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離那些與她息息相關的話題,逃回樓上的坎貝爾悶悶的關上門,將自己藏在空無一人的房間,在疲困的嘆了口氣後,精神葳蕤的坎貝爾坐在床緣,將身體靠在床頭的欄桿上,棲息在最熟悉的地方恢復精神。
自從將校月奈她們趕出房間後,這片小天地又恢復到她熟悉的安寧。
沉默是坎貝爾所習慣的音量,在沒有別人喧囂的場合,她才能尋到那份屬於她的安詳。
黑暗與孤獨驅散了姊姊帶來得心慌,習慣寂靜的坎貝爾撿起散亂的思緒,她丟擲著零散的怨言碎塊,無聲地批判著那位陪伴她一同降生到這世界的親屬。
想到方才的狀況,憶起塔提婭的那些閒言碎語,坎貝爾努力地翻找她貧脊的詞庫,要拼湊些攻擊性的言詞來批判還在樓下的姊姊,但想了半天,也拿不出什麼暢快的字句可以發洩舒緩,只得頹然的垮下身子,癱軟在床上,悶悶的呼個兩聲。
沮喪地放棄在心底與姊姊說過的話爭辯,將神識重新放回眼眸,她抱起身邊那顆輕盈柔軟的白色,滾到棉被疊成的窩裡,在抑鬱的餘燼之中,緊緊地摟著懷中的枕頭,用累積的殘溫,去融化那些辰淤的煩惡。
姊姊,宴會,生日,還有剛才那些亂七八糟的對話,她們沉重的從黏稠膠著的情緒中瀝出,漏著刺激心情的味道,在坎貝爾的背上滴出滾燙的燒傷。
『宴會啊……』
一想到那場與姊姊綁在一起的生日,坎貝爾就感到頭疼不已,而想起接過塔提婭邀請函的夏洛蒂與校月奈,白髮女孩的那點睏意,就被驅散得無影無蹤,因為這個問題,困擾到她無法擺在一旁無視。
是要回家出席生日宴會,還是和同學們去珠帆參觀文史古蹟,關於這個問題,坎貝爾的心中早就已經填好了答案,而她也不打算更改,但姊姊今晚所做的事情,卻在她這份決定上,插入猶豫裂痕,並逐漸的動搖著她的想法。
如果她們真的有意願抽空出席造訪,那自己也不能一聲不吭的就跑去珠帆吧。
『不對啊。』思及此處,坎貝爾將埋在棉被枕頭裡的身子撐起,將手掌搭在額頭,用拇指壓著她緊繃的太陽穴,使勁地搓揉這個剛冒出頭的想法:『邀請她們出席的又不是我,我幹嘛這麼介意?』
繁複的憂慮纏繞在心口,逐漸累積成一股上衝的熱氣,蒸的坎貝爾頭昏腦脹。
坎貝爾扶著欄桿站起身來,來到書桌前拉開一盞夜燈,和緩的暖光在她眼前散開,橘黃的光芒在房屋內彎折反射,將周遭的一切照的清清楚楚。
將照明點亮之後,坎貝爾扶著桌子深深的吸了幾口氣,將呼吸調息均勻之後,她回顧空蕩的房間,空無一人帶來的安心感開始變調,莫名的寒意在這悶熱的夜晚蔓延,明明沒有風,女孩卻感覺身體被吹得很冷。
坎貝爾搖晃著頭重腳輕的身體,到衣櫃扯了一件外套披在自己身上,接著就轉過身,打算走走路,活動一下身體,但還沒等她邁開步子在房內徘迴,她赤裸的足間就先一步踢上了床邊那兩床疊好的棉被。
那是校月奈與夏洛蒂的棉被單,而採在她腳下的那一床,是校月奈專用的。
「……」
坎貝爾蹲下身,將自己踢皺的棉被撫平拉直,疊的方方正正,將棉被排部整齊之後,她看著那塊剛扶好的方塊端詳片刻,又將勾起指尖去牽著四個角,試著製造更完美的直角。
