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離性失憶癥?」步人重複了翔子醫生的話。
翔子繼續解釋:「又稱心因性失憶癥,一般人在承受心理壓力或遭遇創傷時,會感覺到焦慮、恐慌或憂鬱等痛苦。但是隨著時光的消逝和事物的變遷,這種痛苦會逐漸的淡化或被遺忘──」
她看向步。
「不過並不代表創傷癒合了,像你這樣想不起一點事,才是最危險的,因為那些創傷還潛藏留在你心中。」
離開診間後,步面無表情,想著過去的回憶,雖然還是對步衣與美雪兩人沒印象。
但照這樣推論的話,故事就是步衣當年狠心拋棄殺了人的自己,只帶著眼睛失明的美雪,和事業有成的允郎組成家庭,並且又生了一個男孩旭陽,一家四口過著衣食無缺的幸福生活。
自己彷彿就是被排除在外的異類。
步人拍拍他的肩膀後,說自己要先去辦理奶奶住院手續,要他和紬先過去陪奶奶,順便將行李放好。
步走得特快外加腳長,紬得加緊腳步才可以跟上。
紬很清楚,步只要心一亂,步伐就會急促。
於是他牽起對方的手,用眼神示意他放鬆些,並以淺笑表示自己會陪著他。
這才讓步微蹙的眉頭放鬆些,腳步也緩了下來。
※ ※ ※
到了病房,發現除了原先就待著的伊凡娜,還多了荒川一家四口。
美雪一看到兩人手牽著手,眼神就馬上撇開不去看。
旭陽衝到步面前大聲地打招呼:「大哥哥!」
可步現在卻連擺出一抹微笑都顯得勉強。
面對冷淡的步,旭陽頓時被潑了冷水般,笑容漸失。
「小陽,這裡是醫院,不可以這麼大聲,快過來。」
旭陽跑回步衣身邊抱著她,眼神有些疑惑地盯著步。
步看到步衣伸手摸摸旭陽的頭,心莫名地揪起來了。
而步衣注意到步那空洞的目光,不自覺收回了手,且不敢正視他。
允郎查覺到氣氛尷尬,便開口苦笑說:「不好意思我們這樣不請自來……又見面了呢,誠貴同學。」
「……」
紬為了不讓這無聲的厭惡擴大下去,趕緊接話:「沒有關係,我們很歡迎……」
步一言不發地走到步子奶奶身邊,開始拿出一些步子常常會使用的東西、整理換洗衣物。
允郎靠近些說:「誠貴同學……我可以叫你步嗎?」
「……請便。」
允郎深吸一口氣。
「請原諒我這麼直接,但我認為這件事情,今天要有個交代……我認為,我有必要向你道歉。」
「為了什麼?你又不是殺了我生父的人。」
聽到這番話,允郎毅然決然說下去。
「當年,其實是我勸步衣將你拋下,現在回想起來,我真的是做了個很不成熟的舉動,十分抱歉!」
荒川集團的社長都鞠躬謝罪了,步依然毫無波動,還是正眼都不看對方一眼。
但他笑了。
「如果你只是為了袒護你妻子,讓我不再對你妻子有任何不滿的話,那我不需要這個道歉。再說了,這是『你們的家務事』,跟我無關吧?」
「不……我是真心──」
步突然看著對方,眼神毫無笑意的繼續講:「還有,你的妻子名字,不是叫做紗奈江嗎?不要叫錯了。」
允郎一句話也說不出,面對這位年輕人,他居然產生了膽怯之情。
步繼續保持沒有笑意的微笑,說:「好了,謝謝你們百忙之中,還抽空來拜訪與你們非親非故的我們,現在請你們回去吧。」
「步……別這樣。」紬勸著他。
而步衣站出來懇求他,說:「小步!求求你……至少、至少讓你奶奶看看美雪跟旭陽吧?再怎麼說,他們也都是奶奶的孫子孫女啊。」
「我們沒有其他家人。」
「小步……」
她正想牽上步的手,卻被對方拍開。
「不要那樣叫我!!!」
這一聲大的病房外都聽得見。
步咬緊牙關,再也裝不了和藹可親的樣子,並開始吐出真心話。
「為什麼……為什麼你們就不可以過好你們自己的人生就好了?為什麼非得要出現在我面前!?」
「是因為我想見到哥哥呀!」美雪說。
她走上前,繼續娓娓道來:「自我有記憶以來,你就是個溫柔的哥哥,即使我看不見你,但我也能從哥哥千百次的觸碰,感受到哥哥的溫柔!這個感覺我已經忘不了了!」
美雪展現出十分真摯的神情和語氣。
