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個本丸的山姥切國廣與他的審神者的故事
本文沒有帥氣的山姥切
不是甜甜的故事
結局是不是HE看個人觀感
建議以上都可以再往下閱讀
01
意外總是發生在大意的瞬間。
「我!山姥切國廣!決定要對主告白——!」
醉意滲透腦袋,讓本該埋沒壓抑在心中最底最底的情緒,隨周遭胡鬧起鬨被輕易挑起,沉積已久的糾結、不安、期盼……各式情緒交錯捲起一陣漩渦瞬間爆發,眨眼間湧上喉頭逼得他不得不吐出這份衝動,好化解長達三年多的單戀累積起的種種。
誕生於衝動的決心在他大聲嘶吼下傳遍大廣間每個角落,或許更是穿透了門迴響在本丸各處,但他根本不在意,醉了、賭氣了,反正此刻無主坐鎮的本丸不存在能驚動到初期刀的事物。
山姥切國廣高舉手上酒瓶引來底下眾刀一片歡呼,熱烈得彷彿結束一場精采絕倫的演說,他自滿地緩緩掃過那些酡紅著臉、笑著拍手叫好的夥伴們,在視線逐漸放遠之際,他感覺有些不對勁。
原本關起來的門怎麼半開著?
——他與她的視線在疑問誕生的下一秒相撞。
她拉著障子的手停滯,半開的門遮了她半身卻不礙看出她面容僵了,不知是訝異還是場面過於尷尬以致不曉得該做何反應,一時半會僅是愣愣望著他。
從她視角看來,山姥切國廣大概也不會相差太多,定格呆滯的面容已經足以說明他無法應付這場意外。
她不該在這。
她——不會在這才對!
特地請了三天假今早就出發回老家的審神者,沒道理現在回來。
原來喝多了連幻覺都會出現啊……是幻覺,對吧?
他感覺心臟開始不平靜,幾滴與燥熱身體相反的冷汗慢慢從額間滑下。
他跟她維持了好幾秒對視。眾刀歡聲、濃得嗆人的酒氣、舌根上殘留的醇厚餘韻都像是被吸入她黑得深邃的瞳孔,五感回歸靜謐,就更是放大了心跳撞擊胸口的力道,他清楚感覺汗毛一根根豎起的不舒服一路竄至頭頂,甚至連頭皮都有些發麻。
驚恐可以快速有效助人酒醒──比起體驗這種人體新發現,山姥切更想知道操縱傳送器,回到五分鐘前的本丸打暈自己會不會成為時間溯行軍。
毫無預警的,對視的黑瞳顫了一下隨即移開,她一聲不響逃避般快速離去,終於為這場一眼即永恆的瞬間畫下句點,但山姥切不僅沒有因此鬆一口氣,反而鐵青了臉,眼睛都快失去焦點了。
啊……完了。
絕望占盡身軀,他全身脫力想當場一倒從此不醒,一股力道卻抓住了他舉著酒瓶的手,也拉住了他的意識。
「快去!」
堀川國廣只道出短短兩個字,但同刀派的情誼加上日積月累的相處,他的用意山姥切立刻了然於心,咬緊牙對他點了點頭,就踩著踉蹌步伐急忙衝出大廣間。
「……主!」
以打刀性能,要追上審神者應該輕而易舉,然而山姥切捕捉到她嬌小身影時卻覺得喘不過氣,彷彿光叫住她就用盡所有力量。
審神者停下腳步,搖曳的長直黑髮也隨之停擺,於月光下透出烏黑色澤。她沒轉過身亦沒應話,僅是沉默地背對著山姥切。
他很困惑。摸不清對方情緒使他的緊張更上一層,呼吸在顫抖,就算用發冷的手將頭上的布拉得更低虛掩視野,也沒換到多少安心。
要一鼓作氣?還是留條後路?
