會上，若愚同學就跟小相相告白吧！」
湘庭姐雙手放在我肩上，一副理所當然地說。
「慢著慢著！湘庭姐妳話題跳太快了！雖然小相……葉相映或許真有一點喜歡我，但為什麼我要跟她告白？我明明已經有——」
「要姊姊我在決賽輸給你們也可以喔！」
「給我認真比賽??！」我用力吐槽：「今年可是白荷建立王朝的關鍵耶！」
身為白荷的主將，居然對勝負完全沒有一點執著，連一旁的書精都愣住了。
『這女的是怎麼回事？』
『我才想問妳呢……』
「王朝那種東西根本無所謂，姊姊我只要小相相能幸福就好。」
常有人說天才的思考方式異於常人，在典故題上無人能出其右的湘庭姐，某方面來說或許也算是天才。
「就算這樣，也不該用這種方式……」
「那要怎樣做，若愚同學才肯告白？」
「就說了不是告不告白的問題！而是——」
「而是？」
不管我怎麼反駁，都好像打在海綿上，湘庭姐打從一開始就不覺得我會拒絕她。
「湘庭姐就這麼……不在乎比賽嗎？」
「與其說不在乎，不如說世上還有更重要的事吧？」
既然如此又何必參加？去年又何必跟小夜老師打賭？想問的問題多到數不清，但一開口總覺得又會吵起來。
雖然我也沒什麼資格說別人，但我至少認為能在四十年歷史之久的成語大賽中，成為第一個達成三連霸的高中是件非常了不起的事，值得人拼上一切，豁出全部青春。
然而，眼前這位距離創造歷史最近的人，卻擺出一副興趣缺缺的樣子，我突然能理解桃園高中的選手忿忿不平的原因。
——他們夢寐以求的東西，在湘庭姐眼中毫無價值。
任誰遇到這種狀況，大概都很難不生氣吧？
為此，就算是為了報答白荷高中也好，我心生一計。
「要我跟葉相映告白可以，但是有一個條件?！?/div>
「哦！若愚同學終於願意——」
「湘庭姐必須在這次決賽上使出全力?！?/div>
「欸？」
湘庭姐睜大眼睛，一臉不可思議的看我說：
「一般這種時候不是都會說對自己有利的條件嗎？」
「對我來說，這就是最有利的條件。」
「你還真是個怪人……不過好吧，姊姊我就勉為其難答應你這無禮的要求吧?！?/div>
「然後還有一個條件?！?/div>
「哎呀？若愚同學是那種會跟神燈精靈許願要更多願望的人嗎？」
很遺憾的，我家精靈連許願都沒辦法。
『喂！』
我不理會書精的抱怨，繼續說：
「放心，我只有最後一個要求。」
我深吸口氣，向前深深一鞠躬：「請教我申論題！」
▼
「請說明下列成語的古今變化——長袖善舞。」
一拉開二年九班的門，本來還在練習的學生們瞬間安靜，只剩下一個男生的聲音。
對於明顯衝著自己而來的問題，我嘆了口氣，回答說：
「語出《韓非子?五蠹》：『長袖善舞，多錢善賈?！贿^去形容人做事有所依據，事情就容易成功。如今則形容人手腕高明、擅長經營人際關係?！?/div>
「——我行我素?！?/div>
「語本《禮記?中庸》：『君子素其位而行，不願乎其外?！贿^去形容人照自己所居的位置，做自己分內的事。如今則形容不理會他人看法，照自己心意行事。」
「——出爾反爾?！?/div>
「語本《孟子?梁惠王下》：『出乎爾者，反乎爾者也。』過去形容你怎樣對人，別人就怎樣對你。如今則比喻人的言行前後反覆，自相矛盾?！?/div>
「——出類拔萃。」
「唔……」
陷阱題嗎？不過居然是連續三題語本，腦中不禁浮現鏡花同學的身影。
「語本《孟子．公孫丑上》：『出於其類，拔乎其萃?！恍稳萑说牟拍芡怀觯街車娜?，但這個成語……應該沒有變化……」
這時，掌聲突然從四面八方響起。坐在教室最裡面，五官深邃、身材修長，有如雜誌男模特兒一般的男生，放下手裡的成語書，從座位起身，朝門口走來。
「不愧是湘庭的妹妹，確實有兩下子?！?/div>
