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章:折翼的鳥】
天色尚未破曉,抑鬱的深藍色夜空逐漸亮起。
赤東市迎來了另一個寒冷的清晨,與昨日不同的是,破壞城市天際線的地標,梅塔莉大樓已經不復存在了。
塵土飄散的嚴冬空氣裡,一個嬌小身影搖搖晃晃行走在瓦礫堆中。
少女跪在石塊上,徒手進行挖掘,搬開一塊又一塊厚重的瓦礫。
「老爺,老爺。」
神情冷漠的薊,懷抱無法表露的情感,焦急地尋找主人的身影
她翻開一片碎裂的天花板,終於找到深埋在石塊底下的屍影。
少女緩緩伸手,嘗試觸碰對方不成人形的身軀。
「快起,來了,老爺……」
無論怎麼搖晃,對方都沒有任何反應。
放棄喚醒屍影的薊,深深低下頭,將臉埋進主人的懷裡。
不遠處的街道上,滿身塵土的祭影,狼狽的趴倒在地。
躲過砸落的鋼筋水泥,好不容易逃出大樓,卻沒能避開隨後而至的衝擊。
意識還算清醒的他,撿起被暴風吹落的帽子戴上,隨手拍了拍大衣沾黏的沙子起身。
大樓崩塌傳出的猛烈搖晃和巨響,即便下了再多的法術暗示,也無法阻止人們從睡夢中驚醒。
抵達極限的幻霧正在散去,沒過多久整座城市就會陷入恐慌。
但是往好處想,大樓傾倒這種可以收拾的殘局,總比吞噬活人的屍體遊行要來得好。
用上整棟大樓的誇張攻擊,姑且不論屍影仍否健在,惡影的頭骨肯定已經被摧毀了,證據就是成千上百的屍人全數化成了爛泥。
「雖然沒有必要,還是確認一下貓妖的狀況好了。」
怎麼說妖影都和麻鬼家有點交情,至少也要見到屍體,才好和他們交代。
「 喜鵲報喜,烏鴉報喪,真是句討厭的俗語。」
祭影往大樓原本的位置走去,一片薄霧之中,數量龐大的瓦礫將這一帶的道路全部淹沒。
數塊細小的碎石自瓦礫堆上方滾落,以為要二次坍塌的祭影打住步伐。
尚未落定的塵埃裡,依稀可以窺見一個人影推開石塊,從邊緣的瓦礫堆中爬了出來。
祭影將手伸至腰後,握住短刀警戒。
「這下麻煩了……」
他的影之力恢復不到十分之一,剛才突破滿是屍鬼的大門時,又消耗了太多體力。
敵人的狀況不會好到哪裡去,甚至可能比自己更糟。
他盤算該立刻展開偷襲,還是趁對方注意到以前逃跑。
散去的塵煙中,站穩腳步的人影,緩緩現出了身姿。
提著小鬼頭貓妖的少年,毫無疑問是他所認識的麻鬼景杉。
景杉的出現使祭影一陣驚愕,先不提被自己砍傷的他怎麼會出現在這,異樣的火紅色瞳孔,以及頭上的尖角更加令人在意。
祭影剛成為影的時候,被村子裡的人當成妖怪附身,將他關在不見天日的高塔內。
解救了他的,是當時正在四處旅行、景杉的父親──麻鬼天明。
作為鬼族後代的天明,分享過許多妖怪的知識。
頭長牛角,雙眼火紅,單手便能推開瓦礫的怪力。
那副模樣與描述中的鬼一模一樣。
麻鬼家的祖先或許是鬼沒錯,但是經過了數百年,血脈早已被沖淡,幾代以來都沒有覺醒成鬼的案例,沒理由會發生在景杉身上。
祭影嘗試走近模樣詭異的景杉,呼喊他的名字。
「麻鬼景杉,聽得見嗎?」
「…………」
撇頭看向祭影的景杉,拾起腳邊的紋風刃,火紅色的眼神充滿憤怒。
「該不會還在怪我捅了你一刀吧,我也是無可奈何才那麼做的。」
覺得他神智有些不清的祭影,踩在石塊上的腳沒有繼續往前,停在保持一段距離的地方。
忽然從天外飛來的碩大瓦礫,直擊景杉的後背,將他擊落瓦礫堆。
景杉護住懷裡的丸香,就這麼滾落至下方街道。
「怎麼回事!?」
祭影取出短刀,視線移往瓦礫拋來的方向。
「你們以為結束了嗎?現在才要開始呢!」
瓦礫堆上一躍而下的薊,落地揚起大片砂土,一把抓住迴避不及的祭影右腕,另一手掐住他的脖子,將他整個人高高抬起。
「哈哈哈,我要把你們一個個全部殺死!」
雖然是薊的身體,但是說話的語氣明顯不是先前的少女。
定睛一看,她的嘴邊帶有肉屑,似乎剛吃下了什麼不乾淨的東西。
「呃呃呃!」
強勁的力道阻斷呼吸,脖子隨時會被折斷,祭影左手攀住屍影的手臂,卻無法與對方的怪力抗衡。
「沒用的!首先是你,再來就是那該死的小鬼!」
