劇烈的嘶吼於城府最深處的大廳之中響徹迴盪,長刀匕首與騎尖長槍的猛烈抨擊宛如戰神的演奏曲激烈昂揚,即使沒有戰鼓奏樂也是徹底的熱血沸騰。
「去死吧──!」打神劍法的極致完全用上,夏侯雲的長刀毫無規律與節奏的高速連斬向馬超,與持續逼近的腳步加進,戰況好似就要占上優勢。
「沒用、太沒用!」卻在這時馬超與上次擊敗韓研的方式相同,宛若風車一般旋轉自己的長槍,頓時變若滴水不漏的堅固盾牌,是怎麼打都傷不了他身。「我馬孟起的戰技早已不像當年那樣脆弱,你就在死前好好見識見識吧!」
喊完之後他反發動一陣強攻,頓時戰況直接逆反過來,馬超疾風般的連打把夏侯雲打得幾度無法招架。
「好快……」夏侯雲意識到他的速度比自己還快但自己卻沒有相等的防禦能力,再硬格擋下去遲早會被攻破,他便趁著撥開一次攻擊後便往後一跳,開始走起特殊的戰法腳步。
雲左右來回不定的繞著馬超旋轉,靠著敏捷的移動與走位擾亂他的視線並使其誤判自己的動向,時不時便施以長刀快斬或飛刀投擲擾之,但馬超卻得意的將每次突擊都擋下,就好像他早就知道夏侯雲何時會攻擊一樣。
「你的步伐只不過是小孩玩捉迷藏的程度吶!」他一聲高喊便狂笑得把雲一槍刺開,這一刺,槍刃割破了夏侯雲的腰際。但雲沒有放棄攻擊,他這次移動變少,反而是以攻擊為主力再次發動連攻,可馬超還是技高一籌,破解了他的武術伎倆便又反連擊回去。
刀光槍影的超級對戰又到了一閃神便會失去性命的地步,縱使兩人的肌肉已經開始疲勞也不敢鬆懈一點,熱血與冷汗直流都不願稍緩,深怕錯過任何一個機會就會成為此戰的敗者。
有那麼一瞬間馬超的長槍突然收回並做出蓄力之姿,夏侯雲見機不可失立刻想趁此突進向前砍殺,卻不料當他腳步踏出就正中馬超的計謀,直接被他假動作轉身並以槍棍打飛至空中。
「唔……」全身被打得騰空只有那麼一瞬間,夏侯雲卻在這極短暫的時刻思考了無數種馬超追擊的方式:
他是會跳起截殺?還是會於原地一槍刺上來?又或者會待自己摔下去再給自己一槍刺死?
「下地獄去吧、刺客夏侯雲──!」
沒想到以上皆非,馬超竟是直接抓起剛才他坐的高椅丟向正要落地的夏侯雲,他事先準備好的防守直接就與椅子一樣被砸了個粉碎,摔到更遠的距離外。
還沒有時間疼痛或喘息,雲剛落地就感受到馬超已經逼近,直接舉刀刺去,抬頭才發現這下完全刺空。原來馬超奔到他面前後,是直接『跳躍』過他,一腳踩在他身後的牆壁,再蹬回來揮槍一斬,精準無誤的砍在夏侯雲的背上。
「嗚哇……」完全吃下這一重斬的雲又往前噴了回去,他萬萬沒想到馬超的實力確實強大到這種地步,這一斬更是把他的體力給大幅消耗。「使、使不上力……」
「多年前,你在冀城和潼關共兩次擋下我這招最得意的『死神之斬』,如今終於砍殺到你了,實在是滿足了我的一大心願吶。」他緩緩的走向趴跪在地的夏侯雲,神氣昂揚的說道:「稍微讓我使出實力了,果然算是個人物,但可惜就算再強仍用不到我錦馬超全部八成的力量!」
「喂,」夏侯雲在此刻卻反倒露出了一股笑意,逐漸挺起身子的他說:「我建議你還是用上全力吧,不然你這輩子都用不到了……」
「哦?死到臨頭還說大話,毫無意義!」馬超持槍突刺想當場穿爆他的頭,但雲立馬舉刀撥開,可這也在馬超的算計之中,被撥開的瞬間順勢以槍棍處猛烈打擊夏侯雲的腦門,又飛遠的瞬間能聽見夏侯雲頭蓋骨碎裂的聲音。