相反念頭在他多慮的腦中打架,斟酌著一字一句就怕一開口該說不該說的全傾瀉而出,而面前的她也不知為何一言不發,任由時間流逝,彼此的無言堆疊起一陣不短的沉默。
「我……」「──對不起!」
說時遲,那時快,正當山姥切下定決心開口,她拉高音量的一聲道歉遮斷他湧到嘴邊的話。激動的聲音愧疚無措,似乎還壓抑著一些他無法及時看穿的情緒。
看著審神者再次快步離去的背影逐漸隱沒在走廊另一端,山姥切呆站在原地無法動彈,即使對她話語下的情緒感到困惑,他也知道自己不能再追上去了。
──搞砸了。
連說出口傳達出來都做不到,一顆近乎成型的戀心就這樣胎死腹中,這跟備戰數年卻一夜淪陷有何不同,甚至還是我方自行亮出弱點拱手讓人,一切的一切都來的快又急,讓山姥切感到頭暈目眩。
實在狼狽不堪。檢視自己過了頭的醜態,他忍不住發笑。
也許仿製品只適合這種落魄的結局吧。
02
每個人都僅是社會中的一個小齒輪,就算內心受到打擊潰不成軍,隔天世界依然運轉,日子依然要過;這點放在刀劍男士身上也意外適用,不管發生何事,歷史仍是要守護的。
雖說如此,到了該起床梳洗的時間,山姥切還是忍不住窩在被子裡。宿醉頭很痛,想到等會要面對同伴甚至審神者他頭更痛,腦海浮現的想像讓他整個人更往被子裡縮,一顆比裹白布要大上一倍的白球就這樣成形。
可以窩過上午,也窩不過一整天。早已預定的出陣迫使他鑽出舒適圈,他緩緩著裝簡單整理完儀容,走往傳送陣所在地,一路上與他擦肩而過的刀劍男士,不是無言地拍了拍他肩膀,就是泛起溫暖笑容說些「起碼你努力過了。」諸如此類的安撫話語。
等到他到達集合地點,頭上白布已經被他拉得不能再低,難以看到路,大概也難以看到未來。
八卦擴散速度堪比鄉下村落,半天不到就家喻戶曉,他不禁懷疑這本丸是不是有什麼送早報的內番,而他在情場上壯烈犧牲的事跡就血淋淋被刊登在最亮眼的頭條新聞。
現在把這個時空封起來,改跳到沒喝醉酒的時間線可以嗎──這是他今天第一百六十三次這樣想了。
在只增不減的持續型精神傷害摧殘下,晚餐時間坐在桌前一口口吃著飯的山姥切已經是條眼神無光的死魚,關起五感停止思考,他現在只想在角落當個與黴菌共存的不起眼香菇靜靜生活。
「這還真是淒慘的臉啊。」
冷不防,略帶玩笑的輕鬆聲色響於前方。山姥切抬起視線,發覺鶴丸國永神不知鬼不覺地坐到了自己對面,炯炯有神的金瞳少了點平時顯而易見的玩心,顯得收斂沉靜。
「……我本來就這副模樣。」
「開玩笑啦,別鬧彆扭嘛」他輕笑,像是要賠不是般,把自己餐盤上的一塊醬燒豬肉夾到山姥切的碗裡,「說起來,你今天有見到主嗎?」
「……沒有。」
不想見——或者說,不敢看到她。昨天還能藉著醉意逞逞強;而十分清醒的今天,他實在沒辦法保持鎮定地面對她,所以今天一直秉持著能離職務室多遠就多遠,就算會被人笑說是鴕鳥心態也不在乎。
「她……怎麼了嗎?」
若是她今天的態度跟平常不太一樣,是不是代表自己多少有動搖到她了?內心頑固殘存的一絲不放棄讓他忍不住這麼問。
微微上抬視線,就看見對面金黃閃過一抹笑意。
「她——」「喔——找到了找到了!」
一道宏亮聲音恰好與正要開口的鶴丸重疊,轉過頭就看見一臉自信颯爽笑著的和泉守兼定走到桌旁,拉了張椅子二話不說坐了下來。
「山姥切,我知道一個好去處很適合現在的你喔。」
「……什麼東西?」
山姥切微微皺起眉頭,聽不到想知道的答案,還要看吊人胃口的同伴那副神秘兮兮的樣子,他忍了一整天的煩悶稍微溢了一些出來。
只見和泉守隻手放上桌,壓低身子向前傾,像是要對兩人說什麼祕密般小小聲開口:
「為審神者甚至刀劍男士設立的區域——花街啊。」
「花……蛤——」
上一秒還刺激內心的煩躁在聽見答案後轉為迷茫不解,再下一秒不敢置信與動搖襲捲慢一拍才領會的腦子,讓他手上的筷子差點滑落。
「與其窩在房間角落沮喪,不如喝酒大鬧、發洩一下更爽快不是嘛。」他咧嘴一笑,「看在都是本丸初期成員的情誼上,我就帶你去吧!」
「不、等等、花街不就是……那個……」
山姥切說到途中就開始支支吾吾,聲音也越變越小,他看著和泉守那得意的笑容,不太懂是自己想太多還是對方就是那個意思。
被審神者召喚顯形的瞬間,世間一些基本知識就像本來就存在般備於腦中,因此這兩個字也說不上陌生,是什麼地方姑且還是知道,只是他完全無法想像自己身處其中的樣子。
但是如果去了,她會露出什麼樣的表情……?
