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 十八世紀，波蘭維斯瓦河畔，某個人口中等的城市內。一名穿著得體，栗色頭髮，年約20來歲的女士撐著傘，在人來人往的市集裡挑選著新鮮的蔬菜水果。她是前一年剛來到此處工作的女僕。
菜販露出與陰雨綿綿天氣不符的燦爛笑容向女士說：「艾米利亞小姐，早上好！萊萬多夫斯基伯爵還好嗎？」貴族身份廢除後，萊萬多夫斯基先生已經不是伯爵了。不知道是出於尊敬亦或是嘲諷，這裡的人還是稱其為伯爵。
艾米利亞尷尬地笑笑：「萊萬多夫斯基先生過得很好，感謝您的關心。」
「伯爵的脾氣很古怪，真虧妳能在這裡做這麼久呢！其他人都跑光了。」
艾米利亞表情變得更加彆扭，她趕緊抓了幾個蔬菜放進菜籃內：「我要買這些。」
菜販接過艾米利亞的錢之後笑著說：「銘謝惠顧！」
艾米利亞踏在滿是泥濘的石板路上，她擔心著自己的長裙下擺。她來到賣肉的攤販，還沒開口，一旁的喝得酩酊大醉的魚販就先開口揶揄：「小姑娘妳還沒走啊？那個窮伯爵真的有付妳薪水嗎？」
肉販瞪了一旁的魚販一眼，說：「一大早就喝成這樣，誰會想跟你買魚啊？怪不得生意差！小姑娘別理他，今天要買什麼？」
艾米利亞採買完之後準備回府料理。原本這並不是艾米利亞的工作，但廚師不久之前因病請辭，這個工作於是落到艾米利亞身上。現在偌大的宅邸內只剩萊萬多夫斯基以及艾米利亞兩人。
此時，一名身材矮胖的婦女朝艾米利亞直直走來。她只好再次擺出僵硬的笑臉：「您好──」
「哎呀，妳怎麼還沒走啊！別想不開，把自己的青春年華葬送在那個醉生夢死的伯爵手裡。妳知道嗎？他把自己的農場賣了！他已經變賣掉好幾筆土地了！」
「我知道，茉莉太太。伯爵只是為了生活才變賣這些土地的。」
「那妳應該也知道伯爵性格怪怪的，自己要多加小心。」艾米利亞看著茉莉關心的表情，心底卻漾起反感。不久前她才從要離職的廚師口中聽見，茉莉在大街小巷飛短流長，說艾米利亞是為了騙走萊萬多夫斯基的財產才一直待在伯爵身邊的。
「我會的，謝謝您。」艾米利亞隨即離開。
最近的陣雨來得特別急也特別頻繁，不過當艾米利亞回到宅邸時，雨勢已經趨緩。萊萬多夫斯基的宅邸位於維斯瓦河畔不遠，是一個地勢較高，可以俯瞰河面的好地方。
艾米利亞走過前蔓草叢生的前庭花園，原本在花園內的雕像也早已被攀藤植物所佔據。眼前佔地廣大的三層樓建築，甚至比城鎮裡的旅館還要氣派。雖然如今因為沒有妥善管理而開始顯露出衰敗感，但從規模仍可窺見它當年的榮景。
艾米利亞熟門熟路地從一旁的側門走進廚房，開始煮飯。
剛來到宅邸的艾米利亞，由於幾乎沒有同事可詢問，因此常常在宅邸內迷路，但如今她已經對宅邸非常熟悉，甚至能從萊萬多夫斯基的生活作息推估他人現在在哪個房間。她端著午飯來到書房前，輕敲門問：「萊萬多夫斯基先生，午餐已經煮好了，請問幫您端到客廳嗎？」
門內傳來萊萬多夫斯基簡短的回應：「好。」
艾米利亞端著料理，走在挑高的長廊上。原本放滿雕塑或者繪畫收藏的長廊，如今僅剩一幅畫作還高掛在牆上。那幅畫就掛在客廳外的牆壁。是一幅佔滿整面牆壁的巨幅油畫。縱使已經在這裡工作一年多，但艾米利亞每次經過這裡，仍會瞥一眼這幅油畫。
