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窺．噬
無論是事件發展或是談話都即將進入另一個階段，在這距離驅魔大會僅剩不到兩天，緊接而來又是《折骨案》的偵結記者會的急迫壓力下，充足的準備並掌握推導另一方的可能作為，皆非得到達精準的地步。
以人鬼之間的差異，更能看出對於警方、修行者一眾敵暗我明的不利，這點從趕赴機場支援的數名修行者死亡就能看出。
意即，即使做足了準備，當對上抽象未解之物，身手高超的大師都有可能因為錯估情勢而滑鐵盧。
其實，今天這場臨時記者會對於修行者一方而言，也是一開始措手不及，發展到最後的意想不到；因此，這時候身為團隊核心人物的張晨高警官等人更需要大量的分析與思考，甚至到了任何資訊都必須囫圇吞棗接受的地步了。
「師傅，雖然在您講之前這麼說有點失禮，但您應該也沒有十足的把握女魔的行動會如您所說的那樣吧？」
聽完張晨高的疑慮，玄虛法師首次沒有立即回答，不過數秒後仍掛著溫柔微笑開口：「的確，即使我認為正確性很高，但確實沒有到達百分之百的地步；只是光憑經驗，還有我所具備的認知、知識，提出多少可以稱得上是專業的看法。
我知道事情演變至此加上時間所剩不多的情況下，無論是警方還是民眾都無法再容忍一次錯誤了，我也可以理解身為須秉持證據跟科學辦案的警察，所做出的行動以及接收到的資訊都得相當精準，所以這邊請容我說聲抱歉，也替其他修行者感謝警方罕見的接納我們的做法、聽從我們的建議，包容我們的失誤。」
果然這名青年法師非比一般，心智成熟程度絕對不像其外表給人的稚嫩，是一名真的有在與時俱進的修行者。因為剛才那些就涉及理解跟維護雙方立場，同時為自身無法掌握的部份給出一個溫和又讓別人可以聽進去的說法，即使是一般人也很難做到。
──或許這男人比較適合從政。老高聞言後如此於心中嘀咕。
張警官則是聽完後不感到意外，畢竟他只是想做好心理準備罷了。對之後事情發展不如預期的心理準備，還有當自己逃不過死劫時，會心有不甘的心理準備。
「沒關係的，師傅，這種事無論對誰要有精準的要求本來就很不合理，我只是想先預設好一些情況而已。」張警官苦笑道並垂下眼來。「我想，遲早會有完全了解另一個世界人事物的那天吧？但顯然並不是現在。」
一旁的周孟欣抿著嘴未發一語，心情複雜的看著眼前學長。兩人的這些話多少觸她當初選擇從警的契機。因為她知道玄學並不能保證其準確性，也沒辦法真的能在自己的掌控下幫助到受害族群。
「無法掌控」是一直以來她對玄學的疑慮，然而如今隨著雙親遇劫、姊姊的犧牲，與身旁之人的遭遇，已經很大程度的改變她的想法。
「那麼，我就開始說吧。」再次環視眾人後，玄虛法師開始闡述自己對於那場臨時記者會的看法。
「正如我剛才提到的，女魔未在這次記者會出手的原因，在於鎖定了新的目標，事已至此，相信大家也明白女魔所為何物，沒錯，它可以說是人類的本身、也可說不是人類，它是由人身上所有的『雜質』混和、籌組，進化而來的存在，俗稱神魔、鬼怪或靈體。
而它本來就一直存在於我們周遭，可說是在人類社會誕生之際，它就存在於這個世界上了；只不過，就像要匯集全世界人類的意志與思考那樣的極具難度，一直以來『雜質』都處在無規則、無系統的狀態，即使是有，往往時間也不會太久，或者在被發現後就會被抹煞。撇除那些由真正人類亡靈變成的鬼，這類『雜質』化成近似人鬼的『鬼』，一般來講是比真正的身為鬼的靈體還要脆弱得多。
另外，我所指被抹煞不光是透過我們這類修行者之手，或是借助神靈的力量，而是人們正負能量匯集產生的『氣』所造就。舉個簡單的例子，常言道，心中負能量滿滿會遭來更多的噩運或使自己與旁人的運氣變差，轉念的話，多少能化解這樣的困境；一般在『雜質』不完全或還處在個人、數人，家族或一個團體能夠以整體的氣運化解的範圍時，正常情況下凝聚壯大的時間是不會持續太久的。」
