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國高中成語大賽分為三大題型，分別是典故題、變化題、以及申論題——」
下週五的第一次社課，我和小鏡坐在臺下，聽著講臺上、拿著粉筆介紹比賽規則的葉相映。
在交由葉相映全權處理之下，學校很快就在第一次社課前，通過了成語社提出的復社申請。雖然不知道她是怎麼辦到的，不過她似乎原本就對成語社十分熟悉，想必有她的一套處理方式。
儘管穿著學生制服，葉相映的氣質卻跟老師沒兩樣，加上眼鏡儼然就是專業的講師。然而，葉相映說到一半時，小鏡突然拍桌而起，大聲說：
「慢著！為什麼是妳來說明啊？指導老師呢？」
其實我也有同樣的疑問，本來是打算等葉相映解釋完再問的，但某人顯然沒有這樣的耐心。
「所謂的典故題，顧名思義指的是成語的歷史典故，其中又包括——」
「不、準、無、視、我！」
小鏡把臉貼到葉相映的面前，字字鏗鏘地重申，葉相映這才嘆了口氣，放下手中的粉筆，看向小鏡說：
「沒有。」
「啥？沒有是什麼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所以我才問妳為什麼沒有啊！」
「我有問過你們班導，但他這學期負責別的社團。」
葉相映推了推眼鏡，以平穩的語調說出嚴峻的事實。
「沒有老師要怎麼參加比賽啊？」小鏡說。
「比賽的事不用妳操心，管好妳的脾氣就好。」
「蛤？想打架嗎？」
全國大賽還沒正式開始，社團內戰就快打起來了，我不禁為成語社的未來感到擔憂。
『喂，還不快阻止她們。』
飄在一旁的書精，一副事不關己地說。
『妳沒什麼能讓她們和平相處的能力嗎？』我瞇眼看向書精。
『我可是書精哦？』
『我想也是。』
要是當初碰到能力不是耍嘴皮子的精靈就好了。
『我聽得見喔。』
切！就只有這個能力特別麻煩！無可奈何的我只好從座位站起，走到兩人中間：
「妳、妳們都冷靜點，現在不是吵架的時候吧？」
「啥？臭魚你這是在幫她說話嗎？」
「我一直都很冷靜，是她在找碴。」
兩人不約而同轉身，眼中都帶著強烈的殺氣，我下意識地往後退一步。
所以我才不想插手女生之間的戰爭啊！
然而，現場除了我之外也沒別人，沒辦法的我只好硬著頭皮繼續說：
「十一月就要比賽，現在已經九月了。我們只剩兩個月不到的時間，還不包括期中考和連假。」
「正確來說，應該是一個月不到。」
葉相映推了推眼鏡，糾正我說。
「欸？」
「慢著！妳不是說比賽是在十一月初嗎？那怎會一個月不到？」小鏡問。
「十一月初是決賽，第一階段的初賽十月五號就開始了。」
「怎、怎麼會……」
時間比我想像更少，幾乎到了燃眉之急的程度。
「假、假如初賽就被刷掉的話——」
我吞了口口水，戰戰兢兢地說。
「就無法參加後面的決賽，這是當然的吧？」
葉相映挑起眉毛，一副「你問這什麼蠢問題」的模樣。
「可是，就算初賽被刷掉，到時還是可以去觀賽吧？」小鏡歪頭說：「反正我們目標又不是拿到冠軍。」
聽到小鏡的問題，葉相映發出響亮的「嘖！」了一聲，連坐在底下的我都聽見了。我還是第一次看到葉相映這麼不耐煩的樣子，心中不禁暗自一驚。
「妳就這麼沒自信嗎？」
「我、我只是先做出最壞的打算不行嗎？妳又沒說十月就要比賽，這樣想明明很正常好不好！」
雖然對葉相映有點不好意思，但我也跟小鏡有同樣的想法。
只是找小桃，真的沒必要晉級決賽不可，何況我跟小鏡都對比賽一無所知，初出茅廬就要打進決賽未免不切實際。
「假如妳是抱著這種半吊子的心態，奉勸妳還是退社比較好。」
葉相映摘下眼鏡，瞪向小鏡，室內溫度驟降。
「幹、幹嘛生氣啊？我有說錯什麼嗎？」
小鏡回頭看我，似乎是想尋求我的聲援。
不約而同的是，葉相映也朝我看過來。
「你也是這麼想的嗎？」
「我——」
聽到小鏡的建議時，心中確實有種鬆了口氣的感覺。
葉相映皺起眉頭，黑曜石般的眼眸中透露出的情感與其說是憤怒，不如說是悲傷，但我不明白這份悲傷從何而來。
「說別人簡單，妳自己又是如何？」
小鏡站到我面前，雙手抱胸，瞪向葉相映說。
「臭魚都把他參賽的理由告訴妳了，妳也該告訴我們妳的理由了吧？」
「因為喜歡成語所以參加比賽，很難理解嗎？」
「少騙人了！哪有人因為這種原因就氣成這樣？」
「對妳這樣的人來說，或許確實是很難理解沒錯。」
葉相映別開臉，轉頭望向窗外，似乎不打算進一步解釋。
小鏡瞇起眼睛，瞪著葉相映的側臉，誇張地嘆了口氣，聳了聳肩說：
「臭魚我們走，既然她這麼厲害，就讓她自己一個人去參加比賽。」
小鏡就抓住我的手，硬把我從椅子上拉起。
「小、小鏡？」
和之前不同，小鏡這次是認真的，全身上下都充滿殺氣，就好像國中參加跆拳道比賽上場前不由分說的氣勢。
離開前，我忍不住看了葉相映一眼。
只見葉相映嘴巴微張，眼鏡背後的雙眼睜得大大的，右手舉在空中，讓人想到被丟棄在路邊紙箱裡的流浪貓。
然而，小鏡並沒有給她開口的機會。下一秒，教室門就用力關上，發出「啪！」的一聲。
▼
「等、等等啦！」
「……」
「小鏡！」
我放聲大喊，整個舊校舍走廊都是我的聲音，甚至有社團拉開門，露出好幾顆頭窺探門外發生什麼事。
這時，小鏡才停下腳步，但右手還是緊抓著我的手腕。
「臭魚有什麼必須參加比賽的理由？」
小鏡朝我走近一步，瞇起雙眼，瞪我說。
說來慚愧，單論力氣的話，我完全不是小鏡的對手。為此，我只能吞了口口水，戰戰兢兢地說：
