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山人傑洛米，在他剛滿20歲的生日這天，迎來了職業生涯裡的第一場暴雪。
破舊的木屋被無情風雪橫掃而過，結滿冰霜的窗戶嘎嘎作響，幸好當初建造這處木屋的人選擇沿著山壁的堅硬山體動工，不然用不著一個時辰，傑洛米就得被這大風吹到懸崖峭壁之下、以天地為墓了。
「唉唷我的天……那幾個糟老頭，真是好算計……」
且不說今天是自己生日，剛好又趕上了鎮上人們歡慶的日子：據說這片封地的領主、伯爵大人的家族有喜事，心情甚好的他給領地內的人們減免了賦稅，讓大家可以安心過個冬天。
雖然說伯爵家發生什麼事情與自己沒有任何關聯，但是能讓鎮上的人們減輕生計負擔，也算是值得慶幸吧？可以有多餘的錢為家人購置禮物、額外補貼家境，也多了幾個閒錢跟那些損友們多賭幾把……。
這也就是為什麼傑洛米會在這裡的原因了，適逢佳期，任何人都不想錯過這得來不易的享受，作為守山人當中最年輕的那位，當然被安排在了享受的最後一名。
從這裡望去，破舊的木屋裡除了登山用的工具繩索、勉強拿來擋風的粗布，為數不多可以稱做「享受」的，恐怕就只有傑洛米身邊溫暖的鍋爐、還有放在架上老前輩留給自己的一瓶白蘭地。
「好無聊啊……」
傑洛米閒得發慌，順手拿起手上的破冰斧，在火光的照耀下了無生趣的看著閃閃發光的峰刃。
「要我說……現在他們肯定都藉著看戲的機會去泡妞了吧！又是冷天、又有錢有閒……真是賺到了。」
對一位20歲的年輕人來說，在這樣的時間點守山顯得不僅乏味、更是不公平；傑洛米本來的生日規畫完全被打亂，除了跟家人無法過生日以外，跟朋友們一起溜冰的計畫也得臨時取消。
更悲慘的是，傑洛米本來想與心儀的對象一起去看戲的啊……。
這可不是倒楣時冷水都能塞牙縫嗎？
「叩叩叩！」
門外傳來的敲門的聲音，傑洛米習慣性地朝著外面喊道
「喂！老頭子！你又把什麼東西忘在這裡啦？」
他這聲自然是叫著自己的前輩了，畢竟這座木屋建在山道之上，這種時候還會有誰出現在這裡呢？肯定是熟人啊！
「請問裡面有人嗎？我們是旅行的登山客，可以讓我們近來避一避風雪嗎？」
外面的風雪呼號，但傑洛米仍可以聽清楚這清脆聲響的主人，似乎是一名年輕女性。
「哦哦！稍等一下！」
這位年輕小夥子稍稍打理了自己的儀容，慌忙之際差點被一旁的椅子絆倒；他踉踉蹌蹌的跑了過去，忍著從外頭竄進的刺骨寒風、讓外面的人走了進來。
「謝謝你，好心的守山人。」
傑洛米好奇地打量著眼前的人，正確來說，是「兩位」客人。
他們身上的防風斗篷佈滿雪花，在走進室內的瞬間，因為溫暖的室溫而逐漸融化、布料變得濡濕；為首的那人較自己矮小，一手扶著身後另一位個頭較高的人走了進來。
「兩位是想要越過這條山道嗎？真是不巧，這個山谷地帶的氣候說變就變，上午雖然冷、但起碼有太陽呢！下午風向一變、竟然把風雪給帶進谷地裡了。」
傑洛米騰出兩張椅子給他們 —平常這椅子被前輩們譽為「前輩椅」— 並且又往火爐裡添加了些木頭。很快的，橘紅色的火焰逐漸吞食薪柴，破舊的小木屋變得愈發溫暖、風雪之中別有一番溫馨暖意。
較矮的年輕女性脫下帽兜，露出了臉龐，她先讓眼前的同伴坐下、自己則有些擔心的蹲下身來，查看著對方身上的情況。
「守山人，請問你這邊有可以包紮的紗布嗎？要是……再來一點酒……」
柔和的下顎曲線、乾淨且毫無瑕疵的側臉，那頭雖然被風吹亂、火光下依舊亮麗的栗色髮絲；傑洛米一眼就看出，這與村子裡認識的任何女性都截然不同。
那雙直視自己的碧綠色雙眼，更是讓他一時之間差點看出了神。
「不了，卡菈……我只要紗布就行了。」
「可是這個傷口，不打理一下不行啊？」
「不礙事的，相信我。」
較高的那人一直低垂著頭，傑洛米在拿酒的時候，瞥見這人右手的手甲、輕輕地放在眼前的卡菈頭上。
「那個，我們這邊剛好有一點白蘭地，還有我們緊急醫療用的紗布。兩位不嫌棄的話，請不要客氣。」
走近這兩人身邊，傑洛米能更仔細的觀察這兩位客人。
