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總會大廳的隔音相當完善,聽不見來自外面街道的任何聲響。水晶吊燈折射出璀璨光線,不過座位區之外的地方就有些陰暗。
這個時候,夏羽嘟囔著「口渴了」,走進內場廚房翻找片刻卻似乎只有酒精飲品,許久之後才拿出一個紙盒裝的柳橙汁,順便從許廣淵的錢包裡面抽了目測約五十萬的現金放到隔壁桌桌面,充當包場費以及某些物品的賠償費。
見狀,許廣淵似乎想要說些什麼,不過在開口之前就被楊夏兩人的眼神瞪到嚥回聲音,默默拿回空掉的錢包,繼續端正坐著。
李少鋒替許家叔姪各倒了一杯柳橙汁,開口問:「你的修為到什麼程度?」
「我不太清楚你們的分類方式,應該……好像在第一重而已。」許廣淵說。
「武術流派是什麼?」李少鋒又問。
「我有斷斷續續上過幾個拳擊、格鬥的課程。」許廣淵遲疑地說。
居然沒有拜師嗎?李少鋒不禁皺眉,確認性地問:「你有加入任何隊伍嗎?」
「我一直以來都獨來獨往的。」許廣淵搖頭說。
「戴上戒指那晚,你夢到了什麼?」楊千帆插話詢問。
「這、這點倒是印象深刻,即使過了這麼多年依然記得很清楚。」許廣淵打了個哆嗦,緩緩地說:「那是一個寬敞又幽暗的場所,像是大型城堡的內部,到處都是大廳、階梯與塔樓,然而幾乎沒有光芒,即使有窗戶,往外望出去的景色依然漆黑深邃,看不到月光或星光……建、建築物的材質都是石製,很深、很深的黑色,像是徹底浸濕了。空氣潮濕悶塞,幾乎無法呼吸……這個很奇怪吧?畢竟明明在作夢,卻可以聞到味道。」
許家瑀像是不擅長恐怖故事,有些坐立不安地張望,卻還是認真聽下去。
「在長廊盡頭的陰影當中有好幾個巨大身影,聚集在一起,看起來就像是巨人。我就算用力跳起來都連一半不到,那些身影卻半舉起手就可以輕易碰到天花板,身高說不定超過三公尺……不、不好意思,也有可能是四、五公尺,我不太擅長估計大範圍的事物。」許廣淵說。
「聽起來是『古革巨人』。那是一種巨大、兇暴且嗜血的外星生物,有著人形的四肢與軀體,然而沒有頭部,肩膀處是裂開的大嘴,眼睛則是位於嘴巴兩側,此外,每條手臂在手腕位置分岔出兩條前臂。這是該種族最大的外觀特徵。」楊千帆稍微側身向李少鋒,輕聲解釋。
「感謝說明,而且那支外星生物的文明程度不高,乍看之下是人形,不過當成渾身披滿黑色毛皮的野獸更加恰當。我在工房的圖書館讀過資料。」李少鋒補充說。
「沒錯。」楊千帆滿意地勾起嘴角。
「我、我當時直接嚇傻了,即使知道在作夢也動彈不得。」許廣淵深呼吸幾口氣,這才繼續說:「站在原地好一會兒,我才注意到那些巨人正在進食,像是野獸似的直接撕裂位於角落的……動物屍體?或是肉塊?我不曉得那是什麼,光線太暗了,勉強能夠分辨四肢的輪廓,地板凌亂散落著像是內臟、骨頭的東西,有些彷彿還在蠕動,對了,還可以聽到大片血液流動的聲響。」
許家瑀皺起臉,似乎想像了那些場面。
許廣淵卻沒有注意到這點,彷彿陷入某種奇妙情緒,微微前傾著身子繼續說:「那些巨人相當專注吃著……那不曉得是什麼的動物屍體,直接撕裂屍體,胡亂塞到肩膀之間的大嘴當中,即使有很多殘渣從亂牙之間掉落也沒有在意,用力嚼著,發出某種非常、非常低沉的咆哮,在建築物內迴盪……有時候也會彼此發生衝突,用著好幾支手互相擠壓。」
「古革巨人只有兩隻手……兩隻手與四支前臂。」楊千帆淡然糾正。
這個時候,許家瑀總算受不了了,用雙手摀住耳朵。
許廣淵猛然回神,伸手攬住許家瑀的肩膀,苦笑著道歉安撫。
「到此為止吧。」楊千帆說。
雖然直接讓許廣淵打開玩家戒指的頁面卻明確,不過既然他本人願意坦白,道也不用使用那麼粗魯的手段。李少鋒繼續問:「參加過克蘇魯遊戲嗎?」