幾乎要昏死過去的雲還是沒徹底倒下,他又跪坐起身,挺起自己血流如注的腦袋說:「這什麼鬼……小時候私塾的先生打我屁股都比你打得還更痛──」
「哼、不死心的傢伙,『西涼螺旋腳』!」
馬超似乎被激怒而使出絕招,他朝夏侯雲奔跑並騰空躍起,隨後快如閃電的螺旋一腳狂擊於夏侯雲的胸口處,這次他更明顯的能感受體內的肋骨一次性齊聲斷裂。
這是直接把夏侯雲噴到牆上了,他已經無路可再後退,但他似乎也沒有能力再動作,他只得倚倒在牆面,睜著快要睜不開的眼,凝視著仍在緩步徐行走向自己的馬超。
「喂……」然而他還是再次發話,臉上那蔑視無比的表情,輕藐到像高傲的老虎面對懦弱無力的初生幼犬一般,如此夏侯雲又說:「就叫你用力了,這一下比我妻子打得還輕耶……」
「唔……可惡的垃圾!給我住口!你已經完全敗北了、慘敗成這樣的喪家之犬沒資格大放厥詞!給我認輸!承認你輸給了我馬孟起吧──!」
「認輸?輸得明明是你這良心被狗啃的,還不跪下……舔我的腳趾頭……」到了這一刻夏侯雲仍在挑釁早已暴怒的馬超,只是他身體動都動不了一下,事已至此不放棄只是單純讓馬超火上加油而已。
被激怒到極點的馬超再次使出奮力一斬殺向夏侯雲,至此勝負已定:「我……我一定要殺死你個骯髒地狗雜碎!給我去黃泉宣揚我馬孟起的威名吧──死吧!」
那一刻,馬超瞪大了眼,他慌了。
沒想到夏侯雲根本還有力氣,他側身輕輕一閃躲開了長槍斬擊,隨後立刻抓住槍棍往後一倒,騎尖長槍被刺入牆壁之中深深卡住,一時之間馬超根本拔不出來。
「氣原掌!」灌注全身氣勁於力量纏繞於左手掌心,隨後如開山劈石般擊出,這一掌不偏不倚的打在錦馬超的咽喉上,
「嗚!這怎麼可能……」馬超當場嘴角溢出瘀血而喘息困難,他不得不鬆開試圖拔出長槍的手並摀住自己的喉嚨。
此時夏侯雲翻滾開來,趕緊往反方向奔跑而去。不久馬超調整好自身呼吸與氣力,回神過來便立刻使勁拔出長槍並轉頭要應戰,卻不知夏侯雲方才只是拉出距離,此刻的他已經又用上全力的朝自己奔來。
「什麼……」
「給我去下地獄去吧、馬孟起──!」到他面前那刻夏侯雲縱身躍起飛撲肘擊。
頃刻之間,時間都好像變慢了。
「砰!」從外面看來,三樓高處的牆壁猛然爆碎開來,仔細一瞧才看出那是夏侯雲和馬超扭打於空中。
然而這時的夏侯雲已經占盡上風,一拳又揍在馬超臉上後便抓緊他的手將他壓在下方準備墊底,並露出狡詐的笑容說道:「希望你用過全力了、因為你再也用不到啦!」
「混帳啊──!」瞪得雙眼大得要突出來的馬超只得發出最後的怒吼,隨後動彈不得的就這樣墜落於地。
喀啦一聲,閃耀爍金的金獅鎧甲應聲破裂,霸氣威武的頭盔從高處摔在地面上也直接碎成兩半,殘破的盔甲碎片甚至反過來刺進的馬超的身體裡。
「我錦馬超……竟然……」
受到落地衝擊被彈開至一旁的雲也並非毫髮無傷,方才交戰時受得重創與墜落下來的震盪也讓他難以起身,更不用提摔在底下的馬超此刻是動都動不了一下,只得吐出滿口鮮血的癱在原地。
「嘁……」夏侯雲仍試著要爬向馬超,他手中仍緊握著匕首,不想放過這最後的機會。
「馬將軍──」此時卻有一將領率一小支部隊前來,夏侯雲抬頭一看,那群似乎是待命護衛的備用軍隊。「您怎麼會傷成這樣?來人,快快送馬將軍離開金城給大夫治療!」隨後便有小兵將馬超扶上他的鹿毛棕馬,並命人護衛他要往城府後門離開。
