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液科病房經過了兩次的搬遷,原本在五樓,因為院方擴床需求搬到十樓的東側(床數多那麼兩床),接著又再次因為擴床需求搬到七樓、坐擁兩側的病床環境。
醫院開業邁入三年,在一年內經歷兩次搬遷的病房我想應該是少之又少,參與兩次搬家的護理師裡,最資淺的莫過於我了,比我資深的大有人在,當然、這個範圍不僅限醫師或護理人員。
『欸!早安!今天你也是早班啊!』
五樓護理站有這麼一號人物,大家都叫他班長。
身體硬朗、嗓門洪亮,最大的特色是能夠跟每一位病友和家屬打成一片,自帶溝通Buff的薛文具先生,總是比上白班的我還早出現在護理站和大夜班學姊聊天,討論早餐要吃什麼、或她們下班又要去哪裡玩。
『早安啊,欸你口罩戴好啦,外面疫情餒!』我還沒有照顧到班長,他的病床在前段,當時的我固定在後段,是最菜雞的時期。
『唉呦,你就知道我多害怕回家!』班長神秘兮兮地招招手叫我靠近,在只有我們倆可以聽見耳語的距離,用正常音量說著:『記得拿你的咖啡!我有先準備你的份,那杯最特別的是你的。』
班長向其他學長姐打聽過我有乳糖不耐癥,所以他買了整個白班、小夜班分量的星巴巴拿鐵咖啡,只有我的是美式。
『欸你不要又破費啦!』想當然,人家請我喝咖啡我都是喜聞樂見,那些學校教的「不可以收病人給的禮物」之類的鬼話我都拋在腦後,從來沒他媽在意過,原因是因為——
『那個是小錢。』班長講了幾百次的同樣的解釋,『這些比不上你們護理師的辛苦,能夠讓你們多一點小雀幸,很值得。』
我要是沒收下,不就太沒溫度了嗎?懂吧?才不是我貪吃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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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會被稱為班長?不僅僅是因為他跟護理師的關係融洽,
『欸阿秋早安欸,睡太晚了吧?起床吃早餐運動喔!』
他會理所當然走進其他人的病房去關心其他病友,雖然這樣不太好,但那是疫情還沒大爆發的初秋二月。看他和大家的相處都非常和睦,我們也頂多碎嘴幾句、沒有太硬性阻止他的敦親睦鄰。
...
出院、入院。
AML雖然細分多種,但它的治療大多千篇一律;打個I3A7、狀況ok再打個幾次鞏固,之後進入移植室進行骨髓移植,之後跟排斥、感染奮鬥,過了這幾關就達成康復囉!血癌可是唯一能治癒的癌癥呢!(衍生閱覽,我們劉醫師的衛教影片,有閒再看,支持他成為Vtuber)
化療後會造成血球低下,身體缺乏抵抗力就容易感染。
這時候發燒就是一個明顯的徵象,通常會在化療後的第七天左右,血液中的白血球會掉到幾百顆,其中跟病原體作戰的中性球也會少得可悲,在骨髓內的造血幹細胞發揮作用、製造白血球時,通常再伴隨發燒的癥狀。
當然不會這麼簡單,其實都會感染。像我上面提到的,班長是個非常喜歡串門子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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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第七天,我們班mild mild,就是你了阿兔。』
發燒就要三天抽一次血,這是病房常規,也是護理人員最討厭的事情之一;重新交班也同樣令人厭惡,要把內科病人的過去病史鉅細靡遺地交給下一班,開口的人難受、接收資料的難過;今天的我Double Panic。
每一位成功的血液科護理師都有緋紅之王(Jojo的奇妙冒險 中 第五部反派的替身名字)的預知能力,把握發燒原則,大家都是預言家。
『早安阿兔,今天是你啊?』躺在床上的班長還在睡覺,向我問候的是薛太太。
『早安阿姨,今天是我。』確認床頭卡上的病人資料,交完班後的例行公事。我輕聲喚醒班長,幫他量測耳溫。
讚啦。媽的。
『好,發燒囉,等一下我會再過來幫薛先生抽血做血液的細菌培養,你們稍等我準備一下試管。』
推車出去、進房,工作車檯面多了一隻抗生素,和幾瓶像是Shot的小酒瓶,這些是檢測嗜氧、厭氧細菌的試管。
『這些是什麼啊?』薛太太詢問。
『抽血培養的東東,來,薛先生手借我一下,我們一邊抽血一邊解釋喔!』治療的過程中一併解釋治療的目的和走向,我認為這是建立醫病關係的好方式。
沒花多久時間,很快就完成了抽血培養,接下來是打抗生素。
Cefepime是我們常用的廣效性抗生素,對於一般外科病人來說可能有點太強,但卻是我們內科病房常見的第一線用藥。
『......啊我現在要打什麼藥?』因為扎了針而被我吵醒的班長有氣無力。
『是臭臭針喔!』這個藥品在稀釋後有種難聞的異味,有的人說是魚腥味、有的人說是西藥房味、也有的病友開玩笑說是屍臭,但它的味道難聞是所有病人的共識。
我將針筒接上人工血管,接著說:『今天早上抽血報告,你的白血球很低喔,才40顆,所以主治醫師開了這個廣效抗生素給你,搞不好是細菌感染。如果打對細菌就好囉!』
『哎呀,真是不好意思,麻煩你了。發燒的病人對你們來說最累。』面帶倦容的班長露出歉意。
『沒事的,你先休息一下,我先去其他床給藥,等等再回來幫你量體溫血壓。』我揮揮手。
...
半小時吧。
咚咚咚咚咚......
『護理師!薛文具突然倒下去了!』薛太太衝出房門大喊。
靠在走廊牆上抽藥的我,急忙放下手上的針劑衝進班長的病房。
班長他雙眼上吊、全身顫抖、叫喚不醒。
這是Septic Shoc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