２
無境草原上，賢者之樹附近，傑克以不算漂亮的姿勢落地。
他起身，看著面前的不速之客。
這位不速之客穿著鐵灰色斗篷，兜帽底下的面部隱藏在如深淵般的漆黑中，深不見底的惡意令人膽寒；斗篷長度只到膝蓋，露出一雙白皙修長的美腿，但足踝以下沾滿泥土，加上不速之客周圍大大小小的坑洞與龜裂，剛才的天搖地動果然是這位不速之客所致。
傑克暗自想著，能引起如此劇烈地震的人，竟然是一位女孩子？
「請問妳是……」傑克小心翼翼問道。
「……我叫零七，是個殺手。」
還有這樣自我介紹的嗎？傑克不禁內心吐槽，這種生存於社會陰暗處的職業不應如此自然地說出口吧？
「……」
零七看著傑克身上的雷電戰衣，開口道：「……你是『勇者』？」
傑克愣了一下，好久沒聽見「勇者」二字了，稍微有些懷念。
猶記得上次聽到「勇者」這個詞，還是半年前的狼人雅各對自己的稱呼，雖然，傑克認為自己配不上這個傳說中的稱號。
傳說中的勇者，掌握「風」、「火」、「雷」、「水」四種元素之力，精通各種武術及兵器操作，近戰無敵遠攻兼備，又高又帥，談吐溫文儒雅，人品還無懈可擊，是這個世界中唯一能與魔王抗衡的頂級存在。
而因為某些緣故，繼承勇者部分能力的傑克，自覺不配「勇者」稱號。
於是傑克解除覆蓋全身的雷電戰衣，搔了搔亂髮，說：「……我不是勇者。」
「……說謊。」
自稱零七的女生向前一步，抖落足上泥土。
傑克頓時感受到比剛才更加強烈的惡意，以零七為中心向四面八方擴散，自己全身毛孔張開又閉合，冷汗直冒。
他嘆了口氣，看來此戰避無可避。
「我真的不是勇者。」
零七並沒有理會傑克的辯駁，逕自邁開弓步，壓低重心，雙拳縮回腰間，一副蓄勢待發貌。
傑克又無奈地嘆了口氣，抬頭仰望萬里無雲的天空，心頭湧現莫名其妙的不悅，除了為沒吃完的蛋糕感到可惜，還有無法與蕾貝卡一同享受風平浪靜日常的悔恨。
「我只是，碰巧擁有力量的普通人。」
於是傑克再次發動能力，重新喚出雷電戰衣，擺出備戰姿勢。
「……那麼，留你不得。」
話聲甫落，只見零七身軀壓低，幾乎零距離接觸地面，全身好似上弦之箭，斗篷遮蓋不住的白皙大長腿曝曬在陽光底下，傑克竟看得目不轉睛。
轉瞬之間，傑克眼前一黑，胸口被猛力一頂，混合泥土、青草還有屬於女孩子身上味道的奇妙氣息立刻充斥傑克的鼻子，但他來不及細細品味，整個人被狠狠撞飛，在草地上滾了好幾圈才勉強停下，然後狼狽地呈大字型仰躺。
好在有戰衣吸收絕大部分的衝擊，傑克才不至於以肉身承受這突如其來的衝擊，免於變得血肉模糊。
但是，即使如此，零七只是純粹的肘頂，就足以打飛有雷電戰衣護體的傑克，可見零七實力深不可測，而且還並非全力。若出全力，傑克豈還有命在？
想到此處，傑克不禁冷汗直冒，自己險些命喪初次見面的陌生人之手，雖然類似的經驗在所多有，可是如今的傑克已非半年前，那副半死不活的模樣，那萬念俱灰的悲觀心態，現在的他，並不想死。
對歷經兩次死亡的他，這段得來不易，全新的幸福人生，傑克萬分珍惜。
與蕾貝卡共處的悠閒時光，傑克尤其視作珍寶。
砰！
又是一次小規模地震，零七閃現至傑克面前，膝蓋毫不客氣地往傑克的面部撞去！
「什麼鬼……」
就算有強化過的身體能力，傑克還是反應不及，雙手才剛舉起，臉上就被猛力一頂，伴隨一陣頭暈目眩，傑克只感到臉上熱辣辣的，還有鼻血泉湧而下，將綠草如茵染出一小片血紅。