之前聽姊姊說過，變化題選手裡有個麻煩的傢伙，看來就是本人了。
「你有聽過我的事嗎？」
——孔士翔。
除了小夜老師之外，最需要提防的人。
據說社團有一半女生是為了他參加，還曾經跟姊姊告白，不過被打槍了。
「有聽過一點……」
我默默往後退一步，對方卻無視我的反感，又靠了過來。
偏偏後面就是大門，已經無路可退。
「是好的方面，還是壞的方面呢？」
「好……的方面?！?/div>
「哦？看來是壞的方面啊?！?/div>
「唔……！」
「不過妳不用擔心，雖然我跟妳姊姊告白過，但我對她並沒有那個意思?！?/div>
「這是……什麼意思？」
「妳啊，為什麼想當變化題選手呢？」
無視我嗎？
不過話說回來，今天好像一直被問到同樣的問題。
「因為姊姊典故題太厲害了……」
「嗯……這倒是，天霖之前也這樣說過?！?/div>
我記得天霖好像是今年的典故題選手，跟姊姊還有孔士翔一樣是二年級。
「可是，應該不只如此吧？」
孔士翔瞇起眼睛，露出戲謔的笑容。
「我不太懂……學長的意思。」
「拿我自己來說，我當變化題選手是因為我本來就喜歡變化題。比起死氣沈沈的典故題跟天花亂墜的申論題，變化題更具挑戰性，甚至帶有『批判性』的精神?！?/div>
「批判性？」
「不覺得變化題很像時下流行的翻案文嗎？發現事物隱藏的另一面，對我而言是一種至高無上的享受，所以我才欣賞湘庭，因為她就像是變化題，全身充滿謎團?！?/div>
隱藏的另一面？莫非他知道那個計畫？但是姊姊什麼都沒說……
「所以只因典故題選手中有個怪物，就拿變化題當備胎，對我來說是匪夷所思、甚至不可原諒的事。妳不覺得變化題這樣很可憐嗎？」
他的講法就好像把變化題當成一個人似的，周圍的變化題選手也紛紛點頭同意。
相較於因為其他因素選擇變化題的我，會被敵視也是很正常的。
某方面而言，他跟喜愛成語的母親十分相似。
「我再問妳一次，妳為什麼想當變化題選手？」
對於這樣的人，我無法用敷衍了事的態度面對他……
「我有個無論如何都想達成的願望。為了那個願望，我必須成為變化題選手?！?/div>
「哦？可以讓我知道那個願望是什麼嗎？」
我無言地搖了搖頭。
同時心裡明白——他並非知道一切。
「哼哼，看來妳就跟姊姊一樣充滿神秘。不過這樣也好，若非如此，就沒有成為我對手的資格。」
孔士翔張開雙臂，向我稍稍鞠躬：「雖然現在說可能有點晚，不過歡迎加入變化題選手的行列。」
▼
「我勸妳還是放棄比較好?！?/div>
趁午休的空檔，趙天霖支開其他學妹，獨自帶小鏡來到福利社。
由於假日的關係，學校福利社沒開，卻可以得到私下聊天的機會。
「天、天霖學姐怎麼突然這麼說？」小鏡問。
「不知道妳有沒有聽說，我啊……其實是因為湘庭今年跑去當申論題選手，才能當上典故題選手，不然從一開始我就沒有機會。和高一就成為正式選手的湘庭不同，我只不過是記性稍微好一點的凡人，連外貌也是天差地別，老天爺真是不公平呢?！?/div>
「沒、沒有這回事！天霖學姐明明也很漂亮啊！典故題也很厲害！」
「我說這些不是要妳安慰我?！?/div>
趙天霖皺起眉頭，雙眼凝視小鏡說：
「看到妳，就好像在看過去的自己?！?/div>
「過去的……天霖學姐？」
「青山那兩個人，也是怪物吧？」
「唔……！」
「雖然有點不太好意思，但我調查過妳……正確來說，應該是你們三個。畢竟可能在決賽碰上，情報自然越多越好。跟湘庭那種天才不同，凡人的我必須做足功課、用盡一切方法。最後，我得到一個結論——妳是我的同類，至少在成語上是如此?！?/div>
「天霖學姐……莫非也喜歡士翔學長？」
趙天霖別開臉，既不承認也不否認，只是繼續說：