「總覺得……不能放著不管。」
「為什麼不行？」
臉上明明在笑，卻讓人完全感覺不到一絲笑意。
「是她先挑釁的，為什麼不能放著不管？」
小鏡又問了一次，同時上前一步。原本聽見聲音打開門的社團，又紛紛關上門，甚至還可以聽見上鎖的聲音。
「假如在這裡丟下她，就好像丟下過去的自己不顧……」
「幹麼突然提起以前的事？」
「因、因為妳看嘛！以前我不是沒什麼朋友嗎？雖然現在也好不到哪去，但至少還有妳在，當時是真的很慘啊！只因上課說錯話，惹火班上老大，下課就被痛扁一頓，沒人願意伸出援手，我不想……成為那樣的人。」
「說得好像我是壞人一樣……」
「我沒有——」
「啊啊，反正我就是個小心眼、愛欺負人的女生。」
小鏡鬆開我的手，雙手放在腦後，轉過身，側目看我說。
「這樣的人居然是自己的青梅竹馬，真讓人困擾呢，你說是吧？」
「就說了，我沒有——」
「我知道啦……」
小鏡按住我的嘴巴，制止我再說下去。
「別小看相處了十六年的青梅竹馬啊。臭魚在想什麼，我還是知道的。」
「既然知道，就不要故意捉弄人啊！」
「所以呢？你打算怎麼做？」
小鏡完全無視我的抱怨，自顧自地說：
「先說好，我可是絕——對不會跟那傢伙道歉的！」
「總、總之我們先回去吧？這次讓我跟她說。」
聽了我的建議，小鏡這才勉強點頭答應，跟在我的身後回到成語社。
▼
「怎麼這麼久？」
一打開成語社教室的門，就看到一臉冷漠坐在長桌邊翻著課本的葉相映，對於我和小鏡再次出現似乎一點也不意外，甚至讓人以為剛才看到的受傷表情只是錯覺。
「蛤？」
好不容易情緒平穩下來的小鏡，聽到葉相映的話瞬間火氣又再次上來。我趕緊擋在兩人中間，陪笑說：
「我剛才和小鏡討論了一下，果然還是參加比較好！」
「是嗎。」
葉相映翻著課本，漠不關心地說：
「看來你真的很想找到那個叫做小桃的女生。」
「咦？」
「你跟她不過小時候見過一次面，為什麼對她這麼執著？」
葉相映的問題，
「大概是因為……小桃是我的救命恩人吧。」
我抓了抓頭，苦笑說。
「救命恩人？」葉相映眨了眨眼，問道。
「或許在別人眼中只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但是對我來說，卻是非常寶貴的回憶。」
「你難道不介意她一聲不響地消失？」葉相映問。
「說不介意……大概是假的吧？」
我搔了搔臉頰，苦笑說：
「不過我想小桃大概也有她的苦衷吧。就像妳說的，我們不過小時候見過一面，換做其他人肯定不會記得那麼多。」
「是嗎。」
葉相映低頭不再追問，微微皺起眉頭，嘆了口氣說：
「既然如此，你可要加倍努力，才不會辜負你的救命恩人。」
葉相映突然轉身，伸出右手指向小鏡：
「我承認自己剛才口氣很差，可是妳也當我的面甩門了，所以我們就算扯平了。從現在起，我會把你們當成知心好友。既然是朋友，就別再計較那些瑣事，可以嗎？」
「怎、怎麼突然——」
小鏡眨了眨眼，不知所措地說。
「可以嗎？」
「啊啊，好啦好啦！反正臭魚都這麼說了。」
「那就請多指教了，小鏡！」
「被妳這樣叫感覺怪噁心的……」
「小鏡。」
「啊啊，我知道啦！請多指教！小映！」
「那從現在起，我也叫你臭魚可以嗎？」
葉相映轉頭看我，雙眼不知為何變得炯炯有神，和剛才殺氣騰騰的樣子有著截然不同的恐怖感。
「呃，這綽號還是……」
「慢著！臭魚只有我才能叫！」
小鏡突然站到我面前，雙手叉腰說。
「是嗎？原來這個綽號有這麼多顧慮啊？」
「不，那只是她在亂說而已……」
可以的話，我很希望臭魚的綽號從地球上消失，可惜這大概是不可能的事。
不只是小鏡，連某個書精都開始這麼叫了。
「那叫若愚好了。」
「不準叫得那麼親密！」
小鏡臉頰漲紅，咬牙切齒地說。
「那——小崔呢？」
「咦……」
聽到耳熟的暱稱，我的心臟不禁漏了一拍。
一瞬間，教室彷彿時間暫停一般，寂靜無聲，安靜得叫人害怕。
過了不知多久，葉相映才打破沈默，開口說：
「我開玩笑的，你們兩個是怎麼了？臉色好可怕。」
「啊、不……只是很久沒人這樣叫我，稍微有點不習慣。」
為了掩飾內心的動搖，我拚命抓頭，想把剛才的混亂拋到腦後。
說來慚愧，剛才那一瞬間，我竟然把葉相映和過去的小桃連想在一塊，只能說名字的力量真不可思議。
和明顯動搖的我相反的，小鏡只是默默撇開臉，低聲說：
「……小崔不行。」
「那，小愚如何？」葉相映問。
「勉、勉強可以……」
「那就這麼決定了。請多指教，小愚。」
「哦、喔！」
這還是我第一次聽到有人用這種綽號叫我，感覺有些新鮮，
『瞧你開心的，不過是綽號罷了。』
站在一旁的書精，雙手盤在胸前，冷笑說。
『有、有意見喔！』
雖然剛才確實是靠她的幫忙得以脫困，但那副高高在上的樣子還是讓人受不了。
「對了，你們週末有空嗎？」葉相映問。
「週末？」
「正好這週家裡沒人，要不要來開作戰會議？」
「沒人在？葉相——小映的家人出國了嗎？」
話剛說到一半，我就被葉相映瞪了，只好急忙改口。
「父親週末都待在公司，姊姊念的是南部的高中，只有放假才會回來。」
那……妳媽呢？我沒能問的出口。
或許是隱約察覺到背後有隱情，又或許是我生性多疑，但是既然葉相映沒提起，我就不該過問，我這樣說服自己。
然而，某人卻完全無視這份體貼，擅自將我心中的疑惑說出來：
「妳媽呢？」
小鏡歪著頭，一副理所當然的問。
只見葉相映臉頰抽動，眉頭微微皺起，苦笑說：
「媽媽她……在我小的時候就去了遙遠的地方。」