零七向後空翻，輕巧落地，看著痛得滿地打滾的傑克，眉頭微微皺起，納悶問道：「……你沒認真打？」
「……哪有什麼認不認真？我並不想跟妳打。」
「我來此的目的便是殺死勇者，或是任何可能成為威脅之人，你既然擁有力量，怎麼不反抗，只是單純防守？」
面對零七的靈魂提問，傑克暫時止住鼻血，試著冷靜下來，努力維持變得鬆散的雷電戰衣。
「所以我說，如果可以，我並不想戰鬥。」
「……多說無益」
砰！
這次傑克終於看清零七的動作，這種山崩地裂似的高速移動方式，應該源自於東方的古代武術「縮地」，只是莫名其妙多了開山裂石般的效果。塵土飛揚，零七的拳頭非常靠近傑克的臉──
「──怎麼總是喜歡打臉？」
傑克在心中無力吶喊，但及時做出反應。他兩手抬起，向前釋放大量雷電，並靠反作用力往後急退，順勢以雷電激起塵土，用來遮蔽零七的視線。零七也反應夠快，及時收拳後退，與傑克拉開一段距離。
本以為能夠稍作喘息，但傑克顯然太過天真，零七並不受影響，再次縮地，突破煙塵，有如修羅般襲來，隨之而來是排山倒海的一掌！
眼見零七的攻擊即將撲向面門，傑克不閃不避，站穩馬步，等到零七的手幾乎碰到傑克的鼻尖。與此同時，傑克以毫釐之差側頭閃過，然後左手撥開零七的手掌，右手托住零七的手臂，借力使力，將零七往自己身後摔出！
既然在力量上無法取勝，不如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傑克能在電光石火的一瞬間想到四兩撥千金的道理，並成功做出此等反制敵招，實在千鈞一髮。
傑克順勢轉身，發現被拋出的零七並沒有受到自身衝力反噬，而是在半空中轉身卸力，並在落地同時，再度朝傑克襲來！
「──不死心？」
傑克這次早有預備，雙拳雷化，左右開弓，送出毫不保留的兩記雷拳！
不料，零七竟精準無比地接住傑克雷化的拳頭，並以擋者披靡的衝力，將傑克狠狠撞倒在地。她坐在倒地的傑克身上，雙拳不斷往傑克身上招呼，逼得傑克反射舉起手臂抵擋，完全忘記戰衣的作用。
不知道經過幾分鐘的單方面毆打，傑克的時間感逐漸錯亂，連雷電戰衣都無力維持。或許感到倦怠，零七停下拳頭，俯視傑克說道：「……你很弱，不構成威脅，也沒有殺死的價值。」
傑克沒有多餘的力氣組織詞句回應，只是兩手一攤，頭稍微偏向一旁。
「……」
零七不發一語，逕自從遍體鱗傷的傑克身上離開，語氣冰冷地說：「……雖然不知道你到底是未出全力，還是本來就弱到不成威脅，但是我能夠感覺到，你沒有戰意。既然如此，是不是稍微殺死幾個人，會讓你提起精神？」
傑克一凜，空氣頓時充斥肅殺之氣，他掙扎起身，怒目瞪視零七：「……妳是什麼意思？」
「殺死幾個人，如我所言，正是隨意殺死幾位村民，藉以激起你的鬥志，才能完全判斷你是否有殺死的價值。」
零七輕描淡寫道，彷彿殺人不過舉手之勞，如呼吸進食般稀鬆平常。
「只能怪你太弱，明明有力量，卻無法守護所愛之人。」
「……我不懂妳在說什麼，但是，我絕不允許讓妳動村民們一根寒毛。」
「如果你做得到，就儘管阻止我吧！」
話聲未盡，零七再次使出縮地，朝山坡上的羅格村奔去。傑克重新穿上雷電戰衣，迅猛無倫地擋在零七的路徑上。
但此舉正中零七下懷，她忽然減速，並不假思索使出下段踢！
傑克見狀，跟著使出下段踢回敬，豈料零七只是虛晃一招，左掌蓄力送出，直接命中傑克下巴，再次讓他感到頭昏腦脹。