「高一的我曾經天真地想過：只要不斷努力，總有一天可以跟湘庭並駕齊驅，甚至是超越她。但如今的我卻得靠著她的施捨，才能當上典故題選手。為此，我曾經絕望到想要退出社團，一了百了。」
「天、天霖學姐！」
「妳知道我為什麼沒有退社嗎？」
小鏡看著天霖學姐扭曲的臉孔，心中百感交集。
——自己將來也會變成如此嗎？
看小鏡沒有回答，天霖學姐望向遠處的操場，喃喃自語說：
「我啊……想看看天才殞落的瞬間?！?/div>
「天才殞落？」
「或者該說自食惡果？歷史上有許多天才都因鋒芒畢而露導致毀滅，我所期待的就是這個結果。不過到那時候，我大概也自身難保吧?！?/div>
「這、這又是為什麼？」
「鏡花同學妳知道嗎？學習成語還有個好處——可以知道歷史上有多少跟自己一樣的傻瓜。」
天霖學姐微微一笑，笑容卻讓人無比心疼。
「可是……高一的我並不是這樣的人，我也曾經對社團有美好的想像、有喜歡的人，所以我不希望再出現第二個我，趁妳還沒有受到荼毒，這次決賽結束，就退出社團吧，找個能讓自己發光發熱的地方。這是同樣身為凡人的前輩，能給妳的最後忠告。」
「天霖學姐……」
「假如我不曾為了追逐湘庭而拼盡全力，或許我也能像那群學妹一樣，期待這次營火晚會的傳說，只可惜一切都太遲了?！?/div>
自己能幫沮喪的天霖學姐做點什麼呢？
小鏡絞盡腦汁想著。最後，終於得到結論——
「天霖學姐，我決定了！」
「妳能夠理解真是太——」
「我要在這次營火晚會上跟臭魚告白！」
「……咦？」
▼
「才這樣就不行了，你體力也太差了吧？」
湘庭姐皺著眉頭，背後是黃昏色的天空，從上方俯視我說。
躺在地上的我，一邊喘著氣，一邊痛苦地說：
「那、那個……雖然這樣聽起來有點像在找藉口，但我們已經訓練快五個小時了喔！再強壯的人也受不了吧？」
湘庭姐就如她當初承諾的，對我徹底訓練一番。
四十年歷史的申論題考古題傾巢而出，讓本來體力就不是強項的我不堪負荷，最終累倒在地。但也多虧如此，讓我對申論題總算是有一定程度的了解，也明白湘庭姐說的「不知道」是什麼意思——在第十八屆的決賽申論題中，選手被問到：「對你來說，成語是什麼？」時，他的回答就是「不知道」。
說也慚愧，當時回答的選手是我們青山的學長，當時似乎引起很大的風波，只能說是青山不可告人的的黑歷史之一吧。
有趣的是，當時青山的對手也是白荷高中，只能說兩邊真的很有淵源。在訓練的途中，小夜老師曾出現過一次，但是看我們很認真在特訓，也沒多說什麼就離開了。反倒是私藏景點被發現的湘庭姐似乎大受打擊，在那之後特訓強度一下飆升，但我想一定是我的錯覺。
「今天就先放過你，明天記得洗好脖子等著??！」
「湘庭姐是想殺了我嗎……」
「放心吧，我會讓你保留至少能跟小相相告白的體力的?！?/div>
「那還真是多謝……」
「哼！」
湘庭姐把亞麻色長髮向後一甩，就揚長而去。
▼
「結果我還是摸不透那個人在想什麼……」
『你真的打算告白嗎？』
一身白色古裝的書精，雙手抱胸站在頂樓的欄桿旁，表情不知怎的有些冷漠。
『怎麼可能……只是做給湘庭姐看罷了?！?/div>
我用手撐起身體，從地板爬了起來。
『反正葉相映一定很了解她姊的個性，到時說是湘庭姐指使就好了?！?/div>
『你覺得她會接受嗎？』
『呃……應該會吧？畢竟是湘庭姊??？』
這麼說來，這還是我第一次跟人告白。
第一次告白就在營火晚會這種超浪漫的地方，總覺得很不現實。
『我不是那個意思?！?/div>
書精瞇起眼睛，一臉嚴肅地看我，我卻聽得一頭霧水。
——不是這個意思，那又是哪個意思？
「啊！妳該不會是說葉相映會接受告白吧？這怎麼可能嘛！就算湘庭姐說——」
