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看到第一棵巖松時,預示逐漸接近目的地,蔚藍的天空濃厚的雲氣覆蓋,遺留魔獸孤寂但悠揚的呼聲,歡迎光臨賽勒斯森林。
馬車繼續深入,視野突然變得開闊起來——被雪白高山和森林綠意擁抱,隱匿在霧靄中的神秘隱村,遺世獨立的卡特村。
「這真是超~級久沒回來這裡呀。」
破敗的房屋隨處可見,有些被燒得只留下地基。不遠處公園裡地上一根巨大的巖柱拔地而起,曝屍荒野的殘破白骨四散在那周圍、倉庫堆積如山的屍骨,敘述著好幾年前,發生在這座偏遠隱村上的慘烈戰鬥和殘酷屠殺。
對戰鬥,小艾的印象十分模糊,除了跟【最強勇者】交手帶來的刺激,更多記得那一天在這開始與結束之地失去幾乎一切。
閉上雙眼深吸一口氣的話,這裡的空氣、環境音讓記憶鮮明得彷彿只過了一夜——憤怒的情緒也是。
「啊,那裡最高的一棟房子,是人家以前的家。」
小艾從馬車探出頭,熱情地到處比劃介紹道。
在那場激烈的戰鬥和火海中,比楊德一家的故居神奇地保留了下來。
「要不要來寒舍坐坐?」
還以為,克羅斯還會繼續喪心病狂的燒毀剩下的一切。
看到還能和過去連結有些感觸。所以,用身體需要在追擊者還沒趕來前小小休憩的名目,追憶當時。
「不會鬧鬼嗎?真夠破舊的,蕁麻疹都要跑出來了。」
狄俄尼亞毫不客氣抱怨,用手抓另一隻手臂跑出來的小疹子。
「畢竟遺棄九年多。」
滿屋子可見蜘蛛網、以及通過時產生的氣流揚起空中飛舞的懸浮微粒。
男人的感受可以丟一邊不理,但想到第一次帶著女生,特別還是心上人回家時居所的環境整潔一點會比較有好感。
小艾到處溜搭,尋找可擦拭灰塵的抹布,剛好跑進札克的臥室。
對世界最初的認識就是從這張床上開始,第一個深深喜歡上的女孩就是坐在書桌前的椅子上,無微不至的照顧自己。
不過這裡什麼都沒有,擺設和準備祈神祭那天一樣,真要說差別。就只是許久沒打理積灰而已。
「人家的房間和爸爸的房間的中央是弗萊特的書房……」
小艾轉開門把走了進去。
「果然都積灰了。」
食指往書架上一抹,指尖上蓋上厚厚灰塵完全看不見指紋。
「哇嗚,仔細看過以後還真是不得了。《不屈的赧王》、《阿卡迪亞》……全是光檢舉就會獲得高額獎賞的禁書。弗萊特到底什麼來頭!?」
稍微清點一下這裡的藏書,不算被修雷特帶走的書,九年來一本都沒少。
且閱歷多了點之後,才發現書櫃裡的藏書全是對世界來說珍貴無比的文化瑰寶。以及……充斥大量神聖中央帝國、克羅斯帝國、科莫諾王國……等,各國欽定的禁書或其抄本。
即便現在遭受排斥,能留下對當局者不利的"實話"或是一些顛覆普世觀念的"創新想法",無疑會在後世成為瑰寶,就像曾經被羅馬教廷視為禁書但沒被銷毀的刊物,許多都成為科學的基石。
當認識到眼前是全人類的瑰寶,讓小艾產生一種想法,「要保護好這裡」的社會責任。
以及意識到弗萊特這個人離開魔研院的原因。
他是個為了滿足好奇心不惜拋家棄子的人,而他探求事實的行為在無意間威脅到當權者,所以恐怕是「被離開」的。
「嘛~搞那麼久還是找不到抹布就是了。」
走出門外,撞見著急跑過去的卡莉絲塔。
她一直喊著「艾,在哪?」
小艾對此歪頭不解。
這房子只比卡莉絲塔的居所大一點。房間不算上廚房、廁所、浴室總數不超過六間,有急事的話只要推開所有房門就一定找得到人;不過很沒禮貌就是了。
「人家在這唷。」
像是被彈出式驚嚇嚇到,她抖了一下,驚訝地瞪圓眼睛看向出聲的小艾。
「妳剛剛去哪了?」
小艾指向書房,
「一直待在裡面呀?」
她一臉懷疑。
——剛剛我有說出出乎意料的話嗎?