「馬超!」這時遍體麟傷的王異手持雙劍又殺了出來直襲護衛馬超的本隊,撲上去就是好幾劍殺人又殺馬,頓時又再次沐浴鮮血之中。
只不過她的體力已經到極限,當護衛隊停下來和她作戰後她根本沒力氣再多戰便被放倒。而重傷的馬超趁此機拖著身子爬離現場,往後門的方向接近後便振起快要不聽使喚的四肢,一步一步、慢慢的逃離出去。
「一個女人竟然殺死了這麼多人……」
「這婆娘有病吧!」
「她到底是什麼鬼……」
包圍他的士兵看著遍地都是被她殺死的同伴,即便她已倒地仍免不了些恐懼。
「王異!」夏侯雲挺起殘餘之力奔向包圍王異的敵兵解圍,只不過他也一樣內外皆傷,強忍著身體的悲鳴也僅得支撐一會,最後也落在他們的長槍揮擊之下。
不久田槶的突襲部隊從側面到來,他當場甩開面具並高呼道:「我等寒冰軍代表公孫子羿在此剿滅暴主馬超,還給西涼一片原有的自由!」
「可惡……」殘餘的護衛軍一開始試圖交戰,但才方與之交鋒幾個人就直接被殺落地下,當場又嚇得紛紛高喊:「不行了,這些北方傢伙太強了,跑!」隨後便轉身朝無人之路倉皇逃跑。
此時正面帶兵進攻的韓研、姜維等人也已到來,繳兵納降之人不計其數,羌族長老也成功被救出;同時田槶這也成功大敗許多西涼鐵騎,寒冰軍被威脅又凌辱的仇也總算是報了。
韓研道:「雖然我將族人都先救回了,但好像有不少蜀軍撤回成都請求支援了,我們要進行追擊麼?」
「不用了,因為本將已經親自完成了。」這回應又來自另一邊,眾人轉頭看去,帶著更多寒冰軍士兵與許多蜀漢俘虜的白馬將領,是終於得以到來的公孫翔:「失禮了諸位。本將趕回來的路上受大量西涼鐵騎隊襲擊,他們實力實在強勁,花了點時間才終於擺平並到來。」
「公孫將軍……」田槶見到他終於安然無恙的出現,表情甚為感動。
公孫翔則行至眾人中央,舉起長劍的高呼道:「諸位,這場戰鬥的勝利是完全屬於你們的,不論是我們寒冰軍的人、亦或是來報潼關之恩的曹魏援軍,此刻都請盡情的歡呼吧!」
「好啊──!」所有人這就高舉手上兵器並歡聲齊呼,與不久前的戰吼不同,這次的吶喊是終於能夠喘息、終於能夠放心的仰天呼喊。
倒在一邊的雲原本快昏過去,卻被這聲全體歡呼從昏厥邊緣喚醒過來。他也注意到身邊的王異不見了,即使感到萬分疼痛,仍吃力的轉身往後門看去。
只見王異踉蹌的腳步幾乎走不穩,仍堅持倚靠殘存的建築殘骸,幾乎是半走半爬的追了出去。
不知是否因為戰火燃得太急促,金城的街道上,百姓們人人緊貼著屋子或靠著牆,沒有人敢接近道路。
或許真正的原因在此:摀著難以喘息的胸腔,拖著重創的身子,口中仍在流出鮮血的馬超,走過家家戶戶前,可每個人見到他第一反應都是嚇得先後退好幾步,待他走過後便朝他的背影露出極為厭惡的表情。
路上行乞的乞丐與快餓死的貧民奴隸皆以仇視的眼神看著他,害他們淪落於這個地步,餐風露宿,無家可歸的人就在眼前,即便不敢動刀上前殺死他,親眼看到造成一切的元兇就在面前也不禁恨得牙癢癢。
只是,他也沒有力氣再走下去了。體力到了極限,一間歇業的客棧旁,馬超見靠憑欄的寬凳上還有點位子,便窘蹙的徐步過去坐下。
他才一坐下,一旁歇息的挑擔販馬上扛起擔子就走,只剩下在周圍遊玩的孩子一看見他的傷勢想過去關心,卻立馬被他們的長輩匆匆帶走。