小鏡這才驚覺自己說錯話，雙手不停揮動，看起來像是在學飛的幼雛，一臉不知所措地回頭看我，眼中不停發出求救訊號：『怎、怎麼辦？』
我則用同樣的方式瞪回去：『我哪知道？』
小鏡這傢伙做事不經大腦也不是第一次，但這次真的踩到地雷了，不過要是在這時裝傻，對葉相映未免太失禮。
為此，我上前賞了小鏡額頭一記手刀。
「……痛！」
小鏡摸著額頭，淚眼汪汪的看我，也只有在這種時候她才會乖乖挨打，平常都只有我挨打的份。
接著，我走到小鏡旁邊，抓住她的後腦杓，一起鞠躬說：
「對不起！她這傢伙說話總是不經大腦！請原諒她吧！」
「對不起！我這傢伙說話總是不經大腦！請原諒我吧！」
小鏡雖然個性衝動又容易暴走，但有話直說也是她的優點，正所謂一體兩面。
「用不著道歉，況且事情也不像你們想的那樣，媽媽過世對我來說，並不是什麼忌諱的事。」
「不不，這個跟那個是兩碼事，再怎麼說都是這傢伙亂問問題不對，就當作是賠禮，看是要她表演胸口碎大石，還是用鼻子吃義大利麵都行！」
「慢著！臭魚你在亂出什麼餿主意？我才不會用鼻子吃義大利麵！」
吐槽的點居然是義大利麵而不是胸口碎大石，該說真不愧是小鏡嗎？看來空手打倒熊的目標指日可待。
「你們來參加作戰會議就好……」
結果週末在葉相映家開作戰會議的事就這麼敲定了。
▼
禮拜六下午，我和小鏡一身便服，拿著賠罪的禮盒，身後跟著一身古裝、睡眼惺忪的書精，來到葉相映昨晚傳來的地址。湊巧的是，那裡距離我和小鏡以前念的國小很近。
八月剛過，空氣仍殘留著夏日的炎熱，週末的天空陽光普照，是十分適合外出旅遊的好天氣。從公車站下車，一路走到葉相映家，大約十分鐘路程。路途雖稱不上遙遠，但在臺北悶熱的天氣下，倒也走得滿頭大汗，尤其沿路樹蔭少得可憐，簡直像橫越沙漠。
「才這點路就不行了，臭魚的體力還是老樣子差勁啊。」
身旁的青梅竹馬一身白色短袖上衣和紅色格子裙，頭上戴著看起來像漫畫家的圓帽，臉上一滴汗也看不到，一臉輕鬆愜意。
「是妳體力好過頭了……」
我站在葉相映家公寓的門口，上氣不接下氣的彎著腰，雙手壓在膝蓋上，大口喘氣。再怎麼說小鏡國中都是跆拳道校隊，肯定早就習慣在大太陽底下跑步——這種跟慢性自殺沒兩樣的行為。
「話說回來，妳今天怎麼穿的特別『女生』啊？」
「有、有嗎？跟平常差不多吧？」
小鏡舉起左手，食指纏繞著帽子底下露出的短馬尾，就好像用叉子捲義大利麵似的，身體不知為何還一直左右晃動。
「妳平常不都一件連帽Ｔ恤配運動褲解決的嗎？」
「吵、吵死了！有力氣在那邊說閒話，還不趕快去按電鈴！」
在小鏡的瞪視下，我自討沒趣的轉身走到門口。
這時，原本飄在一旁的書精，打了個呵欠，悠哉地開口說：
『該說你是神經大條呢？還是反應慢半拍呢？』
『不都是一個意思嗎？』
我瞇起眼睛，瞪向身後的書精。
『居然能毫不猶豫說出那種話，你這樣可是會被人討厭的。雖然對我來說沒差，但看到某人一直這麼遲鈍，就好像芒刺在背一樣讓人不快。』
『什麼意思啊……有話想說就直接說啊？幹嘛拐彎抹角的？』
『對了，你知道青梅竹馬的典故是從哪來的嗎？』
『我哪知道啊……』
我決定不理會書精，直接按下電鈴。
『呀吼！請問是哪位？』
按下二樓的電鈴，對講機立刻傳來陌生女子的聲音，中間幾乎沒有停頓，讓人不禁懷疑對方是不是等候多時的錯覺。
我和小鏡互看一眼，不約而同皺起眉頭。照理說葉相映家應該只有她在，莫非是親戚來訪？還是我按錯電鈴了？
我低頭拿出手機再次確認，小鏡也把臉湊過來。手機螢幕上顯示著一樣的地址，那麼看來應該是親戚。
『哈囉？有人在嗎？該不會是惡作劇吧？太差勁了！』
黑色對講機發出帶有雜音的抱怨。
眼看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我趕緊走到對講機前。
「那、那個！請問是葉相映同學的家嗎？」
『呀——！是若愚同學跟鏡花同學吧？快上來快上來！』
對講機另一頭傳來興奮的尖叫，緊接著帶有鏽斑的銀色鐵門打開了。不知為何對方似乎知道我跟小鏡的名字，儘管有些不安，但我和小鏡還是推開門走了進去。
葉相映家沒有電梯，是有點年代的四層公寓。我們沿著紅色塑膠欄桿的樓梯上到二樓，然而還沒走到葉相映家門口，樓梯間就冒出一名長相標緻、亞麻色長髮披肩的美艷女子，雙手扠腰、雙腳與肩同寬，從樓梯上方俯視我們，想必應該就是剛才對講機裡的女生。
只見她身上穿著露肚的灰色運動上衣和超短的黑色熱褲，豐滿的上圍、纖細的腰身以及修長的大腿，讓人一時間不知該往哪裡看才好。
「唷！等你們好久了！」
長髮女子露出充滿魅力的笑容，發出明亮的聲音，在樓梯間迴盪。
反觀一旁的小鏡，彷彿靈魂出竅，嘴巴張得開開的。
「你們兩個是相映的朋友吧？」
「是、是的。請問妳是——」
「且慢且慢！若愚同學你先別那麼著急嘛！心急可是吃不了熱豆漿的哦！」
應該是熱稀飯吧？我在心裡吐槽。然而不清楚對方來頭的情況下，還是先別吐槽的好。
「你們兩個的事，姊姊我已經從相映那裡聽說了。」
自稱葉相映姊姊的長髮女子，舉起右手的大拇指，朝身後的大門比了比。
「在你們走進葉家大門之前，姊姊我有幾個問題要問你們！」
「問題？」
「正是如此！此刻的姊姊我，就好像化身為希臘神話裡的斯芬克斯，要給你們兩個出題目了！要是回答錯的話，姊姊我可是會把你們給吃掉的哦！」
長髮女子雙手握拳放在胸前，學獅子張大嘴巴。
明明是模仿人面獅身像，卻比較像招財貓，讓人哭笑不得。
