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薩沙再度因傷入院,又是過了好幾週後。
那時薩沙已經出院,回到家中,起因是吉瑪主動傳訊息給薩沙,離上上一次約在咖啡廳、上一次去薩沙的大學看看,又是好久好久一段時間未見,連利用通訊軟體聊天都沒有。吉瑪認為,大概是由於知道了薩沙交男友的緣故,暗暗以為不要打擾到別人比較好。吉瑪以為薩沙過得很好。
吉瑪突如其來想傳訊息問候薩沙,是在一天休假日的下午,幾個小時前,他準備了行李,搭上了軍校的發車,返回了父母早年因親戚變故而遷移到St.P市的家中,陪家人渡周末。年假他也有回,但他仍專心顧著家人。現在,他走到廚房門口,打開了手機裡與薩沙的單獨對話欄,藍底的科技光照在他火紅的眼睛上,而弟妹們坐在身後客廳內,正和母親一起看電視。
對話欄的最近更新,是上一次約在大學簡略的相關訊息,他滑到最下邊,著手輸入──
──薩沙,好久不見!
──和男朋友在一起嗎?如果你在忙,就別理我了。
──要不要找一天吃個飯?
──去前幾次那家咖啡廳也好,地點很好,茶也不錯喝。
發完以後,吉瑪等待了一下,幾分鐘過去了,薩沙還是沒已讀,也沒回訊息。於是吉瑪打算回客廳,晚一點再說。不過,又是一種行動,一種想要立刻完成某一件事的熱度,他的腦袋燒起來了,不斷運轉。吉瑪又折返,從房間的掛鉤上揭下一件外套,衝出家門。
「吉瑪,你要去哪?」人在客廳的母親聽到不小的聲響,扶住椅子高聲問。
「去找朋友。」
同時她聽見大門關上:「朋友……?」
吉瑪的弟弟笑著說:「哥哥很多朋友啊!我以後也要像他那樣!」
搭地鐵。這是吉瑪第一個想到的交通工具,事實上他在市內大多都用地鐵移動,腳踏車是有,不過他沒想到這個。進車廂後他一直用手機開著通訊軟體,但薩沙仍是沒有已讀。出於直覺,他認為……他認為他一定要見上薩沙一面。
其實他沒有薩沙的確切地址,很久以前,薩沙曾在通訊軟體大概說了一下他家的地址,街道、巷弄的位置很明確,不過是哪一棟可能就無法了。吉瑪憶起薩沙提過他家公寓的大門設有一道金色的葉狀鐵窗,為什麼會講這個則徹底忘了,可能是談起天氣吧、隨處能看見的景象,地上滾滾的落葉,還是啥的吧,總之,那圖像感也非常明確。
吉瑪幸運地找到那扇相似的大門時,仍是不得其門而入。他不知道薩沙住幾樓!難道要一個一個按?他混亂地思考著,在門前晃來晃去,要是薩沙不在,他也打算厚臉皮的上樓去,向薩沙的家人們問聲好。
突然,大門往外開了。吉瑪睜大著眼,望著推門出來的人,有點太專注執著了,那是一個紫色頭髮、其中一邊的眼睛幾乎被劉海蓋住的青年,他一手握著門把,另一手提著一只寵物籃,門一開,風流動了,吹進籠子,蹲在裡面的貓便「喵」了一聲。
他見過這個人,對吧?
吉瑪愣愣望著他,而這人也「啊」了一聲,跟他想的一樣。
隨即,這個青年的背後出現了另一個人影。吉瑪驚訝,是薩沙!
想笑的吉瑪,立刻發現,他笑不起來,薩沙的面容有點憔悴。雖然頭髮、衣著都很乾淨整齊,但像是生了一場大病,一臉的倦容。
「吉瑪……?」
薩沙也是一臉驚訝的樣子。紫髮的青年回頭望他。而吉瑪,吉瑪突然想到……難道這個青年是薩沙的……根本忘了上次薩沙是怎麼形容男朋友的,他有給他看男友的照片嗎?不行,他沒記住,於是他自找麻煩地,臉更垮了。
因為,薩沙明顯看起來很不好。
到底發生了甚麼事?
