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昌,曾名為許縣城,曹操當年迎天子漢獻帝入此定都之後為許都。之後曹丕受禪讓為帝,廢漢立魏為皇朝,並認為「漢因『許』而亡,魏因『許』而昌」,故此將此城改名為許昌。
後來曹丕定都於洛陽,但即便許昌不再是皇室首都,仍不減當年的榮光繁華,依舊為曹魏五大都之一,保持中原數一數二的軍事兵力以及民間生產力。
「沒想到真的來到這裡了……這是師父你發跡的地方不是嗎?」金梨坐在後方高興的說,即便根本沒到城中。
「樣子估計是變了,曹丕也遷都城洛陽了,主要的兵團、軍營什麼的應該也跟著遷去了。」夏侯雲表情並不開朗,跨坐的毒龍也甩了甩頭。「說實話,我並不想回來。」
「為什麼?」但她馬上就想起便道:「啊!是因為當年可惡的涼鬼兵團誣陷你,造成了之後大量不好的回憶麼?」
「那其實只是一部份,大致上是……」他歪著頭,好像也不知道該怎樣敘述心中矛盾的情結。「如果妳在外多年,老了後便不會想回故鄉了,因為那種小時候就看著長大的人、地、事、物在年邁之後變得完全不一樣,這心裡頭是會感覺很酸的。」
「可是師父你也算不上年邁呀,而且你小時候不是在洛陽長大得麼?」
「我在洛陽住不到幾月就搬來許都了。也罷,反正我也不是來玩的,把阿骨天作個了結就趕緊回去吧。」
金梨點了點頭,但隨即擔心的問:「這話說師父,在古寺城拿到的書還在武陵的裴玄姊姊那,我們這樣直接和阿骨天硬拚有勝算嗎?」
「沒有,所以我沒有打算和他交手,因為一定輸,而且我不能讓妳有生命危險。」
「可是我也想幫你呀!那……那我們要怎麼做?」
「我會求他先約別的地方等著,然後把妳送回武陵,順道拿經書譯文,再去和他做個最後了結。」
「萬一那書的內容和擊倒阿骨天毫無關係呢?」
「我說過我不是什麼大善人,我就算殺得是壞人也是殺人,要是我真的被阿骨天殺死也算是我的報應,但只要我一息尚存,我就會不擇手段的生存下去,繼續保護玲綺和小芢。」
一個時辰過去,師徒倆駕馬終於來到許昌門前。
許昌大門後的圍牆內,高聳寬闊的建築林立其中:放眼望去,整座城看上去就像一座森林,只不過沒有任何花草樹木,而是由高樓大塔等聳立之府匯集而成。
街上百姓摩肩繼踵、車輪木轂連連相擊,正所謂車水馬龍,如流人潮的中央市集裡每人擠得不離兩步之距,而四處也都有訓練士兵的軍營與官兵巡邏,此城儼然就是充滿機會的繁華之都。
「這話說,我好像也不知道上哪去找阿骨天……」夏侯雲突然間才發現這事實,「只知道要來許昌,但來了後也不知道他到底人在哪,這裡可是人多到難以置信的城,而且這麼大是要上哪去找呀……」
「不如我們先去找個地方歇息會?晚點說不定他就出現了。」
突然的,夏侯雲注意到街道人群的另一端有四名穿著粗布短衣,頭綁橘色頭帶,身姿有乖張之氣,但眼神不太惡意的男子在以確認的眼光注視著他。但雲沒有感到敵意,反而感覺到一股熟悉感。
夏侯雲懷疑的唸道:「那些不是呂石的手下麼?」
「怎麼了嗎?」金梨探頭問。
「對面街口那幾個山賊,是我父親的義兄弟的手下,不知道他們來這幹什麼。」
夏侯雲便刻意假裝不經意的靠近而行過他們,果然,那幾人立馬著急的上前拍拍夏侯雲的腿,並道:「蔣雲大人,您可終於來了,我們老大想見您可久啦!」
「怎麼,呂石那邊發生什麼事了?」
其中一名手下回:「我們老大知道你最近有難,自半年前說要暫時離開後就一點回應都沒有了,您可是老大兄弟的唯一兒子,老大自然關心您啦!」