少女美麗的臉龐,由於主人猙獰的笑容扭曲變形。
「呀啊啊──!」
以驚人氣勢踩踏碎石的景杉,抽出腰間的打刀,握著兩把刀刃襲向屍影。
面對如暴風襲捲而來的惡鬼,屍影將祭影隨手一扔,在作為影之具的身體內注入影之力強化硬度,抬起斷裂的鋼筋朝景杉投擲。
側跳閃躲的景杉,因為腳下不平的瓦礫失去平衡。
屍影沒有放過這個機會,迅速扔出體積較小的石塊。
手掌大小的石頭命中景杉頭部,右臉被砸出大片瘀血的他,非但沒有暈眩倒地,反而打直身子繼續躍進。
來到屍影跟前的景杉揮出刀刃,前者架起雙手防禦,硬化的手腕留下一道砍痕。
「嗚呃!?」
隨後而至的刺擊貫穿屍影腹部,刺進後方的瓦礫。
景杉左臂爆出青筋,緊握刀柄怒吼奔馳。
「哦哦哦哦哦──!」
身體硬化的屍影,被怪力釘在牆上拖行,背後的瓦礫堆碎石飛濺四散,直到打刀斷裂才停下。
表情扭曲的屍影取出腹中斷刃,怒不可遏的撲向景杉。
折翼的景杉捨棄斷刀,兩手握住紋風刃,使出一記斜下而上的斬擊。
屍影無視痛楚,硬是接下這一刀,強而有力的右拳打中景杉左臉。
上身後仰的景杉,最後一刻緊抓住屍影右手,將他一同扳倒在地。
倒地的兩人因立足點不穩,分別往不同的方向滾落,他們攀住地上的瓦礫迅速起身,視線緊追彼此不
放。
經過羅賓斯一番搗鼓,景杉體內鬼的基因受影之力強化,恢復了十代以上的程度。
配合一族最大的力量來源──憤怒,才讓傳說中威震四方的鬼之血脈得以復甦。
在這座偏遠的山城,造物主與他優秀的創造物不期而遇。
比起萬分之一的偶然,羅賓斯更相信這是命運冥冥之中的安排。
異常分泌的腎上腺素,抑制了疼痛的傳導。
每寸血肉裡存在的鬼之基因,快速消耗體內累積的養分,肉體猶如爆震狀態的燃油引擎,爆發性的提
升機能。
現在的景杉,無疑是一頭狂暴的野獸。
無法跟上的思緒被拋在腦後,僅憑藉身體本能戰鬥。
怪力揮舞的影刃,與極限硬化的手臂互相碰撞。
不斷被削掉體肉的屍影,持續遭受重擊的景杉,沒有一邊肯先倒下。
「給我去死!去死!去死!」
立於廢墟之上的對決,終於還是分出了勝負。
景杉斬向脖子的一刀遭屍影識破,眼看就要被接下,破曉的晨光卻奪走了他的視線,令其伸直的手臂撲空。
「呃啊啊啊啊──!」
一閃而過的水平斬擊,俐落地斬下了應死之人的首級。
曾在革命大旗下揮舞的這把刀刃,又一次達成了自身的使命,給予極惡不赦之徒正義的制裁。
應聲倒下的無頭軀體,隨著『屍』之名一同灰飛煙滅。
跟著力盡倒地的景杉,鬆開刀刃往後仰躺,眼看後腦就要著地,一隻手及時撐住了他的後背。
「好險好險,讓你再摔一次還得了。」
祭影蹲低身體,將景杉扛上肩膀,小心翼翼走下瓦礫堆。
盤據夜晚的大霧已完全散去,注意到坍塌動靜的市民,陸續聚集在大樓周遭,救護車高亢的聲音在城市彼端響起。
龍裕從屋頂跳至地面,阻擋在祭影前方。
「把他交給我。」
前來迎接的人,劈頭就是這麼一句,引起祭影高度警戒。
護著景杉的他,謹慎地緩緩後退。
「慢著,難不成你想趁機下手?」
自認發言容易招致誤會的龍裕,將長弓收進虛空之中,瞳孔恢復成平常的黑色。
「我只是要送他們回去,以你的傷勢應該很困難才對。」
他用左手提著被衣裳包裹住的丸香,伸出自己滿是傷痕的右手,示意要接過景杉。
「真是的,你這個人也多一點表情嘛。」
「該笑的時候我還是會笑的。」
拉長了臉的祭影,認為好不容易化解城市危機的現在,就是那個絕妙的時機點,但是既然龍裕不這麼認為,他也不打算多說些什麼。
在把景杉交到龍裕肩上以前,他仍不放心的叮嚀道:
「喂、你要好好送他回去,可別中途反悔了。」
龍裕沒有回應,就這麼帶著一人一妖,朝千代大社的方向走去。
姍姍來遲的日出,將魚肚白的天空染成絢爛彩霞。
柔和陽光照亮朦朧的大地,賦予冬日的城市些許暖意。
真弓龍裕走在幽靜的人行道,嘴角浮現一絲淡淡的微笑。
「……幹得好,麻鬼景杉。」
清晨,提心吊膽的織夜在迎接家人的瞬間,情緒隨著淚水潰堤,緊緊擁抱昏厥的景杉和丸香。
虛弱的曉神不久後便從沉睡中甦醒,形同大病一場的她,一時之間還沒辦法起來,只能繼續躺臥床鋪接受照護。