校月奈對摺棉被有自己的一套要求,雖然坎貝爾也不清楚有什麼具體標準,但她就是覺得自己疊的沒有學姊整齊,女孩蹲在地上低著頭,不停的抹著那些根本不存在皺摺的地方,始終無法讓自己感到滿意。
本就心情不佳的女孩很快就失去了耐心,她停下動作,癱坐在用她白髮鋪墊的地上,那對海色的眼睛看著那疊方方正正的棉被。
雖然確實已經很整齊了,但坎貝爾就是覺得有哪裡不太順眼。
氣呼呼地哼了一聲,萌生放棄念頭的坎貝爾,不再繼續要求棉被整齊,她抓起那床棉被用力的摔了幾下,砸出幾個柔軟微弱的聲音,枕頭也跟著坎貝爾的亂揮亂甩飛了出去,滑到房間的角落,坎貝爾將校月奈的寢具揉成一團,最終倒在那團皺摺的柔軟上。
將校月奈的棉被攪亂之後,躺在地上的坎貝爾,也不忘記伸出手,將夏洛蒂的那床棉被給扯亂,她在地上躺了一會兒,又將床上那條自己的棉被也扯了下來。
穿著外套又蓋著三層棉被,更讓坎貝爾陷在一團溫熱中悶出一身濕黏的汗水。
她正在試圖用過熱的負擔來增加自己的疲勞,期待自己在昏倒的時候,能夠逃離這不想面對的現實。
但是,她真的睡不著。
當昏沉將她牽向睡眠的深淵,肉體上明顯的不適,就會將她拉回夢境與現實的交界,在這種反覆的拉扯中,她依稀嗅道有幾種不屬於她自身的殘香悄悄地走進她的鼻腔,那朦朧的感覺告訴她,那兩位與她同居的同學,好像也睡在她的旁邊。
坎貝爾知道這是錯覺,也很清楚她們並不在這個房間。
現實、幻覺、想法。
各種雜沓的思緒在她腦子亂竄,使她在夢境前躊躇不前,思緒在體內橫衝直撞,一再將她的靈魂敲醒,各種想法閃爍竄動,不受控制思維的在坎貝爾心中沸騰,漸漸的,她放棄了抵抗,任由那些奔騰的感想拽著她往清醒的方向急馳。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腦袋已經處在亢奮狀態的坎貝爾,緩緩的從地上坐起,推開沉重的棉被,從爬出親手堆疊出來的柔軟熱窯,重新睜開了雙眼。
站立於零亂房間的最中央,把溼透的外套掛在床頭,將因熱汗黏而在肩頭的白髮撥開,再拉了拉胸口的衣領,給累積過頭的體溫找一個宣洩口,她弓著腰,曲著背,垂著疲勞但難以闔上的眼皮,用力的騷著早就已經亂成一團的頭髮,低聲的呢喃道:「睡不著……」
坎貝爾將眼睛對向房間的出口,從門縫透入房間的燈光中,她看到有人在屋內活動的聲音,那是有人持續在她私人空間活動的證明,也是她暫時不想離開房間的理由。
校月奈和夏洛蒂肯定還待在家裡,天色已晚,也不知道姊姊走了沒有,也許她挑一間空房便會直接下榻了吧?
「好煩喔。」
來到房間的另一側,拉開椅子,騰出一個座位,坎貝爾坐在充滿雜物的書桌前方,她摀著充滿汗漬的臉,張著口大力的吸著空氣,然後又長長的噓出一口怨嘆的濁氣。
長吁短嘆過後,坎貝爾垮下雙肩,將臉貼在冰涼的桌面,潮濕的頭髮將她的視線遮住許多,她透過這層白色的窗簾望向桌子上的雜物與背包,弓起的食指在桌上敲出磕磕碰碰的聲音。
她感覺自己總想做點什麼,卻又做什麼都不對,要說休息,也根本就睡不著。
明明是待在屬於自己的屋子裡,為什麼會感覺這麼難熬呢?