夏侯雲揚起了眉頭,「所以……他派你們來做什麼?」
另一名手下道:「哎、當然是來幫你解決困難囉!咱們還特別去打聽了,聽說你在外地遇上了鬼神般強大的傢伙肆意妄為,殺了一堆人又砸了軍營還約在許昌要決一死戰,我們老大聽了後立刻不服,一氣之下就直接親自過來說要幫你一起對付他囉!」
夏侯雲有些意外,「啊?他也來了?他都五十幾歲了還這麼不服老。」
手下又道:「說什麼呢,老大數十年來如一日,除了吃飯就是鍛鍊、除了鍛鍊就是搶劫,這樣健康的保養身心當然不會老啦。」
金梨問:「那請問呂石叔叔現在在哪呢?」
他們才想起正題似的恍然道:「喔、對,差點忘了我們就是來帶你們去的,快點跟我們走吧,老大已經磨拳擦掌準備要和那傢伙開戰了!」說完後他們便興沖沖的走在前頭,夏侯雲不免感到有些好笑的跟著上前去。
隨著四名手下的前行,師徒倆經過了許昌之間大大小小的街道。正如夏侯雲先前所敘,這裡的確是他曾經走遍的都城,可如今名稱一樣的道路,卻帶給他完全不同的感覺。曾經熟識的人們早已不在,幾年來造訪多次的店家也一間一間的搬遷、更換,若是沒有先說這是許昌,恐怕還認不出這是自己曾生活了十幾年的地方。
既陌生又熟悉的路持續走下去,卻是越走越惶然。
下午的天色已經逐漸進入夕日,那幾名手下走了好一段時間了仍沒有到目的地,師徒倆更是開始感到疲勞。
夏侯雲忍不住開口問:「我說……你們是不是繞了好一段路了,我記得這條惡來街我們好像半個時辰前就走過了。」
「嗯?真的麼?」他們彼此確認了一下,一段時間,他們才尷尬的笑道:「真是失禮啦!咱們也沒怎麼來過許昌,只記得早上來的原路啦──」
金梨揮手晃著身子提議:「如果還要一段路程的話我們還是先去茶棧吃點東西,稍微休息會吧,我請客唷。」
「免了,前面轉個彎就到了,咱們老大也是等很久了,還是快點繼續走唄。」
大概又過了一刻時,山賊四人便帶師徒倆來到較無人居住的城區,一條陰暗巷弄中。到一間又寬又大,但看上去尚未建築完成的木屋前,他們便道:「就是這了,老大就在裡面等著您了。」
「希望能快點,從早趕路才到許昌又一直走到現在快累翻了……」
雲伸了個懶腰便走進去。可當金梨也要跟去時卻被伸手擋下。山賊道:「老大有特別交代,今晚和蔣雲大人談正事時不要有其他任何人,就請姑娘妳先在外頭等著會吧。」
「噢。」金梨正好也想休息會,她便蹲在外面靠著牆稍微閉目養神。
一進到房屋之中,才發現裏頭特別昏暗,窗口也都盡量用布簾蓋上遮住,外面僅有那麼一絲夕陽金光能透進屋內。
說來也合理,畢竟呂石怎麼說都是個被三大勢力通緝的山賊頭目,還親自來到曹魏五大都之一總不能拋頭露面的,何況以前也有過這樣的經驗。
只不過夏侯雲往前走幾步,還看不見前方漆黑的暗影真面目,卻忽聞背後有大刀出鞘的細小聲音。
果然,他一轉身便見四把刀朝他頭上劈來,他趕進抽出腰際長刀全擋了下來,四人齊力之猛當場要把他給壓下去,他趕緊斜刀一側將他們撇至一旁並立馬高呼:「你們幹什麼!誰收買你們了?」
只見他們眼神完全變了人,怒視夏侯雲像在瞪著一生仇敵的模樣並呼:「我們要為文錦大人復仇!」隨後再次一起群情激昂發動總攻。
夏侯雲當場只得隻身以一敵四,所幸他馳騁沙場的打神劍法改正適用於以寡敵眾,只不過這些人並非泛泛之輩,憑藉著他們的戰法能感受到的確是以前涼鬼兵團的殘黨,且武藝並不像普通山賊或官兵那樣兩三下就能打發,夏侯雲苦戰許久仍無辦法徹底擊退他們。