話說到一半，我的臉色不禁刷白。
書精這麼一講，我才發現可能性並不是零。假如我告白之後，葉相映點頭答應，我絕對沒勇氣告訴她剛才的告白是騙人的。
我答應湘庭姐的先決條件，其實是建立葉相映不會接受的前提之上。
一旦葉相映接受告白，所有計畫都會土崩瓦解。
書精輕易識破了我的盲點，讓我整個人陷入混亂。
「完、完蛋了……我應該先打個電話嗎？葉相映的手機是幾號來著？今天是幾月幾號來著？來者不拒是語出還是語本來著？」
『你冷靜點，到明天晚上還有很多時間，還有來者不拒當然是語出，那還用問嗎？』
「說、說的也是呢……我真是太緊張了，連這麼簡單的題目都忘了。」
話雖如此，一想到告白的事，我的手就忍不住顫抖。
好不容易打開手機通訊錄，找到葉相映的號碼。
我深吸口氣，用發抖的手指按下撥號。
不久後，電話另一頭傳來熟悉的女聲：
『您撥的號碼是空號，請查明後再撥——騙你的！找小相相有什麼事啊？』
完蛋啦啊啊啊啊啊啊啊?。?/div>
▼
「居然想用手機暗度陳倉，通風報信小相相，姊姊真是對若愚同學太失望了！今天一整天姊姊都會監視你，別想搞有的沒的??！」
隔天下午，距離營火晚會剩下不到三小時，我面如死灰的靠著頂樓欄桿，眼前站著與其說火冒三丈，不如說是笑容可掬的湘庭姐。
難怪湘庭姐當初那麼爽快地答應，原來一切早在她計畫之中，我不過是佛祖五指山裡的孫悟空罷了。
結束了，我的人生結束了。
「嘛，也用不著那麼沮喪吧？能跟小相相這麼漂亮的女生在一起，一般不是都該感到高興嗎？」
「不是這個原因……」
「因為小相相不是小桃？」
「唔……」
「所以不管對方是誰，只要那個人是小桃，若愚同學都可以接受？就算對方可能是個很胖很胖的女生？」
「倒也……不完全是這樣……」
「真是超級模稜兩可的答案呢?！?/div>
湘庭姐嘆了口氣，右手按住裙襬，坐到我旁邊。
「姊姊我啊，覺得若愚同學對小桃有著近乎病態的執著。」
這點我早有自覺，用不著湘庭姐說。
「那個叫小桃的女生，究竟有哪裡值得讓若愚同學這麼在意？她不是對若愚同學做了很過分的事？不告而別……什麼的?！?/div>
「小桃不是故意的……」
「你怎麼知道她不是故意的？」
「直覺。」
「直覺啊……」
「更、更重要的是！不解開這個謎團，我覺得自己永遠無法前進！好像心裡卡著一塊石頭，或是芒刺在背的那種感覺，又好像……自己遺漏了某個非常重要的東西。」
湘庭姐皺起眉頭，欲言又止的看我。
最後，湘庭姐深深嘆了口氣，說：
「那只是若愚同學的錯覺吧？」
「錯覺？」
「若愚同學只是無法接受童年摯友的不告而別，潛意識產生自己有哪裡做錯了，藉此合理化這份傷痛，心理學或許可以給出更合理的解釋，可惜姊姊不是那方面的專家?？傊还茉鯓佣纪平o媽媽就對了！」
「弗洛伊德嗎？！」我吐槽。
「咳咳！扯遠了。所以若愚同學想好要怎麼告白了嗎？」
「唔……真的不能不告白嗎？」
「想耍賴嗎？又不是小孩子?！?/div>
無言以對……
答應的事，哭著也要做完，這是理所當然的，但在還沒有找到小桃的情況下，要我跟別人告白實在是……何況小鏡的事也還沒處理。
「你把小相相當成小桃就好?！?/div>
「咦？」
「這樣就沒問題了吧？」
「可、可以嗎？」
「反正最後決定權在小相相手中，我只是希望至少這次特訓……小相相能夠留下一段美好的回憶?！?/div>
湘庭姐地說法好像以後再也沒機會碰面似的，讓我不由得著急起來：
「湘、湘庭姐妳們要搬家了嗎？」
「未來的事誰曉得呢？」
湘庭姐不置可否，露出曖昧不明的笑容。
「那、那個！葉相映不在的話，我會很困擾的！」
「哦？剛才不是怎樣也不肯跟人家告白，現在怎麼突然變主動了？」