內外皆受到創傷的丸香,意識恢復後,驚覺自己無法施展體態變化術,在內臟完全恢復以前,暫時只能用這副屈辱的模樣過活。
上午過來一趟神社的絕,幫忙撿回了魔槍穆魯迪恩,以及落在梅塔莉大樓的紋風刃,並將玄賀與失蹤的屍人們,偽裝成大樓坍塌的罹難者,送往殯儀館安置。
梅塔莉大樓的坍塌,造成六十八死二十五傷,現已疏散附近住戶進行災後清理。
窺見濃霧中有大批活屍和古代武士的極少數民眾,則被視為集體幻覺。
至於我們的主角麻鬼景杉,在沙發上睡了足足十一個小時,直到傍晚才緩緩睜開雙眼。
意識尚未清醒的他,注意到疑似有人站在爐前烹煮東西,濃郁的奶香撲鼻而來。
身穿圍裙,哼著輕柔小調的背影,如同記憶裡的母親。
唯一不同的是,母親不曾綁過兩條麻花辮。
盯著眼熟的橘色麻花辮,景杉很快就意識到對方不是母親,甚至不是織夜,慌張地從沙發上滾下來。
落地的聲響吸引了悠紗注意,她趕緊關掉爐火,小跑步到景杉旁邊查看。
「麻鬼同學,你起來了嗎!?」
扶著地板撐起身子的景杉雙手發痛,肌肉裂傷的疼痛傳遍全身,除此之外他注意到上半身包裹厚厚的繃帶,雙頰還貼了兩塊紗布。
「昭月同學,為什麼妳會在這裡……?」
比起這些印象模糊的傷口,他更在意出現在自家廚房的昭月悠紗。
「因為你發訊息說找到鈴心了,之後又不回我電話,所以我只好親自過來一趟。」
他想起原本躺在這張沙發上的鈴心,著急地問道:
「對了!向原鈴心呢!?」
「鈴心的話,早上已經送去醫院了────跟綁在樹上的那些人一起。」
景杉不安的皺了下眉頭,他以為只要屍影一死,那些被操縱的人就會馬上甦醒,看樣子並非如此。
見景杉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欲言又止的悠紗,猶豫過後還是決定將湧上咽喉的話說出口。
「那個……麻鬼同學的妹妹,跟我說了昨晚發生的事。」
景杉的眉頭皺得更深了,他不清楚織夜解釋到了什麼程度,只希望沒有提及最關鍵的部份。
「請不要責怪她,因為我說麻鬼同學你提過妖怪的事,她似乎以為我明白狀況,就把戰爭的事情說出口了。」
滿身是傷的景杉表情一愣,現在除了骨折外又多了一個頭痛。
「我都不知道,古川老師跟真弓同學,居然也參加了這麼危險的事情。」
更讓她難以置信的是,近期在赤東發生的一連串怪異現象,全部都是因此而起的。
今天清晨還引起城市機能癱瘓,這類震驚全國的大事件。
「織夜,我妹妹她人在嗎?」
他猜測徹夜照看曉神和鈴心的織夜,現在可能正在房間補眠。
悠紗搖搖頭,給出了否定的答案。
「她去見麻鬼同學的姑姑了。」
「這樣啊……」
家裡發生這麼大的事情,遠超出景杉所能處理的範圍,確實是該聯繫親屬前來幫忙。
明穗當初極力反對兄妹倆參戰,是在玄賀的極力支持下才勉強答應,現在爺爺因此喪命,景杉作為麻鬼家的現任當家,實在無顏以對。
「另外那位小姐的話,好像在你的房間裡休息。」
悠紗指的人應該是曉神,但是他無法理解為什麼自己不是躺在房間,而是客廳沙發。
「至於耳朵毛茸耳的小妹妹,則在另一間房裡。」
悠紗第一眼見到丸香時,誤以為她是影劇裡常出現的式神,經解釋才知道她反而是神社理應驅逐的妖怪,頓時大開眼界。
景杉看了一眼外頭的天色,和睡著前差不多,差別在於黃橙色太陽正往西邊下墜。
稍早之前化身為鬼的記憶開始浮現,站在瓦礫堆上與屍人搏鬥的自己,就像遭強行植入的回憶片段,令他又感到一陣物理性的頭痛。
欠缺真實感的景杉撫摸額頭,頭上的尖角已縮短消失,徒留下兩道傷疤,火紅色的瞳孔也恢復成了褐色。
「麻鬼同學,你要不要再躺一下?」
悠紗覺得遍體麟傷的景杉才是最該進醫院的人,但是織夜堅持親自替他上藥包紮,還說外面太危險了,不放心把哥哥一個人丟在外頭。
「沒關係,躺久了想起來走一走。」
景杉的下半身倒是沒受到什麼損傷,只有乳酸堆積的酸痛感。
「既然這樣,你肚子應該餓了吧?我預先幫你們煮好了晚餐。」
悠紗走進廚房打開電鍋,在盤內盛了一座小山造型的飯,接著再從熄火的鍋中淋上一杓熱騰騰的奶油白醬。