看她的懷疑的表情,小艾立刻自省一番,但遲遲沒有發現自我問題而皺起眉頭。
「剛剛,艾『在裡面』對吧?可是我剛剛明明敲過門、也開過這間房間——」
卡莉絲塔推開書房房門。
滿滿的藏書讓她驚掉下巴,本來應該會是這樣,但反過來驚掉下巴的人卻是小艾。
「什麼都沒有呀?」
「怎麼可能,書房不見了!?」
門後是一間空房,什麼都沒有。
小艾踏進房間四處看了看,驚訝到完全說不出話。
別說書,連書櫃、書桌、家具什麼通通都不見,房間大小縮水,跟隔壁的臥室相等。
看著珍貴的書籍全都不見,感到惋惜,好險小艾不是特別愛惜文物的人。要是的話,恐怕會氣急敗壞拎著卡莉絲塔的領口,向她咆哮「妳做了什麼?」
而卡莉絲塔也因為連小艾也搞不清楚的狀況混亂起來。
「該不會……」
有一種想法穿過小艾的腦海。
小艾什麼也沒說立刻牽著卡莉絲塔走出空房間,重新關上門,由自己親自驗證。
緩慢推開門,因為生鏽而不順暢的門軸,發出嘰嘰喳喳的聲音,揭曉了答案。
「這裡,和別的空間相接。」
門後又是熟悉的書房,正對門口的窗戶,陳列整齊的書櫃,很好睡的高檔沙發,老書陳舊的味道,全部都沒有變。
這下得出了結論。
這是一間設下某種空間術式的房間,終點連接到不是這裡的其他地方。
其實從裡面正對門口的窗戶,和門外窗戶比較就可以發現,這個空間的時間與卡特村的時間有微妙的差異。背後的卡特村即將入夜,眼前的書庫仍是黃昏時分,時區差了一小時以上。
在還是札克時早有察覺,不過對異世界還不熟悉,就默認為正常,現在確信那時不是錯覺。
「大概,應該是弗萊特為了保護書庫設下的機制。規則是『只有芭絲特(貓人)能進入書房。』」
——但是,半貓人的我也算嗎?我不懂……
小艾在心中以此設想道。
「嗯——」
好問題,但沒什麼能拿來驗證。
她低頭沉吟,陷入了沉思。
「先不要管這個了。不好了,追兵再過十分鐘就會到這!」
她憂心忡忡望向氣色糟糕的小艾。
相處這麼久以來,她非常了解艾逞強的樣子。
醒來後的活潑只是為了不讓人擔心的偽裝。
卸下那層偽裝的話,
身體瀕臨極限,魔力恢復最多不到兩成,再繼續戰鬥下去就是在透支生命,拿性命開玩笑。
「別擔心,人家一定會活下去。」
看見她的眼神,小艾拍了拍卡莉絲塔的肩膀要她放鬆,然後從窗戶翻上屋頂,看到森林那邊高舉的火炬光芒。
細數光點後,光點總數超過五十……六十。
總數約六百人包圍卡特村前進,幾乎是邊境伯爵領所有軍力傾巢而出,算上其中混雜的聖騎士和聖騎士隨從(二等聖騎士)等戰力,情況很糟。
不對!
「這多出來的一百軍力是……?」
「黑巖龍旗幟。」
身旁的卡莉絲塔閉上一隻眼睛,另一隻眼透過指望院鏡才看了一眼遠方一處光點群,就喃喃道出這句話。
「欸!?妳看得見嗎?」
明明是不假外物就不見廬山真面目的距離,不禁對卡莉絲塔難以置信的身體素質發出驚嘆。
「總騎士長,艾布納……」
卡莉絲塔輕輕放下手臂,一臉厭惡……不是,是一臉棘手的樣子。
「嗯?」
小艾歪頭對這個反應不是很明白。
作為聖騎士,在一般人眼中的確非常強沒錯,但他的實力連和艾戰鬥都稍顯不足,更何況威脅更強的卡莉絲塔,應該不是棘手的強敵。
「看見他就說來慚愧呢……那一年帶修業的夏普斯去克羅斯交給艾布納的人就是我,然後的事——對不起,艾。」
聽完她坦白之後,原來真的是想多了,艾布納確實沒什麼棘手之處。
捨不得她露出自責的鬱悶表情,小艾思考一會,想到能提起幹勁的妙招。
突然墊起腳,親上她的臉頰,然後狡黠一笑道:
「哼哼,那時候很辛苦呢,想用手排解性欲都做不到,妳可要好好補償人家唷!」
「那,都得要活下去才行呢。」
「可以當作答應對吧?既然答應了,到時候求饒也來不及了唷。」
她笑而不語,而臉上並非諷刺,也非一笑置之。
「說實在,希望妳不是因為愧疚才願意和人家在一起,而是真心喜歡上這樣一個壞孩子就好了。」
因為對自己的愧疚才用愛去彌補,小艾認為這並不是一段健康的戀情,自己渴望對等而非上下關係。
自己給了她贖罪的管道。那麼一旦贖罪完畢,少了愧疚維繫感情,她仍會選擇自己嗎?