「因為對我來說，葉相映是很重要的朋友！」
「朋友？」湘庭姐皺起眉頭，「這是在發好人卡？」
「才、才不是！」我臉紅地說：「世上又不是只有愛情一種感情！友情跟親情也是很重要的！對我來說，葉相映是少數能聊得來的朋友。不希望朋友消失，這不是當然的嗎？如果哪天湘庭姐突然消失不見，我也會很難過的！」
「哎呀？姊姊我也算是朋友嗎？」
「那不是當然的嗎？」
「這可真是……」
湘庭姐揚起嘴角，輕輕嘆了口氣：
「要不是姊姊已經有喜歡的人，恐怕就要喜歡上若愚同學了呢。」
「咦？」
「放心吧，只是開玩笑罷了。姊姊我可沒那個惡趣味，搶走妹妹的男友?！?/div>
「就說了，我們不是——」
「若愚同學有件事並沒有說錯?！?/div>
「什、什麼事？」
「這世上並不是只有愛情一種感情?！?/div>
「這是——」
我還來不及說完，湘庭姐就打斷我說：
「告白加油喔?！?/div>
▼
傍晚，終於來到命運的時刻——
湘庭姐就如她說的，一整天跟在我身邊，連上廁所也要我交出手機，導致我完全沒有機會通知葉相映，如今只好抱著船到橋頭自然直的心態參加營火晚會。
「欸——這兩天特訓大家辛苦了，在此謹代表白荷高中，感謝各位的參與。這次特訓除了熟悉的老面孔，還有遠從臺北殺下來的青山高中，相信彼此都有豐富的收穫。今年照往例舉辦的營火晚會，注意事項想必大家早就耳熟能詳，在這邊老師就……還是稍微補充幾點吧！首先呢——」
拿著擴音器的小夜老師（30歲，單身）一說完，臺下立刻爆出噓聲：
「嘖嘖！年輕人就是年輕人，等你們以後出社會，要聽的注意事項可多了！不過今晚就先放你們一馬。相信大家早就摩拳擦掌要幹一番大事了吧？不過千萬別玩太嗨了！小心擦槍走火、生米煮成熟飯！老師可是教國文的，健康教育不在授課範圍！要是誰敢拿小嬰兒是怎麼出生來問老師，老師只會回你：『嗟乎，燕雀安知鴻鵠之志哉！』懂了嗎？」
留下有點黃段子的結尾後，小夜老師就這麼走下臨時搭建的舞臺。
「臭、臭魚！」
小夜老師一離開，熟悉的聲音突然從背後傳來。
一回過頭，就看到小鏡的身影，身旁還跟著一個短頭髮、臉上有雀斑的女生。
「你、你現在有空嗎？」
「呃……」
我偷偷瞄向湘庭姐，嚴格來說應該沒事，但這不是我可以決定的。
「哎呀？小鏡花有什麼事要找若愚同學嗎？」
湘庭姐上前一步，擋在我跟小鏡中間，笑瞇瞇的背後隱藏著可怕的殺氣，讓一旁的我不禁冷汗直流。
「那、那個……是有點私人的事！」
「哦？可以先說給姊姊聽嗎？」
「這跟妳無關吧？」
小鏡身旁的短髮女生，不客氣地說。從語氣聽來，應該跟湘庭姐是同輩。
「哎呀？原來天霖同學也在?。俊?/div>
「我也在不行嗎？」
不知怎的，火藥味一下變得超重，我明明人就在現場，卻完全搞不清楚狀況，這兩人莫非是不共戴天的世仇不成？
「可是我記得……士翔同學應該不在這裡？妳不去追他可以嗎？要是營火晚會的傳說屬實，學妹們就——」
「妳！」
「不然這樣好了，這邊就由我來陪你們。若愚同學還有別的事情要去做不是嗎？」
湘庭姐朝我眨了眨眼，彷彿在說：這裡交給我。
「咦……臭魚有事嗎？」
「鏡花同學，這種時候可不能退縮！」
「說、說的也是！」
小鏡不知怎的好像和對方組成同一戰線，讓身為青梅竹馬的我心裡有點不平衡（雖然對方是學姐）。
「那個，我有很重要的事要找臭魚，湘庭姐可以拜託讓我過去嗎？」
「如果我說不行呢？」
「妳夠了吧！」
「哎呀？我有說什麼讓人生氣的話嗎？」
「這是他們倆的私事，外人不要插手！」
「要說外人的話，天霖同學不也是嗎？」
只見兩人誰也不讓誰，互瞪彼此。
明明都是白荷成語社的一員，卻吵得比誰都兇。偏偏這種時候小夜老師不在場，不知跑到哪裡鬼混了！
