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依離開大樓後,她就一直在想自己可以如何「善用」僅餘的時間,彷如平日,與走過的街景、模糊的行人、不能理解的雜音擦身而過,卻以思考代替了放空,現在的她無法放過一分一秒,充斥著她腦袋的是死前必須做的事,但有什麼是必須要做?自己有什麼遺憾?自己有什麼一直想去做的事是值得在二十五小時三十四分鐘內做到?
腦袋一片空白,什麼都沒有。
不過她總要找一些事情來做,畢竟她是一個生命只餘下二十五小時三十四分鐘的人,如果她在餘下的時間裡什麼都做不成,實在說不過去。所以,她想起最近看的影集、電影、很久以前看過的小說,想起那些與她「一樣」,知悉自己死期將近的人。
她吃完快餐就想好死前要做的第一件也是唯一她想到的事,於是她趕在文具店關門前買了一大疊單行紙、幾支筆和一疊信封,然後租了一間酒店房間。她沒有孩子伴侶情人或砲友,所以從未在國內住過酒店,也沒有嘗試過因疫情而流行的「宅度假」,而租住房間是因為她快要死了,不想讓家人去動搖自己去死的決心,也不想讓家人看到自己的不堪 — 這應該是能說服自己租住酒店房間的最奇怪理由了。
她身處的房間,所屬她返校回家時都必定會看到的酒店。儘管她沒有欣賞設計的眼光,也知道這些酒店的外觀比起她與家人在國外租住的三星級酒店好的不是一星半點,然而酒店房間又是如何?或許是非凡、或許與外觀有很大的反差,又或許有很多舒適的設計—未知總是讓暫時不想看手機卻百無聊賴看著風景的她有胡思亂想的空間,不過她對酒店房間的好奇沒到要親身體驗的階段,也打消了google的念頭,所以不得而知。
而現在她知道了,就一個酒店房間,漂亮,但沒什麼特別。這一晚等同她以往學生兼職的一半儲蓄,即使這些錢在明天七時四十四分過後就對她沒什麼鳥用,但她依然心痛又有一絲快感 — 她從未嘗試過一次花那麼多錢。
好吧,其實不多,只是學生的閒錢,她想。
她坐在房間的草椅,把紙張、筆和信封放在面前的透明玻璃茶幾上,然後拿起筆,開始交代自己的遺言。
她首先想起的是父母,先是感謝他們的養育之恩,然後說不是他們的錯,然後沒了。
對他們沒什麼好說,或者加一段與他們的回憶,再說很感謝他們的陪伴,至少讓這封信看起來沒那麼空洞。
之後是朋友,稱得上是朋友的寥寥可數,先是寫下一些回憶,然後調侃他們幾句,說很感謝他們,沒了。
最後是初戀對象 — 向陽少年團的王子大人,信內寫上對他曾經滔滔不絕,但現在已殘餘無幾的愛意,指出她對他的支持從中學他們出道時到最近為止都從無間斷,即使被朋友吐槽「名字太土」還是「歌不好聽」依然不離不棄」,雖然七年間沒買太多周邊,可能沒想像中那麼愛他實在抱歉,但他絕對是她曾經最愛的人,直到最近好像突然醒來然後失去感覺為止。
寫完,然後就沒有然後了,她想不到下一位要讓她寫信的對象,也想不到除了寫信外要做的事,她僅餘的時間實在太短,所謂「死前要做的事」對她來說只符合生命還有時間的人。
到頭來還是想不到「二十三小時十四分鐘」對自己來說有什麼意義,二十三小時十四分鐘,是可以擠滿「吃三餐逛街面試溫習做功課睡覺做運動」選項的時間,但沒有一個是生命僅餘二十三小時十四分鐘時必須要做的事。如果說生命有限就要做有意義的事,那麼她平時做的都是不入流的選項,然而所謂的不入流其實是主流,生活不這樣過,她想不到怎樣過。
她絞盡腦汁想出來的結果,是發現自己的生活沒什麼意義,但又好像沒什麼大不了。
不過總不能就此說服自己「其實就這樣維持日常然後死去也不錯」,她總覺得不對勁,覺得會被別人說「浪費時間」。