那是一幅人魚的畫作。一名長相絕美的女子，但下半身卻是藍色、綠色為基底的巨大魚尾。她坐在岸邊的巨石上，表情唯美卻哀傷地看著前方。後方則是閃耀著粼粼月光的漆黑河面。據說這幅畫的景色是維斯瓦河某處。
萊萬多夫斯基十分鍾情於這幅畫，艾米利亞甚至看過他站在這幅畫面前凝視長達十多分鐘。然而最近萊萬多夫斯基卻愈來愈少站在這幅畫前了。
空蕩的長廊上傳來萊萬多夫斯基的腳步聲，艾米利亞這才回過神，走進客廳準備餐巾餐具。
艾米利亞站在萊萬多夫斯基身後，靜待其用餐完畢後收拾餐桌。
萊萬多夫斯基個性冷淡且不喜歡與人交流，在親人過世後更少與外界來往，一直到現在已經年近50歲仍孑然一身。他雖然個性沉默寡言，但是在以往貴族教育中所受的鍛鍊卻一點也沒少，無論是學業、馬術、擊劍等都算得上優秀，然而在貴族制度廢除後，其家族的農場以及其他特許經營權都一同被剝奪，家族企業不堪競爭於是紛紛倒閉，現在只能靠變賣家產來過活。
萊萬多夫斯基將餐具放下，艾米利亞正要上前收餐具時才發現他還沒吃完。萊萬多夫斯基盯著艾米利亞，問：「妳為什麼還要待在我身邊？」
艾米利亞愣在原地，她看著萊萬多夫斯基以漠不關心的表情繼續說：「我的財產已經所剩無幾了，連彼得也看出來所以跑了。」
「彼得先生是真的生病的！」彼得正是前不久離職的廚師。
「隨便吧。我也沒打算去追究是真是假。妳的薪水我也沒把握自己還能付多久，妳還是早點去別的地方找工作吧。」
艾米利亞脫口而出：「我是為了幫助伯爵才來這裡的！阿……非常抱歉，萊萬多夫斯基先生。」
艾米利亞有些難為情地抬起頭：「請問您不記得我了嗎？」
萊萬多夫斯基皺起眉頭，問：「我們有見過面？」
「我以前住在拉瓊日附近──」
萊萬多夫斯基驚訝得揚起眉毛：「妳是那個佃農的女兒？」
「是的，當時非常感謝您。」艾米利亞小時候，波蘭曾經發生嚴重乾旱，導致許多農作物死亡。當時他們一家陷入繳不出租金的困境，但是萊萬多夫斯基當時決定不收取艾米利亞一家當年的租金，這才讓一家人得以撐過那最難熬的歲月。
萊萬多夫斯基的訝異沒持續超過三秒，他隨即恢復平靜：「妳變了不少，我沒能認出妳來。」
艾米利亞鼓起勇氣說：「如果您願意，我願意一直待在您身旁。就算沒有支薪也沒關係。」
「像妳這樣的女孩，不應該繼續浪費時間在我這裡。妳就做到這個月底吧。」
「我──」
「我吃完了。」萊萬多夫斯基站起身，離開客廳。
艾米利亞看著萊萬多夫斯基的背影。以往英姿煥發又樂善好施的他，如今竟然變得如此落魄。如果連自己也走了，那萊萬多夫斯基豈不是只能孤獨終老？
艾米利亞在收拾完餐桌，洗完碗盤與餐具後，決定再與萊萬多夫斯基談談，希望伯爵能讓自己繼續在這裡工作，報答當年的恩情。
但在那之後，艾米利亞找遍了整個宅邸都沒看到萊萬多夫斯基的身影。
隔天一早，抱著滿腹疑問的艾米利亞來到萊萬多夫斯基的房門前，試探性地敲了敲門。
房內傳來布料摩娑的聲響，萊萬多夫斯基以疲倦地向門外問：「是艾米利亞嗎？有什麼事？」
「阿，沒、沒有特別的事情，想請問萊萬多夫斯基先生今天想吃什麼早餐呢？」
門內的萊萬多夫斯基似乎遲疑了一陣後才回答：「跟平常一樣就好。」
「請問昨天萊萬多夫斯基先生外出了嗎？因為我昨天一整天都沒找到您。」