「湘、湘庭姐，我看還是——」
「我是不會讓開的哦，絕對不讓?！?/div>
「妳為什麼非得把別人的關係攪成一攤渾水才肯善罷干休！」
「先說，士翔同學是他一廂情願，跟我一點關係也沒有?！?/div>
「就是因為有妳這種人在，才會把社團搞的烏煙瘴氣！」
就在兩人吵得不可開交之際，一名彷彿雜誌男模特兒的帥氣男生闖進中間，身後跟著一群女生，更重要的是，葉相映也在其中。
——這兩人又是什麼關係？
「喂喂……到底發生什麼事了？從好遠就聽到妳們的聲音，做學姐的人怎麼可以帶頭添亂啊？」
湘庭姐不理會型男學長的問題，一把抓住我的手，拖向葉相映。
「哎呀？說曹操曹操到，若愚同學你快帶小相相離開！」
「慢著！妳想把這男的帶去哪？」
下一秒，我的另一隻手又被天霖學姐抓住，雙方僵持不下。
型男學長身後的學妹，不知是誰開口說道：
「修、修羅場？」
很遺憾地，並不是那種幸福的東西。
此刻的我就好像「所羅門的審判」裡頭，兩個母親爭奪的嬰兒。然而不管哪邊都不是我的親生母親，等待我的只有被劈成兩半的未來。嗚呼哀哉！
這時，躲在人群中的葉相映，突然站了出來，手抓著衣角，大聲說道：
「那、那個！姊姊還有天霖學姐，可以請你們放開他嗎？我不知道小愚做了什麼，但在這麼多人面前拉拉扯扯的，實在有失體統……」
在妹妹的勸導下，自知理虧的兩人這才紛紛放手。
然而，當我以為鬧劇總算結束時，卻發現湘庭姐咬著嘴唇，用憤恨的眼神瞪我，用口型說道：
『騙子。』
這可真是傷人啊……我的內心都在淌血了。
其實我本來不沒打算食言，只是小鏡突然跑出來，打亂了所有計畫。
如今葉相映就近在眼前，我也不打算逃避。
趁型男學長在對兩人說教之際，我轉頭看向小鏡說：
「那個……小鏡妳可以等我一下嗎？我有些話想跟小映說，等下我再聽——」
「不行！要我等的話，我寧願在這邊說！」
「到、到底是什麼事這麼急啊……」
今天到底是怎麼了？每個人都變得超級衝動，還是因為營火晚會的關係？
「小愚你們先聊吧！我不急?！?/div>
或許是有姊姊的前車之鑑在，葉相映介入我們中間，充當和事佬說。
但問題不是妳，而是妳姊??！
湘庭姐雖然在聽型男學長訓話，佈滿血絲的眼睛卻不時飄來這，讓人一刻也不得閒。
「看！連小映都這麼說了，臭魚我們走吧！」
小鏡喜出望外的抓住我的手，整個人靠了上來。
「喂、喂……靠太近了！」
如果湘庭姐說的是真的，葉相映真的喜歡我的話，不可能在看到小鏡做出這麼親暱的舉動後，依然無動於衷。
然而眼前的葉相映只是面露苦笑，對我們揮了揮手。
湘庭姐果然搞錯了，親眼看到後，我更加確信——葉相映根本對我沒那個意思，一切都只是湘庭姐的誤會。
明白事情的真相後，不由得鬆了口氣，卻也有點小小失落。但不管怎麼說，能夠避免最壞的情況發生
都是好事。
「那、那我先跟小鏡去旁邊聊一下，馬上就回來！」
「你們慢慢聊沒關係！我在這等你們！」
留下這段話後，我就被小鏡拖走了。
▼
「所以呢，妳到底想說什麼？」
「那、那個……就是那個啊……臭魚你知道的那個嘛……」
「我又不會讀心術，誰知道妳在說哪個……」
結果一離開人群，小鏡就突然變得結巴，拚命搓著手指，都快搓出火花來。
由於我們這裡距離營火有段距離，附近又只有月光，加上今天雲層頗厚，我只能勉強看到小鏡的輪廓。
雖然我不至於怕黑，但還是覺得不安全。
「如果還沒想好說什麼的話，我要先回去了?！?/div>
「等、等一下啦！幹嘛這麼急??？」
「這是我的臺詞吧？剛才不知哪個衝動的傢伙先威脅人的？」
更重要的是——要是我在這聊太久，到時湘庭姐會把我給殺了。
