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輕舉
永晝寒雲（在線）
乘著木羽出走：晚安，妳那邊好嗎？
永晝寒雲：大雪之中有電有水有網路，很好了。
乘著木羽出走：也是，生活總歸要回到最基本的需求
永晝寒雲：或許離開後我會懷念這種不能出門的天氣，實習終於結束，我也該回去了
乘著木羽出走：一年多的時光，真快，我卻還記得剛回來的事
永晝寒雲：妳也該放下了，別再做出在股東會上哭泣的事情
乘著木羽出走：不會再失態，但是也無法忘記。
永晝寒雲：但是妳一哭成名，也算是好事，趕快收拾好自己，等我回去。
乘著木羽出走：抱歉瞞妳那麼久，才讓妳在報紙上發現我的工作。
永晝寒雲：不要老是說這個，每個人都有秘密，不是嗎？
乘著木羽出走：是，我的守密人，謝謝妳陪我嘮叨
永晝寒雲：別謝我，多把自己顧好，別顧著工作忘記自己的需求，妳該好好顧著自己
乘著木羽出走：只能盡量了
栩寧嘆口氣，換跟寒雲聊聊大雪天的趣事，又到了開始準備新產品的季節，這是第三次了，應該會輕鬆很多了吧！自己的生活一如寒雲所料，在這一年剩下了工作，而且越做越寂寞。
新裝潢的辦公室裡，已經沒有了任何一絲她的氣息，那時陷入瘋狂工作狀態的栩寧，還要求設計師弄了套房在一旁，讓她可以日夜加班，夜宿於此。
所有會議室也都更新，秘書處擴編，樓下楊錦的辦公室給了趙燕綾，栩寧冷凍她三月之後，嚴紹芃當了和事佬，約出去吃吃玩玩數次，總算把那層隔閡拆除，現在栩寧讓她負責各部門的零用錢小金庫監督和新人訓練，偶爾支援其他雜事，有事做又不忙的工作，讓她很滿意，趁機吃吃喝喝，走出了姜先生溫和拒絕的情傷。
栩寧已經很難用過去的友善眼光看嚴紹芃還有趙燕綾了，雖然知道她們只是想幫自己，也不是她們的錯，可那些關於郁宣的流言蜚語總歸是從他們手中流竄出來的，雖然依舊跟過往一樣出去吃飯，雖然姜先生也因為無法諒解趙燕綾對這件事情的處置而選擇遠離，這對趙燕綾來說，總歸是種天意的懲罰，但栩寧那根不能說的刺，依舊提醒著她，這三人再也難像過往親密。
財務部門許多人跟楊錦走了，剩下的剛好支應外包後餘下的工作，業務也有很多離職，趁機改組了業務部門，限縮陸宏仁的權限。
大樓空下不少地方，栩寧將其改為員工休息用的空間，或放大了壅擠的辦公室，此舉讓寰鼎登上了十大員工友善企業，也讓在股東大會上落淚的栩寧，贏得第一善良老闆的稱號，卻沒人知道，她是為了思念郁宣而落淚，而不是悲哀改變寰鼎許多規矩，會影響老臣的權利。
楊鈴，阮裕鑫終究在股東大會後交接離去，表親派徹底謝幕，但栩寧善待員工的名聲也傳出去了，幾乎沒幾個人跟他們一起離職，空下的位置升職填補，或是外聘，分公司也沒太大動盪，第二代產品在公司齊心合作下，成績亮眼，儼然坐上國內龍頭，栩寧終於徹底洗去小姐的標籤，成了眾人認可的企業家。
寰鼎默默的成長，但這些都掩蓋在栩寧的花邊新聞下，畢老虎的兒子畢俊亨突然認真的對栩寧展開追求，甚至有些騷擾的地步，偶遇的嚴紹祁為此不快，兩個人酒後打了一架，登上新聞版面，栩寧是到第二天被記者追問才知道。
從此女神執行長陸栩寧花落誰家成了按時上演的新聞，讓栩寧哭笑不得，產品因此賣了不少是好事，但是成為公眾人物就有些麻煩，例如上個月又說她跟嚴紹祁暗夜密會，模糊照片讓她在辦公室笑了出來，那是嚴紹芃好嗎？而且自己明明就是去找季馨的。