不久,一樣渾身是傷,身上染的血跡比馬超更多的人,嚇得路人更不敢靠近,王異。她不疾不徐的走到寬凳一邊,見奄奄一息的馬超癱坐在那,便施施行來,坐在他一旁。
「我不明白……我到底是輸給了妳,還是輸給了他。」他沒有睜開雙眼,但他卻明白是誰會敢接近自己。
「我也不明白,」王異看著他,那是已經放棄一切,沒有反抗意志的表情。「大概是你自己。」
「哼……有什麼想罵的麼?人渣、殺人魔、畜牲、背信忘義、三姓家奴、還是狗雜種──來吧,什麼我都準備好了。」
「你這個人渣、殺人魔、畜牲!背信忘義的三姓家奴、還有該死的狗雜種!」王異確實罵得痛快,只不過她重傷的身體不允許她這樣用力說話,不過,罵完後她的確感到舒緩的多。「罵完了,我有想問你的事。」
「喔?」這倒是讓馬超稍微撇開一隻眼。
「做了這些,你真的得到了甚麼?」
「安心──」馬超毫無猶豫,像是早已準備回答這問題數十年了。他突然乾咳幾聲,道:「坦白說,我就是想圖個安心。我從一開始就是想讓所有人知道,和我作對過的人下場都會悽慘,才不會有人再敢動搖、再敢反抗我。但很明顯,這並不是永久管用的。『深植人心恐懼的冤,終將釀成反抗的怨』,而這股怨,或許就是導致我今日落成這樣的根本原因。」
「你是可以在你殺了那麼多無辜的人之前就想到的,但你到了現在窮途末路才終於意識到。」
「我早就料到了,只是我根本不曾有意願停止。當你有的越多,你的慾望也會自然強大,當你失去了什麼,你便想要更努力的掙扎返奪,然後重複著增長渴望與失去的輪迴……就像上癮一樣,走得越深,毒性越強,你會被蒙蔽,被吞噬,會忘記一開始的你,願望曾是那麼簡單,直到徹底敗北的那刻,才能像現在一樣清醒過來──這是我一輩子都不曾有過的,直到現在,我好像獲得了救贖,我終於從被眾人過度擁戴、自信過度的虛幻夢境中甦醒,我感覺我彷彿終於清醒了……終於從停滯不前的那個我,成長成我最初渴望的樣子……」
「你醒過來的太晚了,你殺死了我的父親,你殺死了我的兒子,你殺死了涼州數以萬計的人。你的那場『夢』,是我,和無數人永恆的惡夢,是即便你死也無法擺脫,永遠無法醒來的。」
「當然,我一直都很清楚。」馬超雙眼緩緩睜開來,疲乏的眼皮下,雙瞳的看向王異相同的眼神,他輕聲回道:「至少,現在讓我幫你們減輕一點吧。」隨後,他便將雙手攤在椅面上,再次閉上眼,向王異示意可以動手了。
王異也不再說話,她拔出藏在腰際間的一把小刀,緩緩的抓住馬超的肩膀,隨後奮力一刺直接刺入馬超的心臟處。
「嗚──」馬超即使早有預備,仍忍不住還是發出微微的痛嚎。不過,開始流出大量鮮血的他表情並不苦澀,反而微笑的抬起頭,對王異低聲呼道:「我錦馬超……馬孟起……」
王異並沒有露出任何憐憫的眼神,但她也不再怨恨,看著馬超的眼神逐漸衰弱,生命力量一點一滴的消逝,最後停止了呼吸,斷氣在自己的身旁,她才抽出滿是鮮血的刀。
「我為了這一刻,等了無數個輾轉難眠的日夜,守候了十九年,跨越了長達七千多個日子;我為了殺死你替我的族人和兒子復仇,同樣犧牲了不少人的性命,現在你造的孽都隨著你的死而一筆勾銷,我或許也會得到相應的報應,折壽、災禍、遭逢劫難,但我並不在乎那些,因為直到現在,我終於才能夠又一次的正常呼吸,我終於能夠正常面對接下來還活著的每一天,這一切,都是從你的死才能開始的……永別了,西涼死神──馬超。」