其結果,她躺在柔軟的床舖,看著純白的天花板,思考除了寫信,還有什麼是符合「大限將至」的行為。
自己想不到就尋求google大神的幫助,卻發現網上的「死前要做的事」的前提彷彿是擁有無限生命 — 看完想看的電影、想看的劇集、開店、環遊世界、寫自傳、檢討過去、訂立人生目標 — 這根本不是建議而是冷嘲熱諷吧?然而她只能繼續看下去。
然後她看到一個病人臨死前可能會做的事,讓她不得不留意之前想過但略過的選項。
就是約砲。她之前略過的原因不是有傷風化還是什麼道德層面的理由 — 事實上也沒什麼問題,只是她想到那些臨死前想約砲的人,可謂「窮途末路」:進行化療、早將燈盡油枯,瘦如枯骨的人、終身動彈不得、想死前嘗試性愛滋味的人、或壯年時罹患絕癥,想與心愛對象交合的人 — 雖然她與他們一樣只有「二十三小時十四分鐘」,他們亦沒什麼不對,但她覺得與他們相差甚遠,大可不必把僅餘的時間浪費在聽起來很有趣但稀鬆平常的事情上。
不過她現在有點明白為什麼有些人臨死前會打算這樣做。
所以她下載了約砲App,直接換上自己的大頭照,如挑揀貨品般物色人選。原來現在可以直接買可樂,還真是簡單快捷。
不知不覺,還真的被她約到了。
翌日早上,赤身露體的她睡眼惺忪在純白凌亂的純白床鋪醒來,呆坐一下後就拿衣服,去浴室刷牙梳洗,回過神來就看到一副呆臉刷著牙無神打采的自己,然後想起昨晚的經歷 —
她直接告訴對方,不用去彼此的家,也不用去摩鐵,自己訂了酒店可以過一晚,男生也二話不說過來了。
他是一位西裝打扮、有著筆直,亮麗的黑短髮、眉清目秀的年輕男生,光看外表是幹練精明、正經八百,很對自己的胃口 — 明明自己曾經的王子大人是完全相反的形象。還提著的手提包說明他才下班不久,真希望他還有精力滿足到她的最後一次。
她向對象表明自己已經洗澡了,不過她不介意一起多洗一遍,然而對象很有禮貌地拒絕了,說還是把澡快點洗好直接開始比較好,於是她坐在床邊,一邊聽著瀝瀝的水聲,一邊看著漆黑電視裡那個模糊的自己,想著生命最後一晚是與不認識的男生一起渡過,是多麼意想不到的事。
說不定還滿多女生是這樣,死前一晚是與不認識的男共渡良宵,翌日就死掉了,想不到昨晚是自己的最後一晚 — 或許這件事沒到自己想像中般意想不到,又沒有那麼異想天開。
然後某一刻,水聲停止了,他就這樣全身赤裸走出來,也開始他們的前戲。
可能是她經驗太少,又或是他經歷太多,她總覺得這前戲比她想像中不知好上不少倍,就當她全身放鬆,準備進入正戲時 —
男生的電話響起。他一聲抱歉,就從床上起來,用在旁紙巾稍稍擦拭雙手,然後接起電話。
然後一番「你好」、「是」、「有多嚴重」、和「我馬上回來」後,他掛掉電話,以難堪的表情回望沐依,說「抱歉公司突然有急事,我要回去了,下次可以再找我」就連忙穿回西裝,頭也不回地離開。
溫柔、完全不想打擾人的關門聲響起,再到房間的一片靜默,坐在床邊的沐依還未能了解剛剛發生的事。
就這樣?走了?
她輕嘆一聲,以大字形躺在床上,莫名其妙的發展讓她那些各種形式的慾望都熄滅了,然後感到深深的倦意,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時間回到現在,她梳洗一番後,拿起電話,茫然看著她僅餘的倒數。
時間尚餘十小時四十分。
後記
下班後就直接睡著,醒來就寫了這段,現在去睡了。
還有兩段要寫( ? )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