真的要說友好的話，栩寧現在無疑較傾向於季馨，她灑脫的個性，以及知情後的優先道歉，都讓栩寧更加喜歡跟她來往，有些時候公事導致心裡悶苦，也多找季馨傾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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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代產品在新聘用的研發總經理手上有了更良好的設計，發售日在即，此時就是寰鼎最忙的時候，生產管理，風險評估等等，還要注意對手動向，這次畢老虎買了很多個寰鼎之前認為性價比不高的專利，生產出同類型產品要一爭長短，這讓栩寧更加忙碌。
連發售日定在同一天，報紙雜誌電視，盡是雙方的廣告戰場，過於雷同的外型，早就引發熱議，也引發雙方律師的論戰，在這箭在弦上的一刻，栩寧如何能停下來，她真的是紮紮實實的忙到睡，睡醒再忙，太多資訊怕錯過，太多需要注意的東西要她一一親自確定。
但如果一件事付出十足心力就不會出錯，那何來成就的喜悅...
「假設畢氏產品主攻的族群是...」
會議上負責分析數據的涂梨，正在報告她的資料探勘成果，栩寧的私人電話卻響了，她揮揮手讓大家繼續，她轉身接起電話。
「喂，栩寧，對不起，我知道這樣對妳很不好，我不該這樣做，但是那時候我沒有選擇...」
話筒裡熟悉的女聲，有些沉重的開口道歉，讓栩寧趕忙離開會議室，另覓一個僻靜聽她說...
「真的很對不起，妳要的外殼，原料出了問題，會慢半個月之後才能交貨，只能先給頭兩批。」嚴紹芃認真的跟栩寧道歉，她失算了，現在原料接不上來只能延遲交貨，偏偏寰鼎上周，才公布了發售日，屋漏偏逢連夜雨。
「之前不是原料庫存量還夠，可以給我一個解釋嗎？」栩寧嘆氣，萬事俱備，竟然欠了東風，只有頭兩批，大概只能撐上頭幾天的銷售量，中間接不上的兩週，該如何應對？
栩寧渾然沒發現自己的思考在這一年，已經變得十足商業純熟，已經不去管她跟嚴紹芃檯面上的交情，為何會發生這種事，而是直接想到善後。
「國外罷工還有油價因素造成原料供應接不上，另外...庫存都先拿去做畢氏的單了，因為那邊比較趕，而且之前計算上是能接得上料的...對不起。」嚴紹芃說的萬分心虛，她知道寰鼎跟畢氏在競爭，但是畢氏出的價格之好，還有一些私人理由，讓她不得不如此。
「罷了，大家都是在工作而已，聽說畢氏的價格比較好，妳這樣才是對的。」栩寧把長到肩下的頭髮勾上耳際，現在事情已經無法回頭，於理也不能怪罪嚴紹芃，她只能這樣回答。
「我會賠償違約金的...對不起，我這季非得衝上去不可。」嚴紹芃的話語裡帶有深深的無奈，栩寧一聽就知道八成跟她家裡或季馨有關係，那自己還多說什麼呢。
違約金，夠做什麼補救嗎？栩寧苦笑，今晚大家得加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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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緊急會議，發現如果延後發售，相對的成本過高，而且消費者目前購買慾早就被雙方的先頭廣告提高，要是延後，就會導致對方產品直接吃掉寰鼎半數市占率，萬萬不可。
於是各種其他的應對意見，紛紛出籠，一時之間，投影片迅速切換，口沫橫飛。