「可以讓讓嗎?我們要出去了。」紫髮青年,也就是涅斯托爾好聲好氣拜託他。
「呃,好。」
吉瑪連腳都還沒移位,從薩沙的身後又冒出一男和一女。
「怎麼了,怎麼不走啊,堵在這。」男的那位從薩沙肩膀探出頭來。
「葉爾瑪克,你果然還是穿太少了……。」女的只聞其聲。
「安啦。倒是妳,圍巾圍好啦。」
他們的位置因往前移而稍微散開。個子比較小的這個男孩不耐煩地回了走在最後的粉色髮雙馬尾少女。
與此同時,薩沙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吉瑪,你怎麼來了……」
於是葉爾瑪克和娜佳也才發現了吉瑪。
但他們都一副,「欸,怎麼是這個人?」的表情。
吉瑪仍能在薩沙的三名好友身上感覺到一股不明的排斥感,不知何故的距離感。他們不喜歡我嗎?我有惹到他們嗎?吉瑪不禁想。不過,這疑問很快被他放置到一旁,瞬即遺忘,他在意的是薩沙,不要忘了目標。
「薩沙,你沒回我訊息。」
「啊,你有傳訊息給我嗎?」
薩沙立刻往大衣口袋摸索手機:「抱歉,我漏掉了,我今天還沒看甚麼手機……」
「不要看了,不要看手機,你忘了嗎。」涅斯托爾制止他。
「我只是看吉瑪的訊息而已。」
吉瑪聽著,又是一股怒氣。他稍微大聲了點,還伸手掩住薩沙的手機:「好啊,那就不用了。」如此一來,這群人突然都看著他。「別看了,那不重要。薩沙,你看起來不太好啊,發生甚麼事了嗎?」
「嗯……」薩沙卻尷尬地微笑著。倒是涅斯托爾快看不下去:「你可以不要來煩小少爺嗎?我們正要一起出去,都被你耽誤了。」
要是這點的話,吉瑪很乾脆:「那很抱歉。但告訴我重點不困難吧。」
涅斯托爾撥撥自己的劉海,吁了口氣。「真煩耶。你又不是薩沙的男朋友,有必要交代你嗎?」
「甚麼?所以你……」
「你在想甚麼?」涅斯托爾立即截殺他。
吉瑪頓時無言以對。
「不然……薩沙的男友呢?他應該在他身邊才對吧,怎麼會是你們?」
這下輪到葉爾瑪克不爽了。
「甚麼叫做『怎麼是我們』啊?這位小哥要不要說明一下。」
「不要吵了。」娜佳說。
「好了、好了你們……。」真的,要吵架了,薩沙趕緊打圓場。
雙方冷冷地互瞪了幾秒。
涅爾瑪克丟下一句,拉著薩沙的義肢手臂,往街上走去:「我們走,我的班車快開了啊。」
「再見。」葉爾瑪克對吉瑪說。
走開時,娜佳只是看了眼吉瑪。
吉瑪獨自氣著,卻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們過了馬路,停在對面的一間今日閉店的時裝店前,玻璃窗都是暗的。他們在那談話了一會兒。吉瑪只是等著,等他們消失在他眼前,他才肯離開,一種賭氣的執著。然後,薩沙似乎勸說完朋友們,一個人走到一旁,拿出手機,在上面按了些甚麼。
同時,吉瑪的手機跑出一連串的震動,他趕緊接起來。
──吉瑪。好啊。我們兩週後約那家咖啡店吧。
──就我們兩個,約好了,不要帶任何人過來。
──跟你聊聊。
──對了,我妹妹烤了蛋糕,你吃完再回家吧,我的家人都在家,管家也在,但我想吉瑪不會不自在的,是吧?還有,抱歉,讓你跑這麼一趟,我有點事,要跟朋友到車站去一趟。不過,很謝謝你約我,吉瑪。
吉瑪仔細地看著這幾排訊息,當看到「不要帶任何人過來」時,他感到很強烈地不好意思,臉大概紅了。但薩沙特地排除朋友的建議,回訊息給他,他很開心。最後薩沙也告知他的家在第幾樓。
他抬頭,望向薩沙。
而薩沙,也把眼睛從手機抽開,回望吉瑪。
但薩沙的表情說實在的,並不高興,那是一張若有所思、沒甚麼表情的一張臉。
吉瑪捧著手機,直盯盯地望著這張臉。這張臉,跟文字訊息感覺出來的心情很不相同。
薩沙轉過頭去。然後,跟朋友一起走了。
後來,吉瑪是吃完蛋糕才回家的沒錯,這是他第一次到薩沙的家,環境比他想像得好很多。他上樓時,看起來頗厲害的管家替他準備換穿的便鞋,幸好他的鞋子沒沾上甚麼雪泥。蛋糕則是薩沙的妹妹──安妮雅切好,放在一張茶桌上,他一看就知道這是給他準備的,突然覺得很感動。薩沙一定是在手機上吩咐了這些事,才這麼一切就緒。薩沙他……人真好,又細心。
但馬上的,吉瑪又覺得愧疚,薩沙看起來並不好。他跟朋友出門,是順便出去走走嗎?