「替您送餐,這是奶油白醬時蔬雞肉燴飯~」
暗戀對象花朵般的笑容,沒能吸引景杉的注意。
他坐在織夜的位置上,眼神空洞的注視飄散熱氣的餐點。
景杉一直盯著燴飯發呆,悠紗便稍微出聲催促。
「冷了就不好吃了,雖然是現學現賣的,但是味道我可以掛保證哦。」
無精打采的景杉,這才拿起湯匙挖了一匙送入口中。
擊敗威脅赤東的敵人,拯救變成魁儡的市民,本該是件值得慶賀的事情。
然而景杉現在一點也高興不起來,因為自己魯莽的行動,他永遠失去了敬愛的爺爺。
情緒低落的景杉,不知不覺間停下了動作。
「臭小子,吃飯的時候專心點。」
他訝然的睜大雙眼,猛然抬頭卻沒能看見家人的身影。
對面空蕩蕩的座位,暗示屋子的主人不會回來了。
再次意識到這點的景杉,帶著抽噎垂下臉龐。
一滴,兩滴,奪眶而出的眼淚模糊了視線。
自責與思念交織的淚水,無可遏止的傾瀉而下。
景杉就像個做錯事的孩子,茫然無助的啜泣。
面對突然落淚的同學,不知所措的悠紗一時慌了手腳。
她想到三村女士的孫女打破盤子時的模樣,模仿當時的狀況伸出了手。
投以慈愛眼神的悠紗,默默將手放到景杉頭頂。
「已經沒事了。」
一遍又一遍,輕輕撫摸景杉淺褐色的頭髮。
柔和的冬陽徐徐照耀下,一天又進入了尾聲。
時間是晚上七點半,悠紗已經返回四葉雀。
在那之後,情緒平穩的景杉打開電視,看了一會有關梅塔莉大樓事件的後續報導。
清醒的曉神和丸香肚子雖餓,仍執意等到織夜從車站回來才一起用餐。
對作息規律的麻鬼家來說,是遲了些的晚餐時間。
加熱的醬汁香氣四溢,大病初癒的曉神,完全不掩飾垂涎三尺的表情。
穿著織夜舊衣的丸香,視線比平常要來得低。
不曉得是受傷的緣故還是不習慣那雙小手,湯匙屢次失手掉到桌下。
注意到織夜起身走向櫃子,似乎要找些什麼的時候,她立即嚴詞拒絕換成兒童餐具。
黃昏就吃過晚餐的景杉,泡了杯茶坐在位置上,靜靜守望這幅晚餐光景。
「嗯嗯~平常那種乾的吃法固然美味,這種黏稠的口感也很不錯。」
看著笑容滿面的曉神一口接一口,景杉心想她肯定很快就能恢復。
「恥、恥辱啊!」
至於另外一位再次弄掉湯匙,羞恥不已的年幼妖怪,則不知道還會持續這副模樣多久。
「哥哥,下次你跟悠紗姐學一下料理吧?」
「為什麼我要學料理?」
「要是哪天我不在家,你就只能吃男子漢風的炒飯跟炒麵囉。」
「男子漢風料理哪裡不好了,吃飽才是最重要的。」
製造機會搓合兩人的好意被拒絕,織夜無奈地嘆了口氣。
她越過兩人中間的貓耳,偷偷瞄了景杉一眼。
關於把十影戰爭透露給悠紗知道這件事,織夜以為回家後肯定會遭景杉訓斥,景杉卻什麼都沒有說,一臉淡定的喝著綠茶。
他的確是想找機會叨唸妹妹兩句,但是想到織夜今天一整天獨自面對明穗姑姑,就不忍心再責備了。
預定明天要帶修繕團隊過來的明穗,聽聞這裡的消息後,下午立刻趕來了赤東,在織夜的陪同下處理爺爺的後事。
當日往返的明穗表示明早會獨自前來,要兄妹倆做好心理準備。
縱使沒有明講,兩人也清楚姑姑打算帶兄妹倆離開赤東。
作為戰爭的參加者,景杉自然無法離開這塊土地,但是織夜很有可能被強行帶走。
想到這裡,他就為明天的到來忐忑不安。
──叮咚。
此時玄關傳來一陣門鈴聲,織夜原本想替受傷的哥哥前去應門,但是閒著的景杉表示他去就好,於是起身離開座位。
神社結界盡失的現在,如果對方造訪肯按門鈴,就應該是友善的來者。
出現在門口的訪客,是班導兼盟友的古川夏櫻。
她穿著與頭髮相襯的酒紅色大衣,露出清爽笑容抬手打了招呼。
「晚安啊,景杉同學。」
來自導師的問候,化作一團白煙消散在寒冷的空氣裡。
「古川老師,您平安無事真是太好了。」
看到從昨晚失聯到現在的夏櫻,景杉發自內心感到高興。
「一點也不好,我腹部昨晚中了一刀,現在都還會痛呢。」
拉長臉的夏櫻,打算回去的路上順便買點止痛藥。
「您這麼晚了過來有什麼事情嗎?」
「不,倒也沒有什麼事,只是出來吃個晚餐,順便繞遠一點散步,給你我新的連絡方式。」