「原來如此，感覺真的是完全玄學的理論了呢。」老高新鮮感十足的睜大雙眼。
「對於女魔的形成，我們日前……但其實也才昨天，有跟張天師……他們討論過從原本的『三女』成魔的可能性，現在看來，毫無疑問，林庚呈即使沒有犯下《折骨案》，卻也是造就女魔生成的歧異點，而身為除了林庚呈妻女外的第三女，也是四年前女學生失蹤案的受害者詹亭瀅──」
周孟欣提及張天師時由於聯想到情況尚未明朗的莊名實，心頭不禁一緊，方才攙扶對方此時站在身後的何潔沁見狀趕緊拍了拍周孟欣的肩膀。
然後周孟欣深吸一口氣後又繼續說：「因為契機與其它兩人『相遇』，才進而『融合為一體』，變成現在的女魔。」
「師傅，女魔正是因為原本就附著在三女身上的『雜質』，在靈體相容後壯大成最後掌控主導權的存在嗎？可是如果是這樣，為什麼現在它還是沒有脫離三人的靈魂呢？還有，『雜質』莫非只會以人的姿態出現？」
玄虛法師很快回答張警官的疑問。
「不，『雜質』是抽象無形，一般人的肉眼不可見的。除了修行者、靈感力較強的體質者，或是具備陰陽眼、天眼等人物才能感受或直接看到它。以比較具體的形容，大多『雜質』呈現方式比較像光點、煙霧、黑塊等物，不會一開始就以人形出現。」青年法師在此語氣加重。「沒錯，是一開始；但隨著累積凝聚的時間拉長，由於它本就由人而生，它會在這期間產生自我意識，甚至是模仿出人形。
因為抽象存在的它，就像雛鳥一樣，第一絕對是先學習生出自己的人類，但也不代表它一定非得選擇人形，動物或植物靈產生的『雜質』多數不是變成原本宿主的模樣，就是幻化成不規則樣態，有時連風、土、水都有可能變化而成。」
「變成大自然嗎？這簡直是無敵了吧！」老高讚嘆道。
青年法師則是一笑。「不，就如我前面所說，『雜質』多屬外強中乾之物，換言之，就是容易受影響跟破壞，所以能凝聚存在的時間往往不久，人的意念或是透過其它『不同屬性的雜質』就能夠淡化掉它。」
「也就是說，女魔身上的『雜質』是純粹的負能量，不然就是純粹的惡嗎？」這次輪到周孟欣提問。
「沒有所謂純粹的負能量跟惡存在的，但這是從『雜質』凝聚出的『屬性』來說，不代表其誕生的『意識』沒有純粹的單一情感或是惡意。
如果這時候催使它誕生的原靈體也是跟『雜質』最初的意識像一張白紙，也就是接近『無垢』的話，那麼在相加乘之下，『意識』篩選出『雜質』中的負面情感跟能量轉為自己的『主要意志』的可能性就會大大提升。」
這時，張警官想到剛才玄虛法師提及某位人物時的臉色轉變，恍然大悟的發出驚呼。
「師傅！如果要說做為三名女性的原靈體有哪位接近『無垢』的話，莫過於就是林小妹了吧？也就是林庚呈的女兒，那名──」
「不亞於她母親，殺人還會笑，形貌恐怖的小女孩。」何潔沁接續在張警官語末，回想起機場混亂過程。
青年法師點點頭。
「看來張警官有留意到剛才我在提到小女孩的時候臉色不是說很好看呢。」
「可是……為什麼篩選出負面能量的可能性就比較高呢？」周孟欣眉心緊蹙。「還有，雖然我可以理解『雜質』是為了將人類靈體作為載體，透過藉由帶來恐懼跟殺戮影響周遭的氣，不斷的壯大自己，可是現階段它顯然早就能脫離三女成為獨立個體了，為什麼它不那麼做。」
沒想到這一瞬間玄虛法師再次臉色凝重，稍作停頓後才道出答案。
──因為，雖然它確實是壯大了，但卻也因為害怕脫離人類靈體後，很快就會分散崩潰，以至於它將自己與三女連結得越來越緊密，使得原本的三女靈魂形體也出現了變化，甚至慢慢脫離人形的範疇。
張警官回想起這段時間以來女魔的變化，其中林庚呈妻女確實每次的出現都會有所不同，而且形貌越來越可怕。
