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怎麼叫妳?」
她拾起一根木柴,扔進火堆。
燃燒的薪柴劈哩作響,我的話語像爆裂的火星,躍出片刻寧靜,又倏然墜落地面,熄滅。
我抿起唇角,這幾個月她都沒回答過,我怎麼會期待因為出現了第三個人,她就告訴我她的名字?
晚風帶著涼意襲來,樹林聳動,我也抱緊了膝蓋,整個人縮成一團。
她突然從一旁的背包,翻出剩下的一張毯子丟到我身上。
看她側臉冷漠,視線半刻都沒離開火光,彷若半掛在我左肩的這件毛毯,從來就與她無關。名字甚麼的好像無所謂了,我展開毛毯,摟過她的肩膀,讓毛毯能包裹住我們兩人。
身體貼近的瞬間,她反射性縮了一下,略帶震驚望向我。我故意眺望遠方,學她冷漠的態度。
似有若無地,我聽見她笑,她沒有掙扎,反而輕輕靠在我的肩頭。
她穿的單薄,我能輕易感受她的溫度,距離太近突破她冰冷的表象,我忽然想碰觸更多,即使我還無法定義心裡這份躁動,即使我連她的名字都喊不出來,仍然被她的笑渲染喜悅,仍然被她往自己傾斜的重心給打動。
終於打破那層隔閡,耳畔傳來她的低語:「沒有名字,有的只是一組數字,我不想妳那樣叫我。」
在機構裡的確是用編號稱呼彼此,但被抓進去的士兵都曾經擁有機構外的世界,也理應擁有屬於自己的名字,除非......
「我跟妳不一樣,我是第一批被植入晶片的士兵,當那場大滅絕還處於計畫階段的時候,我就已經在機構裡學習怎麼殺人了。」
「其他天選之子是囚犯,而妳是最初的實驗品?」
「所以妳當初根本不需要同情我,殺了我才是為親人報仇。」
我把毯子捂得更嚴實,幾乎將她環抱進懷裡,深呼吸,思索要怎麼回應。那時救她只是一念之間決定的事情,無關同情,也許只是我不願再看見屍體。
「那傢伙說的對,我隨時都能置妳於死地。」寡言的她拼命撂下讓我放手的理由,自己卻一動不動慵懶地窩在我的胸口,再冷冽的字句都變成溫軟話語。
才發現我多貪戀她的體溫,好想一直這樣抱著,她若不離開,我就沒打算放手。
她察覺我的沉默,抬眸看我。
「我......」要說甚麼才能將她留下?
又或者甚麼都不必說,與她視線相對,我的依戀映在她的黑瞳那樣清晰,而她略帶試探的吻貼上我的唇,惹人厭地若即若離。
我閉上眼,親啄她的唇角,隨即挺身讓吻慢慢加深,毯子從我們的肩頭滑落在地上散開,可是我們之間的熱度絲毫沒有減緩,我緊緊抱住她,放任自己被翻湧的欲望淹沒。
她的舌頭撬開我的牙關,她醉人的氣味渡了過來,我一下子被她親得渾身痠軟,於是她一手撐地,一手護著我的後頸悄悄把我放倒,邊親吻,身體邊壓了上來。
她用手指描繪我耳朵的輪廓,把玩似地輕輕捏著,不時也將零落的吻落在我的耳際、我的眼睛,她的親暱像一場驟雨,我被她的溫柔壟罩,外頭的一切變得朦朧。
我抬起下巴,迎合她的每一次侵襲,喜歡她的柔軟,也汲汲於她的溫熱。
衣服的下襬忽然被撩起,她略帶粗糙的掌心在我的肚子摩娑,一股異樣的熱流往小腹竄,我急忙拉住她的手,小聲說著:「不要、不要掀衣服,萊伊還在旁邊。」
「哦。」
她的回應聽起來如此敷衍。
「唔!」我被她深深吻住,呼吸凝滯,心情像是被她懸在半空中,未知的恐懼與欣喜蔓延。
突然,她拉開距離。
她一瞬露出遺憾的表情,又衝我笑了笑,將我額前紛亂的髮絲撥到一側,翻身到我旁邊躺下。
平穩了氣息,我們並肩仰望星空,手不知何時已經十指緊扣。
「安。」她毫無預警地喊出我的名字。
我的靈魂像突然被觸及,說出的話都顫抖:「怎、怎麼了?」
「機構裡的一位老師也叫『Ann』,她教我看書寫字。」今夜的她特別誠實,把心中柔軟的那面展露了出來,感慨著,將往事娓娓道來:「她是虔誠教徒,她說Ann是來自聖經的女性名字,意思是『恩惠,受到天恩』。」
我恢復冷靜,朝她望一眼,笑著說道:「我的確很幸運。」
「妳讀了很多書對吧?」她總是沉穩的目光突然一亮,向我拋出要求:「幫我取個名字。」
我側過頭,把臉埋到她的肩膀,無奈道:「又不是小貓小狗,讓我隨便起名字好嗎?」
「不要常見的。」她態度堅決。
「......」我沉默良久,思索著在這顛沛的世道與她相遇的種種,腦海終於有一絲想法閃過,我躊躇地看向她,想發表又覺得唐突。
黑眸卻靜靜望著我,平穩深沈如潭水,彷彿我說的任何話語都會被欣然接受。
於是我喊她。
「諾亞。」
她微微一笑,「諾亞?」
「我想妳應該聽過聖經故事,諾亞方舟的『諾亞』。」我微微一頓,確定她有共鳴才繼續講下去:「上帝引起大洪水欲洗淨地上的罪,唯有諾亞是純粹的善人,上帝命他建方舟帶上妻兒和動物,才得以在大滅絕中存活下來。」
「妳希望我建方舟?」
「我希望妳活下來。」
她捧住我的臉,再次吻了過來。
我睜開眼,朝她笑,「喜歡嗎?」
「恩。」她低低應了一聲,把我拉進她的懷抱,耳鬢廝磨,她又高傲又柔軟,蹭了蹭我的脖子像隻霸道的貓,留下專屬於她的印記。
柴堆崩塌,營火轉瞬熄滅,黑暗無語吞噬一切,只剩帶著餘熱的點點紅光,以及漫天無垠的星空。
夏夜燦爛的繁星映入眼簾,我被眼前壯觀的銀河震懾,不自覺收緊手,黑暗中我看不清她的表情,卻覺得她一定也凝望著這片天空,有所感觸的心臟正用相同的頻率在跳動。
天琴座吸引我的視線,讓我憶起另一則悲傷的神話故事,我柔聲喚她:「諾亞。」
「恩?」她的聲音於黑夜裡更像呢喃,在我耳邊細細的回應如羽毛一般輕撓。
「如果那艘船只有妳能上去,不要回頭。」
她竟聽懂我的多愁善感,直接回我:「不搭。」
「不可以!」我被她氣笑,怎麼可以用耍賴的語氣安撫我。
她的手指在我的背後劃圈,恐怕也從沒哄過人,安靜了半晌,幽幽開口:「那一起沉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