久戰之下抓到空檔從圍攻中脫身,往後翻滾並順勢挺起身子,長刀指向他們便問道:「你們到底發什麼瘋!我在呂石那見過你們,你們不是早就放棄反抗了麼?」
他們怒吼:「給我閉嘴!那些不知廉恥的我們已成昔日往事!當時我們根本沒意識到文錦大人曾經對我們多好,所幸『公子』前來點醒了我們……我們才終於覺醒過來,來找你這天殺的叛徒報仇!」
「我真的聽不懂你們在說什麼,誰是公……」話尚未畢,腦袋後方忽感一陣刺骨寒意,夏侯雲立刻將頭一撇,果然,躲過了一把從背後筆直射來的急速利刃。
就在那凍結般的瞬間,夏侯雲親眼看到那把利刃的刀柄上,深深刻著「涼鬼」此二字。
待利刃插到壁上,夏侯雲才從剎那的訝異與遲疑回過神,他慌張了。當他急迫的轉過身想探解這一切詭譎的真相時,一道彗星般迅捷猛烈的白刃立即閃過他的軀體──
這長劍一斬,確確實實的從他左肩膀斜劃下到他的右腰際,大量鮮血隨即噴湧而出。夏侯雲至此仍不敢置信,他的雙手都鬆開了武器只能摀著傷口跪倒在地,全身撕裂般的痛楚使他完全無力再做任何反抗。
卻能聽見面前揮下此劍之人,發出了惡魔般的恐怖諷笑,那尖銳刺耳的聲音夏侯雲確實從來沒聽過,今生恐怕也是最後一次聽見。
抬起頭來,窗外緋紅若橙的霞光恰好照映在那人臉上:貌邪若蛇,瞳尖似貓,姿狡如狐,態惡同蠍:這匯集邪毒之氣於一身的年輕男人,緩緩將沾滿夏侯雲鮮血的劍舉起,隨後如品嘗美珍佳餚般的用舌尖快速舔了又舔、舔了又舔。再次發出震耳的笑聲高呼:「呵呵哈哈啊──完美……日以繼夜渴望的滋味,果然完美的令人置身永恆!」
「你、你到底是……」夏侯雲感受到自己的生命能量正在急速衰退,明確的知道至此自己幾乎必死無疑,外面的金梨也什麼都不知道,他只得在活著的最後想探清到底是誰殺死自己:「你到底是誰……」
「呵哈哈……呵呵哈哈哈!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高昂的狂傲笑聲像為自己勝利祝賀的凱旋奏樂,似乎根本無心理會夏侯雲。
此時他才驚覺,這人身著的黑紅相嵌長袍,是模仿了自己身上這十多年來都沒變過的輕武袍,還混合了當時文錦於涼鬼兵團的團長長袍樣式。
領悟到這些的片刻,又是一股毛骨悚然震撼了滿腦。
「你說,你想知道我叫什麼名字嗎?哈哈哈哈──我就叫做『子鷹』!夏侯子鷹的子鷹!」他那雙尖銳無比的兇惡的瞳孔再次瞪著瀕死的夏侯雲,充滿訕笑與惡意的高呼:「剛才那一斬可是跨越了整整一個世代的一斬吶!你在長江赤壁就是這樣斬死文錦的,對吧?現在輪到我用一樣的方式來處決你了,只不過這裡可沒有海,沒法把你丟下去餵魚耶──」
「你是文錦的……私生子……」
「喔?」他突然好奇了起來,感到有些意外。「你連我的名字都不知道,這卻知道?」
「不,只是我隨口亂猜的……反正你也活不久了!」雲趁機甩出匕首朝他咽喉立即刺去。
「呵哈哈哈──」不料他發動暗藏在袖中的機關,剛才射出不中的利刃綁著的細線立刻拉扯回來,直接刺穿夏侯雲的掌心。「我偷偷觀察了你好幾年了,你的思路還有戰法早就被我摸透的倒背如流啦。現在的你對我而言──根本爛透了爛透了爛透啦!」
「該死……」血流不止的雲重傷到這種程度,再機智的他也確實已經技窮,只得輕輕的呼出一句:「好吧,我認輸……但在死前我有遺言想說……」
「讓你說、說個夠、就讓你說到斷氣為止!」
「我還沒死就感覺有鬼魂在我身後……幫我確認一下那是我的靈魂,還是要殺你的幽靈……」
「嗯?」