夏櫻從口袋遞出一張名片,地址是車站附近的一間旅館。
「我暫時會住在這個地方,有事找我就打櫃臺電話,房號寫在背面了。」
「老師怎麼會突然跑去住旅館?」
理所當然的詢問戳中夏櫻痛點,火大的她眉毛一豎,語帶憤慨的回答:
「因為租屋處被屍影的渾蛋部下縱火,錢包、手機、衣服全毀了,沒有證件連補辦提款卡都有困難,
唉……這就是現代社會的不便之處。」
為參加十影戰爭,千辛萬苦弄了個假身分在當地討生活的夏櫻,現在證明文件隨著家當付之一炬,讓她相當頭疼。
「幸好龍裕同學出手闊綽,不枉費我冒著生命危險去和他借錢。」
老師跟學生借錢給人的觀感總是不太好,但夏櫻認為情況特殊,為避免露宿街頭,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
夏櫻垂下肩膀,大大的嘆了口氣。
「這陣子得整天出入旅館了,要是遭人目擊傳出什麼不好的謠言,我就把造謠者的房子也給燒了,讓他體會一下我的感受。」
景杉注意到夏櫻穿的大衣是新買的,印象中名片上的旅館也十分高級,對一個房子被燒掉的人來說,出手未免過於闊綽,讓他不禁懷疑夏櫻究竟跟龍裕借了多少錢。
「玄賀先生的事情,我很遺憾……」
臉色一沉的夏櫻,突然間冒出這麼一句話。
事實上這才是她此趟過來的目的。
午餐時,夏櫻在新聞上的罹難者名單看見了玄賀的名字。
如果不是委託麻鬼家幫忙,恐怕玄賀也不會喪生,她對此實在難以釋懷。
「雖然可能多此一舉,但我下午去了趟殯儀館,並沒有找到玄賀先生的靈魂,可見他很放心的走了。」
「……我家爺爺一向活得很灑脫。」
如果可以再見到爺爺,景杉也不曉得該說些什麼才好。
既然該說的話都說完了,夏櫻也不打算多加逗留,她還有一堆日常用品得重新採買。
「早點休息吧,你看起來傷得也不輕。」
「嗯,老師晚安。」
夏櫻臨走前想到一件忘記的事情,特地回首說道:
「對了,我必須為先前低估你的事情道歉,龍裕同學告訴我了,你才是那位打倒屍影的人。」
山丘的鬼,指的並不是麻鬼玄賀,而是麻鬼景杉。
景杉目送夏櫻離開千代大社,從山丘放眼望去的赤東市容,閃爍著夜晚的燈火,如同繁星遍佈的銀河。
如果是先前的話,景杉肯定會在意他人對自己的評價。
現在的話,他只想陪家人好好吃頓晚餐。
於是他關上大門,回到大家所在的溫暖餐桌。
深夜,身心俱疲的麻鬼家已安然入睡,唯獨清醒的景杉來到了屋頂。
帶傷的他原本打算風太大就下來,但是今晚出乎意料的寧靜。
樹梢上連隻烏鴉的影子都看不見,相較往常實在靜得嚇人。
遠遠望去的赤東市,僅剩街燈維持基本的照明。
盈滿的月光照耀下,呈現出一切靜止的蔚藍世界。
就連闖入這個世界的嬌小身影,也沒能打破夜晚的幽靜。
捧抱酒瓶的丸香,從閣樓窗子爬上屋頂。
「好險好險,摔跤就完蛋了。」
她小心謹慎挪動腳步,來到景杉身旁坐下。
「陪我喝一杯吧,這種天氣喝這個最讚了。」
將酒瓶硬塞給景杉後,丸香又爬回窗口,拿了兩個像碟子的東西回來。
「老頭的品味不錯嘛,櫃子裡竟然有酒盃。」
「我還沒有成年耶。」
而且景杉覺得丸香現在的孩童模樣,比自己更不適合飲酒。
「以前你這年紀的人早就娶妻生子了,這裡就該用古制啦古制。」
無視景杉的顧慮,接過酒瓶的丸香,吃力地用略長的袖子包住瓶蓋拉開。
她將酒盃遞給景杉,斜抱瓶身替其斟滿。
「來,嚐嚐看。」
景杉將盈滿的酒盃舉至面前,芳醇的花香撲鼻而來。
酒盃的容量不大,所以景杉舉盃一飲而盡。
透明的液體刺激舌頭,清香甘甜的味道殘留口腔,意外地爽口。
滿意景杉表情的丸香,又替他斟了一盃酒。
「好氣魄,這次別馬上喝下去,讓它在嘴裡靜置一會。」
酸甜的花果香受人體溫度影響,開始浮現些許苦意,頗有另一番風味。
驚訝於酒的美味,景杉忍不住誇讚道:
「糟糕,這個或許會上癮也說不定。」
笑容滿面的丸香,也幫自己倒了一盃,雙唇輕貼酒盃緩緩上抬。
「啊~就是這個、就是這個,這就是活著的味道!」
景杉沒有吐槽她和現有體型不符的老氣橫秋,只是小口小口的安靜品酒。
以月色伴酒的兩人,享受著舒適的沉默。