「那麼,這就是我的答案。」
她主動握緊小艾的掌心。
這舉動,掃清小艾對戀情的懷疑,釋懷地淡然一笑,譏笑自己也太不自信、太自卑、沒安全感的像個孩子。
竟然先入為主認為,和卡莉絲塔之間的聯繫除了愧疚外,就沒有別的原因,這何嘗不是傲慢的自卑呢?
況且,她才不是只因為愧疚,就用愛情去彌補的輕浮女人。
再次審視自己,恐怕也不是沒有閃光點。
——我發誓,如果還有機會保護最重視的人的話,這隻手,再也不會放開了。
「啊啊,一起度過眼前的難關吧。」
兩人十指緊扣。
如果沒有奪回未來的強烈希望是活不下去的。即便活著,也跟死人沒差別,只會成為跟艾一樣,因憤怒和悔恨誕生的怪物。
悔恨和憤怒啊……
「——卡莉。」
「怎麼了。」
「請把艾布納留給人家。和他的恩怨要在這、這個一切開端之地做出決斷。」
*
「啊哈,哈哈哈……沒想到能在執行麻煩任務時遇上芭絲特……」
看見小艾的身影,在他滿目瘡痍的臉上揚起一絲喜悅至極的恐怖又詭譎笑容,發出瘋狂至極的嗓音。
猶如見到夢寐以求的玩具。
他異常興奮,無法自拔地抓撓臉上的舊傷疤,直至滲出鮮血仍無法停下。
「好久不見,艾步納。」
小艾沒有刻意隱藏身影,反倒大搖大擺盤腿坐在壞掉的日晷上面。
「能請你退兵嗎?」
「妳覺得呢?」
潛臺詞是"絕不可能"。
小艾深深嘆了口氣,悠悠地站了起來。
「如果可以和平退兵的話,就算抱著你的腿磕頭哀求,人家也會毫不猶豫的說。」
早知道這個人無法溝通,就算這樣,就算危及生命,即便眼前是殺父主兇,也嘗試溝通,並不想讓自己變得殘忍。
並沒有覺得談判失敗而感到遺憾,反而有點慶幸是這個答案,上輩子早知道低聲下氣不能解決問題。計畫從計畫A轉計畫B。
旁門左道的談判也做了,唯有戰鬥一途才能真正解決問題。
這次,不會再次逃避問題了。
從背後拿出書庫牆上掛著成套的劍和盾牌,用劍首的配重球反覆敲打盾牌,持續發出聲響。
「身為一名騎士,知道這是什麼意思吧。」
『敲打盾牌』,如將手套丟到對方面前的地上發起對決邀請的儀式。
即便身體瀕臨崩潰也毫不膽怯,眼神直勾勾地盯著對方,彷彿要將對方瞪死一般。
說完,對方遲遲沒有回應。小艾馬上一改神情,用誇張的表情戲謔道:
「欸欸欸?不會吧,堂堂聖騎士連渾身是傷的小女孩提出的決鬥都怕嗎?」
照理來說,他只要大手一揮便能百人齊上,要收拾殘血的敵人簡直易如反掌,根本沒要冒風險取接挑戰。
但,他可是聖騎士。
看準聖騎士自尊心高的特點以激將法猛攻。拒絕挑戰是可恥的懦夫行為。為了不背上懦夫的稱號,自己還屢次讓他蒙羞,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他肯定會毫不猶豫接受。這已不是交涉。
「妳想要什麼?」
果不其然艾步納受到勾引向前,問了決鬥的目的。
落入圈套的獵物就在眼前,得逞的笑意差點忍不住牽引嘴角勾起來,驚險憋了回去。
小艾用手在脖子比劃抹模子,說道:
「人家贏的話就退兵,輸的話就任你宰割,隨便怎麼污辱人家都行。反正——勝利條件是戰至一方喪命為止。規則上,魔法暗器均任意使用。接受的話,就發誓。」
「以三聖之名起誓,我接受挑戰。」
「Good!」
他脫去妨礙肩膀靈活度的盔甲,取下披風,最後身上只穿著貼身的輕便裝束。
停留在過去的陰暗天空,卡特村,艾步納,還有自己,如鎖鏈彼此相互糾纏,被栓在過去,拖累向前邁進的步伐。
為了前進,一定要分離其中一環。
「斬斷過去,然後,向未來昂首闊步。」
她用自己能聽到的音量對自己期許道。
士兵圍成圈,以人牆造出決鬥場把兩人困在中間。
小艾一邊取下盾牌,一邊說明:
「當盾牌落地時,就是決鬥開始的信號!」
語畢的同時,盾牌被拋上天空。
在場所有人屏氣凝神,目光全部注意在天上飛旋的盾牌。交戰的雙方手輕輕搭在劍柄,拇指慢慢把一點刀鋒推出,閃爍寒澈無情的銀白光芒,下一瞬間必將會是一場腥風血雨的生死局。
視線跟隨盾牌下墜,小艾瞬間與他對視上,然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