在會議室裡經過一年磨練的栩寧，早就擺脫了當初點頭旁聽的形象，現在的她比較像仲裁者，負責找出眾多意見的優劣，再給個評判，總是微笑著的漂亮臉蛋，也不再只是因不好意思，而是維持商業禮貌，跟促使對方能完整的表達出意見，就算笑著提問與回答，那適當切入核心，卻又不凌厲的語氣，往往讓與會人士不由得全力施展，深怕辜負了自己老闆的好意，也清楚唬弄是完全無效的招數。
雖然平時溫文，但當她收起笑容，手上雷射筆一指，就是寰鼎這個企業體的下一個方向，也容不下任何非理性的反對，嚴格計算的停損停益，已經變成寰鼎的一貫作風。
這次聽完各方意見後，栩寧決定選擇「飢餓行銷」來對付這個困局，為了防止與論風向朝不好的地方吹去，所得違約金，已決定全數投入了媒體還有物流控管。
決定好了，剩下就是田文建流利的分配工作，訂好下次開會時間，然後一眾人士迅速散去，夜幕低垂的時間，誰不歸心似箭，而且他們清楚，栩寧有暗夜獨自工作的癖好。
坐在眾人離去的會議室裡，只剩下幾盞燈留給她做個完結，栩寧的心情萬分忐忑，每次做完決定，都會陷入一陣子迷茫，都會再三思考。
對需要做出最終選擇，與負擔最大風險的她而言，真的好想有個地方能軟弱一下，雖然這樣逞強已經一年，早該習慣，但她還是好想念，那個能讓人安心向前衝刺的身影。
這份情，在她現在的生活縈繞於工作的現在，也只能想想，然後埋進心底，不能讓它壞了自己的理智，因為如果成功，會將畢氏逐出於這個商場，如果失敗就得將自己努力了三代的市場，與人分食。
而其中損失，則是一個以億為單位的金額，將會動搖到公司的營運，也會影響到資金流，栩寧絕對不希望出現這種有可能要放棄掉一部分的局面，畢肇隆，在商場上有著老虎稱號，據傳別跟他談仁慈，這次要能贏過這個跟父親齊名的人才可以，商業競爭，只有你死我亡，不能存有和平的妄想，因為五五分市場，寰鼎跟畢氏都活不下去。
栩寧咬牙簽下增量生產的計畫書，希望這個能在外殼趕上之後，迅速的補足供貨，合起文件，看了下日期，今天可是星期三，應該還有時間去英樹那喝一杯。
那是自己少數能有些像是正常生活的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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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樹的小餐館在這一年裡，栩寧只會在天晴的周三到訪，固定坐在樹下，一盤特餐，兩杯威士忌，英樹問她為何如此，是在等她嗎？栩寧搖搖頭回答：「如果沒心了，等到又能說什麼，我只是怕影響你生意，要是我不固定來，她不想遇見我也就不再來，那我要怎麼賠償你。」
英樹笑了笑，有些怨嘆地說：「我沒想到最後是妳，太過冷靜，我低估了妳。」
「總要有人下決定的，這也是我現在的工作，冷靜做出好的決定。」栩寧在這裡不用偽裝，笑容中就會不自覺帶上寂寞。
其實會問起郁宣的除了英樹，還有小徐，他回來正常上班後，得知郁宣不告而別，馬上就提出要不要買下郁宣所屬的物業公司，這樣栩寧就可以合法拿到關於她的資料，栩寧馬上推掉這個構想，她不想成為用金鍊子拴住感情的人。
也許這樣，思念跟寂寞，細水長流，卻不凝聚，因為理性知道這沒有結果，只能像這樣放縱自己的感性，在特定的地方發洩。
自己的寂寞源自於自己的放手，她清楚明白，這個因果。