蛋糕是多層的蜂蜜蛋糕,淋了楓糖,好吃,還配了熱茶。他吃到一半時,一個跟薩沙長得滿像的婦人,披著披肩靜靜地走過來,「啊,您好。」吉瑪趕緊放下叉子,說道。
奧爾洛娃女士笑了一下。啊,真的很像薩沙啊……他想。
「你就是吉瑪嗎,薩沙那孩子提過你。」
「啊,是的,我是吉瑪。」
「吉瑪。」奧爾洛娃女士念著這個名字。「薩沙他……我就不掩飾了,他最近承受了比較糟的東西,如果他待你的狀況不好,也是因為這個緣故,希望你別介意。」
「不會,不會不好。但是,請問……到底是怎麼了,薩沙他?」
奧爾洛娃女士低頭看著桌面,想了一下。
「他又受傷了,滿嚴重的傷。」
吉瑪震驚:「受傷?怎麼了?哪裡受傷?」而且他怎麼沒看到?薩沙受傷了?
「不是那種不能走路的傷,是肩膀上的傷。」
「肩膀?」他想,那不是……「又是肩膀?嚴重嗎?」
奧爾洛娃女士看著他。「吉瑪,你之後……還會跟薩沙見面嗎?」
「啊,會的!我跟他約好要一起去喝茶。」
「那等那個孩子跟你說吧,我相信……他可以做得很好的。」
「請問這件事,您所指的事……已經結束了嗎?」吉瑪試探著問。
「可以說是結束了吧,你不用擔心。請你跟他聊聊吧,我也這麼跟他其他的朋友說,再麻煩你了,吉瑪。」
「……好的,不麻煩。」
「安妮雅。」奧爾洛娃女士站起來,對著後面的走廊轉彎處呼喚:「安妮雅,再去幫吉瑪拿塊蛋糕吧。」
一個短髮女孩悄悄從轉彎處的陰影站出來。
「媽媽。」她說。
「切一小塊來吧,拜託妳了。」
安妮雅想說甚麼,卻一句也沒說地走向了廚房。吉瑪呆呆望著這個少女。
而奧爾洛娃女士一手扶著椅背的上緣,思量著。
「……就拜託你了。」
她這麼說,對吉瑪。
日子緩緩地跟著河的腳步,往外流動。
約定見面的那一天,天氣和煦。
薩沙先到了咖啡店,吉瑪輕輕推開門,裏頭的細碎交談聲瞬間像小小的沙子一樣,敲擊在他身上。他看見薩沙側著頭,望著落地窗外,他微笑著走過去,拉開椅子。
而薩沙在他接近前就發現了他。待吉瑪入座之時,他說:「吉瑪走起路來很威風,像個軍人呢。」
「我是軍人沒錯啊。」
薩沙笑了一下。
「……其實,我以前也想過要不要從軍,但很快就沒那個打算了。」
「咦,真的嗎?」他驚訝。
而且,等下,話題竟然要從這裡開始嗎?
「嗯,這件事我有跟伊斯梅爾提過,他說,還好我沒去。」
「伊斯梅爾嗎?」
「不過他也說,如果我也讀了軍校,變成軍人,兩個人一起到邊境去駐防也不錯。」
「是嗎?我是不會這樣對我弟說啦。」
「……我覺得那樣或許也不錯。」
「喔……」
吉瑪不確定這是否是薩沙找他出來特別要講的話,這些表面上都跟他最近受過傷無關,他頭腦不好啊,不要考他。他們繼續聊著一些無關痛癢的生活瑣事,薩沙點了一杯咖啡,期間他喝了兩三次,半滿著,熱煙已不再從杯口冒出,而吉瑪點的是茶,講了一半,一個金髮的少年把茶送來了。
「您的茶。」少年服務生說。
「謝謝你。」
「謝謝你,米沙。」
剛好成了一個斷點,吉瑪把糖加進茶水,望著薩沙。
「吉瑪,我的傷……」薩沙主動提起,這讓吉馬鬆了口氣。
「還好嗎?」他很快地問。
「還好,但是,又幾個月不能提重物了。」
「你……在你身上,發生甚麼事了,能跟我說嗎?不對……請跟我說吧。」
「就是……我被弗里茲誤傷了。」
「弗里茲?」