「挺有趣的不是嘛,也讓我參一腳吧。」從和泉守到來就一直安靜觀察狀況的鶴丸突然開口,「山姥切你呢?」
「我……」
山姥切遲疑了一會,才微微首肯。
簡直是用自暴自棄來試圖博得關注的幼稚小孩——內心一角閃過無聊自嘲,但山姥切卻無法全然不當一回事,事實上他的確對花街不感興趣,舉動僅為試探她的反應。
鶴丸的話也好、花街也好,他逐漸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想幹嘛了,以為內心早已放棄,卻又止不住動搖跟期盼;不想被吵擾被揶揄,靜下來時耳裡卻反覆迴響她的那聲「對不起」。
為什麼人心如此難以控制。
03
「——我明白了,你們去吧。」
別說是特別的反應了,連個抬頭對視都沒有。
被鶴丸拉著半推半就地來到執務室,映入山姥切眼簾的是埋首公文,即使聽見鶴丸請求外出的聲音,也未曾抬頭就輕易允諾的身影。
冷淡口吻甚至讓人有種毫不在乎的感覺。
得到允許鶴丸與和泉守就先一步離開了,唯山姥切僵在原地,碧綠倒映停下筆閱讀文書的她,久久沒有移開。他第一次希望他人目光能投注在自己身上,但亦短暫亦漫長的執著只迎來一場空,黑眸始終沒有施捨一絲目光。
直到掌心傳來刺痛感,他才察覺自己兩手不知何時握緊拳頭,就算指甲早修整過,依然毫不留情在皮肉刺下清楚印痕。
他閉起眼——再張開時,碧綠中只剩見慣的木質地板。
04
聽著他急促的腳步聲逐漸遠去消失,我依然盯著紙上的文字海,手也停滯著。
停留過久的鋼筆在紙上暈出圓狀深濃黑墨,隨時間越擴越大,直至成了一塊無法掩飾的黑漬,我才呼出一口沉沉的氣擱下了筆。
「……要重寫一份了。」
低聲嘟囔提醒自己該打起精神重新開始動作,卻仍望著那塊漬出了神。
從來沒想過事情會變成這樣——
最初只是因為沒什麼人生目標而接下了這份工作:薪資優渥、有保障的公職、不用天天看上司臉色過日子的管理職、還能有屬於自己的一座城池與忠心的下屬;誇張得像是什麼新型詐騙卻真實是個極缺人手的職缺。
既然是政府主動邀約、附帶保證的甜頭,去嘗試一下也沒什麼損失。就這樣草率跟著狐之助來到本丸做了一陣子後,我才發覺自己的想法過於天真——不分日夜的戰爭、攸關下屬生死的決策、維持本丸運作的繁縟瑣事、上位者必須保持的威嚴與樣貌……超出想像的繁重工作與壓力,讓自己時不時被壓得喘不過氣。
理想總是敗於現實的骨感,這樣的環境下會萌生辭職念頭絕非稀奇,不如說就是因為如此審神者才時日至今仍人手不足。
不過……最讓人感到害怕的果然還是……
「——唉。」
嘆出不知道是今天第幾個嘆息,我揉了揉太陽穴制止自己不要再思考多餘的事情。
五年——當初與狐之助談好的任職時間終於要迎來盡頭,內心卻沒有湧上一分期待解放的雀躍。
我閉上眼沉澱心情,那抹白色身影卻今天也清晰浮現於眼中。
05
山姥切國廣茫然盯著角落搖曳的燭火發著呆。他其實不太記得自己是怎麼一路走來花街,又是怎麼回應鶴丸跟和泉守的,只隱約記得自己好像進了某間店再喝了幾瓶酒就迷迷糊糊被人推進了這個房間。