該來的總要來，開賣三天後，畢老虎果然不辜負他這個外號，一出手就血淋淋的咬下寰鼎一大塊，主打婆媽市場，強調傳統機能，配合買來的新聞跟專家報告，一下子破開寰鼎數代好評構築的城牆，肉搏廝殺起來。
甚至栩寧去市調時，看過畢老虎的下游，直接在市場門口採用攻擊性銷售手法，推銷他們的產品，拿出比較；號稱是寰鼎製品的，竟然是個不知名的冒牌貨。
知道這種低級下流的手段就算告發，對方早就有法律上的解套，栩寧也只能偷偷請李叔打電話檢舉違規設攤，暫時讓這鬧劇落幕。
但辦公桌上的調查報告就沒有那麼好讓它消失，廣告對於消費者依舊還是有巨大的影響力，加上怕貨量不足導致消費者不滿，限量供應的措施也開始產生負面效應，從預估中，已經產生了有可能危機寰鼎形象的徵兆。
飢餓行銷，一向是品牌正面力量，與消費者的拉鋸，拉的好，形象提升，消費者更死忠，拉得不好，會砸了招牌，而對方的廣告正是主打了這點，削減寰鼎的品牌形象，這讓栩寧萬分苦惱，就算開了多次會報，依舊沒結果，廣告預算也拉至上限，務必要求質量，結果同樣沒出來。
唯一的欣慰是嚴紹芃努力趕出一批不同材質的外殼給寰鼎，讓他們出個特別版，配合活動先應應急，但栩寧依舊不敢促銷的太大力，深怕消費者買不到會造成反彈，打算先撐過這兩周，就可以迎頭趕上。
於是造就了銷售期間，寰鼎執行長竟然有時間找朋友喝咖啡的狀況。
「歡迎回來。」季馨看見寒雲，迫不急待地給她一個大擁抱。
盤起來的長髮，厚框眼鏡，碎花長裙，不施脂粉的臉上，盡是溫暖微笑，寒雲依舊是那樣令人窩心的模樣，只是少去過往看見了厚重的毛織品。
「好久不見。」相較於季馨的大方熱情，栩寧依舊維持適當的距離，但對寒雲來說，那商業的洗鍊，有些陌生，但接下來過了應盡的客套話語後，那種在小廚房無話不談的氣氛又回來了，或許那壺送上的花草茶，真的有放鬆的功效。
說了一些客套近況後，寒雲好奇的問季馨：「怎麼沒看到紹芃，她在忙嗎？」
「她啊！暫時不敢看見栩寧吧！」季馨悠哉的說，然後簡略的把嚴紹芃跟父親打賭要將營收提升，卻導致拖欠了栩寧料件的事情說了一下，因為這事一開始嚴紹芃就瞞了季馨，後來兩人還因此吵架，最終勞動栩寧勸和，因此嚴紹芃又欠了栩寧一筆，她面子掛不住，大概在能正常供貨前，都不敢見到栩寧了。
季馨說的生動，惹得寒雲大笑，栩寧卻只是微微淡淡的擺個表情，讓寒雲也收了笑容，問：「妳工作上這樣真的沒關係嗎？」
「現在還差幾天工廠就趕上了，只是煩惱對方鋪天蓋地的廣告戰而已。」栩寧輕描淡寫帶過，她不想讓她們太過關心，但到了這個年紀，以前大家能聊聊旅遊跟一些異地趣聞，現在真的在故鄉見了面，話題又限縮回感情生活還有工作。
但寒雲知道栩寧更不想談感情，整天工作的她大概每沒甚麼生活好聊，於是接話說：「那不是找廣告公司就好了嗎？」
「是沒錯，現在的合作公司成品也很優，但卡在預算，就是個問題。」栩寧嘆氣，畢老虎好像這些都不用錢似的，拼命砸，這種鬥死對方，自己下次再賺回來的手法也不罕見，但努力做好產品的寰鼎，面對消費者盲目跟隨畢老虎，她也覺得萬分無奈。
季馨拍拍她，安慰說：「光陰漂流過去，才能知道當初的是與非，他們總有一天會知道的。」
「我也只能這樣希望了。」栩寧喝完最後一口咖啡，打算換個話題說：「寒雲妳回來有下一步計畫了嗎？」
「我所學的在這邊，不太容易討生活，只能先去親戚的公司上班，走一步是一步。」寒雲念的是藝術相關科系，之前她有提到會念這個科系，是想圓夢，沒有依此維生的打算，知道她早就看開的兩人對於她這個決定也沒太大震驚。