傑克忍痛咬牙，甚至咬穿舌頭，鮮血的鐵鏽味在口中擴散，這才不至再次倒地昏厥。他本欲抓住零七的手，打算釋放大量電流來對零七造成傷害，不料零七只是踢了傑克一腳，使他又在地上滾了幾圈才停下，滿臉泥土狼狽不堪。
每次出招都被識破，這令傑克感到力不從心。就算有雷化增強身體各項能力，但在與零七的對招中屢屢敗北，不禁讓傑克萌生退意。
可是，絕對不能投降，要是傑克認輸，難保零七不會對村民們痛下殺手。
尤其是……
「……蕾貝卡。」
傑克喃喃自語，顫巍巍爬起，零七不發一語，意會到傑克的決心，於是她一招縮地欺近傑克，毫不留情連續踢擊！
「……」
傑克勉強靠著強化過後的反應力，接下零七幾乎無止盡的攻擊。
決定這場戰鬥勝負的關鍵很明顯，就看是傑克先撐不住，防禦瓦解，還是零七力氣耗盡，讓傑克抓住可趁之機加以反擊。總之，是一場消耗戰。
但是，傑克在數次過招中，所受的傷害越來越多，而零七的攻勢卻似永無止盡，招式層出不窮，變化多端，好在傑克皆能後發先至，擋下一次又一次殺招，才得以茍延殘喘。
下段踢，上段踢，掌擊，肘頂，膝撞，拳打，幾乎是無止盡的體術連打，讓傑克呼吸困難，招架不住。看來先前戰勝狼人雅各，只是因為雅各過度輕敵罷了，加上傑克同歸於盡的決心才勉強取勝，絕不代表傑克本身足夠強大。
即使如此，傑克也不弱，繼承勇者的部分能力，以及潛藏體內的戰鬥本能，還有守護摯愛的決心，能做到不落下風，勉強與強敵持平，已值得嘉許。
越戰越勇，越戰越狂，傑克已逐漸適應零七出招的頻率，不僅能夠精確接招，減少受到的傷害，還能注意到零七招式與招式之間的斧鑿痕跡，顯然強如零七，體力與招式亦是有限，無法連續做出高密度的攻擊。
不如，試試看那招？
於是傑克抓準零七招式之間的些微空隙，發動比雷電戰衣還要進階的能力──「全身雷化」。
「……嗯！」
零七一掌劈空，傑克則是閃現到她的背後，零秒揮出正中直拳，卻同樣撲空，只打在鐵灰色的斗篷上，並沒有擊中實體的手感。
此等反應力，恐怖如斯！
只見一頭鮮豔紅髮，一雙銳利如鷹的藍色眼睛，以斗篷作誘餌，自己則矮身閃過，然後再對傑克使用上鉤拳！
「沒用的。」
全身雷化的傑克輕描淡寫地避開這記上鉤拳，飄然退至稍遠處，拋去因電流燒灼而化為焦炭的斗篷。
他看著紅色短髮的零七，不發一語。
有著澄澈美麗藍色瞳孔的她，面無表情盯著全身雷化的傑克，接著像是想到什麼似的，嘆了口氣。
就算失去斗篷蔽體，導致身上僅剩方便活動的貼身背心及短褲，就算兜帽底下隱藏的竟是如此可愛的面貌，也不能影響她的意志。
「……」
零七忽然雙手高舉過頭，做出類似投降的動作。
傑克微微皺眉，心想：事到如今？
正當傑克想解除非常消耗體力的「全身雷化」時，他猛然意識到，零七的動作並非投降，而是類似古代神話中，擎天神高舉天庭的同款姿勢！
霎時，零七的手上憑空出現一顆漆黑球狀物。
傑克的直覺告訴他，不可輕敵！於是他當機立斷，化作雷電欺近黑球，雙手成爪毫不猶豫送出！
雖然敵方正體不明，但是無論如何，傑克絕不能等到黑球顯露真正效果再作打算，屆時便已太遲，必須盡早處理為妙！
傑克雷化的手一碰到那黑色球體，便感受到一股極為強大的力量從球體內部升起，如驚濤駭浪般襲來，硬是將傑克震退數尺。
「……嗯？」
傑克鍥而不捨，不屈不撓再接再厲，接二連三發動攻擊，但都被由黑球內部升起的某種神祕力量給精準反擊，令傑克感到滿滿挫敗。明明稍早才被零七一面倒毆打，但是那種感覺截然不同，可謂天壤之別。
