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柒、
見沒人有意見,也早就預料到沒人敢有意見,於是祂挪了挪身子,從側臥改成盤腿,看不清金口大仙的模樣,語氣卻聽來興奮極了,嘴上說的是疑問句,但那興奮的口氣無形強迫大家聽成肯定句——
吳平安本來樂得要哭出來,誰知大仙說完話又托著下巴思索起來,害得他一顆心和腦袋被扔在遊樂園斷軌VIP頭等席,升到最高點時因為大仙的舉動猛地垂直下衝心跳差點奏停,腦袋幾乎當機。
約莫過了幾秒鐘,大仙側過頭眼神穿過鏡子來到公堂這頭,說來也怪,鏡子上分明罩著塊布,眾人卻能看見雕花,只是見不著鏡子裡的大仙,現在鏡面依舊模糊,吳平安心頭忽然揪緊,總覺得有些喘不過氣,分明看不清鏡子另一端,可他就是知道另一端的傢伙眼睛眨也不眨,像支又狠又快的箭投來般直直盯著自己。
忽地,大仙揚手往自己的額頭輕輕一拍「唉唷!差點忘了!吳安安不能和吳平安待在一起,之前聽說她不太受控,要是繼續在這裡像前幾次一樣干擾辦案就不好了,她就下枉死城去等她的第七魄吧。」
大仙拍額的手接著往吳平安的方向指去,把吳平安嚇了好大一跳,還以為金口大仙要對自己做什麼「至於那第七魄你來找,等三魂七魄都找全了之後,插手別人命運這條就不用了,依她的生平審一審就行,看是要投胎還是服刑都到時候再說!小子你可得好好還之前欠人家城隍爺替你累得上接不接下氣的債!聽見沒?」
大仙也沒等吳平安答話,逕自對掌拍了記響亮的掌聲,像是終於等到下課鐘響的學生般,開心的從床上跳起來大聲呼喊「沒事快點回家睡覺,有事的也不要講出來,自己去想辦法。散會掰掰!」
這時本來守在門外的領頭兵將跨過門檻走了進來,大仙見狀沒好氣的跨了兩三步奔回床上,待大仙一回到床上,兩旁的布幔便咻咻兩聲自動垂下,裡頭傳來大仙的聲音,祂沒好氣地嚷嚷:少假好心了、誰要你雞婆!
那領頭一點也不在意,只是冷冷的伸手抓起鑲金玉壺蓋子,蓋上前領頭輕挑起一支眉,感覺到有哪不對勁,倏地鏡子那頭的布幔裡頭竄來一支簪子,像是早就等在弦上的箭般飛來刺在鏡面中心上。
啪擦一聲!這頭的鏡子自嵌在另一頭的簪子為中心點,裂出數道裂縫,同一時間,城隍快手彈出幾顆珠子和火籤、領頭的兵將連劍都沒拔出劍鞘,一手抓起腰旁配劍揮舞幾下,幾聲鏗鏘後兩人聯手或彈飛、或擋去往眾人竄來的鏡子碎片。
驚駭之餘,其中一片特巨大的碎片朝吳安安快速飛去!而吳安安一時之間也沒反應過來只能蜷身舉起雙臂要擋——
噹噹!——
兩顆彈落其他碎片的珠子急轉了彎朝碎片飛去,從兩顆渾圓墨色的珠子變成兩片魚鱗、然後是一面魚鱗,最後成了兩隻墨黑發亮的鯉魚,那鯉魚一左一右張嘴便往那巨大碎片咬上,扭著身子掙扎卻還是被向前拖去一段距離,那領頭的兵將也不知何時已現身在吳安安面前,此刻手上的劍已經拔出刀鞘等著碎片撞上來,那碎片卻恰好在距離劍鋒不到一條胳膊的距離停了下來——被城隍那兩條墨色鯉魚給搶去。
那兵將手持著精美刻紋的亮劍,架式十足的空站在原地,姿勢一百,但什麼都沒砍到,尷尬一千。