「結果我們竟然都是靠關係吃飯，現在到底求職市場怎麼了。」季馨無奈的攤手，現在她在嚴紹芃跟栩寧的安排下擔任一個自有小品牌的主管，當然跟嚴氏脫不了關係。
「因為好老闆只有一個。」寒雲看著栩寧笑說。
「對啊！」季馨也看著栩寧說：「但別太拚命了，每次看見妳都沒什麼精神，事情告個段落，妳是不是該放自己長假充充電。」
「我只是做基本的而已。」栩寧本能性的推託，類似言詞這一年她已經聽的太多了。
「妳呀！忙死都不知道為了誰，要不是寒雲有工作了，要不然妳請她提醒妳按時吃飯睡覺也好。」季馨他們這票朋友，也是真的看不下去，只能次次提醒。
「真的有甚麼需要，也給我一些忙碌的機會吧！」寒雲被提到有些不好意思，默默拿出名片給兩位友人。
「復康商務融資，副理胡尹雪，寒雲妳的名字也很冷耶，還好妳人超溫暖。」季馨看著名片，笑說，也回了一張自己的名片。
栩寧也是收起胡尹雪的名片，遞上自己的，三人看著對方的本名相視一笑，笑說：「還好當初父母取名字，有用點心，要不然太過拗口，見面就尷尬了。」
「真要那樣，我就會印英文名片就好。」季馨一面說一面拿走了帳單，跑去結帳，其他兩人無奈的看著她，攤手。
「...栩寧，我有些話想跟妳說，可以另外約個時間嗎？」胡尹雪，趁著這時，開口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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栩寧坐在辦公室裡看著圖表，想到前陣子胡尹雪跟她說的話，那天兩個人約去一間居酒屋，幾盤日式小菜幾杯酒下去，胡尹雪才開始說她想說的事情。
認真來說，小徐是知道郁宣是個特別的存在，但也只是在公事中，阿畔英樹應該知道兩個人有些感情，但彼此有默契的不明說，也不說公事跟其他的，他們知道栩寧是個公司老闆，剩下的郁宣應該也沒多提，而且他們也多是從郁宣的角度看事情，真真正正知道栩寧感情世界跟生活的，只有這一年偶爾聽她吐苦水的胡尹雪，她雖不知道郁宣是誰，甚至連姓名都不知道，但她知道栩寧對她的心意。
她知道栩寧有些後悔想念，她知道栩寧苦於現實的不挽留，郁宣離開的那時候，心情降到谷底的栩寧，也說了很多，那時顧不上太多，顧不上有一天胡尹雪會跟她在生活上交錯。
所以那天約出去喝咖啡，其實栩寧事前忐忑了很久，還好從頭到尾除了話題無比貼近生活外，胡尹雪沒多提她對郁宣的情感，讓栩寧放心下來，至少目前看來這個守密人，沒有辜負栩寧的信任。
在平價居酒屋裡，包廂隔開視線，喧鬧掩蓋了話語，在四周盡是年輕學生聚會的地方，兩人像亂入異世界的突兀，但也因此，自成一方空間，意外的是個談事情的好地方，等菜都上齊了，一口喝光一盅清酒的胡尹雪，才開始說正題。
「妳如果聽不下去，就當我喝醉了胡說。」胡尹雪雙頰微紅的看著窗外的燈光說，脫下眼鏡的雙眼，帶上了些迷茫，但整個人依舊是溫溫潤潤的，充滿了療癒的味道。
原來在異鄉聽了栩寧的心底話一年，胡尹雪是真的想說些什麼，但她離開這個地方已經有段時間，她不想要讓跳脫現實的自己，在網路上說這些發言，這種有如心靈雞湯空泛的言論，她覺得如此對聽的人沒什麼用，她想實實在在跟栩寧好好說。
「妳並不是有責任感跟良心，妳是耽溺於自己的事業成就感。」
開頭第一句，就讓栩寧了解，這個話題不是普通談心，而是有些沉重的真話批評，接下來數落栩寧太過力求完美，又沒有滿盤皆輸的膽氣，才會拼命追求虛名，不敢拒絕他人，也會因此不敢抓著自己的愛直奔終點，她缺乏的是膽氣跟衝勁。
