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那個浮在空中,全身被拆解的不現實感。這次只持續了大概一秒鐘,但我被晃得頭暈目眩,眼前的草地旋轉扭曲。
這次我沒有暈倒,我又被傳送了嗎?但我怎麼還是在這片該死的森林中……
那茂密樹林變成一片著火的地獄。這裡離火場有一段距離,但火燒木材的劈啪響仍然清晰,往上竄的大片黑煙蓋住了陽光,讓這晴朗中午變成昏暗陰天。
頭好痛。剛剛那到底是什麼?我只記得太陽突然變得很大很亮很熱,然後我就在這裡了,距離那空地不知有多遠。法拉呢?狼護衛呢?他們都去哪了?我去哪了?
我雙手撐起倒地的自己。咦?我的手被鬆綁了……什麼時候?手腕上還留著紅腫的勒痕,繩子卻不見蹤跡。
「喔,醒啦?太好了,我還擔心我沒辦法對妳解釋狀況。」讓人不爽的輕浮聲。一轉頭過去,我卻只看到飄浮在空中的灰色T恤和牛仔褲,有個透明人站在那裡。
「嗚哇呃!你……你是申?這什麼鬼樣子啊!」靠北,我看過類似的恐怖片,害我被嚇歪。
「妳的叫聲才是有夠奇怪。」透明的申還有辦法嗆我。不過仔細一看,沒被衣服蓋住的地方還留有一點淡藍色的身體輪廓,勉強能看出他手抱著胸和他的嘻笑模樣,像打了燈光的水晶藝術品,只剩下雙眼有如LED燈般閃著亮白光芒。
「你這是怎麼回事?」
「記性很差啊。我說過了,我這身體只要用了魔法,就會消失無蹤。我為了把妳從火球救出來,就跟妳一起傳送到了這裡。妳失去意識,我差點以為妳要死了。看來先前那粗劣的傳送術把妳的脈向給破壞殆盡了。」
「火球?是誰他媽的朝我丟火球?」
「大概是在天上飛的那個。」
這時,透過頭頂的層層枝葉之間,我看見天空中有個龐然大物。如果我沒看錯的話,那是一頭幹他媽的火龍,全身紅色張著翅膀,振翅飛過上空,吹下一陣熱風。
「拜託告訴我那是洛的朋友。」
「朋友可不會朝著同伴扔火球。聽我說,時間不多了。」
「你要死了?」
「只是暫時回到本尊的精神中,把所剩無幾的能量還給他而已。別打斷我了。我必須坦承,我犯錯了。當下救出妳時情況危急,我來不及準確決定傳送的目的地,把妳帶到了反方向,不幸中的大幸是我們沒被埋在地底。」
「我聽不懂!」
「公主他們在那平地的另一邊,妳要不是自己去找他們,就是等我告訴本尊妳在這裡後,等著他來救妳。但在那之前,妳都得靠妳自己。別用那無助的眼神看我,那沒用的。」
「所以你本來可以帶我回到公主旁邊,結果你搞砸了,還要我自己想辦法。」
「可不全是我的錯,我還得在傳送的同時保護妳那只有破碎脈絡的身體不被撕成好幾塊。這些東西還妳,這是我唯一能為妳做的事了。」
我差點忘了我還有武器。橘色小瓶子的胡椒噴霧,還有那個磨墨墨條般的漆黑棍子不知何時掉到地上。
「水果刀呢?」
「喔,有了黑刀,妳不會需要那個的。」他就這樣把我花了一百塊買的刀幹走了?「該說再見了。努力活下去,千萬別死了,記得妳還要帶我嚐嚐鹹酥雞之外的美食啊。」
「快去死吧。」
那爽朗得讓人很煩躁的笑容與他的虛線身體一起崩解,化做冉冉白煙,消散在空中。失去支撐的衣褲癱軟落地,扁成一團。
只剩我一個人了。操,不該叫他去死的。
我該怎麼回去?撿起了這兩個應該要稱做武器的東西,仍然沒有安全感。橘色瓶子看起來毫不可靠,黑色棍子仍然只是黑色棍子。我搖了搖它,看了它的前後端,沒有任何令人驚喜的事發生。說好會出現的刀刃呢?我該不會被騙了吧。
轟轟轟。幾次連續的爆炸聲就轉移了我的注意力。離這不遠的地方發出幾次爆破,聽起來像高空煙火在地上爆炸,但沒有美麗花火,而是從密密麻麻的樹林間透出火光。前面等著我的不會是煙火晚會。
靠,那龍正在吐火球,我卻連牠在哪都看不到。怎麼辦?我到底該往哪裡跑才好?他媽的心臟,別再跳得那麼快了!