「我的男朋友。應該說,是我的前男友。」
吉瑪驚訝,他一直在驚訝!馬的。「分手了嗎?」他驚訝地問。
「他不是故意要弄傷我的。」
「可是他傷害你了吧!分手是他提的嗎?」
「是的……。他們家的律師跟我說,是他主動提的。弗里茲擔心,他會再傷害我。」
*** *** ***
羅贊費爾德律師找他談的時間,其實離現在不遠。
與談地點是馬洛斯挑的,他執意要由他們這方選擇和解地點。是的,和解,當事人──也就是弗里茲和薩沙,都不願把事情鬧上法院,前者其實是願意接受正當程序的,不過其他人不同意,包括薩沙。馬洛斯得知薩沙一點都不責怪弗里茲時,內心簡直又是一陣狂爆,但他不完全表現出來,因此旁人只知道他非常生氣。這是不對、不正義的事!馬洛斯堅持。
而另一方,阿爾布雷希特家較為平靜。那天弗里茲進警局後,奇怪的是竟沒做任何筆錄,第八隊的人問了一些模糊的問題,就把人推往後門去,在那裏等著的,是阿爾布雷希特家的家主,威廉。父子在車上是否有過親密的對話就不用談了,但威廉本人肯定不會施予甚麼親切關懷,而弗里茲也一定對他的出現很不高興。這件事並沒有在警局留下太多痕跡,倒是乖乖照著弗利茲的吩咐、把警察請到現場的那位幫傭,事後好像被叫了去,做了一番長談,包含重新訓練她如何待人處事的軟性懲罰,而幸運地,最後她沒遭受資遣。
至於現場,後來才知道,第八小隊的人是有到過現場的,但他們似乎沒有認真使用蒐證工具。現場的血跡不算混亂,除了一刀噴濺出來的血,留下大量血跡的地方在廚房地板,由於移動過傷者,血跡殘有滑移的拖痕以及斷斷續續的鞋腳印,阿爾布雷希特家的居家規則比照G國,是不脫鞋的。此外,流理臺上留有一把沾血的殺魚刀,J國品牌,很鋒利,麵食幾乎沒吃,一道血橫跨過其中一只裝著麵的盤子,隨著時間過去,與油漬一起凝固。
如果沒有報警,這件事恐怕不會那麼複雜,但報警一事直接騷動到阿爾布雷希特家的家主,說甚麼也要平靜和氣地化解。
所以羅贊費爾德律師出面了,他想知道對方,也就是薩沙的家庭──奧爾洛夫家一方想得到甚麼。站在奧爾洛夫家的伊萬?馬洛斯,自然是不會放過這種「導正錯誤」的機會。
但薩沙覺得弗里茲沒有錯。他認為,弗里茲只是不小心弄傷了他。
馬洛斯可是完全不同意,假如真的是不小心,會刺成這樣,搞得要大急救嗎?
薩沙不知道該怎麼對馬洛斯解釋,但他想息事寧人,為了弗里茲的平安。問題是羅贊費爾德律師……
那家店在鬧區中心,一間白天會提供熟食餐、晚上供酒的酒吧,馬洛斯在一的特定時段租下了整間店,雙方將約在這間店內詳談和解的內容。當然,馬洛斯不會是單槍匹馬,除了願意到店的薩沙──雖然馬洛斯一開始不同意,他還找了一個認識的律師,姓圖赫寧。
羅贊費爾德律師一個人抵達酒吧,弗里茲沒有來,據這位律師聲稱,他擔心薩沙不願見他,畢竟他幹了那種事。馬洛斯立刻咬住這點,這不就是表示那個弗甚麼的故意傷害嗎!但儀態雍容的圖赫寧律師立即安撫了馬洛斯,馬洛斯隨後一個人移位到了一個包廂之後,背對他們的位置單獨坐著。
但薩沙在猜,也許是威廉?阿爾布雷希特指示,要弗里茲不準來,他被禁足了,但弗里茲會聽話嗎?不可能。
從羅贊費爾德律師的傳達中,弗里茲是很想直接跟薩沙道歉的。但律師隨即反問薩沙,經歷這種事後,他還想見弗里茲嗎?