「看清楚，妳其實不是為了什麼員工，好的員工，離開寰鼎一樣能存活，妳為的是自己在工作上的事業心，成就感，不管如何，妳要是想繼續工作下去，就得追求利益，不賺錢，妳要怎樣對員工好都是沒有辦法的，感情也是，妳不追求自己的，就什麼也不會有。」
一針見血，的確栩寧對於利益對於風險，這年來都是如此，對於情感，她喜歡瑟縮在自己的舒適圈內，靠著善良跟憐憫偽裝，最多就是被動的等待，連郁宣的離去，對她而言出現的選項，只是放不放手，一番話，栩寧只能默默聽聞點頭，然後謝謝她，胡尹雪卻苦笑說，接下來可能要麻煩妳聽我倒垃圾了。
入耳的又是另一番家裡難念的經，原來胡尹雪是為了亡夫出國唸書，那是他的遺願，夫家也贊成，但回來之後公婆翻臉不認人，夫死無子的她，被趕出家門，曾經跟他共享幸福歲月的地方不得回去，物是人非，還好家裡親戚還願意給她一個工作，她拉著栩寧的手落下幾滴淚，說：「該努力就努力，別像我，做了不對的決定，回頭來什麼都不在了。」
想起胡尹雪的無力悲涼，一如自己，栩寧柔柔太陽穴，將思緒拉回手中的圖表，紅字是需要超支的廣告預算，還有提醒銷售如果走低，有可能增加的庫存成本，面對這些開了三四次會的文字，栩寧已經可以默背到金額的個位數。
消費者是會飽和的，田文建的提醒是敲響會議室中人的警鐘，賣非消耗品的他們突然驚覺，要趕快做決定這件事，這些文件才在外殼補齊的前夕，蹦到栩寧桌上。
相對應的文件應該也到了所有相關人士的桌上，只要栩寧簽下去，秘書歸檔，田文建發通知，就啟動一切程序了，這樣的效率是栩寧在這一年跟田文建一起建構的，這結構，此時，讓栩寧有種眼前的文件有如核彈發射鈕的錯覺。
父親，他應該會毫不猶豫的否決或簽字吧！
栩寧心想，自己真的有如胡尹雪所說，太專注於讓四周都完美，沒有往前的動力，專注於想給郁宣世俗愛侶該有的一切，而沒了帶她突破的勇氣，怯懦的她，只能目送郁宣離開。
說到底，自己跟父親也是相同的古板老派，但卻少了他的獨斷，自己真的永遠贏不過父親嗎？或是只要像是回寰鼎以來，慢慢的學習，總有一天能夠到達會議上談笑決斷的功力。
這是不可能的。
「選擇」是種能力可以學，「決斷」是種態度，難以用練習學會，真的要，也只能透過一次次逼迫自己來取得，逼自己不要想，逼自己忽視掉一些不重要的東西，逼自己，簽下，或丟掉文件。
十五分鐘之後，所有關聯廠商的傳真機都跑出簽有陸栩寧三個字的文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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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畢老虎的強勢，寰鼎決定增加廣告支出，聘請代言，等到外殼送來，生產線全力生產，好應付接下來因為廣告衝高的生產量，栩寧出人意表的決定採用攻擊姿態，也引起公司高層的震盪。
攻擊是要錢的，劉先生把接下來每一分錢都算好了，現在突然需要周轉，是否要動用緊急週轉金又引起一波爭議，也看得出來，歷經一年的平穩後，有些人似乎想藉機生事，為此，栩寧請教了田文建跟會計師之後，決定挪出一部分資金轉做投資型貸款，來應付這筆開支，並且自己私人也購置了相同商品，一來表明自己的決心，二也趁機打消了那些新聘高層與殘存親戚，想靠她動用週轉金這事情的生亂念頭。