萊萬多夫斯基的語氣開始有些不耐煩：「妳不用管這麼多。」
「非常抱歉！」艾米利亞在門外鞠躬：「我馬上去準備早餐。」
「等等。」
「是？」
「幫我把早餐帶來房間就好，之後午餐跟晚餐也是。」
「好的。」
艾米利亞將早餐帶到萊萬多夫斯基房間時，萊萬多夫斯基要她先去忙自己的事情，等忙完再過來收拾餐具就好。
雖然萊萬多夫斯基的性格原本就較為孤僻，但是近幾天連踏出房門的次數也愈來愈少了。難道他生病了？艾米利亞不由得有些擔心。
艾米利亞打掃完，再次回到萊萬多夫斯基的房間敲門，但這次房內卻沒有任何回應。
「萊萬多夫斯基先生？請問您在嗎？」難道他的身體真的出問題了？艾米利亞硬著頭皮打開房門，卻赫然發現房內空無一人。而且連早餐餐盤都不見蹤影。糟糕，是自己打掃花了太多時間了嗎？萊萬多夫斯基等得不耐煩，所以自己將餐盤拿去廚房洗了嗎？艾米利亞趕往廚房，然而廚房也不見萊萬多夫斯基的身影。
一頭霧水的艾米利亞再次回到萊萬多夫斯基的房門前時，卻聽見餐盤放在桌上的聲響。
「萊萬多夫斯基先生？」
房內的萊萬多夫斯基說：「妳來了嗎？正好，幫我把餐盤收走吧。」
艾米利亞打開房門時，詫異地看著萊萬多夫斯基好端端地坐在床上。
「怎麼了嗎？」
「不，沒什麼。我馬上收拾。」
隔天，艾米利亞打著傘上街採買食材時，發現鎮上的氛圍變得有些不同。一群鎮民七嘴八舌地討論著些什麼。
艾米利亞抱著疑惑來到菜販前。菜販一見艾米利亞到來，便興奮地說：「妳聽說了嗎？維斯瓦河有人魚出沒！」
「人魚？」艾米利亞小時候確實有聽說過人魚的傳說，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而且已經好一段時間沒有人提起這個故事了。
「是阿！而且就是鎮上的魚販看見的，他現在跟一群人在維斯瓦河上要抓那條人魚呢！」
「他們要抓來幹嘛？」
「賣錢啊！前幾天有兩個外國人來到鎮上，說願意付一大筆錢買那條人魚。」
艾米利亞對於人魚的傳聞不以為意，她現在只想趕快採買完之後回到宅邸煮飯。
艾米利亞抱著買好的食材走在回宅邸的路上，雨仍下個不停。滴滴雨點拍打著雨傘的布幔，艾米利亞放慢腳步。斜雨打濕了她的左半身，裙擺也沾染上泥濘。她看著手中的馬鈴薯與甜菜，停下了腳步。
「等等！我撈到東西了！」不遠處維斯瓦河上的喊叫聲讓艾米利亞回過神來。
「蠢蛋，那是浮木啦！」
「哈哈！」
雨停了。艾米利亞收起傘。
萊萬多夫斯基自地下室走出，順著樓梯向上走，他推開通往自己房間的暗門時，正巧傳來敲門聲。
萊萬多夫斯基故作鎮定地問：「艾米利亞嗎？」
「萊萬多夫斯基先生，非常抱歉，我忘記要將午餐帶到您的房間，所以已經將午餐送到客廳了。」
「無妨，我等等去客廳吃就好。妳先過去吧。」
「好的。」
萊萬多夫斯基來到客廳走廊那巨幅油畫前之際，聽見身後傳來平穩的腳步聲。他轉頭看見艾米利亞正端著一碗湯走了過來。她笑著說：「桌上的湯已經涼了，所以我拿回廚房幫您加熱過。」
「嗯。」
萊萬多夫斯基喝了一口湯，皺起眉頭問：「今天的湯是不是有點苦？」
「可能是我蔬菜的比例沒有抓好，非常抱歉。」
「不，沒關係。」萊萬多夫斯基拿起一旁的麵包，開始將麵包撕成小塊，沾著麵包吃。