「我、我也有在反省啊……」小鏡咕濃說：「可是難得能像這樣單獨聊天，特訓這兩天幾乎都沒說到什麼話……」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不是天天都在聊嗎？不差這兩天吧？」
「不一樣啦！」
「哪裡不一樣？」
「我說不一樣就是不一樣！」
「真麻煩啊……」
我深深嘆了口氣，抓了抓頭髮，說：
「先說，如果是小桃的事就別提了。我既然答應妳——」
「跟她沒關係?！?/div>
「唔……」
是我錯覺嗎？小鏡的聲音怎麼聽起來有點可怕？
「咳、咳咳！既然不是，那又是什麼？」
「臭魚你還記得，我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綁馬尾的嗎？」
「這種事情我哪記——」
一轉頭，小鏡臉上沒有半點笑意，我不禁暗自一驚，正色說：
「不、不是第一次見面就這麼綁了嗎？」
「果然……你根本沒注意?！?/div>
小鏡微微一笑，那張笑臉卻令我內心一凜。
「我、我承認自己真的沒注意，但這跟妳想說的事有關嗎？」
「這兩天，負責這次大賽典故題的天霖學姐跟我講了很多關於她跟天祥學長，還有湘庭姐的事?！?/div>
「湘庭姐？天祥學長是剛那個跑來勸架的男生嗎？」
小鏡沒有理會我的問題，繼續說道：
「學姐她……要我比賽結束就退出成語社?！?/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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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
突如其來的消息，讓我忍不住倒抽一口氣。
「為、為什麼！沒必要退出社團吧？」
「她說我繼續留在成語社，只會讓自己更難過而已?！?/div>
「難、難過？」
是怕小鏡覺得自己成語不如他人感到自卑嗎？
「那、那個……小鏡的成語一開始確實不太好，讓妳參加比賽確實是很強人所難，但小鏡也進步神速不是嗎？居然在這麼短的時間裡就掌握所有典出的——」
「學姐不是那個意思……」
又來了……
我最害怕的一句話，這代表我的世界將徹底顛覆。
「那又是……」
什麼意思？
我下意識轉頭望向書精，從營火晚會開始，她就一直不發一語。
如今的她正一臉悲傷的看著我，是在同情我嗎？
看見書精的表情，讓我想起初賽時，她曾說過的話：
『這樣你應該明白，小鏡對你的感情，早就超過青梅竹馬，甚至家人了?！?/div>
在那瞬間，我全身有如電流穿過。
這次，書精還沒開口，我就理解了。放著不管的問題，又回到自己身上。再這樣下去小鏡大概打算做跟我一樣的事。
從小鏡的眼神中已經透露一切，身為青梅竹馬的我卻到現在才發現。湘庭姐大概早就注意到，才會不惜一切阻止。
在明白小鏡打算做什麼的同時，那份無以名狀的恐懼又回到心中。答案其實從一開始就決定了，但我沒有勇氣說出口。就在我猶豫不決的時候，比我堅強的小鏡下定了決心。
只見小鏡深吸口氣，透徹的雙眼緊盯我，開口說：「我第一次自己綁馬尾——是在國小三年級的時候，因為我不希望臭魚被那個叫小桃的女生搶走。」
說出口的話語，遠比想像中更震撼人心。
「當初，臭魚國小被人欺負的時候，我其實也在現場，但我沒有勇氣從牆角走出來。他們人好多、萬一打不過他們怎麼辦？遲遲無法動身的結果就是永遠錯失機會。如今那個牆角成為我一輩子也走不出的陰影。」
要是耳朵能像眼睛一樣閉上，那該有多好？
「要是當初站出來的人是我，那該有多好？這樣的話，臭魚開口閉口聊的人會不會就變成我，而不是小桃?！?/div>