嘈雜叫喊聲從更近的地方傳來,碰撞和吶喊,有兩個人扭打成一片。
這次又是什麼?會是有人來救我嗎?但既然會扭打,那代表至少其中一人非善類,我得在被發現前躲起來。
我盡可能蹲低,躲在一棵長歪的樹還有及腰高的巖石後面,把頭縮著,呼吸放慢,同時閉緊嘴巴。
出任何差錯都有可能要我的命。冷靜點……小心點……
有兩個男人在對話,從這裡能聽得一清二楚,離他們非常近也讓我更加緊張。
「我作夢都想不到會在這時候碰上你。」打鬥聲停下後其中一人開口,帶著口音的中年人,聲音像極了學校的教務主任。
「你這傢伙!就知道是你在背後搞鬼!」另一方憤怒大喊,那個聲音似乎有點熟悉。
「搞鬼?你白癡啊,穆卡,我要是有那能耐,還需要在這裡玩命喔。」另一人很是無辜地說。「不過怎麼會被你發現的?」
「『松木』是你愛用的毒品代稱,我一聽到想認不出你都難。」聽到名字我才想起來,他是被抓到闖進堡壘的犯人。他怎麼會在這裡?
「想不到你也陷了很深。每次遇到麻煩,都會發現你參了一腳。」
「這是我要說的話!為什麼為國家做事?那個看不起腐敗官僚的你怎麼了?」
「如果對方派了一票人拿刀包圍你,把你的同事壓在地上,說要跟你做個友善的合作,你好意思拒絕嗎?操,他們給的錢根本不夠幹這票,簡直是黑吃黑。」
「還想裝成受害者,真不愧是你。」
「那又是什麼讓你這『保守』膽小鬼來到盧布夏菲爾,還敢來當眾搶劫?」
「你不會想知道的。」
「看來我們是同病相憐。介意把刀從我脖子上拿開嗎?」
「我很想揍你一頓,但若不是你們另有企圖,我可能早就死了,這次就饒過你。」
從這對話聽來,他們兩個的關係比起對手更像是損友。不過他們繼續在這裡聊天的話,我跑不了啊……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但我不想管了。媽呀,你有看到那個噴火怪物嗎?」
「看得非常清楚,清楚得我不想承認。」
「這世界亂成一團了。我絕對要搭船離開這破地方。去奧利歐帝國或南邊的甘吉半島都好。今天過後,泰莫爾再也不會平靜。」
「你就去規劃你的旅遊行程吧,我要帶著方晶走人。」
「誰準你整盒拿走了?快還來,你這小偷。」
「好好,你就拿去,但綁架犯可沒資格說我。」
「負責組織綁架的可不是我!我也是被逼來這裡當看守的。要是沒把方晶帶回去,想要我小命的傢伙可就不只那怪物了。」
「真巧,我的狀況跟你有一半像。這樣吧,我拿這個最大顆的方晶就好,其他全都歸你。」
「你什麼時候把那顆拿走的──不不,快還來,你這扒手。」
「我有我的堅持。」
「拜託,看在這幾年的情誼上,這次讓我一步。這是我第一次也會是最後一次求你。別逼我砍你。」
「你剛剛就想砍死我了。」
「難道我不該砍你這搶方晶的小偷嗎。我們還要繼續在這裡吵多久?」
「我可以給你更好的替代品。」
「是什麼?」
「你們的『非人』。」
人?我怎麼有種不好的預感……
「喔,神人啊,有時候他們的蔑稱還真不好分辨。她……還活著?」
「活得好好的。那邊,石頭後面,你們的人正躲在那。」什、什麼?我被那黑狼發現了?他把我供出來?我跟他無冤無仇吧?