直到酒瓶半空,微醺的丸香才開口說道:
「吶,多謝你啊,特地過來救我。」
突如其來的道謝,讓景杉不知該作何反應。
臉頰微燙,耳根發紅的他,將其歸咎於酒的緣故。
「我本來就漫無目的地過活,現在又替姊妹們報了仇,更加沒有生活的目標了……所以啊、那個,如果你們不介意的話……」
閃爍其詞的丸香,覺得酒喝得不夠多,又乾了一盃才鼓足勇氣。
「如果戰爭結束後我還沒死,就雇我留在神社工作怎麼樣?」
表情驚訝的景杉,盯著丸香泛紅的側臉,好一會才露出瞭然於心的笑容。
「不好吧,怎麼說雇用童工都是違法的。」
「喂、你這傢伙找碴是不是?」
「……我也要謝謝妳,為了我們兄妹倆留下。」
面對景杉真誠的微笑,丸香別過臉去害臊地咕噥:
「哼,我不過是沒地方好去而已,別太自作多情了。」
就這樣,屋頂的兩人又喝起了第二輪。
直到酒瓶見底,滲進人心的冬夜寒意徹底驅散為止。
隔天,赤東迎來了晴空萬里的早晨。
因為父親的死訊,鬱鬱寡歡的明穗徹夜未眠,搭乘首班列車來到赤東。
她走過充滿兒時記憶的街道,返回南區老家的神社。
爬上既熟悉又漫長的石階,眼前的光景立即讓人皺起眉頭。
修復完沒幾天的神社前庭,又一次遭到嚴重破壞。
沒按鈴就進門的明穗,刻意大聲關門,告知自己的到來。
踏進客廳,兄妹倆已在地毯跪坐等候了。
從兩人正襟危坐的模樣看來,想必做好了相當程度的覺悟。
曉神和丸香被暫時請到後院去,這裡現在是只屬於麻鬼家的空間。
沒有坐下的明穗,站在矮桌前與兄妹倆對峙。
和景杉相同的褐色頭髮,象徵著兩人的血緣關係。
見到姪兒臉上包的紗布,她更加堅定內心的決定。
「你們兩個,應該知道我要說些什麼。」
明穗單手插腰,眼神冷漠地掃過兩人。
「是的,我們知道。」
毫不退縮的景杉,正面與其對視,與織夜的手疊放在一起。
「很好,我給你們一天的時間收拾行李──」
「非常抱歉,明穗姑姑。」
景杉打斷明穗的話,向她傳達兩人所做的決定。
「我們要留在這裡,繼續參加十影戰爭。」
預料之內的耍賴,沒有影響明穗的情緒,她依舊秉持堅決的態度。
「不行,我不允許你們繼續任性。」
「我們這次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救回爺爺。」
兩人眼裡沒有半點迷茫,使用勝利者的特權,許願讓爺爺回來,就是他們得出的結論。
「那只是場騙局,天底下哪有『實現所有願望』這麼好的事情。」
「哪怕是謊言,也有嘗試的價值。」
無論前方的道路有多麼嚴苛,只要仍有一線希望,他們就不會輕言放棄。
這對冥頑不靈的兄妹,讓明穗徹底發火了。
「我真不敢相信,事情都到了這個地步,還不肯認清現實嗎?下次賠掉的,很可能就是你或妹妹的性命了!」
迎面襲來的激烈語氣,打擊著兄妹倆的鬥志。
「我會保護織夜的。」
「你連自己都保護不了,就別妄想保護別人了!」
「…………」
滿身是傷的景杉顯然沒有說服力,他明白決心不等同力量,但是眼下也想不出任何反駁的話語。
織夜感受到哥哥不安而握緊的手掌,於是回握了上去。
正打算替景杉說些什麼的時候,卻被搶先了一步。
「我來守護他們。」
在外廊偷聽的曉神,忍不住拉開紙門聲援兩人。
她左手輕按胸口,宣言似的喊道:
「夫人,作為麻鬼家的幫手,我向妳保證,今後就算賭上這條性命,也會保護景杉和織夜的安危。」
「曉神……」
曉神語畢後走進客廳的,是變化為大人形態的丸香,她身穿因為戰鬥破損髒污的和服,兩袖往後一擺,姿態優雅的屈膝跪坐,畢恭畢敬說道:
「初次見面,明穗小姐,我是暫時借住在此的妖怪丸香。」
作為麻鬼家的一員,明穗自然能夠辨別妖氣,何況頭上的那對非人的耳朵不言自明。
「您可能不曉得,景杉不僅救了我一命,更是整座城市的恩人,如果沒有他勇敢挺身而出,恐怕整個赤東都會淪為死者的墳場。」
「就憑這小子?」
她不相信區區高中生的姪子,有辦法拯救一座城市。
「麻鬼景杉的確是個平庸之輩,但絕非您所想的那樣軟弱。」
丸香投以真誠的眼神,淡綠色的眼眸沒有一絲虛假。
