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陰血
真火轉眼消逝,迅速以黑髮與無數人首膨脹自己身姿的兇惡之物在被火吻之後發生抖動與收束,然而這僅是短促的轉變,下一秒其再次張牙舞爪朝病床前的師徒而來;這次黑色團塊更是誇張到覆蓋了病房整整一面牆以及頂上將近一半的天花板,眼看就要將這座人造空間變成活物處刑場。
「師師師師師傅……這髮量好像有點多!」
「嘖!我知道!」
張天師語畢後再次葫蘆就口、噴發真火,只是在此之前,她將集中至一手的符令全數拋出交融於真火之中,這次同樣起了逼退兇靈的效果,但也僅僅如此,距離張天師想要達到的拔除目的遠遠不夠。
當然張天師早就料到這種結果,持久戰勢必對他們不利,此時她不待對方重振旗鼓便蹲下身,馬上放下葫蘆伸出早已用硃砂畫上咒文的雙掌,同時命莊名實至其身後將手搭到自己肩膀上。
「只靠我一人的氣恐怕沒辦法擊退這魔物吧?所以需要集合你跟地氣。我得承認這是始料未及下的緊急應變,笨徒弟,應該還記得我教你的吧?」
張天師激動大喊,然而莊名實卻沒給予回應,張天師見遵照指示早已把雙手搭在自己肩膀的他已聚精會神閉上眼睛後露出微笑,接著把雙掌拍向地面。
這一瞬間,正好一條集中成如蟒蛇般長條狀,前端還長出一顆女性頭顱的黑色髮束直指至張天師面前不到五公分的距離,眼看即將得手對方性命,豈料師徒倆的蓄氣打擊,迫使兇靈覆蓋病房將近三分之二的恐怖團塊如觸碰到電流般,坍縮回一開始的狀態。
但還是不夠,畢竟署長的靈魂還被包裹在內,尚以長滿蠕動髮束的黑色身型之姿檸立牆前。
接下來便是師徒與對方比拚氣力時刻,期間兩人全身被汗水浸溼,莊名實的身體更是出現劇烈顫抖。
「就差一點了!撐下去!」
張天師當然知道弟子的狀況,同時也曉得這位年輕後人的道行,所以在指示對方繼續堅持同時,她也開始於腦中思考接下來的策略。
這期間黑色團塊仍嘗試再次攻擊師徒倆,然而一股力量化成氣牆將之阻擋在外;只不過,師徒面對的也是對方堅固無比的防禦,拉鋸戰眼看到不了盡頭。
再這樣下去勢必兩人都會倒下,於是張天師決定執行應變一手。
「阿實,把桃木劍拿過來!還有,裡面我們特製的那個東西。」
在這個力量比拚的關鍵時刻,張天師竟然命徒弟離開共同對抗陣線!
這對女魔而言當然是難得的好機會,果然在莊名實快速起身伸手取物之際,女魔這次不再分散力量在拓展勢力範圍上,直接就是操控署長靈魂朝張天師方向撲來,同時間天師身後病床上,覆蓋於綠布下的署長肉身也出現動靜。
「這種思考能力太不尋常──」
雖然張天師很快就察覺不對勁,但仍在起身時被從後方綠布下伸出的髮束纏上右手;同時間,眼前變成身穿被汙泥與鮮血沾滿衣裙姿態的女魔已來到面前。
那雙睜圓的眼睛,並張開有著不見底深淵的嘴露出微笑,這一幕著實駭然。
結果女魔沒有得逞,只是發出尖叫後狼狽跌趴在地,這時候張天師才發現莊名實竟臨時決定不將桃木劍交至自己手上,直接咬破手指將血劃上劍身,並且還於劍身點燃真火,一個勁刺向署長肉身。
張天師見狀愣了將近數秒,腦中閃過方才發出尖叫的恐怕不只女魔一人的想法,但她隨即重振旗鼓,同時甩掉纏在手腕上卻已軟弱無力的髮束,原本預設自己持桃木劍的她轉而拾起掉落在地,一開始她所指特製之物,轉身將其甩向女魔趴倒位置。
由於遭受出奇不意的打擊,原本纏繞署長魂魄上的女魔團塊躁動扭曲,很快便使署長裸露在外,只是那一顆顆男女老幼頭顱卻仍在包覆署長三分之一身子的黑色組織物內,各個面露痛苦並扭動著。
而張天師甩出的血紅長鞭有意識般地將署長靈魂纏繞住,下一秒被施予力道拉出對方。
莊名實見狀趕緊跑過來協助張天師,師徒就這樣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終於救出可憐的署長靈魂。
張天師心想女魔恐怕不會就此善罷甘休,果然她重新站起後發現有個女性形體的紅黑色團塊仍檸立原地,彷彿不捨離去般。