栩寧想要突破數字限制，給自己再前進的理由，盼望著如果再努力一點再早一些，有些事的結束會不會不同？
但過去的都過去了，一如現在做的決定，沒人可以知道後面的因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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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還愛著妳。」英樹對著老是在周二或周四來到的郁宣說，這兩人竟然都採用同一種方式錯開彼此，真的是令人無言。
「她過得很好。」郁宣翻看著報紙財經版，冷淡的回答，寰鼎的股價又回升了，電視上熱門時段一定有寰鼎跟畢氏的廣告交錯，看那賣場的銷售似乎比之前更熱門，郁宣知道她很好，這就夠了。
「她很寂寞。」英樹有些想掐死郁宣的衝動。
「再過一陣子就好了。」郁宣把過期周刊丟給英樹，封面上就寫有栩寧的花邊新聞。
英樹捏扁喝空的可樂罐洩憤，轉身去弄自己的事情，他覺得再勸下去，自己會上了社會版，雖然這一年來，自己已換了很多角度勸過她了。
郁宣一如往常吃完離開，但她開始不碰酒精，因為喝醉的幻象，總是那個身影，喝越多，身影越多，那何必花錢找罪受，況且工地清潔跟派遣的日薪工作，收入也沒有過往多，她不能再偶爾揮霍了。
吃飽飯，回到棲身之處，沒了那些看起來正常的文件，取而代之是更多的雜亂紙張堆放著，為了省下花費，整箱的快煮麵又佔據了一角，老是煮的過生過熟的麵條，讓人憶起那份早餐的美好，就自己弄糊的那塊蛋，破壞了完美的早晨。
但那是過去了，就算自己現在能弄個漂亮太陽煎蛋放在麵上，也只能自己吞下。
郁宣打開抽屜，拿出任醫生開的藥，今晚想太多了，得這樣才睡得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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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當栩寧為了加碼廣告支出的冒險慶幸之時，涂梨拿來的網路風向跟小徐那邊的報告又出問題，廣告太多太過火了，消費者開始產生厭惡，網路上的搞笑影片無不諷刺這種疲勞轟炸。
「買誰的好，不重要，別煩到砸了電視就好！！」身穿猩猩裝的男子把播著寰鼎廣告的電視砸爛，小徐看見栩寧臉色不善，馬上關掉手上的影片撥放程式。
預購金額下降，退單開始產生，而倉庫則滿了，失敗的警鐘響起，寰鼎又開始大動員開會，彙整資料。
各部門彙整出的文件，敲碎了栩寧以為接下來可以一帆風順的夢，看著紅色的貸款金額，還有特別標註的超支部分，一句諾言在此時躍上心頭，閉上眼還能對上那時認真的雙瞳。
「答應我，沒有任何原因可以改變妳遵守停損跟停益的時間，除非完全客觀的評估之後。」
栩寧突然發現自己忘記了跟她的承諾，一如那時的強求，硬逼著郁宣跟她吐實過去，硬逼著她給這段關係一個承諾，卻害兩人迷失在自以為是中，不能給的何必要答應。
一年過去，自己又踏錯了一步，以為這樣就可以武裝自己的心情，以為這樣自己就能不回頭看過去，辜負了胡尹雪的好心，辜負了郁宣的交代，沒有她在自己身邊的現在，該如何善後...