不到寬敞但容納兩人綽綽有餘的空間有些昏暗,光源僅靠幾盞置於邊角,用和紙罩住燭火的長方形地燈,時不時搖擺的柔和黃光滲入幽暗,打在茜色牆上與榻榻米,揉合成舒適卻又帶些神祕色彩的氛圍;而其內部擺設極其簡潔:一張上頭放著幾瓶純白酒壺的小桌子,繪著花草動物等的浮世繪屏風,其後方則擺著被鋪得平平整整的被褥。
雖然腦袋有些昏沉,但他還不至於醉得辨不出房間擺設下隱含的意思。
腦中一瞬間閃過她的面容,他搖了搖頭打散幻影,壓下內心浮起的罪惡感。
都到這一步了——
「打擾了。」
一道高雅女聲隔著障子悶悶傳過來,打斷了他的思緒。
走進來的女子,把烏黑頭髮盤成了螺旋狀,上頭插著紫紅花朵墜飾的金黃簪子,身上的深紫色桔梗花樣和服也不同於在外所看到的穿法,領子處大大衩開裸露出肩膀與鎖骨,腰部正面則繫著色彩華麗,綁成大大蝴蝶結樣的腰帶,特別顯目。
背光下,她的面容似蒙上一層黑紗模糊了輪廓,沉靜嫵媚感卻依稀透過教養十足的走姿流露出來。
「主……?」
有那麼一瞬間,審神者的身影閃爍重疊於女子身上,倒映在掀起波瀾的碧綠。
山姥切忍不住用力眨了眨眼重新看清,才發現不過是相似身形之下,產生的惡劣錯覺。
早知道就不要喝那麼多了。他暗自抱怨,明明昨天才因為如此吃了大虧,現在卻又是這副德性。
「要這麼說的話……在這裡,應是由我稱呼客人您為主呢。」
沒想到他的呢喃被女子以開玩笑似的口吻回應,細柔嬌嫩的聲色含著幾絲笑意。
她緩緩走近,面對他跪坐下來,柔光掀開了那層淡淡黑紗,顯露底下的真貌,臉蛋白皙紅潤的她,齊瀏海下是修長細緻的眉,與黑墨般純粹的下垂眼,小而挺直的鼻子,形狀姣好的唇上抹著的櫻色口紅鮮豔欲滴。
「初次見面,我是茉子。感謝您的指名,山姥切國廣大人。」
「呃、嗯、啊不對……抱歉。」
盯著名為茉子的女性出神幾秒,山姥切才倏地回神拉緊神經,結結巴巴應了聲。
「呵呵,把我誤認成誰了嗎?」
明明該是相當失禮的行為,她卻沒顯露厭惡,反倒語氣輕鬆笑著直逼問題核心。
這下想敷衍都敷衍不成了。
「……抱歉,妳跟我的主人有點相似,所以嚇了一跳而已。」
說相似其實也算不上多相似,儘管兩人身形、頭髮的型與長都近似,但散發出來的氛圍可說是大相逕庭;唯一不可思議的是,她們黑得純粹的眼眸都非常深邃,無法輕易看穿內藏的情感,還會不禁被那不見底的深淵緩緩吸引。
「……這樣啊。」茉子忽然像是理解了什麼般,有些含糊地呢喃,「不過,像一點對您比較方便吧。」
「咦?」
「您是第一次來對吧,不介意的話,要不要先來聊聊天?」
見山姥切臉上充滿疑惑,茉子也只是笑了笑改口轉移話題。
靠近小桌子的茉子一手拿起酒壺,一手托在瓶底,透明液體順著瓶口滑進杯底,她專注看著酒杯的眼眸半垂,細長睫毛輕顫,薄薄光影在下眼瞼悠然流轉。
一陣既視感讓山姥切想起,他也曾如此靜靜注視過『她』——在夏日午後的辦公室細細觀察她書寫報告的模樣,半垂著眼、坐姿端正,握著鋼筆的纖細手指動得飛快,卻能在紙上留下優雅方正的字跡。專注一致、不草率認真看待每一件事情的姿態,是他最初被吸引的原因。
……不對,現在回想起這個做什麼。
山姥切咬起下唇拉了拉頭上白布,擋起她的容貌,也蓋住不受控的眼睛。他受不了自己下意識在一個人身上追尋另一個人的殘影。
「請。」
「……謝謝。」
他生硬道謝,拿起酒杯一飲而盡,沒什麼心思品嘗味道。
「您的主人是怎麼樣的人呢?」