除了傳達這點,羅贊費爾德律師連帶的把弗里茲提出分手這件事,一併告訴了薩沙,他特別強調,弗里茲考慮了很久才選擇這麼做。
聽到這裡,薩沙才想到,他根本沒有想過要跟弗里茲分手。
而羅贊費爾德律師也說出了自己的看法,他覺得他們分手確實比較好。
由於是與家族深交的律師轉達的,薩沙認為,這也是弗里茲他父親的希望;這是弗里茲和他父親,一次鮮少會達成一致的意見。
但薩沙很想在說點甚麼。他想說請律師轉達,他不怪弗里茲。在他衝口說出以前,身旁的圖赫寧律師舉手制止,他很穩重,某方面安撫了內心激動的薩沙。
他溫和地請薩沙到後面去,有問題,還會再去找他。
薩沙起身,和馬洛斯坐在同一個包廂,他低著頭,誰也不看。事後圖赫寧律師非常貼心地向薩沙做了解釋,如果薩沙明確表示他一點都不怪弗里茲,可能會把事情導向不佳的局面。是不是薩沙還做了別的甚麼,讓他覺得弗里茲傷人沒錯?而這種心情,以任何形式的訊息傳達給對方都是禁止的,包含手機和信件。
這不是兩個人,而是兩個家庭的事。兩名律師坐在一起,解決了完全與他們私人無關的代理事務,雙邊都沒付出甚麼奇怪的代價,或愛恨衍生出的窮追猛打,理性、果斷又冷靜。
這段維持了一年多的戀情,也這麼嘎然結束了。
薩沙覺得這突如其來的結果,很不真實。
*** *** ***
「……你男友他,覺得很抱歉嗎?」
「他一定覺得很抱歉吧……。」
「他為什麼要刺傷你,我還是不懂。」
薩沙沒作聲。但吉瑪義憤填膺。
「是我的話,我不會原諒他,他傷人了,還把你傷得這麼深。」
「吉瑪,不要再怪他了。」
「你們分手也好。」吉瑪很氣憤。
「……也是。」薩沙低下頭來。
但是,薩沙還記得弗里茲刺他之前說的那句話。
他說。
他說的是……「你很想見伊斯梅爾嗎?」
這件事,恐怕除了他和弗里茲,都不會有人知道吧。
薩沙閉起眼來。他伸手,摸了摸額頭。
「吉瑪。」
「嗯,是?」
「我……我要對你說一件事。」
這些事,截至目前為止都還沒跟人說過。
「嗯……你說吧。」吉瑪把一隻手放在了桌上。
薩沙緩緩地說了起來。
「還記得一年多前,我被一個陌生人砍傷嗎?那時候,我跟伊斯梅爾去了博物館,閉館後一起出來,碰上了那件意外。」
「記得啊,當然。那人也很可惡,現在在獄裡贖罪了吧。」
「……其實,我們離開前,伊斯梅爾他叫住我,對我講了一些事。
他說了很多……
我當時只是在聽,因為那些東西,我一時之間竟然不知道他在說甚麼,為什麼要講這些……
但我慢慢聽出來了,他是在說他多喜歡我。
伊斯梅爾很會說呢,我從來都不知道他會這麼說話。
後來我才知道,他是在向我告白。但是他離開了……講完這些,就永遠離開了。
他沒有說『我喜歡你』或『我愛你』之類的……就是說了很多其他的。
聽完以後,我好像臉紅了吧,但是我很混亂,我在想這些話的意思。
可是他笑笑就算了,想趕快一起離開博物館。
我本來想叫住他,想跟他聊一聊,我當時竟然沒有堅持這麼做。
那時我在想的是,我要回去好好想想他說的那些話,就好像他寫了一封信,我要好好讀他。
接著就忽然發生那件事……
我想我喜歡他。
經過這一年,我認真想過了,我想我喜歡他。
也想跟他在一起……但我當時並不曉得,我原來想這麼做。
可是他死了,因為我。我好難過……他為什麼要那麼不顧一切呢,他還有母親……他的母親很愛他啊。
如果我當時留他下來,不要去外面,好好在那裏聊一聊,伊斯梅爾他是不是就不會死了?
我只好這麼想。
我應該要問他的,他是不是那個意思……他很喜歡我嗎?然後呢?我們該怎麼辦?
我再也不能跟他聊天、散步、一起讀書、一起吃飯、聽他講那些我根本沒聽過的浪漫的話,甚至擁抱、接吻和做愛……這些都不能了。
我想我很喜歡伊斯梅爾。
但這代表我其實不愛弗里茲嗎?
我是在利用他嗎?
可是我喜歡弗里茲,他對我很好,也教我怎麼談戀愛……我沒想過要分手。
我是不是很糟糕、很軟弱、也很無知,所以才被懲罰?這個傷……
我不認為弗里茲是故意的……該怎麼說……
但我覺得是我應得的。
我好難過……
我很想念伊斯梅爾……。
我是不是……不懂得怎麼愛人呢……」
薩沙默默地流下淚水。
吉瑪愣愣地望著薩沙。
這些事,這麼私密的事……
但他發現,他不是那麼想聽到這種話。
手指在桌面動了一下。他想抱著薩沙,好好安慰他,拍拍他的肩膀,說那不是他的錯。
希望他不要再傷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