然而，比起眼前的模仿，更讓我納悶的是，葉相映明明說她姊念南部的學校，週末人不在臺北，眼前的情況卻完全相反，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咳咳！姊姊我要出題了！仔細聽好！」
雖然搞不清楚發生什麼事，不過畢竟是到別人家做客，還是入境隨俗的好。
我半放棄的嘆了口氣，專心聆聽。
「請問，什麼動物早上是四隻腳，中午兩隻腳，晚上三隻腳？」
「啊！這我知道！」
一聽到題目，原本靈魂出竅的小鏡忽然舉起手，像小學生一樣拚命揮舞。
話說這題目聽起來有點耳熟，貌似以前歷史老師在課堂上講過，但我一時想不起來答案是什麼。
「哦！很有精神嘛！鏡花同學請回答！」
「是人對吧！早上是指出生的時候，用四隻腳爬行。中午是指壯年，用兩隻腳行走。晚上則是老年，因為多了柺杖，所以是三隻腳！」
「叮叮叮叮——！鏡花同學可以進去了！」
長髮女子有如敲響拳擊比賽回合結束鐘聲的裁判，走下樓梯舉起小鏡的右手，還給了小鏡一個熱情的擁抱。
豐滿的胸部撞在小鏡的胸口時，小鏡原本害羞的臉上，瞬間變得面如死灰。
然而，比起這個——
「咦？不是兩個人都能進去嗎？」我說。
「天底下沒有白吃的早餐！若愚同學再鬆懈下去，可是進不了家門的喔！」
應該是午餐吧？我心想。
這時，原本面如死灰的小鏡，臉上突然露出嘲諷的笑容：
「哎呀？臭魚居然連這麼簡單的問題都答不出來嗎？」
十六年青梅竹馬的羈絆瞬間化為泡影，我不禁低頭咬牙，流下悲哀的淚水：「叛徒……」
「總之，在沒答出正確答案以前，姊姊我可是不會讓你通過的呦！」
「剛、剛才只是大意而已！」
不知不覺間，我已經順著對方的氣勢演下去，羞恥心什麼的早就被拋到九霄雲外。
「是嗎是嗎？有決心是不錯，那麼——」
長髮女子揚起嘴角，塗著唇蜜的嘴唇微張，用讓人融化的甜美聲音說：
「對若愚同學來說，成語是什麼呢？」
「咦？」
措手不及的問題突然出現眼前，就好像原本坐在棒球場的觀眾席上，莫名其妙被投手轉身投出一百六十公里速球擊中臉部，讓人毫無招架餘地。
我就這麼整個人楞在原地，說不出話來。
就在這時，樓梯間突然響起「匡！」的一聲，清脆的聲音迴盪在樓梯間，把我從一片混亂中解救出來。
我朝聲音的方向望去——只見穿著黃色小鴨圍裙的葉相映，不知何時站在姊姊背後，手裡拿著湯杓，後腦杓綁著一小撮馬尾，白皙的臉蛋上面無表情，口中吐出足以凍死北極熊的冰冷語氣說：
「姊姊……請問妳在幹嘛……」
長髮女子雙手抱著被湯杓毆打的頭，淚眼汪汪的回頭：
「我、我只是想考考他經典的申論題，看他程度如何……」
「申論題？」我說。
貌似葉相映在社團課時有提過，是成語大賽的一個題型。
不過我萬萬沒想到，申論題中居然會出現當初小桃問我的問題，這樣一來小桃參加大賽的機會就更高了。
「比賽的事讓我來操心就好，姊姊只要顧好自己，還是說姊姊連這麼簡單的事都做不到嗎？」
「嗚嗚……小相相的臉好可怕……」
明明是姊姊，卻蹲在妹妹面前瑟瑟發抖，總覺得似乎跟我想像中的姊妹不太一樣。
▼
「非常抱歉，姊姊給你們添麻煩了。」
意外的插曲結束後，我和小鏡總算進到葉相映家，一群人在客廳的長桌旁坐下。
好不容易見到的葉相映家的廬山真面目，四十坪三房兩廳的空間，雖稱不上豪華，卻十分乾淨，傢具地板幾乎一塵不染，能看出房子主人的一絲不茍和用心。跟我那因為父母都要工作、每逢過年才會來一次大掃除的狗窩截然不同。
不過話說回來，這還是我第一次進到小鏡以外的女生家，說不緊張是騙人的，加上進門前好死不死碰到葉相映個性古怪卻毫無疑問是個美人的姊姊，總覺得一不小心就會看到不得了的東西。
『衣冠禽獸……』
書精用白色水袖遮住紅色束腰的胸口，一臉鄙視的看我。
『我、我又沒說我想看！話說妳也罵得太難聽了吧！』
這時，我的小腿突然被踢了一下，我轉頭一看——只見小鏡瞇起眼睛瞪我，我這才發現自己又恍神了，急忙答腔說：
「哪、哪裡！葉——小映的姊姊是個很有趣的人呢！不過妳怎麼都沒跟我們說妳姊姊要回來？我和小鏡剛才聽到對講機都嚇了一跳呢。」
「姊姊今天早上突然回來，我忙著準備午餐，來不及通知你們。」
葉相映深深嘆了口氣，湯杓依然拿在手上。
看到她身上穿的圍裙，大概真的很急吧？不過我沒想到葉相映竟然會做飯，身為一個只會煮泡麵的普通高中生，內心感到有點慚愧。
然而，身為罪魁禍首的大姊卻沒有絲毫悔意，裝可愛的敲了下頭說：
「嘿嘿！因為人家好久沒看到小相相了嘛！姊姊我一個人在臺南好寂寞喔！」
說完，大姊就抱住葉相映，拚命摩擦葉相映的臉，下一秒又像是想起什麼一般，說道：
「啊！對了對了，都忘了自我介紹，我是葉相映的姊姊——葉湘庭，十七歲，正值青春年華的高二美少女呦！」
「咦？才十七？」
「若愚同學什麼意思啊！姊姊我看起來有那麼老嗎？」
葉湘庭大姊亞麻色的長髮幾乎要豎起，咬牙切齒地瞪我。
「啊不……我還以為是大學生……」
可能是穿著打扮跟談吐的方式，從見面開始，我就認為葉相映的姊姊是大學生。
「哼哼！聽了可別嚇到，姊姊我今年也會跟你們一起參加成語大賽哦！」
「咦？」
葉相映皺起眉頭，責備地看了姊姊一眼，似乎在暗示對方不該多嘴，然而身為姊姊的葉湘庭卻選擇無視，繼續說道：
「姊姊我啊，還是我們高中成語社的主將呢！我們學校實力很強喔！」
「咦咦咦咦咦？這是怎麼回事？」
我和小鏡一頭霧水地轉頭看向葉相映。
葉相映無奈的嘆了口氣，幫忙解釋說：