「……為什麼問這個?」
他皺起眉頭。為什麼千繞萬繞話題最終都會回到她身上。
「聽到有位跟自己相似的人,會好奇也不奇怪吧?」茉子無辜地眨了眨眼,神情似真的只是純粹好奇,下一秒她又開口補充:「若您不想說也沒關係。」
山姥切不曉得是自己情緒壓得適得其反,亦是那雙相同的黑讓人在無意間卸下了防備,亦是房間的隱密感使人認為即使洩漏心底話,仍會被昏黑悄悄藏起不留痕跡。
最終他沉默了一會,才慢慢說起她,說起那位看似嚴肅冷淡,實際上只是內斂又過分認真的女性;說起她抱著一疊疊戰績報告反駁他的卑感;說起刃生初次體會到的既苦澀又溫暖、令人心動又慌亂不已的戀愛;說起輕易在一夕之間破碎的所有。字句從零碎到流暢,情感由淺淡轉為強烈——直到發現話語停不下來的瞬間,他才恍然大悟,裝作吞下、悶死在懷的戀心,仍停在昨晚、滯在他的舌尖上。
其實是想告訴給她的,即使會被拒絕,還是想說出口。一定只有這麼做,才能讓一切迎來真正的了結,而不是想退卻又難以放棄,心懸於空中不上不下的半吊子。
他想知道,那時候她隱藏壓抑下去的情感到底是什麼。
「——您一定很難受吧。」
忽然觸及手背的溫熱讓他回了神。轉頭一看,她已經取走他手上的酒杯,塗著淡紫色指甲油的手指緩慢卻毫不遲疑地纏勾上他半虛握的手,撫上的掌心熱度逐漸融化皮膚的冷意,滲進肌肉流淌於血液,順著血管一點一滴注入心臟,舒適的溫暖讓他頓時沒注意到以初次見面來說實在異常的距離感。
「明明、是那麼地喜歡,卻被不由分說地拒絕。」
她像是與他感同身受般神情哀傷。
她出聲道歉時,也是這樣的表情嗎?
「這份痛苦,請讓我替您分擔一些吧。」
她傾斜身子貼近山姥切,如花蜜香甜的香脂氣味竄進鼻腔,他的手臂被她另一隻還空著的手勾住,隨即感覺到一股柔軟觸感壓上,她的體溫也更進一步傳遞了過來。
如沉進溫水之中,神經逐漸鬆緩,他恍惚地順從誘人的香氣,一點一點接近那看上去可口的雙唇。
終於,可以這樣如願觸碰到她了嗎?
……『她』?
「——等、等等!」
此刻才注意到違和的山姥切霎時倒抽一口氣,喊停的同時急忙遠離茉子的臉龐。
他心中不由得湧上歉意,自己的舉動竟然如此荒唐過分。
「呵呵,沒關係的喔。」
明明應該是意料之外的情況,茉子卻沒半分吃驚依然笑盈盈地,就像早就看穿山姥切的想法,甚至毫不在乎自己被當成了替代品。
——您無需顧慮。山姥切彷彿聽到她這樣說。
「……不,妳是妳,她是她。」山姥切筆直注視她的雙眼數秒後,開口說道,「妳不是任何人的替代品。」
山姥切不只表情極為認真,聲音也蘊含著絕不讓步的堅定,一轉先前迷茫被動模樣,讓茉子頓時怔愣沉默了好一會。
「您是個單純老實的人呢。」
放得輕柔的聲音微微發顫,她輕蹙起眉,露出似哭似笑的曖昧表情,薄薄水氣在墨黑裡流轉,看上去有種在閃爍錯覺。
「正因如此,那份愛才讓人忍不住憧憬吧。」
她垂下眼,抬起手拔下固定住頭髮的簪子,重獲自由的黑髮倏地肆意散開,左右搖曳之際順著重力傾瀉而下,於弱光中時不時反射出黑曜石般的純淨色澤。飄逸長髮與山姥切當初預估的長度相當,是和『她』一樣及腰的直直長髮。
她目光重新抬起時,似期盼的炙熱燃起燒盡墨色中的寥寂,強勢纏勾住他的視線。這是山姥切第一次看見她不經粉飾,直率流露的情感。