「十、十場左右,遊戲名稱分別是『黃金蜂蜜酒』、『黑瓦』、『森林深處的魔女小屋』、『假電報』,算是僥倖通關,不過主要都是參加『黃金蜂蜜酒』。」許廣淵說。
其中有幾個沒聽過,不過應該都是建議等級較低的新手向遊戲。李少鋒不解地問:「記得『黃金蜂蜜酒』裡面的戰利品就只有那項『據說用黃金釀造而成的美酒』吧,為什麼要特地多次參加?」
「其實我也不想參加,相關情報的費用非常貴,真的是貴到嚇死人的程度,而且如果遇到那些恐怖生物就死定了,只是……『黃金蜂蜜酒』的遊戲場所是歐風豪宅,仔細找找的話,房間裡面還是有一些珠寶、銀器。」許廣淵有些尷尬地承認。
在克蘇魯遊戲的場所做這種小偷小盜的行為沒有問題嗎?雖然大部分從遊戲當中帶回地球的戰利品也是偷盜品,不過終究是賭命殺死外星生物之後獲得的屍體素材,像是這種一開始就打著「要偷那些銀器金飾」的做法總覺得有哪裡不太對。
李少鋒在這方面的認識不多,無法理解這樣的價值觀是否算正常,往旁邊望去就看見楊千帆露出一個不予置評的冷淡表情,隨即理解到大部分的玩家並不認同這樣在遊戲中小偷小盜的行為。
整體而言,許廣淵在成為迷途者之後依然單獨行動,沒有學習武術、心法,也沒有加入隊伍,極度缺乏這方面的常識與知識,從方才的事情判斷,他身懷的真氣只是被玩家戒指的最初夢境激發出來,未經修練,連基礎七變的護體、纏刃都無法流暢運用。
李少鋒見楊千帆的表情毫無變化,顯然沒有在方才的說詞當中注意到任何問題;夏羽則是吃完了薯條,直接端起盤子開始吃義大利麵,嘴角沾了不少紅色醬汁,途中連插話都沒有,顯然不想管後續事情。
雖然還有許多事情要處理,李少鋒卻也感到有些累了,不再追問下去,拿起三明治咬著。
?
當李少鋒等人踏出夜總會的時候已經夜幕低垂。
時值深夜,不遠處的鬧區依然傳出各種喧鬧聲響,霓虹閃爍。一部份的夜空被照亮得有如白晝。
由於許廣淵不擅長提氣飛掠,最後眾人搭乘計程車返回許家瑀家。
許家瑀的雙親都已經回家了,幸好有許廣淵陪伴,李少鋒三人不用出面解釋她晚歸的理由,站在公寓外面的圍牆等待,順便簡單交換看法。
「──不會有人去找班長的麻煩嗎?」李少鋒難掩擔憂地問。
「我們會護送她回學校宿舍,在瞭望塔工房的地盤內不用擔心受到襲擊,根據樓月學姊問到的情報,許家瑀平常除了參加周末的文藝社讀書會也不太到處走動,最多陪著閨蜜的徐雅筑到路口那間速食店,門禁前都會回宿舍。」楊千帆看著手機的工房群組,隨口說。
「不愧是樓月學姊。」李少鋒感佩地說。
「經過一整晚的觀察,她屬於有自知之明、不會做蠢事的類型,明白亂講話的後果,放著不管大概沒問題。」楊千帆說。
「班長確實守得住秘密。」李少鋒說。
「接下來帶著他們叔姪回工房就算是告一個段落了。」楊千帆說。
「咦?許廣淵也要一起嗎?」李少鋒訝然問。
「這是樓月學姊的吩咐,希望當面跟許廣淵先生討論一些事情。」楊千帆說。
這麼說起來,羽兒剛剛一怒之下不小心把寒黐膏藥方的事情講出來了,如果經由許廣淵之口讓其他人知道這件事情,進而洩漏當時潛入冬花宮盜藥的事情,難免節外生枝。李少鋒點頭表示理解。
夏羽沒有參與對話,雙手撐著臉頰蹲坐在人行道旁邊,看起來頗為鬱悶。
片刻,許家叔姪並肩踏出大門。
「不好意思,現在這個時間不能讓家瑀一個人回去學校。大哥原本要親自送她,好不容易才勸住,由我陪同應該比較好吧?」許廣淵尷尬地問。
「我們隊伍的隊長也正好想要和你談談。」楊千帆淡然說。
「瞭望塔工房是……秦樓月吧?」許廣淵說完,注意到李少鋒三人的銳利視線,急忙補充說:「我知道家瑀在華文高中上學之後,調查過一些相關情報,雖然沒有刻意,最近在同行口中也經常聽到這支隊伍的名稱。」
「剩下的部分請直接和我們的隊長談吧。」楊千帆乾脆結束話題。
李少鋒立刻伸手準備攔計程車。
?