另一邊,離吳平安不遠的側邊牆上,斜插了個抖動不止的空劍鞘,劍鞘上漂亮的雕紋上還嵌進一枚比吳安安面前更小一點,卻也大得嚇人的碎片,碎片後頭還附了條灰色的中型鯉魚,趴搭趴搭地扭動身子,模樣兇狠的將自己的牙嵌在碎片裡。
城隍冷笑的看著那將領「身手不錯,難怪選你挑重擔。」
「過獎。我只是奉命行事罷了,祂若真要鬧估計沒誰攔得住,總不能讓娘娘說過的話打自己的臉。」
下一秒鏡子另一頭的布幔後傳來一陣尖叫「叫誰娘啊!要找娘不會回家去?誰要當你娘?」
領頭兵將不理會這陣叫囂,這時才抽空瞄了玉茶壺一眼,本以為在沒什麼事能讓那張臉有所波瀾,這會兒卻只因盯了茶壺一眼而面色鐵青,眾人彷彿還能聽見鏡子另一頭傳來的竊笑聲。
城隍冷哼的看著由一開二、切口整齊的玉茶壺「沒事,祂的脾氣誰不知道?你回去也沒誰能怪你。」
「走了。」兵將不知何時已取回金布匹和碎茶壺來到門外,側過頭一頭的嘴角一勾「你身手也不錯。」
城隍沒回話,只是對著空中招招手,眾人便聽見一陣如浪退湧的嘩啦聲響,由外頭的四面八方往城隍奔去,有一瞬間眾人貌似看見了朝城隍奔流的浪花,回過神後發覺,城隍擲出的珠子和火籤全回到他手上,魚也不見了。
吳平安伸手揉了揉頸子,這才回了神,他盯著依然埋頭苦幹的城隍百思不得其解「那個大仙幹嘛那麼討厭那個將軍啊?還有,李金萱既然要那樣作證,幹嘛搞得一副要害安安的樣子?」
城隍答「祂不止討厭祂而已、祂還討厭其祂很多神。」
然後城隍暗暗白了一眼,不用抬頭彷彿就看見吳平安那張藏著十萬個為什麼的臉,於是嫌煩的回答「以你的智商我很難跟你解釋。」見吳平安正要開口,城隍中斷刻苦寫書的作業,所幸抬頭並轉向另一旁的徐菁菁。
而徐菁菁早就休息好了,她捧著空茶盞看著時而憤怒、時而好奇的吳平安……覺得相當神奇,她對吳平安的印象還停留在極其孤僻又不合群的時候,那時的吳平安還沒走出對全世界失望的情緒漩渦裡。
徐菁菁沒見過吳平安幾次,卻從張偉鴻的嘴裡聽過不少他的事蹟,她很驚訝,在她意識還清楚的時,她見到的吳平安是個滿懷憤怒和傷心的人,他有個悲慟的故事,那時她看著那雙怨懟滿載到幾乎要漫出來的眼神,她以為那個傷人的故事會跟著吳平安一輩子,但現在好像不一樣了,幸好不一樣了,她看著吳平安心理漾出一股暖意,想起張偉鴻最初遇見吳平安時說過的話,她覺得好欣慰——真希望那小子的臉上總有一天能撥雲見日,讓太陽曬曬他發霉臭掉的流氓臉。
城隍望向一旁一臉癡呆的吳平安「先不說這個,你不是要我聽她說什麼嗎?幹嘛一直妨礙我辦案啊?不想找吳安安了是不是? 」
城隍總覺得要隔離在枉死城的應該是這傢伙才對,明明他才是一直干擾辦案的那一個,他沒好氣地瞪了吳平安一眼,執筆敲了敲桌子「徐菁菁,你說和我們知道的那些差不多,張偉鴻大概從一開始就不打算讓你知道這些事,所以別說張偉鴻了,說說你自己吧,遇過什麼怪事沒有?」
徐菁菁有些難過地搖搖頭,說自己自從得了癌癥之後,每天都沒什麼精神一直頭昏腦脹的,什麼都記得不是很清楚,只有一件事覺得有點奇怪……
在診斷出癌癥之後夫妻倆雖然很驚愕,但在張偉鴻的陪伴與鼓勵下,徐菁菁很積極地配合治療,大概是因為化療的關係沒做什麼也覺得很累,一開始她很常睡覺,累了就睡也沒什麼大礙,但後來發現只要她一沾枕頭惡夢就會找上門,什麼樣的內容自己也記不清了,只知道每次醒來都被嚇出一身冷汗,補眠也沒有效果反而變得更累了,好幾天累積下來,她慢慢開始不敢睡覺了,因為他怕只要他一躺在枕頭上,那些惡夢就又會來找她了,一直到死前她都沒怎麼好好睡上一覺……