栩寧慌亂的開始準備相關文件，她要下令停產再做考慮，也要召開緊急會議。
但是一切並沒有她想的單純。
「執行長，不好意思，根據公司規定，營運長必要時可以退回妳的文件三次。」田文建拿著資料夾，走進栩寧的辦公室，此時的栩寧正苦惱緊急會議早就開完了，只是除了基本應對跟把數字反覆對照外，沒有任何突破，陷入一片僵局。
「就算折損的是公司資本，妳也要想一下，投資者看見這個，寰鼎就垮了。」田文建面對有些慌亂的栩寧，認真的跟她解釋，她一直不明瞭卻一直都可以跟隨她的投資人信心風向是怎麼一回事。
不能停工，投資者知道停工，下意識會認為公司有問題，股價將跌到崩盤，寰鼎就失去銀行的信用，沒了銀行融資，目前還沒賺到錢的寰鼎，拿什麼付給上游，要賴嚴氏的帳嗎？不可能，嚴紹芃都盡力彌補了，她也多支出加班費等開支，這樣搞壞了關係，將沒有人願意跟寰鼎來往，所以絕對不能停工，倉庫堆滿就想辦法賣，至多減緩生產。
田文建在玩弄這些事情上不愧是老手，馬上決定另租一間倉庫，製造貨物順暢流通的假相，但又多了一筆開支，寰鼎雪上加霜。
「這樣止血，最多撐半個月，得趕快想辦法。」決定好假象的田文建，認真的跟栩寧提醒。
貨物囤積，銷量降低從涂梨小徐發出警報到現在已經過了五天，期間，看著畢氏歡慶賣出第一百萬個產品的新聞，栩寧的心好沉重，因為再過半個月，她就有一百萬個滯積庫存。
栩寧朝田文建點點頭，田文建看她疲憊的坐在辦公椅中，也不好再多說什麼，意味深長的嘆口氣，帶上門就出去了。
看著窗外，栩寧不是不了解現在全公司都盼著她，能使出些魔法來，一如她在跟田文建競爭，或是贏得董事會之時，但大家不了解，神仙教母早就離開她了，馬車變回了南瓜，老鼠躲回了角落，她也回了本該有的位置，鞋好好的穿著，沒有意外。
這一年全憑她自己努力爬出一片天，沒有魔法，也沒有額外其他，但大家依舊如此認為她能在危急關頭，使出些招數帶大家逃出生天，莫名的期盼，總是帶來無盡壓力。
打開手機，想看一眼那支這年都沒播過的電話都好，卻收到畢氏小開畢俊亨傳來的訊息，一大長串廢話，總歸一句話「妳早點答應跟我交往，現在就不會這樣了」栩寧看到一半就按下刪除，連帶把下一封嚴紹祁的關心問候也丟入垃圾箱，感情不論男女，她現在都給不起了，因為早就被那個人帶走了。
文書夾，資料本，筆，連計算用的程式巨集都有她的影子，就算把所有東西拆了，然後換新這裡依舊是存著梁郁宣的痕跡，那痕跡刻在栩寧身上心底，以及辦公的習慣上面，想起自己辜負她誓言的淚水滴落反光映出來，也是自己思念她的身影。
今天不是週三，但栩寧了解，要是不去找個地方休息放縱，她會先垮在這棟水泥牢籠裡，比慘澹的銷售更加快速，她必須去把思念放下來，去讓自己不再想起那個依靠跟溫暖，過去新上任的意氣風發都沒理由挽留，違背了誓言的自己加上搖搖欲墜的寰鼎，怎可給她連金錢信用都即將消失的現在。
達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