她們雖然行色匆匆、斗篷看上去也濡濕不堪，但都是上等料子，只是單純防風不防雪而已，可見這兩人上山的時候也沒有預見大雪的到來；從斗篷下的穿著來看，都不是一般農村人的裝扮，靴子的皮料與衣裳的質地更像是某個大戶人家的獵裝，當然這都是他聽前輩們胡吹亂扯的，這回還是第一次見。
比推測更有說服力的，是他們腰上都掛著一柄劍。
「守山人，你知道接下來……通往邊境的山道，還會有屯兵駐守的地方嗎？」
「屯兵？應該是沒有……難道說，妳們要冒著這樣的風雪走下去嗎？」
這時，傑洛米才看清了坐在椅子上的人。
那是個綁著短馬尾、眼神犀利的人，腹部的布料有一抹鮮紅暈開，而卡菈則解開他衣物的釦子、用紗布沾酒為他打理傷口；她看了一眼傑洛米的方向，說了一句「不可以看唷！」便換了個位置，擋住了傷口。
坐在椅子上的這個人連眼睛都沒有眨一下，好似疼痛對他毫無損傷。
「沒錯，我們是這麼打算的。而且要在午夜之前下山，或許還會途經你們村落。」
「這太危險了！就連我這個初出茅廬的人都知道，風雪中冒險走山路，不是摔死就是凍死啊！」
出於本能、也出於善心，傑洛米很快地制止這樣荒唐的想法。
腦海裡閃過了以前看戲時的一些聯想：漫天風雪也要前往邊境、兩個穿著行裝的落魄貴族跨越天險、還詢問有沒有追兵的可能……。
這可不是件樂觀的事情啊。
「潔諾，或許我們在村子裡藏一段時間也可以。」
「當我們來到了這裡，就注定著沒有退路。現在我們能盡快脫身，就更安全。」
「但你身上的傷……」
「平時練習劍術的傷受的還少嗎？」
紗布已經包紮妥當，潔諾已然站了起來，但不一會兒又摀著傷部、差點沒站穩；潔諾的雙手都帶著騎士的手甲、腳上也穿著脛甲，但唯獨保護軀幹的甲冑沒有穿戴整齊，可見是倉皇出行的。
曾聽過一些村裡負責打獵的人說過，一個會使用武術、並且見過血的人，眼神會與常人不同，那是一種莫名的果敢、出於訓練與本能融會貫通的犀利，而傑洛米此刻覺得，眼前的這位潔諾正是這樣的「練家子」。
外頭的寒風逐漸停歇，看來風雪是變小了些。
談話在此處戛然而止，因為此刻三人都不約而同地聽到了新的聲響。
是金屬的碰撞聲、鎧甲摩娑的叮噹響。
這麼偏遠的山區裡，怎麼可能有鎧甲的響聲呢？
傑洛米帶著不可思議的眼神望向這兩位不速之客，她們臉上的神情比他更明白發生了什麼事情。
「糟了……比我想像中的還會跑嘛！」
潔諾雖然負傷，語氣卻鏗鏘有力，揚起的嘴角已然置生死與度外。
「守山人！麻煩妳帶著小姐先下山去。現在風雪變小，應該比方才還要容易了。」
「那麼……妳呢？」
「帶著她趕往邊境，我隨後就會跟上。」
提起配劍、護於胸前，慢慢地聽著外頭的聲響漸漸沿著山道逼近；看著對方，傑洛米深有感觸，自己此生從未見過如此優雅而具有攻擊性的身姿。
「潔諾比亞！妳先躲在這裡，由我出去跟他們說。」
「不，小姐，我不會再逃避下去了。」
卡菈走到潔諾的身旁，本來想制止她的手有些怯生生地收了回去，隨後卻又堅定的握緊了拳頭。
「是嗎？……」
「是的。為了妳，我便無所不能。」
看著兩人此刻的神情，傑洛米不自覺地也提起剛才的破冰斧，插入腰帶的口袋。
很奇怪，明明是素昧平生之人，此刻卻又莫名地開始關心他們的事情。
是因為什麼？他們或許觸法而在逃的罪人、又或者是貴族間私奔的醜事？
傑洛米笨口拙舌，他也無法闡明這份情緒。
但是，他想幫助他們，僅此片刻、只為一面之緣。
「那邊的！有人嗎！」
伴隨著穿透雪花的呼喊聲，來自外頭的火光也逐漸逼近。
卡菈提起配劍，那是柄大戶人家才會使用、鍛造精良的刺劍；她對身前這位護著自己的劍士，平靜而極具威嚴的開口。
「潔諾比亞，我的勇士。」
「在。」
鎧甲的聲響叮噹作響，傑洛米想到了山腳下、他心儀對象的門前，也有個會發出悅耳聲響的鈴鐺……。
「請守護我們，無論生死。天地將會是我們的墳墓、你我的血肉將會是彼此的殮衣。」
「以此劍為誓，吾乃潔諾比亞，誓死護衛吾主卡菈。」
隨後，小木屋的門再度被敲響。
那天夜晚，雪花飄落、寒風陣陣。
是個殺人不留痕跡的夜晚。
也是個遁逃而不留蹤跡的夜晚。
達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