只是對方直到最後都沒有再襲向師徒倆,就這樣逐漸身姿轉淡最後消失。
而在完全消失前,張天師看到了一個臉色蒼白的年輕女子雙手環繞上女魔頸脖,面無表情地隨其消失。
「師傅,那是……」
「我知道,那是被帶入幻境中的周念欣。同樣是圈內人士,我也不算不知道周家的事。只不過,剛才是我第一次見到她就是了。」
張天師吐了口長氣,落坐至徒弟拉來的椅子上,上半身靠在床尾,全身大汗淋漓,而莊名實也沒好到哪去,直接疲憊的席地而坐。
鏖戰結束同時,師徒倆也談起最後兩人同時看到的景象,談論周家之事之餘,聽得出張天師語中的感慨。
「相信最後是周念欣出手幫我們收尾才得以圓滿結束吧?不然我們現在恐怕還在跟那女魔玩拔河遊戲。」張天師又嘆了一口氣,多少也感慨隨年紀增長的體力漸失。
「可是,她看起來跟之前好像有點不太一樣。」莊名實回憶起周念欣最後與自己的互動身影,認為方才對方出現的樣子已有別於前。
不過,很快便引來自己師傅的斥責。
「笨徒弟,這不是很明顯了嗎?雖然那的確是周念欣,她也的確在另外一個地方幫助我們,如她一開始透露給你的目的,然而──」
也無法否定她已漸漸被女魔吸收同化的事實。
莊名實聽聞天師所言臉色鐵青,但沒有表現驚訝,因為這件事他早就知道了,只是怎麼可能這麼容易就接受現實呢?
「恐怕就剩一、兩天的時間了吧?到時候周念欣的力量將會變成女魔的一部份,這當然也是那東西所希望的,也剛好是記者會舉辦的時間呢,可說是機關算盡啊……」張天師扭動一下僵硬的頸脖,接著抬起來頭來面向始終未消失,一臉槁木死灰的署長魂魄。
「現在我們就來談正事吧!由我們代替其他人來問問有關只有署長知道的情報。經過你剛才一鬧,恐怕署長也活不了多久了;不,應該說,在女魔離開他之後,他也剩沒多少時間了,徒弟,你算是做了件好事。雖然我不知道醫院跟家屬能不能接受那道被桃木劍刺出的傷口。」
莊名實愧疚的望向被刺穿的綠布,即使沒有滲出鮮血的跡象,同時署長的生命狀態依然正常,但似乎真的沒辦法解釋他製造出新傷口這件事。
這使他不由得轉念到周孟欣身上,動起透過關係來說服醫院隱瞞家屬的念頭。
同時間,病房外傳來騷動,數道人影劃過門前吸引莊名實的注意,卻也使他不由得勾起嘴角,內心思忖他跟張天師是否完成了「完美的演出」。
當然張天師也注意到門外動靜,不過這顯然不是此刻的重點。
「王先生,你知道自己接下來要面對什麼嗎?」張天師這時臉上還帶有笑容,語氣也故作輕鬆。
不過,只見署長仍是一臉頹喪,連目光都沒有交集,就這樣持續望著地板沉默著。
「唉,我們可花費不少力氣把你留下來,果然還是得面對這種情況嗎?」
「欸?什麼意思?師傅,我們白忙一場了嗎?」
耳聞張天師的無奈,莊名實不由得驚呼,而對方一開始的和藹笑臉早已消失,恢復正色的回應自己徒弟。
「恐怕過去被女魔牽連的被害人都有這種現象。不過身為修道之人本來就要有靈魂無法以正常與活人交涉、對話的認知,就像神明需要代理人,鬼魂會透過靈動或是夢境影響活人一樣。」
「也就是說,比起直接問,不如等署長託夢嗎?」
「那也要這位王先生可以託夢,而且願意說出我們想知道的事對吧?時間可是不等人的。我們就是這樣才去除限制他靈魂的因子,拉出其魂魄的目的也是為了更容易拔除女魔。
只是現在在我看來,已經沒有受到控制的他,更像是拒絕與我們進行交流,這就無關是否僅能透過託夢或是其他方式傳達訊息了。」張天師雙手環胸正坐著,目光始終沒有從署長靈魂身上離開。
「那……所謂被女魔牽連的被害人現象是?」莊名實不解問道。
「即使現在女魔已經從對方的靈魂中拔除,但兩者共存的過程中,恐怕還是有許多情感碎片、負面能量交雜在一起,當雙方曾經達成同步或是其中一方較為強勢時,另一方的意志、精神、靈魂都會受其影響,更不用說女魔是如同大雜燴般的能量集合體。
雖然這位先生的靈魂還能完整地保存下來,但恐怕也已受女魔影響,喪失人性與屬於人類的認知了吧?