「我好想……我好想親眼見見哥哥!和哥哥一起玩樂!一起歡笑!」
「……現在妳的願望實現了,可以走了。」
然而卻還是被步無情的話語給推開,她失落的淚水在眼眶裡打轉,不過很強硬地忍耐住了。
「唔嗯……怎麼回事呀?」
步子突然間恢復了一點意識。
步急忙轉身喊道:「奶奶!?妳醒了?身體怎麼樣?」
這時步衣牽著美雪和旭陽上前搶著說話:「媽!我是步衣啊!妳的女兒!還有……這兩位是──」
也許是過於混亂的畫面,再加上奶奶此刻的癡呆癥影響,使她開始慌亂地大喊大叫著:「啊啊啊啊──你們是誰!?不要靠近我啊!」
步狠狠地推開步衣三人怒吼:「你們走開!」
之後再次對著步子心平氣和地說:「奶奶,我是步哦?不要擔心,他們等等就會走了。」
「步?步?」
「對哦!是步!妳的孫子!」
「我沒有孫子呀?你是誰呀?你們我全都不認識呀!」
紬上前想拉走步,卻怎樣也拉不動。
「步!先讓奶奶冷靜下來吧!你也冷靜一下……」
但是步就是聽不進去,他激動地抓著奶奶胡亂搖晃、嘗試趕自己走的雙手,不願放棄地耐心解釋。
「我是步啊!誠貴步!你還有個兒子叫做誠貴步人,我們三個人一起生活啊!不記得了嗎?」
可奶奶也一點都冷靜不下來,反而越來越焦躁地胡言亂語:「老伴……老伴呀──你在哪呀──救命呀──」
「奶奶!妳冷靜!再仔細想想啊!我是誰!?」
步人從外面就聽得到裡頭的騷動,便趕緊衝進來一看。
「我不認識你不認識你不認識你!快走開呀──」
奶奶抽出一隻手,然後狠狠地往步臉頰打下去。
眾人,特別是步衣、步人、伊凡娜還有紬四個人,都驚覺這巴掌打下去,代表著很嚴重的事情。
步人趕到奶奶身邊,馬上就被步子抓住手腕,本以為奶奶只認得自己,結果她喊:「老伴啊……你快救救我……這裡好多奇奇怪怪的人呀……」
「好、好……他們都是我的朋友啦,妳冷靜一點哦,他們馬上就要走了。」
步這時低著頭,以旁人無法清楚看到此刻面容的速度快步離去。
不知所措的允郎對著步人點頭致歉:「不好意思……那我們先告辭了……」
便帶著全家人走掉了。
步衣還依依不捨地看著自己的親生母親,變成這副誰都不認識的模樣,著實感到痛心。
「我去找步!」紬說。
「拜託妳了……」
紬箭步衝出去前,步人又喊:「小紬!」
「步他現在,很脆弱的……」
「放心叔叔,我知道該怎麼做。」
※ ※ ※
紬追著步,看到他慢下來停再醫院外的長椅並坐下。
她慢慢走到他旁邊一併坐下。
結果居然是步先開口。
「這是癡呆癥的關係,對吧?」
「當然了,奶奶絕對不是故意忘記你的。」
步摸著自己剛剛被奶奶呼巴掌的臉頰,現在還有一點點熱辣辣的痛覺。
他語氣稍顯顫抖說:「剛剛,那一瞬間我想起了,以前被我生父家暴的種種。即使我已經離開了那個糟糕的家,當時我還是很害怕有人在我面前舉起手,因為我怕他們會打我、罵我。妳知道是誰讓我不再害怕嗎?」
紬猜到答案,但卻決定讓步自己說出來。
「就是奶奶啊……妳我經歷過的那天火災過後,我從病房醒來,看到奶奶對我伸出手,我還以為她是要為了我亂跑而打罵我……結果,她只是輕輕摸了我的頭……關心我身體還痛不痛……還害不害怕……說著『一切都沒事了,你已經沒事了』……把我徹底拉出了那個糟糕的家……」
步一邊說,面色因想忍著激動的哭意而越來越糾結,可是眼淚就是不聽使喚地一直掉。
「她剛剛看著我的眼神,像徹底把我忘掉一樣……我不想要奶奶忘記我……也不想要奶奶死掉……」
看著步難過地哭泣,紬也不好過,連她自己都有點忍不住想落淚了。
於是坐近對方,語氣溫柔說:「我相信奶奶現在內心,肯定也因為打了你而不好過,但她也控制不了自己……」
步像個難過需要安慰的小孩子,把頭往紬那而靠過去。
紬也很自動地抱住對方,摸摸他的頭又牽牽他的手。
To be continued
後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