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是21:10,坐在書桌前聽著我們家Suisui的誕生日紀念歌枠直播。
有感而發啦,我也沒打算潤稿還是什麼的,反正寫完之後就會把這些打出來的內容變成一個主題,所以寫到這裡,我還沒有為這篇隨筆命名。
其實我每一篇隨筆多半都是這麼來的,想到什麼寫什麼,思緒是自由的。
最近到骨髓移植病房交叉訓練,說實話輕鬆很多。白班一比三到四的護病比,縱然更仔細的身體評估稍微惱人,但相較於我們血癌病房那慘絕人寰的一比五到六,真的是得以好好喘息。
『學長,你這樣說就不對了,我們這裡遇到Allo(異體造血幹細胞移植)的病人,可都是戰場欸!』移植室學妹很可愛,槌了下我的工作車。
『嗯,我見識到了。』當下的我上著病房最爛的爛段,每個病人主訴都靠杯多,一下指甲痛一下頭髮抽筋,把護士鈴當成餐廳服務鈴在按的奧客全都是這段的病人。
指甲痛跟頭髮抽筋是瞎扯的。
『如果這裡是戰場,那我們病房應該是地獄。』兩句話中,道出的是對同事的憐憫。
如果我之後還會像今天一樣發神經寫廢文,那我應該會把我們病房的慘烈慢慢記錄下來吧?希望渺茫就是了,我把所有的文采都貢獻在我的護理過程紀錄上了,要在下班時間撥空寫文,還是饒了我吧。
自戰場地獄論後,偶而交完班之後不急著回家看動畫,我會留在護理站看我們原先血液科病房的病人,那些朋友們的狀況。
最後一個同樣是白班,剛記完帳要下班的學姊問:『學弟,下班不下班,你在看哪個病房的病人的Vital sign(生命徵象)啊?有夠可怕的欸!』
『我在觀落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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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95!地下一樓,電腦斷層室,9595!」
我停下我的備藥動作,愣愣地聽著全院的急救廣播。
『好可怕喔,是我們病房的病人在做電腦斷層嗎,阿兔?』說話的是阿秋阿姨。
阿秋是一個AML(急性骨髓性白血病)的病人,這次因為血癌復發入院來打化療、準備做第二次骨髓移植,她是我的第一位病人,真真正正意義上、我護理生涯的第一位病人。
『是葉先生……』我的嘴角在顫抖。
『你說那個之前住我隔壁床的葉先生!?』葉先生——絕伯,是我護理生涯的第二位病人,剛做完移植、在控制GI GvHD(腸胃道排斥)的病人。
『對,我們懷疑他顱內出血,剛才主治醫師跟著他一起下去電腦斷層室做檢查,希望救得回來。』
『怎麼會這樣……』阿秋閉上雙眼祈禱,『阿彌陀佛啊……菩薩啊菩薩,禰要好好保佑葉先生跟葉太太可以度過這一關……』
阿秋阿姨,她甚至忘了,自己也是一個癌癥反撲,命在旦夕的病人。
阿秋阿姨也死了,死在加護病房。
『學長,是不是我的問題?那些跟我約好、出院後我們可以在外面見面,可以讓他們跟我介紹他們家鄉景色的病人為什麼都不好,為什麼都死了?』我眼角帶淚、字語哽咽。
自我新人期以來,送加護病房、Bedside on Endo(床邊插管急救)、Body care(遺體護理),這些大家不常見的鳥事,通常都發生在我的班內、我的病人身上,也因此,我被冠上了「血液科會走路的鳳梨」的美稱,送ICU送到當時整個ICU的學姊都認識我,連她們護理長都致電給我們阿長詢問我的英勇事蹟。
甚至我們很多同事,儘管沒有惡意,但只要看到班表和我同一個班別就會慘叫。
『你要換個角度想,』東元冷氣學長是我的preceptor(臨床教師),他很喜歡講酷酷的雙關笑話,是單位的行動冷氣機。
『因為這些人的病情不好,才會反覆出入醫院,也才會跟我們變得那麼要好,沒錯吧?』當我很認真地傾吐心事時,東元學長不會講冷笑話。
『對。』
『你昨晚送阿山伯去ICU時,阿秋還好嗎?』
『她帶著N/C在睡覺(氧氣鼻導管,就是你在八點檔常看到他們裝錯的那個),也才5L,我有特別繞過去看她,她明明睡得好好的……』我知道自己的眼眶一定很紅。
學長拿了張粗糙的擦手紙給我:『這些人的疾病本來就不好,生死有命。』
生死有命。
『欸,阿兔,我這次的化療會很強嗎?劉醫師說自費要打到50萬欸幹,有沒有效阿?』超凡是我在血液科病房照顧過的病人,當時他還沒移植;這次我們在移植室再次相遇,是因為他的癌癥復發了,進來住院打昂貴的搶救性化療。
『化療倒是還好,辛苦的是之後的二次移植。』
我不由自主想到阿秋,凡哥這次要打的化療跟阿秋當時一模一樣,連治療走向也差不多,一樣是準備二次移植。
『我看到網路上的都是移植成功的案例,但是每個醫護人員都說很危險,連劉醫師都這麼說。啊你覺得咧?你跟其他護理師不一樣,比較像是好朋友,你都說最真實的話。』凡哥正襟危坐,等待著我的拙見。
『不移植會死於癌癥,移植可能死於排斥或感染,』我先說著官腔的回答,『但如果是我,我寧願去死,我沒那麼多錢。』
『欸幹,珍惜生命好嗎?』不是醫療背景的凡哥對著身為護理師的我說要珍惜生命,說有多諷刺就多諷刺。
『這麼說吧,
這段治療裡,你先面對到的是化療帶來的副作用、全血球低下引發的感染,一個不小心引發的是菌血癥,可能導致敗血性的休克。
運氣好一點,稱到移植前的清髓化療,同樣的風險你得再經歷一次,但這次的風險更大、更危險,你已經沒有本錢輸了。
如果運氣極佳,移植完成後的排斥,會遠比第一次來的兇猛。排斥肝臟,整個人黃疸腹水;排斥皮膚,全身水泡潰爛;排斥腸胃,食不下嚥又嚴重血便,生不如死。
天選之人才順利的出院、回家,過著與常人無異的生活,但那也是穩定追蹤幾年後的事;那些沒在網路上分享心得、沒能出書纂寫故事的,都在加護病房簽了DNR(不施行心肺復甦術)。』
『為什麼要簽?』凡哥可能問了絕大多數珍愛生命的人都問過不下百遍的問題。
『壓胸、電擊,
經過這些處理後,很多人都變成了植物人。你看新聞那些救回來的也都是少數中的少數,可能是遇到什麼臨時狀況才被CPR;但我們血液科移植後不一樣,我們沒有本錢,沒有體力,下ICU後靠的可能只是藥物才能維持的生命,那在這個時候又壓胸、又電擊。
救不回來的可以偷笑,救回來才慘。
下半輩子沒有自理能力,可能又沒有自我意識,只是家裡的支出而已,更何況家人還要勞心費神,是我,我才不連累家人。』
這些是我的肺腑之言。
『我花再多錢都要活下去,』凡哥笑談,『我還有大好的人生可以去揮霍,我早就跟我的家人都說過,死都要把我救到底,就到不能救為止!我相信我就是那個天選之人!』
我們回到標題。
由衷祝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