李少鋒五人再度搭乘計程車回到華文高中。
看見校門的時候,李少鋒不禁鬆了一口氣。雖然沒有找回藥方,卻也沒有發生意外,總得來講並不算太壞……雖然羽兒的心情是有史以來最差的就是了。
下了計程車,許廣淵站在校門前的騎樓,露出猶豫神情,接著以五體投地的姿勢跪倒在地面,朗聲喊:「請問可以讓我加入貴工房嗎!」
「……啥?」李少鋒愕然問。
「請問可以讓我加入貴工房嗎!」許廣淵再度說。
「不是,就是因為有聽清楚才會出現那個反問。你要加入我們嗎?」李少鋒大皺眉頭,確認性地問。
許廣淵繼續跪在騎樓地面,不顧旁邊露出尷尬神情的自家姪女,繼續說:「瞭望塔工房是最近討論度最高的隊伍,在同行當中也時常耳聞相關事蹟,可以說是近期發生在臺灣的大事都與各位有關,像是不久前那個史無前例的懸賞、臺北士林的無名大火、以及婚約──」
等等,班長還在場耶。李少鋒急忙打斷地說:「想要加入的真正理由呢?」
「這、這個……說來汗顏,我在成為玩家之後並沒有認真練過武術,對於那個真氣也是一知半解,該怎麼說比較好……家瑀和各位成為同學也是某種緣分,武術家應該都很講求這點吧?趁著這個機會,希望學會保身之術。」許廣淵正色說。
自己確實想像過許家瑀成為克蘇魯遊戲的玩家、加入瞭望塔工房的未來,卻沒想過她叔叔加入的情況啊。李少鋒心情複雜地想。站在普通高中少年的立場,同班戴著眼鏡、文學少女的沉靜班長以及頂著一頭鳥窩亂髮、武藝不精的窩囊大叔,怎麼看都是前者比較受歡迎。
雖然考慮到實際層面,兩人都不是適合招攬的最佳人選。
許廣淵很快就看出最好講話的李少鋒也面露難色,趕忙繼續說:「無法加入也沒有關係,武術家有許多不外傳的招式心法,我也是知道的!那麼至少傳授那些偷盜的技巧!我願意花費所有財產去學!」
聞言,夏羽的表情頓時從「事不關己」變成了「慍怒」,冷淡地說:「只有異芒境界的人居然想要學我的偷盜技巧?自不量力也該有個程度。」
「拜、拜託了!如果有需要,我也可以去習武練氣!」許廣淵不死心地說。
「不好意思,我們無法決定是否讓你加入隊伍。」楊千帆插話說。
「等等,千帆學姊,這個有什麼好討論的!當然是拒絕啊!」夏羽轉頭喊。
「是否接受新成員該由隊長判斷。」楊千帆冷靜地說。
「姆姆……」夏羽鼓起臉頰,沉默表示抗議。
「假設真有新成員加入,按照往例也是該由妳負責擔任師父,他也正好想學那些技巧,這樣不是正好嗎?」楊千帆補充說。
「我才不要!」夏羽立刻喊。
自家師父會這樣和羽兒拌嘴還挺少見的。李少鋒急忙介入楊夏兩人之間,苦笑著緩頰,接著端正神色地問:「誰要負責帶著他去見樓月學姊?」
「要讓我面試能否加入瞭望塔工房嗎?」許廣淵驚喜地問。
「樓月學姊要問你一些事情,無關是否加入隊伍!」夏羽立刻罵。
許廣淵縮了縮脖子,不再說話。
夏羽瞥了一眼侷促不安站在旁邊的許家瑀,不悅地說:「學長還有其他事情要處理,我負責這邊吧,把他扔給樓月學姊就去睡覺了。」
「麻煩了。」李少鋒說。
「起來!走快點!」夏羽喊完,頭也不回地走向工房。
見狀,許廣淵急忙起身追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