「好煩啊!」
吼不出的聲音卡在嘴邊低吟,家裡到處都有人在,實在是不方便高聲放縱,猛然撐起的身子又一次的放軟,坎貝爾高舉的拳頭,輕輕地放在桌面,沒發出半點聲響。
急需找尋什麼別的事情來掩蓋這份莫名的不安,坎貝爾的視線在房間內亂晃,試圖在這個小小的房間中找到轉移注意的方法,很快的,她就將目光投向埋在書桌底下的那些抽屜,她以手臂作為掃帚,將桌子清出一個空間,然後拉開抽屜,取出一個木匣,放在她的正前方。
用拇指搬開鎖在蓋上的黃扣,悄悄的掀開帶有木質薰香的盒子,坎貝爾端起第一層裝著綴飾和鈕扣的夾層放在左邊,然後將第二層裝著針線與工具的區域取出放在右邊,至於在最底層還擺放著精緻布料的盒子本體,則被她推到略前方的位置。
她不是第一次打開這個盒子了,距離購置這些東西的日期,也已經過了幾天,關於怎麼將這些用品擺放的順眼,她已經有一套自己的作法。
不過,在流暢的取出這些縫紉用具後,坎貝爾並沒有開始穿針引線,而是將雙手靜置於大腿的上,沒有了下一步的動作。
自從收到夏洛蒂的作品後,她對針線也起了點微薄的興趣,而份興趣,則在她發現自己短時間不能練劍之後萌芽茁壯,就在數日前,她便偷偷的買了這個木盒放在抽屜裡。
每次打開,她都抱著想要嘗試新鮮的事物的想法,而當這些用具擺在她眼前的時候,腦袋就都是一片空白,坎貝爾往往只是欣賞了一下她在書桌上舉辦的個人展覽會,就將東西恢復原樣,重新收回抽屜。
其實,她有自己想做的東西,也知道該怎麼做。
夏洛蒂有教過她的。
就在她第一次造訪這個房間的時候。
「呼……」
撿起一根針,牽起黑色的絲線,鼓起勇氣的坎貝爾瞇著雙眼,試著將將柔軟輕巧,又沒什麼傷害力的絲線,努力地湊向尖銳緻,且帶有強硬的鋼針。
在將略起棉絮的頭塞進真尾的孔洞後,兩樣性質完全不同的東西,就成功綁在一起了。
坎貝爾瞧著手中的細線,不知道為什麼自己的手有些抖。
「是這樣嗎?」
邁出第一步,好像也沒這麼難?
隨手就能扯斷的絲線,在利針的帶頭下,卻能將不同的布料纏纏繞繞,將這一地的零散連結成華美的織品。
完全不一樣的東西,也能織出緊密結合的美麗嗎?
不行的吧?
針這種東西,縫紉完還是要拆下收好的,不能留在完成品的上面。
一連串叮叮咚咚的聯絡器提示音叫破這片沉思,回神的坎貝爾把裝載著聲音源頭的背包打開,很快的,藏在拉鍊下的紙張就填滿她的視野,至於那個用於聯絡遠方的板子,則是完全不見蹤跡。
針線放回木盒的碰撞聲,在寂寞房間裡清晰的迴響,木盒收納的聲音,維持著穩定的節拍演湊,並以銅釦鎖上的聲響做為收尾,散在桌上的縫紉器材回到原本放置的地方,重新組合成一個樸素的木盒。
坎貝爾抓著木盒的兩端,將它捧起,然後塞入抽屜的更深處收好,緊接著各種書本紙張還有書寫文具開始佔領剛那些剛空閒出的位置,而當整個背包的主袋都已經清空見底的時候,坎貝爾才恍然的想起,她將聯絡器放置在側袋。
而當她從右側袋中取出一柄短刀的時候,她才真正想起聯絡器的正確位置。
順手將那張聒噪的板子關成習慣的靜音模式,坎貝爾挪動手指拉開顯示訊息的欄位,便瞧見她的好同學懷道揚在名為『珠帆實地學習』通訊群組中撒了一堆的出國注意事項,還有珠帆風俗物產介紹文章。
