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憶故人 ◎蘇家立 青年副刊2022/10/12
秋陽如一根細膩輕盈的羽毛筆,緩緩撥開皎白雲流,頎長的身軀乘載著微冷清冽的想像,涉足繽紛的紅塵人間,彷彿盛宴裡眼眸飄盪、隨風搖曳燭影翩然起舞的雅客,滿地黃葉是它未竟的清醒,收納了凌越酷暑時的所有世俗繽紛、喧嘩與過度的激昂,令一切在不知不覺中悄悄被摺疊,一次又一次,擺進一個乾燥、明亮且值得信任的場所,每個人都有那樣的淨土可供人時刻回溯。懷著一縷如煙的悠然,縱然掌心剛撫過西風的尾巴,尾巴的末梢仍擺晃著粲然的往事,在秋陽揮毫下,字字工整如肅穆成隊的驟雨,默默濕透了胸膛,使澄澈的心跳浮現一覽無遺。
曾經有這樣一個人,篤信秋天之所以教人惆悵,勾起一針針綿密的愁緒,穿梭林木、盤旋大街小巷,是為了謹守季節間的平衡,甘心承擔亙古以來眾人深信不疑的標籤,蕭索的景象與消瘦的人影,均源自於對感官的依賴。巧合的是,他闖入我的生命,又旋即匆匆抹去所有腳印,都是在鏡水特別平滑、反射著蔚藍與夕暉的深秋。
寡言、愛好古典文學的他,似乎歷盡滄桑,從不提個人私事,也早已忘卻如何結識,只道有相逢就有驀然;有時他瞥見我在亭裡讀書,一句也不說凝駐良久,當餘光察覺時,只能捕捉幾秒那蒲柳般纖弱的孤影,瑟瑟沒入落花之中;有時他難得饒舌,捧著一堆外文小說將宿舍房門撞開,語音鏗鏘,「趕快讀完,我要聽你的感想」,如此驕矜卻不令人生厭,像撲上玻璃的一扇銀杏,儘管愕然卻無婉拒之理。浪漫或許正是這般無關塵瑣,只有無邊落木、僅見江河滾滾,即使把臂言歡也盡屬虛妄。
熱愛馮內果的他,總把「這樣就好」掛在嘴邊,認為秋天背負了太多哀戚,塑造一股耽溺憂傷的風潮,讓蕓蕓眾生紛紛投入小石,激起難收的漣漪。而二十年後,我在他贈送的小說書頁裡,再次凝望了那片紋路清晰的楓火,重蹈值得的覆轍。
我望了望溼透的手掌,而窗外淅淅瀝瀝雨勢漸盛,擦乾一切後將書本放回原處,將故人點點滴滴與漸濃的秋意一併放入心底潔淨的抽屜,暖陽雖已隱沒雲後,雙瞳卻淌著蠟淚,微溫且不容質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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