儘管會因應攻擊而反擊，但黑球並沒有產生任何形變，而零七也維持高舉雙手的姿勢不動……不動？
「……怎麼回事？」
傑克注意到零七的雙足已深埋入土，不對，是泥土順著零七的腳，逐漸爬上她的身體！
事有蹊蹺，但傑克無暇顧及，他越是攻擊黑球，越是感到無力，這才意識到黑球只是將自己的攻擊盡數返還而已。於是他收拳後退，邊喘氣邊努力維持雷化狀態。
零七手中的黑球逐漸縮小，縮小，最終縮小到約一顆拳頭大小，被零七握在手中。
又一陣天搖地動。
今日地震未免太頻繁。
「……我說啊，不如我們別打了，化敵為友如何？」
「……不可能。」
零七的神情冷漠，語氣完全沒有情緒起伏，天曉得她究竟經歷何等慘事，接受何等慘無人道的訓練，才讓她抹殺了感情，成為冷酷的殺人機器？
那高深莫測的體術造詣，搭配幾乎深不見底的體力，要不是傑克有繼承勇者的部分能力，否則早已被毆打致死。
「妳還要打嗎？明知道殺不死我。」
「……任務第一。」
言下之意，便是就算殺不死你，也要在這裡跟你耗上了。
「我累了，妳別告訴我還有藏招。」
傑克解除全身雷化，氣喘吁吁，體力即將耗罄，現在的他已是全力咬牙苦撐，才不至於倒地不起。
但是命運，往往事與願違。
只見零七將剛才濃縮成一顆拳頭大小的黑球，猛地塞入口中，咕嘟一聲，竟然吞了下去。
「……別鬧了。」
傑克看著眼前逐漸失序的光景，隱約聽見和平日常崩毀的聲音……
「……蕾貝卡，原諒我不守承諾。」
傑克喃喃自語，接著用他所剩無幾的力氣，喚出熟悉無比的雷劍。
回歸原點，去蕪存菁。
必須，保護蕾貝卡。
如此下定決心，然後緩緩地，踏出堅毅不屈的步伐。
（完）
OK，期末報告滅頂前的最後掙扎，滿意。
這次的 Test11 約8000字左右，閱讀起來應該比較輕鬆。
如果有看過〈放羊的孩子〉，那應該比較能理解傑克的心態。
如果沒看過，我就放個連結在這。
故事大概承接前作，講述牧羊人傑克經過某個事件過後，與青梅竹馬蕾貝卡共度的和平日常。
當然，愈是和平的日常，愈容易被打破。
所以我設計一個殺手，零七，用以喚醒傑克身為「勇者」的宿命。
希望能呼應「能力越強，責任越大。」的道理。
我本來是想構建一個老套的勇者鬥魔王的世界觀，可惜後繼無力，寫完傑克的故事後便擱筆，再無後續靈感。
誠如故事中所言，前任勇者留下部分力量，傑克僅僅是其中之一。
勇者「轉世」之人，可還有另外三位喔。
加油啊傑克，不要只顧跟青梅竹馬放閃，給我去拯救世界！然後慘遭虐殺至死啊！
昨天在打這篇的時候，word突然沒有回應，然後我強制關閉後，檔案整個消失不見。
「幹你老木咧。算了，重打一份吧。」
於是放棄原先12000字的版本。
雖然很不擅長描寫武打戲，但寫出來就是很爽，管他好不好看（？）
至於這篇大概沒有後續，對，沒有，因為我沒梗了。
零七幾乎近戰無解＋隱藏大招，我想不出讓傑克再次同歸於盡之外的戰法。
所以，留白，傑克能不能回家吃蛋糕，跟蕾貝卡一起洗澡然後相擁入睡，全看你們怎麼想。
再會，願意花時間看到這裡的各位。
我要繼續準備期末報告，繼續待在僅有我與室友兩人的214寢。
2021.6.4
達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