內心的動搖，早已超過心臟所能負荷的程度，開始喘不過氣。
「學跆拳道也好、綁馬尾也好，通通是在模仿那個人。即使上了高中，加入成語社、學習成語、參加大賽，依然是如此。如果是小桃的話，她會怎麼做？到頭來我只是一味的模仿那個人、揣摩她的想法，彷彿她的影子?！?/div>
握緊的拳頭，隱隱作痛。咬緊的牙齒，近乎碎裂。
即使想否認，沙啞的喉嚨也發不出任何聲音。
「可是即使這樣……有件事我可以肯定地說：絕對不是在模仿那個人！」
眼前逐漸變得模糊，卻不是因為黑暗的關係。
「所以，哪怕這份心意永遠沒有實現的一天，哪怕我永遠走不出牆角的陰影，我都想親口告訴你——」
小鏡抬起頭，似笑非笑地看我說：
「……我喜歡你。」
看見小鏡的笑容瞬間，我的世界徹底瓦解了。
一個人究竟要有多傻，才能把告白當成兒戲？
看著眼前說完後泣不成聲的小鏡，我這才明白自己有多愚昧。
千瘡百孔的內心早已無法承受這一切，變得支離破碎。
湘庭姐的約定也好，葉相映的事也好，通通被拋諸腦後。
所謂的告白，竟是如撕心裂肺的一件事，過去的我從來不曉得。
只為說出那短短四個字，一個人究竟要花費多少心力、投住多少感情在裡頭？
好想死……
對自以為了解小鏡，就驕矜自大的自己，感到無地自容。
如今還有什麼臉面對剖開胸膛，讓內心一覽無遺的小鏡。
——什麼也沒有。
空空如也的我，只能悵然若失的釘在原地，動彈不得。
不知何時，我也紅了眼眶。
事情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所有的一切，究竟是從哪裡開始走錯了？完全搞不清楚。
但有一件事，我是知道的。
——我已經再也沒有力氣跟葉相映告白了。
▼
「哈啊……哈啊……」
自己究竟跑了多久？
全身上下彷彿著火一般，右腳不時傳來陣陣刺痛，貌似是跌倒扭傷的，然而身體卻好像麻痺似的，即使疼痛也忘我的跑著。
不，不對……真正麻痺的，應該是「心」才對。
因為衝擊的現實，而麻痺的知覺。
只有一件事清楚記在腦中，那就是必須「贖罪」才行。
因為自己的疏忽，引發的一連串悲劇。
本以為等比賽結束之後，所有一切都會恢復原狀。
一如以往的社團生活、一如以往的關係。
如今看來，簡直可笑到了極點，擅自把兩人過去搞得一團亂的自己，還有什麼臉回去當電燈泡。
要是當初沒有多管閒事就好了……
遠方的他們看起來十分登對，要是自己沒有插手，那兩人肯定早就在一起了吧？
那本是屬於她的機會，卻被外人的我奪走了。
好想從世上消失……
事到如今，已經沒必要再演下去了，就讓這場鬧劇結束吧。
這個——從一開始就沒人能得到幸福的劇本。
▼
一回到宿舍，我立刻衝向自己的床旁邊，把背包裡的東西通通翻出來。
壓在最底層、用紙袋細心裝著的成語故事書，如今看來是那樣滑稽。
就為了這東西，就為了這充滿兩人回憶的東西……
緊握的手在顫抖。
直到捨棄的那一刻，才明白這本書在心中的份量。
沒有了這個，自己將變得一無所有，所有和他之間的連結都將消失。
但為了贖罪……哪怕只能盡棉薄之力，我也想幫助那兩個人，修補這段因我而破碎的關係。
所以……這樣就好，讓所有痛苦到此為止吧。
我發自內心祈求。
「妳在做什麼？」
宿舍門口突然傳來我最不想聽到的聲音，宛如黎明的喪鐘。
伸出去的手，就這麼停在半空中。
啊啊……這就是玩弄那兩人感情的我的報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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