證據、真相不重要,信任才是我們支持的基礎
信念固著令我們就算知道實情,也很難扭轉態度。換句話說,光是提供足夠的資訊,不能期待民眾自發性變得理性;對於已經決定的事,人們懶得深入思考,只會想辦法反駁:「話雖如此,但是……」「無論如何,我就是覺得這樣不對」「事情一定沒那麼單純!一定是哪裡有問題!」。
進一步,我們對特定政治議題的支持,是與領導者綁定的。信任才是我們贊同的基礎,而非真相、證據。我們習慣信任人,而非就事論事。當我們深信一個人,便會相信他對各個議題的見解。只要領導者能提出自洽的理由,支持者便願意聽從領導者改變看法,減輕認知失調。相信首領,比起堅持特定主張重要多了。畢竟我們會相信某一件事,本來就是因為追隨首領的說法;首領改變了思慮,我們當然也要跟著做更理智的選擇。這使領導者能輕鬆帶領國家避開短視與錯誤、走向正確的方向,即使多數人都不贊同這個決定。另一方面,卻也使心懷不軌的獨裁者有機會為所欲為,或者增加了一意孤行的獨夫令國家走入深淵的機會——縱然多數人都認為不該這麼做,大家最後還是蒙著頭照做了。正義與罪惡、對與錯皆在一念之間。
因之我們的政治攻防,往往是在「只要他說的都對」「有什麼問題也必定情有可原」這個核心信念下,為了說服他人而端出的藉口。論點有道理歸有道理,可是發言者與追隨者看重的,不在證據與真相;所以就算你言之鑿鑿、秀出赤裸裸的證據給反對者看,他們也聽不進去。事實上他們根本不想聽。大腦甚至獎勵人忽視不利於既有信念的證據。他們對事實理據視若無睹,讓人哀嘆裝睡的人叫不醒;根本原因在這些訊息無法融入他們既有的信念,只能落得被忽視的下場。大家在乎的,亦非公平正義、一碗水端平、依循一套公正無私的規則而行,而是能不能打倒敵人。所謂雙重標準,正是因人設事的結果。畢竟這個檯面上冠冕堂皇的「標準」,目的只在扯反方後腿、拖人下水,提高自己人的聲勢與籌碼。難怪有人說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復仇打擊異己、黨同伐異(所謂「認知作戰」)就要把事情做絕、斬草除根。這些人確確實實是奉行著「單一標準」,只不過內容是維護自己人。至於拿出來講的大道理,那是推託之詞,你信了最好。果真抓著稻草人猛打、強調立論應基於真實,人家也不會因此就迷途知返。
至於為何要如此機關算盡、暗度陳倉,不能光明正大說出口,自然是因為袒護自己人、私相授受畢竟與基本的平等價值觀相悖、與一視同仁的公正大道相左。明白講出來反而達不到站在道德制高點、打動支持者、擊潰反對方的目的。立個稻草人、打出煙霧彈,可牽動支持者的可得性捷思法,讓人只記得對手亦有理虧、不公道處,滿足了「他們有問題,對的是我們。完。」之合理化需求;於是便用不著費心力全面性思考,糾結整體說來應該怎麼樣才對、我們自己是不是也有該檢討處。
儘管主持公道是藉口,心裡話講不出來,悲哀的是人從來不會站在公正的角度看待自己的罪。別期望操作輿論風向的壞蛋、對抹黑頻頻點頭的「愚民」會良心發現。(話說所謂愚昧的人民並不笨。會輕易相信的原因是這些話很讓人舒坦、豁然開悟。)當敵人受到制裁,有感於大仇得報而舒一口氣的恐怕更多。也因此政黨政治的格局向來難以打破——美國就是共和黨民主黨,臺灣就是藍綠,第三勢力小黨很難介入:跟其他人激辯過,對賭要支持某黨某人、要不跳海吃屎的死忠狂熱分子,賭注太大了,很難叫他拉下臉支持其他黨。
尤有甚者,採用假新聞的花招,即便事後平反,傷害卻業已造成:人們很難反轉既有的成見。支持者只希望在事情發生當下,有個理由證明自己長久來的信念正確無誤;對手行為品格有瑕疵,就該反對敵方。只要找到了個好理由,便停止思考;不必也不會全盤考量,想想這訊息是不是怪怪的。哪怕最終證實消息錯誤,我們可以理解這件事上對手沒錯;但是「他有問題、不能盡信之」這個刻板印象已經回不去了。支持者會想「好吧,這件事他們通過了,但其他事呢?你能保證他們全部都、任何作為都白璧無瑕嗎?」鐵面無私不是人們政治辯論的運作方法,這種大細目才是。
所以不該問「為何總是有人雙標?」;實際上只要是人,總是雙標。很遺憾這是人性,不能怪團結一致的同志們心懷不軌,而是人不自覺就會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