「女魔會感到害怕我認為也是跟自己一開始的模仿對象有關。」法師繼續說：「雖然三女的靈魂融為一體，但實際上各自的意識是沒有完全消失的，相信在場三位警官都知道我在講什麼吧？以至於『雜質』誕生之初，它會不自主地朝產生雜質能量最強的靈體靠往；又由於無垢更容易沾染上負面能量跟雜質，變成該靈體更快受到『雜質』影響，喪失原本的人性，這樣的結果也進而影響到其它兩個靈體。」青年法師話說到此，表情緩和了下來。
「初生之犢是最容易受到影響，也是一塊能迅速吸收各種知識、常識的載體，小女孩由於懵懂之初就慘死在大人手下，面對同樣也死去的母親還有受害的女學生，其內心的負面『雜質』獲得可怕的滋長能量，幾乎可說是撇除掉那些可以帶來正向能量的回憶跟過往，不，甚至是連那些正向雜質也會被扭曲成帶有虛假成分般負面雜質，因而在三人的靈體交融之初，小女孩成了最核心的女魔催生源頭。
也因為其身上誕生的『雜質』勝過其它兩人，於是在雙重『無垢』的加成下，負面能量與雜質催生成女魔的主要『意識』。
最純粹無垢的認知，往往會帶來最無法被輕易扭轉的後果，因此，小女孩才能絲毫不猶豫跟動搖，實行負面情感帶來的最終手段──奪取性命。
換句話說，林庚呈那時候之所以沒有在現實層面被殺，是由於小女孩母親對那林庚呈還存有情感跟家庭上的渴望，實際上，已經徹底跟『雜質』融合蛻變的小女孩，在幻境內已經把自己父親五馬分屍了。也就是說，林庚呈現在要醒過來的機率幾乎是接近零，實際上他已經死了。」
「實際上……已經死了？」張晨高無非是對這個結果最感到驚愕的人，因為這男人可是還沒認罪，也沒有接受到應有的懲罰啊！
「但為了讓林庚呈真正死去，估計女魔還是不會放過他，遲早還是會來到現實中破壞其肉身，讓他連可能醒來的可能都沒有。然後在此之前，女魔會藉由最後吸取到的那些死在他手上，又或者是困在幻境中的修行者靈魂，轉為吞噬掉體內最後一絲『人性面』的能量，最終──」
它將變成可以在現實世界中自由行動的恐怖存在，不會再受制於氣場影響，輕易就能取人性命。
「而到時候，它也不用脫離原本的靈體，只要將那些靈體變成自己的一部份就可以了，因為屆時它也能勉強稱是一種『類人的魂體』，甚至變成真正的人。
至此，我們不能忽視女魔每分每秒都在成長，就跟小女孩一樣，它持續再成長著，也因此，它這次沒有在臨時記者會上就動手，除了它知道現在不是最佳時機，同時它透過窺探人類社會中學到了若要使自己的目的達成跟壯大自己，就必須製造更多的混亂及死傷。」
原本該聚焦在女魔鎖定新的目標上的話題，沒想到在這裡回歸，在場者也因此感到震驚。
「小女孩，不，女魔已經知道要引出更多重要人物跟營造更大的地獄，就是得像炸彈魔一樣遍地引爆災難，直到連它都無法控制自己的時候才能獲得真正的解放。它已經鎖定了那些會在重大場合出席的要官與大人物，接下來它會繼續順藤摸瓜殺掉這些人，讓人類的秩序遭受破壞，同時也讓我們這些修行者無法精準掌握其動向。」青年法師的笑容此時完全消失，第一次露出極其嚴肅的表情。
「我們最後也是唯一的賭注就是驅魔法會了，只要我們在這一戰戰敗，恐怕就真的沒有人可以阻止它繼續在這個國家殺害生靈了，這座島會成為真正的『鬼島』。
但是這又有什麼辦法呢？就是因為人性的醜惡才造就它的誕生，對親族與大人的絕望與冤死，才讓小女孩囫圇吞棗的接受所有憎恨與厭惡不肯原諒所有人呢。
它們自始自終都在觀察、學習，窺視著人類社會的恐怖一面，現在……」
它們也要將這樣的恐怖與絕望，反饋到這塊充斥醜惡的土地上。
達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