下一秒,茉子忽然毫無預警地撲向山姥切懷中,瞬間襲來的柔軟與溫暖,讓他忍不住驚呼。下意識為了避免她受傷而把人接住的舉動,反而讓她攻勢更進一步,伸出雙手環繞住了他的脖子。
「等、妳——」
「無疾而終的心意止於今日。」臉龐染上緋紅的她勾起唇角綻放陶醉般的笑容,「那份心意——就讓『茉子』收下吧。」
明明聲音是那麼輕柔,卻有種不容拒絕的魄力。
彼此距離緩緩向零趨近,他可以感受到她溫熱的吐息灑於臉上,眼前的墨色,像是要連碧綠藏匿起的愧疚與罪惡感都吃抹殆盡般貪婪無底,一旦墜入就再也無從脫出。
——我……
扶在她腰上的手悄悄加深力道,感受著鼓噪沸騰的心跳,山姥切下定了決心。
「請停下來!小姐妳這樣我們很困擾!」
外頭突然間一聲近乎是怒吼的喝止,讓只感覺得到彼此溫度的兩人世界被震得支離破碎,趨於本能迅速延伸五感的瞬間,山姥切聽見了幾道腳步聲散亂急促地向這房間逼近,而其中一道快又暴躁,更是特別顯著。
「呵呵,外頭還真熱鬧。」
茉子調侃般的話音未落,房門就被人粗暴拉開,撞上門框發出一陣巨響,一道人影佇立於門邊,散發著令人退避三舍的低氣壓。那個人氣喘吁吁地掃視了房內一遍,最後定格在貼得緊密的兩人身上,鋒利的目光頓時變本加厲彷彿凝聚了多年殺意,令人冷汗直流。
為什麼……?
山姥切再次眨了眨眼,確認這次不再是自己看錯,那個人——審神者確實來到了這裡,頂著一張極度不悅的臉,筆直地朝他走來。
在山姥切還盯著她出神時,茉子已經從他身上離開,站起身擋在審神者的面前。
「擅自闖進來打擾部下樂趣的『上司』,可是會被討厭的喔?」
茉子聲音輕快悠然,語中的嘲諷半分不少,抬起傲氣的視線對上她,宣告錯過機會的人就該摸摸鼻子乖乖退下。
「……讓開。」
審神者冷眼一瞥,隨即視若無睹般邁開步伐打算繞過她,卻被她一手按住肩膀,於耳邊悄悄地說了什麼。
只見下一秒審神者揮開茉子的手,燃著靜靜烈火的黑眸直瞪著她,咬牙切齒低語了一句:
「——他是我的。」
看著兩人一來一往,山姥切還有些摸不著頭緒,但他希望那句氣在上頭而爆出的宣示主權不是自己的幻聽,也不是酒喝多產生的妄想。
「走了。」
面對走到自己前面伸出手的審神者,山姥切不假思索近乎是反射性的抓住,被她嬌小的手緊緊回握住,他才終於從茫然空幻中取回了幾分現實感。
他站起來盯著她,嘴巴開了又闔,內心千萬思緒奔騰卻沒一個能真的化為言語脫口而出,而她也沒有給他太多遲疑時間,踮起腳尖伸手繞到他背後抓起不知何時滑落的帽兜,猛地像是要蓋人布袋般用力載回他頭上,讓他哀嚎了一聲。
被過分拉扯的白布還擋著山姥切大半視野之際,她就已經拉起他的手往門口走,彷彿連多停留一秒都嫌太多,腳步快又暴躁。
外頭流進來的微涼空氣拂過山姥切面頰,正好讓還有些熱度的身子冷卻下來。他稍稍瞥頭回望房間深處,就正好迎上茉子的視線,她保持著優雅笑容朝他揮了揮手,也許是光線不佳下的錯覺,他感覺再次蒙上淡淡黑紗的溫柔面容,看上去多了幾分落寞。
離開店面回到燈火通明、色彩豔麗的街道,感受她緊緊抓住自己的手穿梭於人群之中,山姥切望著前方左右搖擺的黑髮發呆。
以刀劍男士的步調來說,要跟上審神者不是一件難事,即使如此,他還是選擇暫時被她拖著走,因為他還想再好好享受一下這感覺。