說起這些時徐菁菁捧著茶盞的手,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呼吸也跟著急促不順,她努力回想卻想不起她曾做過的那些夢,夢裡帶來的恐懼卻順著徐菁菁的回想再次爬上她的心頭。
吳平安和城隍對看了一眼,直覺告訴他們徐菁菁的病似乎也不單純,城隍捧來桌上的茶盞掀起蓋子,裡頭的蒸氣偷得隙縫裊裊上爬,他微微傾斜茶蓋撥了撥裡頭還熱呼的茶水並朝茶水一吹,將白煙蒸氣吹往徐菁菁的方向,蒸氣穿過徐菁菁後彷彿帶走了那些恐懼,徐菁菁的呼吸才順暢了不少、手也不抖了。
城隍啜了一口熱茶「今天先這樣吧,你可以再去看看張偉鴻,他的時間…不多了……」
徐菁菁紅著眼眶點了點頭看過張偉鴻後他問了吳平安能不能也見見安安,雖然還想不出能彌補她什麼,但總覺得自己得代張偉鴻和她說聲抱歉,吳平安也答應了。
只是當徐菁菁來到吳安安的房間外時,吳安安像條瘋狗似的瞪紅了眼睛,隔著看不見的鐵條對徐菁菁又抓又扯,當眾人要將突然發了瘋的吳安安和徐菁菁分開時,他卻突然安靜了下來——
城隍嗅到了不對勁,吳安安那雙看似無害的手可是能把惡鬼死成兩半,但現在連卻徐菁菁的衣服都扯不破?吳安安一雙眼睛直直盯著城隍卻什麼話也沒說,只是把剛才襲擊徐菁菁還輕輕發顫的手在半空中伸的老直,這時城隍朝吳安安走近,並在她不時顫抖的拳頭下攤開手,這時吳安安才將拳心向下覆上城隍的手。
城隍瞪大了眼睛,另一手一翻翻出一顆大珠子朝自己和吳安安相疊的手移去,那顆珠子像是顆填了氣的氣球般漲大並包覆住兩人的手,見城隍接過東西後吳安安迅速縮回手並擺在身後。
城隍皺著眉緊盯著那顆浮在半空的氣泡,裡頭裝著一根約嬰兒手指長度的黑色毛髮,幾人全都驚呆了,徐菁菁癌癥離世,生前化療嫌那稀疏的頭髮難看,乾脆把頭髮全剃了,又嫌假髮貴也不太戴假髮,所以成天帶著毛帽,怎麼會有頭髮落在衣服上的問題?
城隍瞪著吳安安「手。」見吳安安沒動作,又冷著臉、聲音又降了幾度低聲道「手。別讓我說第三次。」
吳安安見城隍不讓自己呼嚨過去便乖乖伸出手,她去別過臉什麼也不說,掌心向下像是在賭氣,城隍沒好氣地抓著她的手上翻,一道道怵目驚心的焦痕攀在吳安安的掌心竄進城隍的視野。
吳平安皺著眉頭,這時他才發現安安是因為料到自己的反應,所以提早撇過頭不去看他,城隍邊幫她治療並斥喝她又不是沒有嘴為甚麼不用說的,一面問她是不是要嚇死大家,卻也好奇吳安安是怎麼發現那東西的?
吳安安依舊撇著頭,但不是默不作聲,而是乖乖回答,吳安安住在小瓶裡時,這股詭異的氣息時常出現,這味道就算化作灰她也認得。
每個魂魄身上散發的氣息都不大相同,城隍只當那是徐菁菁生前和張偉鴻接觸過多才有的氣息,所以一直不疑有他,沒覺得哪裡不對勁。
吳平安則是一點也沒摸到他們發覺了什麼,他看不出來哪裡有問題,不都是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