「月底除了薪水之外，我會再給妳一筆生活費，所以妳不用擔心，到大城市去找工作吧。」
「不，我哪裡都不會去的。」
萊萬多夫斯基轉過頭，以『妳在說什麼傻話』的表情看向艾米利亞。
艾米利亞面帶微笑看著萊萬多夫斯基，說：「我會一直陪在您身邊的。」她的身形開始搖晃，不，整個世界都在搖晃。萊萬多夫斯基試圖站起身，但他卻忽然雙腳軟癱，無法從座位上起身，全身開始無力的他上半身倒在餐桌上。
「妳──」萊萬多夫斯基沉沉睡去。
萊萬多夫斯基猶如陷入沼澤般，他多次掙扎著想掙脫，但手腳似乎是被綁住，無法隨心所欲的活動。而且艾米利亞時不時也會對自己灌下麻藥，讓他再次陷入沉睡。也許自己就要這樣死在家中了。萊萬多夫斯基心想。
但他並沒有死。當萊萬多夫斯基再次恢復意識時，他發現自己身處在一個巨大的石砌水槽內，當然，水槽內並沒有水。取而代之的是一張床，一個衣櫃，一副書桌椅。
他抬起頭，看著水槽頂端鐵欄桿。他驚覺自己認得這個地方。這裡正是萊萬多夫斯基之前花下重金打造，用來飼養美人魚的水槽。
萊萬多夫斯基從床上跳起，但麻藥的效力還沒退去，他摔在冰冷堅硬的石地板上。萊萬多夫斯基並不在乎自己身上的傷勢，他抬起頭不斷環視著四周並大喊：「莎娃！莎娃！妳在哪裡？莎娃！」
「您醒了嗎？萊萬多夫斯先生。」水槽上方傳來的女聲並不是莎娃的聲音。艾米利亞站在水槽邊俯視著萊萬多夫斯。
「妳、妳怎麼會知道這裡？不，那不重要。妳把莎娃怎麼了？她在哪裡？」
「真是可憐，萊萬多夫斯先生。您被那個人魚迷得神魂顛倒，還在她身上花了大筆冤枉錢，所以才落得今天的下場。」
「我們家族的事情跟莎娃沒有關係。是她拯救了我！她是我的精神依靠！」
「您連心智都已經被她腐化了嗎？沒關係，您會慢慢好起來的。」艾米利亞拍著胸脯說：「因為我會照顧您的。」
「我才不需要妳！」萊萬多夫斯聲嘶力竭地大喊：「莎娃在哪裡？回答我！」
艾米利亞表情變得黯淡：「她離開了。我將她賣給外國人。他們會替您好好照顧她的。」
「什、什麼？」萊萬多夫斯基絕望地跪倒在地：「妳把她……賣了……？」
艾米利亞再次重拾笑顏，說：「您不用擔心，我有把她賣個好價錢，這筆錢夠我們好好維持這個家庭，就算再加上兩個小孩也沒問題。」
萊萬多夫斯基抬起頭，看著艾米利亞露出病態的笑容，向自己伸出手說：「我們一起攜手邁向更美好的未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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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真的，這次短篇有讓我由於了到底該分類在奇幻還是推理驚悚XDD
不過內容算是有一點驚悚.....吧？而且奇幻的要素嚴格來說並沒有『出現』，所以ry
祝各位周末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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