「啥?啊,這招不錯,我真被你唬到了。你說謊的技術大概只比打架好一點。」
「少講話,多用你的鼻子。」
「就說了你……唔?」他們的屁話嘎然而止,以那中年人的疑問做結,而接著傳來的是踩過草地,小心翼翼的腳步聲,絕對是正朝著這裡過來。
等等,先別陷入恐慌,至少在恐慌之前趕快思考。他開始警戒,但似乎還不確定我人在哪裡,我可以先發制人,把半罐的胡椒噴霧都噴到他臉上,然後落跑。另一個傢伙怎麼辦?要是我沒噴到他就死定了!他手上有刀耶。
我緊握著唯一的依靠,確定噴霧的噴頭是朝著前面。這東西會對異世界的住民有用嗎?我不禁想著。
在思考的時候他正逐漸逼近。電視上演的在危急時刻時間會變慢,思考會動得特別快的情節果然是騙人的。給我等一等啊。
「交易成立了,那我先走一步。」黑狼說完之後就傳來急促的腳步聲,越來越遠。
「喂!給我站住!」另一人又驚又怒地大喊,而且不是朝著這裡喊。趁現在!
我強迫命令腳動起來,雙腿突然彈了出去,差一點就跌個狗吃屎。我勉強站穩,探出身往前衝刺。
距離我不到幾步的狗這時轉過頭來。他是個棕黃斑紋立著耳朵,像是土狗的傢伙,穿著意外體面的紋繡布衣和長褲,袖口和褲管都捲了起來,看起來反倒像個混混。值得高興的是他手上拿著的只是一把小刀。
我護住自己的口鼻,在他反應過來之前,對著他微張著嘴的臉直接噴射。
紅色嗆辣粉末噴出,灑滿在他的臉上,但他在同時一個轉身,他手中的小刀畫出弧形軌跡,就算被攻擊也沒有停下的意思。
我們兩個撞在一起倒地,也同時聽到我跟他的哀嚎。幹!我的右手!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被割破的手指像被幾十根針穿過,痛得難以忍受。靠,我在他媽想什麼,什麼叫只拿著小刀值得高興?小刀就足夠殺掉我的!
鮮血從指間流下,染紅了橘色噴霧罐子。手指不斷顫抖,不受控制,握不住噴霧罐了。嗚噁。
不可以,還不可以停下來。現在動不了的應該是他才對。我得趁機逃跑……
「啊啊啊妳這臭婊子!」土狗突然往我撲過來,把我再壓回地上,後腦杓一撞,眼前瞬間冒出掩蓋視線的黑影。我想起身,他卻先掐住了我的脖子。
他的雙眼發紅,涕淚橫流,幾乎睜不開。噴霧是有作用的,但他仍然呲牙裂嘴,憤怒地壓著我不放,爪子割得我好痛。
「妳是真想跟我拼命?掂掂自己斤兩!」他把口水和鼻涕等等分泌物不停噴到我臉上。
不好了,他也是拼了命的。
他掐得更用力了,無法呼吸,我想大叫,卻只能發出微弱的啞聲。乾嘔的反射作用讓我渾身發起抖來。手好痛。
我用左手試圖把他的手扳開。沒有用,那手臂像是打了樁的柱子,我再怎樣使力都動不了他。
下意識地舉腳踢往他的下半身,大概是踢中他的大腿,但這更加無力的攻擊沒有起任何作用。
沒有用……
還有什麼……還有什麼……想不到啊……
他如果是綁架我的人,那為什麼還要殺我?不行,無法思考。
視線周圍開始發紫發黑了。我得快逃……但是逃不了……呼吸……不了……
「不……要……」
我求救的聲音微弱得只有我自己聽得到……
法拉、特拉瑪,或者是誰,拜託快來救我……
我還不想死在這裡……
快……逃……
…………
……
……
不要逃。
面對。
揮舞。
砍殺。
消滅。
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