「全國高中成語大賽分為北中南東——四個賽區，，各賽區會在初賽選出一位區代表。姊姊念的白荷高中，往年都是南區代表，也就是所謂的傳統名校。」
「附帶一題，青山高中過去也有很長一段時間是北區代表，是能跟白荷高中齊名的四大名校。不過從前幾年開始走下坡後，到今年終於停止社團。」
「原、原來還有這樣一段往事……」
話說四大名校聽起來怎麼跟國文課那什麼四大名著有點像？
「是、是哪四大名校啊？」
不愧是過去被人稱作「北中母猩猩」的小鏡，一聽到稱號整個人興致都來了，兩眼閃閃發光的湊向葉相映。
葉相映搔了搔臉頰，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但最後還是嘆氣說：
「北青山，南白荷，中黃茵，東赤江。」
「好、好帥氣！」
「咦？帥氣嗎？」我傻眼的問。
「啊啊！為什麼我們以前國中都沒有這樣的稱號啊！臭魚！」
小鏡無視我的吐槽，抓住我的肩膀拚命搖晃，看起來十分中意的樣子。
雖然我們國中沒有稱號，小鏡本人倒是有一個，但就算打死我也不會說出來，畢竟生命可貴。
「妳問我我問誰……」
我扭動身體，試著掙脫小鏡的束縛，可惜小鏡的雙手就像是老虎鉗，緊緊夾住我的肩膀不放。糟糕，好像開始有點腦震盪了……
就在小鏡興致高昂的時候，葉相映清了清喉嚨，小聲地說：
「為了方便稱呼，四大名校又被稱作三菜一湯……」
從手拿湯杓、身穿圍裙的葉相映口中說出「三菜一湯」，感覺莫名的真實。
原本拚命喊著「好帥氣！好帥氣！」的小鏡，瞬間變成死魚眼。論潑人冷水，葉相映絕對是職業級的。
話說「三菜一湯」該不會是因為部首的關係吧？取名字的人還真沒品味。
「這是什麼亂七八糟的簡稱啊！聽起來超俗的！」
小鏡拍桌而起，咬牙瞪向葉相映，眼神彷彿在說：「把我的感動還來！」
然而，坐在對面的葉相映卻不痛不癢，推了推眼鏡說：
「總之你們只要知道，白荷跟青山都是很厲害的學校就夠了。」
「不過既然青山曾經名列四大名校，怎麼會淪落到幾乎廢社的地步？」我問。
「這個嘛……」
葉相映默默別開臉，似乎在考慮該如何說明，感覺背後有些隱情。
就在這時，坐在旁邊的姊姊葉湘庭，屁股往椅子前挪了一步說：
「嘛嘛！這也是沒辦法的事，若愚老弟。不是每個人都像我們一樣，很多人都是衝著大學推甄加分來的。不過即便如此，每年參加的人還是越來越少，就連白荷高中這學期招生也遇到困難，要不是有沈魚落雁、閉月羞花、傾國傾城、一見鍾情的湘庭姐姊我在，恐怕連去年人數的一半都不到呢！」
一個人用一堆成語說自己漂亮，說有多彆扭就有多彆扭。而且一見鍾情不是用來形容漂亮的成語吧？還有為什麼我的稱謂變成老弟了？
要吐槽的地方有點多，最後我選擇無視。
不過說到漂亮，湘庭姐確實毫無疑問是個美女，白荷高中的男生想必很多都是衝著這點加入成語社的。
就這點來說，身為妹妹的葉相映也不惶多讓，只是平常戴著一副足以遮住半張臉的粗框眼鏡，很容易讓人忽略底下其實有張不輸給姊姊的漂亮臉蛋。
「言歸正傳，這次請你們來，是為了討論初賽的事，麻煩跟初賽不相關的人（姊姊）去自己房間吃午餐吧。」
「欸——？小相相好冷淡！姊姊也想跟妳們一起討論！一個人躲在房間跟炒飯為伍，不覺得很可憐嗎？」
湘庭姐噘起嘴唇，臉上滿是不願意。然而下一秒，湘庭姐卻羞紅臉，雙手貼著臉頰，扭扭捏捏地說：
「啊！這裡的炒飯，指的不是那個『炒飯』哦！若愚老弟不要誤會！」
「妳不說沒人會注意到啦！」
大開黃腔的湘庭姐，讓我連原本的敬稱都忘了，索性用「妳」來稱呼。
該說是神經大條嗎？又或是因為年長就鬆懈了？眼前的湘庭姐宛如化身糟老頭，完全糟蹋了光鮮亮麗的外表。
不料，湘庭姐突然話鋒一轉，手指著酒窩，露出無辜的眼神說：
「而且，姊姊我也有資格聽吧？畢竟青山跟白荷之後，不是要一起特訓嗎？」
「欸？有這回事？」
新情報突然冒出來，我和小鏡不約而同轉頭看向葉相映。
「哎——呀？小相相沒跟你們說嗎？姊姊我該不會多嘴了吧？欸嘿！」
湘庭姐輕輕敲了一下頭，裝可愛的吐出舌頭。
坐在旁邊的葉相映則是捏著眉心，半放棄的嘆氣說：
「我本來是想等初賽結束再說的……」
我不禁想起之前——更正確來說應該是昨天，葉相映在暴走時所說的話：
『找不到老師我也很苦惱啊！』
我的嘴角不禁失守，原來她早就想好了。
「有什麼好笑的？」
當我回過神時，發現湘庭姐眼睛瞇成一條線，一臉嚴肅的看我，我心中暗自一驚，原來湘庭姐也有認真的時候，急忙解釋說：
「啊不，只是想到昨天的事，葉——小映告訴我們社團沒有指導老師，我們原本還在擔心比賽該怎麼辦，結果她已經想好備案了。」
該說真不愧是葉相映嗎？
我轉頭看向葉相映，苦笑說：
「雖然妳沒有明說，可是妳從一開始就相信我們不會輸對吧？否則妳也不會先跟姊姊討論特訓的事。畢竟初賽輸了的話，根本就不用談什麼特訓。」
葉相映默默低下頭，握緊手中的湯杓，小聲地說：
「我、我只是覺得先想好配套措施比較保險……畢竟沒有老師確實是個很大的問題。」
「妳真的很厲害耶！該說充滿自信嗎？好像一切都逃不過妳的手賞心，全在妳的計畫之中，以後我可以叫妳臥龍先生嗎？啊，還是妳比較喜歡臣相？」
「也、也不是什麼都知道啦……還有為什麼是諸葛亮……」
「暫停暫停！給我暫停一下！」
湘庭姐突然從位子上站起，上半身趴在桌上，擋在我和葉相映中間，開始模仿蛙式游泳選手的姿勢拚命劃水。