「即使如此,他們也只是孩子,不該參與這種危險的事情。」
「小女子雖然是一介妖怪,卻也懂得知恩圖報的道理,我同樣在此以性命擔保,會竭盡全力保護麻鬼兄妹的安全,所以請讓他們留下來吧。」
她將雙手置於前方,深深的傾身叩頭。
「我也拜託妳了!」
曉神模仿丸香,做了姿勢不標準的磕頭。
即便明穗是頭一遭見到妖怪,但為了人類磕頭什麼的,絕對是前所未聞。
既然這兩個大人都肯替兄妹倆擔保了,她再怎麼頑固也沒法無動於衷。
搞不清哪邊在強人所難的明穗,放棄似的垂肩嘆息。
「……我知道了,就隨妳們高興。」
此言一出,景杉和織夜眼神立刻亮了起來。
「真、真的嗎!?」
「我最喜歡明穗姑姑了!」
明穗回抱住飛撲上來的織夜,露出了一絲寂寥的微笑。
在景杉身上看見哥哥身影的她,想起了兄妹倆的父親麻鬼天明。
率性妄為的他,總是能吸引周遭目光,成為人群的焦點,無論做什麼決定,都會聚集起一群支持者。
就連長年作為競爭對手的世仇真弓家,也在他多次遊說下,化解了彼此多年的歧見,直到天明遇害以
前,兩家的往來都十分密切。
只要不像父親那樣英年早逝,這對兄妹無論活得多任性,其實她一點也不在意。
「等會到殯儀館那邊處理完後續事宜,我就要直接回去了,庭院過幾天會再帶人過來修繕。至於景杉,你給我去趟醫院,骨折可不是開玩笑的。」
草草交代完注意事項後,明穗便離開了老家。
她深怕再繼續待下去,恢復理性的自己就會後悔沒帶兄妹倆一起離開。
確認明穗走遠後,解除變化術的丸香,像顆洩了氣的皮球,整個人虛脫趴倒在地。
「不行……動不了了……誰來扶我一下……」
身體尚未復原的狀態下強行施術,回復原狀的瞬間,丸香差點沒吐出來。
從後方將丸香一把抱起的織夜,用臉頰來回磨蹭她的耳朵。
「何必硬撐呢,我覺得用可愛的形象說服姑姑就很好了啊。」
「休想,面子是女人的生命……嗚嗚嗚嗚!」
加上宿醉的影響,不適到極點的丸香,終於按耐不住湧上咽喉的衝動。
「不好了!曉神快拿塑膠袋來!」
「好的、我馬上去拿!」
「不對啦,那個是購物袋!」
就這樣,在趨於白熱化的十影戰爭中,麻鬼家迎接了新的一天。
時間往前回溯,來到昨天晚上。
在三村女士家洗完澡的悠紗,回到四葉雀咖啡廳的閣樓休息。
烏鴉小黑沒有從紙箱裡探出頭迎接,因為牠最近一直想出去玩,所以悠紗把窗子打開一個縫隙,讓小黑能夠自由進出。
替飼料盤補充完堅果後,悠紗從背包拿出從家裡帶來的書,正要開始閱讀,手機就傳來接收訊息的聲音。
「咦?小織夜傳來的。」
訊息內容是感謝悠紗的幫忙,請她近期務必至府上吃頓飯作為答謝。
悠紗覺得別人家裡有喪事不便打擾,所以禮貌性回了『之後會再去叨擾』的訊息就放下手機。
此時一隻烏鴉從敞開的窗外飛進屋內,確認小黑進屋的悠紗,準備將窗子關上,忽然聽見身旁傳來充滿磁性的嗓音。
「晚上開著窗子,可能會有陌生的烏鴉闖進來喔。」
嚇了一跳的悠紗,手中的書本失手掉落地面。
「進入任何人的房間以前,敲門是基本禮儀。」
悠紗不高興的噘嘴,祭影一臉抱歉的搔抓後頸。
「抱歉抱歉,我下次會注意的。」
「祭影先生找我有什麼事?」
知道世上有妖怪存在,以及祭影也是戰爭的參加者後,他身上的神秘色彩就稍微沖淡了一些。
他彎腰撿起地上的書本,輕拂封面遞還給悠紗。
「我只是聽烏鴉說,妳意外知曉了這邊的世界。」
「……這是不好的事情嗎?」
悠紗輕撫手腕,語帶不安地詢問。
她也覺得就一個普通人而言,自己知道的事情似乎有點太多了。
祭影兩手抱胸,擺出一副年長者說教的姿態。
「若是妳能守口如瓶,倒也不是什麼壞事,畢竟我可不想被什麼神秘組織抓去解剖。」
「我不會說出去的。」
「哈哈哈,說出去大概也不會有人相信吧。」
「呣──」
悠紗不高興的微鼓腮塞子,祭影笑著揮手安撫她。
「開玩笑的,順便告訴妳,這座城市的危險份子已經消失得差不多,夜晚可以安心上街了,不過女孩子晚上還是別出門為妙。」
「那是祭影先生的功勞?」
「我不過幫了點微不足道的小忙,真正的功臣就在妳的身邊喔。」
