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雨過後〉◎蘇家立
四周杳無人跡。為了避雨，我暫棲於老舊騎樓內，諦聽雨滴如何敲打屋頂、讓窸窣的竊語流入耳聒；而眼瞳試圖撥開透明的簾幕，使遠方模糊的建築若隱若現。 薄傘微傾於腿側，默然淌著水淚，除了鞋子磨蹭彼此以排遣寂寥的聲音，我還能聽見自袖口逼近衣領，那活潑卻也冷凜的風鳴：不待分說將衣領翻了個面，抖擻衣物後又不知去向。
燠熱的夏季往往沸騰著比路面更焦灼的空氣。難得下了幾場滂沱大雨，緩解農作竭渴，安撫人情冷暖，心底卻感受不到絲毫舒暢：傲踞胸膛那股無名火炬，藉由指尖繪出不成圓的圖案，迫使我和影子躲在裡頭，等綿密的雨勢一刀一刀、不容間隙地剪下，成為一個單調的紙人，被微風小心翼翼摟在懷裡。
我不知會被吹向何方，有如糖果包裝紙鮮豔仍禁不起吹拂的我，在不斷擱置著雲靄的景象中，只有我被完整裁切，即使邊緣有鋸齒還可能刺手，剩下的盡是凋零的花瓣、各式各樣的腳印，抹去臉頰的液體，我願意收集這些離逝的孤美，再費一己之能拼回原樣。
雨停了一會兒，但會繼續下的，食指不停地顫抖向我訴苦。四周依然沒有回音，淡綠的窗櫺橫躺著幾蕊雨珠，將我搖晃的身影投映在更遠的紅牆，顯得矇昧不清。壁上微染從不移動的單調風景，而我，一介嚮往遷徙的紙人，表面因雨而逐漸灰黑，軟綿綿的軀體支撐不了天空傾瀉的白光，只能側身倒下。
幾則腳步響起，欣快之餘忘了那是自己跺腳的殘跫。
雨又開始下了，嬌小羸弱的它們紛紛斜落，將我釘入狹小的圓，緩緩切割著疲憊粗糙的肌膚，剝下一層層塵俗的輪廓，再黏貼於不斷流離的風景。我抬起頭不做任何防備，面頰感受的與手指撫觸騎樓邊柱的沒有絲毫差距。我再次放慢腳步，但疾雨已不再多說什麼。
疾雨蕭索而來，意料中如淚水般鹹澀。這幾場雨帶來的感觸如此豐沛，而滲入我心底的色彩，儘管靜謐仍豁達地憧憬雲層後的燦爛。收起一地蜷縮自我芳華的花瓣，許諾將它們揉入指梢畫出的圓滿之中，直截了當與過往的我訣別，撐起還在滴水的傘，昂首走進繽紛的人海。
達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