然而，比起湘庭姐莫名其妙的行為，更讓人困擾的是，隱藏在湘庭姐雙峰之間，有如世界最深的馬里亞納海溝一樣的東西，一不小心就會失去意識，實在可怕。
偏偏海溝的擁有者，還一直跟我說話，讓我不知往哪看才好。
「若愚老弟！姊姊我可不允許不正常的異性交流喔！」
「就、就是說啊！」
坐在一旁的小鏡不知為何竟然跟著點頭附和。
「咦？哪裡不正常了？」
而且要說不正常，湘庭姐的衣服才是最不正常的吧？
「總之，若愚老弟你先冷靜一點，看是要去廁所，還是去廚房拿點冰塊玩冰桶挑戰都可以，總之讓大腦冷靜點。」
「哪來的冰桶啊……話說現在還有人在玩那種東西嗎？」
「咳咳！言歸正傳。」
或許是早就習慣姊姊不定時炸彈的個性，葉相映清了清喉嚨，重新找回主導權：
「姊姊要一起聽也無所謂，不過請別打斷我們，接下來要討論正經的事，關係到十月的初賽，還有——」
葉相映突然停頓，眼睛瞄向桌子角落的用藍色盤子裝的炒飯。
「炒飯記得趁熱吃，涼了就不好吃了。」
總覺得葉相映好像突然變成了老媽，只見湘庭姐也沒抱怨，只是說了聲「好——」就乖乖坐回原位，一邊吃著稍嫌有點晚了的午餐，一邊聽我們討論。
「之前我說過全國高中比賽有三種題型，你們還記得是哪三種嗎？」
「我記得是典故題、變化題、還有申論題吧？」我說。
葉相映點了點頭，繼續說：
「雖然比賽有三種題型，不過初賽只會考典故題。畢竟大部分人對成語的第一印象都是成語典故，對初賽來說是最適合的題型。對我們來說，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即使對成語陌生的新手，多少也聽過一、兩則典故。」
「哦！那我們勝算應該滿高的！」
撇開葉相映不談，我對成語典故還滿有自信的。畢竟老爸老媽都是那副德行，當別家小孩還在聽著白馬王子跟白雪公主的床邊故事時，我就被迫聽一堆沙場老將跟朝廷大臣的成語故事，甚至還有自己的成語故事書，就連成語故事書的書精都出現在我面前，讓人不禁想吐槽自己跟成語典故到底多有緣。
然而，就在我暗自竊喜時，小鏡面有難色的舉起手，臉頰不知怎的有些泛紅。
「想上廁所嗎？」我問。
「才不是！」
「有什麼問題嗎？」
葉相映歪頭看著小鏡，眨了眨眼說。
「那個……什麼是典故？」
「……」
「……」
「……」
『……』
客廳空氣突然凍結，湘庭姐拿著湯匙的手停在空中，嘴裡是嚼到一半的炒飯，偌大的眼睛眨啊眨的，彷彿不敢相信自己耳朵聽到的。
就連一旁的書精也跟著僵住，露出一臉不可思議的表情。
發現所有人突然都不講話了，小鏡默默低下頭，縮起肩膀，從脖子一路紅到耳根，頭頂彷彿冒出火車頭的蒸汽，還能聽見氣笛的聲音。
「我還是從頭說明吧。」
最後打破沈默的人是葉相映。只見她摘下臉上的黑框眼鏡，右手捏著眉間，一副很頭疼的樣子。
「麻、麻煩妳了……」
小鏡低頭手放在大腿上，深深一鞠躬。
原本水火不容的兩人，突然變得相敬如賓，總覺得好微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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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典故，就是有出處的故事典例。不過這說法可能不太好理解，我還是直接舉例吧。」
「小學時應該有聽過夸父追日或精衛填海的故事吧？」
「啊啊！這我知道！就是那個追不到太陽結果渴死的老人，跟因為在海上渴死，所以誓言要把大海喝乾的鳥嘛！」
「不不，夸父是渴死的沒錯，但精衛才不是渴死的！快點跟精衛小姐道歉！」我吐槽說。
然而，小鏡完全無視我的吐槽，自顧自的抓了抓頭說：
「什麼嘛！原來這就是典故啊！我還以為是多深奧的東西，那幹嘛不直接叫故事題就好了？」
身為這傢伙的青梅竹馬我感到很抱歉，然而葉相映並沒有因此嘲笑小鏡，反倒好聲好氣地解釋說：
「不是每個成語都是從一則故事來的。成語典故大致可以分為三種——典出、語出以及語本。剛說的故事，就是第一種的典出。除了《精衛填海》跟《夸父追日》這種神話故事外，寓言故事的《狐假虎威》、《守株待兔》，跟歷史故事的《濫竽充數》、《三顧茅廬》也都是典出。」
「至於另外兩種的語出跟語本——語出是出自古人說過的話，好比《空穴來風》跟《利令智昏》。語本則是從古人的著作中濃縮把一段文字的文意而成，像是《順手牽羊》跟《無中生有》，原典中並沒有這種說法，是經過後人濃縮後才產生的。」
「欸？欸？點、點出？跟雨出？還有魚本？」
彷彿宇宙大爆炸般的資訊量，一次灌進小鏡沙丁魚般的大腦裡。看在一旁熟悉那傢伙國文程度的我眼裡，不禁想上前抓住葉相映的手大喊：
「快住手！小鏡的腦容量已經不夠用了啊！」
只見小鏡張大嘴巴，頭頂冒出白煙，呈現當機狀態，剛才自信的模樣不知跑到哪去。不過我也是第一次聽到典故可以分成三種類型地說法，就連一旁的書精也興味盎然的看著葉相映。
但某方面來說，也看出葉相映壞心眼的一面，故意用這種方式刺激小鏡。
就在這時，湘庭姐的手刀朝葉相映頭頂落下。
「小相相妳先冷靜點，給姊姊冷靜一點喲！沒看到人家小鏡花都已經高——咳！恍神了嗎？」
湘庭姐原本要講的東西絕對很糟糕，我決定假裝沒聽見。
「總之，先從簡單的開始。不然姊姊我可要毛遂自薦、鳩佔鵲巢了哦！今天要把哪隻可憐的小鳥踢下樹呢？」