「……哇喔。」
被取消提示音的訊息,仍積極地在坎貝爾面前遞來懷道揚傳送的資訊,而且,在那些一長串的文章中,有好幾個文章內容明顯是重複的,只是標題稍微不同罷了。
「這傢伙,有這麼期待喔?」
感嘆歸感嘆,坎貝爾對那些文章的內容,也不是很有興趣,在草率的瀏覽了幾眼後,她便把塞滿未讀訊息的聯絡器放下,改收拾起滿桌的書頁資料,那些書籍和資料被她塞進書多的角落疊好,而那些文具,則被她扔回包裡。
最後留在桌面上的,就是那柄短刀了。
推開刀鞘,寒冷的鋒芒反射著昏暗的光,刀刃隨著坎貝爾的手腕翻轉向不同的地方,展示著她致命的優美。
欣賞完刀身的冷豔之後,坎貝爾將手指貼在刀鋒上,讓短刀最危險的那條線,緊緊地貼在自己的手上。
她可以清楚的體會到手中那份鋒利,她感覺到刃口紮實的陷入她的皮膚,只要稍微劃動,便能輕易地將她的皮肉分開。
鬆開緊貼的刀鋒,改用兩指箝住刀身,女孩拉近短刀與雙眼的距離,跟她所想的不同,刀身並沒有映照出她的臉,夜燈下,只有一片冷冰冰的朦朧。
還刀入鞘,放棄傷害自己的舉動,將短刀收好。
又一次地站起身,坎貝爾繼續地在房間內來回踱步。
不安,焦躁,想找地方逃避,但連這個屬於她的私人住宅,卻都有他人存在,而期待靠夢境來閃躲的想法,也因為根本睡不著而無法執行。
飄忽的目光在書桌上的各個角落移動,滑過那桿常用的筆,掠過那張好久沒閱讀的紙,稍微在那柄倚靠在桌旁的長劍停了一會兒,眼角的餘光瞥見一個小小娃娃後,她便將視線定在了那個夏洛蒂送她的小禮物上。
她瞧見了夏洛蒂送她的布偶,那個小夏洛蒂依舊是掛著慣然的笑容,像一顆懸在她心頭的小太陽。
夏洛蒂製作的布偶,總是帶著一份奇特的神韻,只是望著布偶,就能立即聯想到創作對象本人,每次細細品評這個布偶時候,坎貝爾會覺得,這位學妹的縫紉技術,比她的劍術天分還要匪夷所思。
這個學妹,就是這麼的不可思議。
而且煮飯也很好吃。
「怎麼會有這麼……」
不自覺地喃喃自語,卻也不知道接下來該用什麼比喻比較妥當。
類似的人物,也就只有那位在學業上高歌猛進,提早畢業的姊姊。
一想到塔提婭,坎貝爾立即想起剛才那段不愉快的談話,而且,她還注意到一個非常奇怪的地方。
『姊姊她,好像很討厭夏洛蒂?』
塔提婭對夏洛蒂有非常明顯的敵意。
同樣是第一次見面,她對校月奈的態度,就明顯收斂很多。
『我也是吧。』撫摸著埋藏暗傷的胸口,她回憶起入學以來在劍術修行上投注的心血,而一想到夏洛蒂已經進步到她無法揣測的地步,坎貝爾就感到呼吸困難:『跟姊姊一樣,我很討厭夏洛蒂的。』
看著那個布偶,她就想起那個將她生活型態完全改變的太陽,坎貝爾伸出兩根手指在那布偶的臉上夾了兩下,絲織品的觸感逗的她心底有些癢。
隱約地,她想起了在酒醉時,夏洛蒂讓她嘗過的那種觸感。
就像是一陣溫柔的風,輕柔的吹撫著她心靈的草原,然後推著那片蓊鬱上的紙風車,使她轆轆的轉著。
「應該是,很討厭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