為了接下來無論是什麼樣的結果,都能鼓起勇氣面對。
07
就跟有人會被藏著彎月的美麗名刀吸引、為其癡狂一樣,也許我也在不知不覺中被迷惑了。
若不是如此,就無法解釋自己到底幹了什麼好事。
我拉著山姥切的手,從花街回到了本丸,不短的路途足夠讓發熱的腦袋冷靜下來,檢視自己衝動下做了什麼傻事。
要說後悔,其實也不然。從跑出本丸的那一刻我就明白自己大概回不了頭了,因為比起畏懼,對他的渴望更勝一籌。
當初落於心中,迅速扎根的情感,早已蔓延纏繞融成了自己的一部分。所以在知道他心意的那一刻,結局就已經定下了吧。
把山姥切一路拖到職務室後,我鬆開了他的手,轉身面向他的同時悄悄窺探反應。回來路上他沒說過半句話,還在擔心是不是自己任性妄為引來了他的不滿之際,虛掩於白布下的眼就從放開的手移開,與我對上視線。
「……主,我喜歡妳。」他打破沉默,聲音和昨晚的慌亂天差地遠,十分平靜,「我想知道妳真正的心情。」
他碧綠的眼睛,總是與他略顯陰沉彆扭的個性相反,非常直率清澈,能在深處看見鋒利堅毅的意志;是一雙與自己截然不同,拘謹卻強烈、令人印象深刻的漂亮眼睛。一想到能獨佔這碧綠的只有自己,一股曾為感受過的強烈喜悅便會湧上,吞食恐懼侵蝕理智。
我從不知道,自己有如此陌生的一面。
「——我一直覺得,自己總有一天會回到現世,回去過普通安穩的日常。」
我一步步朝他靠近,腳步沉得像踏入泥沼,腦中警鈴大作,殘存的理智抵抗掙扎試圖從沼中脫身,卻弄巧成拙隨越陷越深,不斷壓抑約束的結果,就是爆發的瞬間慾望灼燒五臟六腑,燒壞了所有矜持尊嚴。
「但昨天,我卻從自己期望的日常中逃回來了。」
我伸手緊緊抓住他的破舊白布,猛地抬起頭,模糊視野中朦朧映出他訝異的臉。
「你一定不能體會吧,與家人、朋友、社會,甚至是世界逐漸疏遠脫軌的感覺,理所當然的歸處卻忽然有股陌生的氣息;反倒本丸才有回家般的安心感,覺得時間像是永遠停滯的這個空間才是對自己來說的正常!」
「是你把我變得奇怪的……我明明該回去卻想選擇繼續留在這裡——」
不想讓給任何人,在了新無意的人生中遇見的只屬於我的特別,決不想被任何人奪走。
我踮起腳尖,強硬貼上他毫無防備的雙唇,伴隨柔軟溫暖的觸感,淡淡的酒精香氣滲入鼻腔。
「……山姥切,拜託你……讓我相信、我的選擇是正確的。」
我感覺到他霎時屏住了呼吸,憂慮與遲疑於眼中蕩漾。
過半晌,他抬起手撫上我的臉頰,用大拇指輕輕抹去頰上濕潤的淚痕。
「……我知道了。」
他用沉得有些沙啞的嗓音低聲回應,微微低下頭有樣學樣地貼上我的唇親了一下、一下、再一下,隨後逐漸變得綿長直至難以呼吸,陣陣酥麻衝上腦門,癱瘓思考,順著慾望半吮半咬著他的唇瓣,開張口迎入濕軟的舌尖,相互纏繞掠取彼此吐出的炙熱氣息。
不安也好恐懼也好痛苦也好,一切都溶解於近乎快燙傷彼此的熱度,轉化為異常高昂的喜悅歡愉,促使身體進一步貼近對方,深入再深入,急躁得像是渴求融為一體般。
我緩緩閉上眼,放任自己就此沉淪,溺於這場即使是陷阱也仍願雙手奉上所有的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