這麼說來，湘庭姐雖然裏外都不太正經，但再怎麼說也是白荷高中的主將，讓湘庭姐來教我們會不會比較好呢？
正當我內心這麼想時，湘庭姐突然回頭看了我一眼，內心彷彿看穿我的想法，對我輕輕吐舌說：
「若愚老弟不要誤會了，跟小相相比起來，姊姊我可是完——全不懂得怎麼教人。該說是一點都不體貼呢？還是古羅馬暴君？總之，姊姊我討厭笨蛋，非常非常討厭，所以不適合當老師，畢竟老師就是要忍受笨蛋。不過跟被嫉妒之火纏身的人相比，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我、我才沒有被什麼嫉妒之火纏身！」葉相映臉紅地說。
「哎呀？是這樣嗎？姊姊我又搞錯了嗎？真傷腦筋！」
湘庭姐敲了下頭，看起來一點都不困擾，反倒樂在其中的樣子。
「總之，你們三個要好好相處——」
湘庭姐走到長桌旁，一口氣把我們都摟進懷裡。淡淡的花香從湘庭姐身上傳來，讓人鼻子有點癢，湘庭姐用彷彿母親般諄諄教誨的聲音說：
「畢竟青山高中就只有你們三個，不好好相處可不行。這就叫……三人成虎？糟糕！曾參有危險了！」
「姊姊……別鬧了。」
葉相映皺起眉頭，從姊姊的懷裡掙脫。
「嘿嘿，有沒有充飽電的感覺啊？」
湘庭姐露出慵懶的微笑，身為妹妹的葉相映低頭嘆了口氣，重新整理心情。最終葉相映抬頭望向小鏡，搔了搔臉頰說：
「抱歉，我剛有點操之過急，沒顧慮到妳能不能消化……」
「哪、哪裡……是我程度太差。」
看見兩人和好的樣子，湘庭姐這才滿意的點了點頭，一旁的我也不禁露出微笑。
——真是個好姊姊呢。我望著湘庭姐的測臉心想。
雖然個性有些古怪，講話常讓人摸不著頭緒，卻是個溫柔的人，能有這樣的姊姊，葉相映真是幸福。
「姊姊我要給你們一個建議。因為比賽是採三人一組、三戰兩勝制，與其讓小鏡花硬去記艱澀的題型，不如讓小鏡花專攻典出的題型會比較好哦！」
葉相映點了點頭，露出瞭然於胸的表情說：
「我本來就是這樣打算的。」
「咦？什麼意思？」
小鏡一頭霧水地轉頭看我。
「意思是要妳只管記那些『故事題』就好。」
「可、可是，不是還有什麼雨出跟魚本的題目嗎？」
「遇到就當作運氣不好，只能放棄。」我聳了聳肩說。
「咦咦咦咦咦？還可以這樣哦！那不就等於是送分給對方了？」
「這也沒辦法，就像沒唸書去考試，與其硬著頭皮去寫，不如全部猜Ｃ，至少還能拿到一點分數，運氣好點，搞不好還能勉強及格。」
「唔……有種被當笨蛋的感覺……」
「那不是錯覺，因為妳本來就是笨蛋。」
「揍你喔！臭魚！」
「是妳要我解釋給妳聽的耶！」
「叫你解釋沒問你感想啦！而且就算我成語再怎麼差，還不是跟你們念一樣的高中！某方面來說我們是一樣的！」
小鏡說完，我跟葉相映不約而同的低下頭。
「咦咦咦咦咦？為什麼兩人都低頭了？我說錯什麼了嗎？」
小鏡看向一旁的湘庭姐求救，不料湘庭姐卻整個人趴在桌上，右手拚命敲桌子，笑到眼淚都流出來了。這幸災樂禍的傢伙！
「啊啊！小鏡花真是太棒了！這就是傳說中的天然呆嗎？天生麗質？傻人有傻福？但是不管怎麼說，姊姊我都是站在小鏡花這邊的！」
湘庭姐走到小鏡旁邊，右手搭在小鏡的肩膀上說：
「姊姊我不準你們嘲笑小鏡花！跟小鏡花念一樣學校的小相相跟若愚老弟，都給我去走廊罰站！」
「可惡！每次想到自己居然跟小鏡同校，都覺得超想死的！」
「哪有臭魚說的那麼誇張！」
但某方面來說，小鏡也沒說錯。撇開國文不彈，我的生物跟理化就和小鏡的國文一樣慘不忍睹，所以我也沒什麼資格嘲笑小鏡。
「討厭……數學……」
一旁的葉相映靠著椅背，掩面看向天花板，看來也被搓到痛處。不過我還是第一次知道葉相映不擅長數學，果然每個人都有弱點。
正當客廳籠罩在一股奇妙的自暴自棄氛圍中時，玄關附近突然傳來鑰匙的聲音，頓時所有人都挺起身子，轉頭望向門口。
我和小鏡快速交換眼神，身為外人的我們，自然不知道是誰回來了。
我唯一能想到的，就只有葉相映的父親，但葉相映說他週末都在公司，不過都有姊姊這個先例了，就算父親突然回來我也不會覺得奇怪。
然而，真正讓我在意的是——湘庭姐的反應。
我沒有錯過剛才聽到鑰匙聲那瞬間，湘庭姐臉上表情的轉變。更正確來說，應該是變化太大，不注意到也難。
只見湘庭姐猛然睜大雙眼，黑色瞳孔縮得不能再小，緊抿著嘴唇，所有血色彷彿都從臉上消失，和剛才嘻嘻哈哈的樣子判若兩人。
反觀坐在一旁的葉相映，則是皺起眉頭，抿起嘴唇，一臉擔憂的看著姊姊。
我不曉得葉相映家裡的情況，但是我有預感——進來的人絕非善類，不曉得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
當大門完全打開時，只見一名戴著細框眼鏡，年約四十左右、看起來跟我家老爸年紀差不多的中年男子，穿著格子襯衫和卡其褲，提著黑色手提包走進來。
不知是不是戴眼鏡的關係，中年男子的五官輪廓和葉相映有幾分神似。
對方似乎沒料到家裡會有這麼多人，一進門就皺起眉頭，抿起嘴唇，這個小動作跟姊妹倆十分相似。
正當我在內心猜測——中年男子該不會真的是葉相映的父親時，湘庭姐突然一個箭步上前，熱情地抱住對方，親暱地喊道：
「爸！你回來啦！」
和剛才緊繃的神色不同，湘庭姐又變回原本熱情活潑的樣子。然而，心中這股異樣感又是怎麼回事？
我偷偷瞄向葉相映，想確認是不是只有自己這麼想。
只見坐在對面的葉相映依舊神色緊繃，甚至比剛才更嚴重，幾乎到慘白的地步。然而葉相映一發現我在看她，就立刻別開臉，再回過頭時，已經變回平常那個淡定的葉相映，卻讓人更加在意，姊妹倆究竟在隱瞞什麼？