他抬起頭看向夏侯雲後方,才見幽幽暗影中一點鋒芒畢露,才驚覺是劍鋒已刺來要貫穿自己頭顱,「哇──」慘叫一聲,他反射性的往後一倒並順勢向後彈開,最終只有被劃破額頭皮毛。他不悅的立馬問道:「是誰?莫非是夏侯雲那徒弟?」
「正是。」及時到場的金梨舉劍護在夏侯雲面前,周圍手下四人才驚訝怎麼完全沒察覺她已進來,馬上又把師徒包圍起來。可見金梨沒有半點膽怯之色,雙目中還待有著怒意的對「子鷹」低沉道:「我不想殺人,但要是你傷害師父的話就另當別論了。」
「噗哧!哼呵哈哈……呵哈哈哈啊──!」他又爆出大笑,誇張後仰的頭看上去隨時要折斷。許久才又將銳利的雙瞳注視向她,並陰森的輕道:「妳的存在,我也是一清二楚唷,金梨小妞──」
響指一彈,屋頂上猛然落下一大竹籠,當場把金梨和夏侯雲都困在裡面。
「什麼!」這是師徒倆也沒察覺也沒料到的。
「就是現在……」此刻夏侯雲意識到他必然已掉以輕心,隨即將金梨拉往身後並迅速拋出手中最後一把飛刀。
「呵。」
可是,他卻真的透析夏侯雲的每一步。夏侯雲憑著最後的殘餘之力丟出的飛刀只擊中他早就舉起的木盾,隨後還背他戲弄的玩著刀柄。
「不愧是文錦到死都無法克服的男人,死到臨頭還不放棄,只不過很可惜……我也早料到你要用這爛招啦!」他將刀從盾上拔起,隨後激動無比的朝竹籠中的夏侯雲猛射回去:「爛透了爛透了爛透了!爛透啦──!」
已經準備死在此地的夏侯雲閉上了眼,但下一刻發出痛嚎的並不是他──
而是挺身而出,站在最前方硬接下這一刀的金梨。
「嗚……這比想像中……還痛耶……」
「金梨──!」從驚魂未定中回過神,夏侯雲立即驚慌地看著前方擋刀的她,即使自己也痛楚萬分,仍馬上提起身子就衝向前接住她。「喂!妳搞什麼鬼……妳逞什麼英雄呀!」
「師父……你不是說只要一息尚存,就不會放棄活下去麼?」這時,夏侯雲才驚覺金梨中刀之處是心臟,她已經逐漸無力的癱在自己懷中,眼神的生息逐漸衰弱。「我沒想過……自己居然會這樣死掉……但我很樂意……因為我終於保護到我身邊的人了……」
「妳搞什麼鬼!亂逞什麼英雄啊、別死啊!」雲激動的放聲呼喊,盡力的想要挽回氣息也已薄弱的她。
「哎……不知道爹娘現在……在做什麼……他們吃飯了嗎……哥哥呢……好想要再……見他們一面喔……」
說完,金梨闔上了雙眼,帶著滿足的笑容,倒在夏侯雲驚慌不捨的懷抱之中。
「金、金梨……」夏侯雲瞪大了原本已經沒有餘力的雙眼,他怎樣都沒想到,從認識她最初以來最害怕的事情,最後還是噩夢成真的發生了。「我不該讓妳跟在我身邊的……對不起……」
那人,此時還不忘落井下石,開始裝腔作哭的嘲諷嚎道:「噢,真是好可憐吶……跟著自己一路以來闖蕩生生死死的徒弟就這樣被自己的刀殺死了耶,嗚嗚嗚,事情怎麼會這樣呢?」他語氣極為惹人厭的繼續羞辱道:「我就說你們是完全鬥不過我的,我能把涼鬼兵團的餘燼重新燃起,就有辦法用這股重燃之火把你夏侯雲給徹底燃燒殆盡!」
夏侯雲沒有回話,他只是緊緊抱住了活力不再的金梨,極為罕見的流下了溫熱的眼淚。不久,他默默的將金梨的身體安放在地上,溫柔的、輕聲說了一句:「好好的休息吧,我的徒弟。」
他站了起身,身上深刻入骨的傷處依舊流著血,卻像感覺不到任何痛楚似的,再次舉起長刀,緩緩的走到竹籠前方。
那一刻,即便屋內越來越昏暗,卻能清楚無疑的看見一雙血光滿溢的極怒雙瞳,已極其迅速的,匯集一股強大無比的恐怖殺意。
「我要把你──碎屍萬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