阿實,你要記住我所說的,這女魔雖然是以人類亡靈的情感、怨念、意識為基礎滋長茁壯,但隨著時間拉長,應該也早就失去人性面,僅剩懂得運用人類巧妙的思考邏輯,只為了使自己的力量可以更加壯大。假如署長因受其影響現在是這種狀態,其實我也不感到意外。」張天師話說到此稍作停頓,接著瞇起雙眼緊盯眼前的失落靈魂,繼續道:「但那也只是我一開始的感覺。根據我從剛才觀察到現在,我只認為對方在行使緘默權罷了。他可不是聽不到我們的聲音呢。」
莊名實在聽懂天師的話後,同樣持續關注著署長靈魂狀態,只是就在此時,他察覺病床傳來了動靜。
「果然有聽到我們的話嗎?」
察覺異樣的莊名實趕緊起身,準備拉開覆蓋在床上的綠布,然而他卻看到一隻插滿針頭導管的手伸出床沿,指尖還沾染著鮮血。
莊名實下意識認為那些血可能出自剛才被桃木劍的刺傷,但隨即被來到身旁的師傅給推翻。
「恐怕現在他的肉身還不斷滲出鮮血吧?以這種慘況還看的話。」
只見那隻表皮骨肉外翻的可怕人手,就這樣伴隨顫抖緩慢移動著,最後透過指尖血液在床單上寫下文字。
──家人。
透過鮮血寫出的文字扭曲歪斜,不過從大致的樣子很快就能猜出其意。
「靈魂沒有動作,卻以操控肉身來傳遞訊息嗎?」
「別忘記王先生他還活著啊,應該是還惦記著自己家人吧?」語畢,張天師轉身再次望向署長,只是這時候莊名實要她趕緊回頭看向床單。
「廈……女,什麼?周?」
師徒倆就這樣持續看著署長持續寫下幾個單字,其中「廈」字礙於筆畫較多,加上字體歪斜,不是出自對方慣用手書寫緣故,他們一下子很難看出是什麼,而剩下文字則一時間不明所以。
不過,對於「周」字所含之意,可謂就十分明顯了。
署長的心跳聲在寫出這幾個字期間出現紊亂,不等莊名實呼叫,下一秒房門便被推開,一群醫師與護士魚貫湧入,房內燈光也被點亮。
深知自己的戲份告一段落的張天師與莊名實轉告護士病人的情況後便退出病房,來到走廊上。
這過程中他們與站在走廊上的眾多警方人馬對上眼,只是對方僅是不停打量師徒倆,氣氛有點微妙。
但兩人仍處於專注談論署長所寫下的文字狀態。
「師傅,最後那個字……」
「嗯,沒什麼好再去懷疑了吧?」
另一方面,張晨高所在的病房內人滿為患,周孟欣與老高也在其中。
只見這群人中有名身穿黑色西裝,身材豐腴、頭髮微禿,年紀中年的男子,他站在所有人最前方,緊鄰病床旁,而除了周高兩人以外的人,正是隨他而來的警方成員。
這名人物就這樣看著病床上成為兇靈手下受害者的刑警未發一語,而該刑警則坐在床上持續觀賞著窗外風景。
今日依然是陰鬱的天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