相映的爸爸似乎沒料到湘庭姐會這麼做，過了幾秒，才拍拍她的肩膀說：
「我回來拿出版社的東西，妳怎麼跑上來了？」
「當然是回來看我可愛的妹妹跟親愛的爸爸呀！」
「妳回來也不先說一聲，我可以留個時間，至少能一起吃個晚餐。」
相映的爸爸舉起手錶，皺起眉頭，似乎真的覺得很可惜。
這麼說來，原來相映的爸爸是在出版社工作，總覺得有種理所當然的感覺，怪不得兩姊妹國文這麼好。
「不用啦！我晚上跟同學有約，反正之後有的是時間。啊，對了對了！旁邊這兩位是相映在成語社的同學，我們幾個都會參加今年的全國高中成語大賽。」
「哦？」
相映的爸爸推了推眼鏡，朝長桌這邊看來，我趕緊從座位站起，伸出手說：
「我、我叫做崔若愚，請多指教！」
「崔？」
相映的爸爸握住我手的力道突然變強，我不禁暗自一驚。
「大智若愚那個若愚？」
「呃……就是那個若愚沒錯。」
總覺得相映的爸爸突然變得有些激動，可是我不明白原因。
「請問……這名字怎麼了嗎？」
彷彿注意到自己的失態，相映爸爸清了清喉嚨，放開我的手說：
「啊不，沒什麼，只是想到以前認識的人……對了，你父親叫什麼名字？」
「我爸？他叫做崔若谷……您認識他嗎？」
「算是……有點交情吧。」
相映的爸爸語帶保留，似笑非笑的揚起嘴角，讓人有點好奇。
「不過既然你父親沒說，你最好也別問他，反正都是過去的事了。」
這樣講豈不是叫人更好奇了嗎？我在內心吐槽。
「對了，都忘了自我介紹，我是相映跟湘庭的父親，我叫做葉龍，就是葉公好龍那個葉龍。你旁邊這位是？」
「啊！我也是成語社的，跟臭——若愚同學同班，我叫江鏡花。」
小鏡也從位子起身，朝葉龍伸出手。
「哦？一個大智若愚，一個鏡花水月是嗎？讓人摸不透的兩個人呢。」
葉龍握住小鏡的手，似乎想開個玩笑緩解氣氛，可惜小鏡完全聽不懂笑點，只能面色凝重的點了點頭，狐疑地說：
「謝、謝謝？」
結果氣氛不但沒有變好，反而變得更尷尬。
眼看情況不對的葉龍，抓了抓臉，看向長桌，最後定睛在葉相映不久前拿出來的一疊影印紙上：
「你們……在開讀書會嗎？」
「啊，因為十月就要比賽，可是我跟小鏡——鏡花同學都不太熟悉比賽規則，想說趁週末找相映同學惡補一下，不然平常要上課，實在沒時間請教。」
「原來如此，要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準備比賽，確實要下一番苦功。當初我們準備比賽也是搞得人仰馬翻。」
「咦？葉龍叔叔也參加過成語大賽嗎？」
「是啊……當初被相映的母親硬拉去參加，起初完全沒聽過什麼成語比賽，還以為是整人遊戲。」
彷彿想起懷念的事物，葉龍瞇起眼睛，臉上僵硬的線條瞬間變得柔和。
就在這時，手機鈴聲響起——
所有人都看向自己的包包，但最後發現是葉龍的手機。
只見葉龍從褲子口袋拿出手機，看了一眼，眉頭皺起。
「不好意思，你們繼續吧，我不打擾你們了。」
「那我也差不多該出門了。」
「咦？湘庭姐也要離開嗎？」我問。
「別太想我唷！若愚老弟。」
湘庭姐俏皮地對我眨了眨眼。
「要我送妳嗎？」
葉龍把手機收進口帶，看向湘庭姐。
「不用不用，我搭公車就好。」
「我只是拿個稿子，馬上就要離開了。」
「哎呀！真的不用啦！爸爸真是的，再這樣我可要生氣囉！再說，我還有其他想去的地方，爸爸就快點回公司，剛電話是打來催稿的吧？」
「是嗎……」
葉龍顯然很遺憾，心情全寫在臉上，不過還是嘆了口氣，說：
「那……就改天再約吧。」
「嗯！一言為定！」
湘庭姐瞇起眼睛，露出潔白的牙齒和陽光般的笑容，右手比了「ＯＫ」的手勢。
葉龍見狀，也跟著露出淺笑。
▼
父親跟姊姊離開後，葉相映家的客廳又回歸寧靜。
照理說是件值得慶幸的事，但在那之後，葉相映卻一直心不在焉，常說到一半忘了說到哪，一點也不像平常那個穩重的葉相映，連平時粗枝大葉的小鏡都察覺到不對勁。
最後我跟小鏡看不下去，向葉相映提議把她整理過的比賽講義帶回家複習，這才結束成語社的第一次作戰會議。
「不好意思，我今天狀況不是很好，難得你們大老遠跑來。」
離開時，葉相映送我們到樓下，一臉歉意地說。
「別太勉強自己，要一邊招待我們，還要應付家人，換做是我也吃不消。」
「就是說啊！太勉強自己可是會禿頭的喔！」
「妳從哪聽到這奇怪地說法的啊？」我傻眼的問。
「這說法很常見吧？是臭魚太孤陋寡聞了！」
「孤陋寡聞倒是用的不錯……」
「謝謝……你們……」
葉相映低下頭，閉上雙眼，嘴角微微上揚。
然而，下一秒——
「不過回去記得一定要複習，尤其是小鏡。我已經把所有典出的成語典故都列在妳的那份講義裡了，回去一定要把全部記下來，禮拜一我要考妳。」
「為什麼對我就特別嚴厲啊！」
在短暫的喧鬧聲中，我和小鏡在門口跟葉相映道別。
「那……就禮拜一學校見囉？」我問。
「嗯。再見。」
葉相映揮了揮手，臉上帶著淺淺的笑容，可是不知怎的，我卻有種此刻的葉相映正在哭泣的感覺，讓人不禁想上前問她：
「妳真的沒事嗎？」
然而，最終我還是沒能說出口。
某方面是擔心，那只是自我意識過剩產生的錯覺。反正禮拜一還會碰面，不急著得到答案，我這麼安慰自己。
在那之後，準備比賽和平常上課的時間匆匆飛逝。
轉眼間，十月的比賽來臨——
達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