說完他便化身成烏鴉,用翅膀躬身致意,惹得悠紗會心一笑。
展翅飛向窗外的祭影,與歸來的小黑擦身而過,留下一根黑色的羽毛。
拾起羽毛的悠紗,帶著平靜的微笑望向窗外,今天的夜空澄澈無雲,繁星高掛天際。
持續往東飛行的烏鴉,來到東面山間一處廢棄的鐵皮工廠。
由於有土石鬆動的風險,以致這一帶的開發在某個時間點全數中止,徒留棄置的廠房。
工廠前降落的祭影恢復成人形,大門呈半開狀態,他毫不猶豫地推開發出噪音的生鏽鐵門走了進去。
裡頭碎玻璃遍地,月光輕易從窗口滲了進來。
安靜空曠的室內,腳步聲迴盪整個空間。
梅塔莉大樓底下聚集的影之力,明顯比昨天深夜來更多。
持續觀察數個鐘頭的祭影,注意到規模擴大到某個程度就停止了。
為了驗證猜測,他耗盡所有影之力,儘可能放出影鴉。
鴉群消失後,地底湖的規模又稍微增長了一點。
至此他得出了結論,這塊土地正在儲存影所消耗的力量。
這也解釋了戰爭的頭幾天,為何感受不到規模如此龐大的影之力。
換句話說,所謂的十影戰爭儀式,並不是一開始就成形的。
現在的話,或許還來得及阻止也說不定。
被土地吸收的影之力,不會無緣無故匯聚到城市中心,肯定擁有數條無形的渠道存在。
透過撞擊邊緣屏障消散的大量影鴉,感受影之力的流向,他成功找到了隱藏的地脈渠道,並在其路徑上發現一處令人在意的場所。
如同術士使用咒符設置的結界,任何陣式都有其構築的基點,更別說維持範圍涵蓋整塊土地的超大型儀式。
「看樣子是中獎了。」
工廠深處的房間裡,某根斷裂的梁柱上,刻有微微發光的奇特圖案。
維持結界的基點,理所當然藏在避人耳目的地方。
他猜想城裡或許還有好幾處、甚至數十處地方有類似的刻印。
「姑且試試能不能破壞吧。」
祭影右手伸進懷裡握住短刀,一道聲音卻打破了夜晚的幽靜。
「限定憑依?鋼影。」
虛無中冒出的大批鎖鏈,呈網狀交叉封鎖室內所有窗子,將皎潔的月光切割開來。
祭影警覺地回頭,站在房間入口處的男子,從陰影之中走了出來,手裡拖曳著一條鎖鏈。
鎖鏈與地面磨擦,發出冰冷的金屬聲響。
「這不是代理大人嗎?您不會碰巧這在這裡吧。」
對於這個夜晚的不期而遇,祭影禮貌性的開口問候。
「祭影?祀鴉,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計劃什麼。」
「我聽不太懂呢,我只是因為這一帶看起來挺適合築巢的,才替新婚的友人夫婦過來看屋。」
壓低帽子的祭影,決定裝傻到底。
「有句俗語叫作『好奇心會殺死貓』,不知道你聽過沒有?」
絕緩慢轉動手中的鎖鏈,厚重的鏈條發出規律地風聲,劍拔弩張的氣氛一觸即發。
「哎呀,那還真是位善心人士,就我個人而言不喜歡貓呢──」
率先出手的是祭影,他毫無預警拋出短刀,被絕轉動鎖鏈擊落。
趁著這個空檔,祭影瞬間化作八隻烏鴉,從不同方向往絕背後唯一的出口飛去。
絕定睛注視目標,揮動手中的鎖鏈,捉住祭影本體變化而成的烏鴉,使勁一甩將其重摔在牆上。
強制恢復成人形的祭影,嘔出大口鮮血,若在烏鴉型態受到傷害,損傷就會跟著放大。
剛才那一摔不止折斷了肋骨,還造成些許腦震盪。
意識模糊的祭影貼靠牆面起身,上半身受到鎖鏈綁縛動彈不得。
「影之力在我眼中是有顏色的,要區別本體和分身,簡直輕而易舉。」
為了不放跑抓住的目標,絕使勁拉緊鎖鍊。
胸腔被壓迫的祭影,嘴角溢流出血來。
窗外黑色的羽毛悽慘地四散,他的援軍先一步遭到全滅,連警告都還不及發出。
「如果有下次的話,應該追加一條不許破壞結界的規定才對。」
「……那麼這次先放我一馬如何?」
鋼鐵般的拳頭貫穿胸口,抓住了祭影的心臟。
「很遺憾,我必須排除對儀式有威脅性的人。」
無情的手指猛然一握,捏爛劇烈跳動的臟器。
「──唔!?」
使鴉人的瞳孔逐漸失去光彩,在絕抽出手掌後應聲倒下。
影神代理人從口袋取出手帕,擦拭沾滿鮮血的右手,面不改色的說道:
「為了延續這個即將毀滅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