三國一代猛將,馬超,馬孟起,從東漢末年至今經歷了兩朝三代之間無數的烽火戰亂,流離多次卻始終沒尋得能解救自己暴戾內心的主子,卻在他人生的最後一刻,終於承認自己的過錯,從浮幻虛華中清醒,得到救贖並命殞於自己最為得意,貫徹一生的西涼之中。
「師父,老實說,我以為王異姊姊此刻會大發雷霆的折磨他呢。」
「我也有痛恨了好幾年,恨不得天天都能千刀萬剮的仇人,可當我真正有那樣的機會時,我卻同樣選擇了給個痛快。」
「雖然聽起來很像你會做的事,但到底是為什麼呢?」
「不知道,但人在面臨最後關頭的時候總會想起對自己而言一生最重要的東西。『鳥之將死,其鳴也哀;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或許總是那股從迷途中終於看見方向的感悟,才會讓即使有深仇大恨的人有機會,也想讓他們體面的走到人世間的終點,去另一個世界懺悔並彌補活著時犯下的錯吧。」
「也是,但人要是在犯錯前就能有這樣的醒悟,那麼多悲劇是不是就不會發生了?」
「沒有『沉迷』,就不會有『醒來』,這正是人生最無奈的悲歌。」
幾天後,晚上,夏侯雲和金梨等人受邀請回到西城參與宴會。只不過這宴會舉辦得並不大,與其說是宴會,更準確的形容像是一場小型的餞行。
桌上的全是平時罕見,即便上酒樓客棧等餐館也昂貴得不敢點的美珍佳餚──鮮魚湯、燉豬腿、燒烤雞肉、醍醐酥、西方菜、還有一大罈氣味清香的美酒,剛入場的夏侯雲和金梨一見著這,下巴就又要撞地上了。
「這……這吃一下……不……不能嗎?」夏侯雲指著桌上的山珍海味兩眼呆滯,一邊金梨已經在擦滴到胸前的口水。
趙英隨即出來迎接道:「你們終於來啦、公孫將軍和其他人都在裡面等著呢!」
入座後,夏侯雲和金梨是二話不說就直接大快朵頤起來,其他人也笑笑的開始小品幾口並小酌幾口酒,儘管人少得有些沉悶,但氣氛還算得上歡快。不過,坐在金梨左邊的夏侯雲,吃到一半便放下碗筷,他發現從進來到現在他都沒見著王異,想問趙英時卻發現她正以仰慕的眼神在看著韓研,金奐又在和公孫翔談論重要大事,往左邊一看是田槶,便趁此時默默離開位子往後院走了出去。
這時,中間的間隔不見,坐席之間只剩下田槶、還有金梨,只剩下這兩人無人談話,卻也遲遲沒和彼此涉及,氣氛頓時變得奇妙無比,夏侯雲留下的空位變得好像什麼法術結界一樣。
「呃……」田槶畢竟也是從小闖蕩到大,這種場合他總先會開口想破冰,不過這還真是他前所未見的難關,因為他這輩子從沒有遇過會讓他這樣脹紅臉的情況。「妳……妳今天穿得不太一樣呢──」
「啊,因為原本那套破了在縫補……」金梨沒想到他還真的開口了,眼睛突然開始高速的旋風打轉,白皙的雙頰頓時也開始透紅。「所以不、不、不好看麼?如果不得體我可以去換掉的,畢竟來人家家裡還穿這種坦膚露體的西域服飾……」
「不不不!這樣可以,我很喜……我是說很得體!很得體……」他講完後暗自給自己好幾個嘴巴子,金梨已經紅著臉低下了頭,他便又試圖化解自己尷尬的問道:「妳的傷好了點了吧?妳居然想得出飛天鷹蝶這種東西,而且決戰時還聽說妳勇敢直闖最深處救了不少人,以一個女孩子來說……真是不簡單啊……」
「啊……不用把我當作女孩子沒關係──」她這樣一說田槶的瞳孔也放大了,她也驚覺自己這樣說有些奇怪,急忙解釋道:「我是說……不用因為我是女孩子就覺得我了不起,只要是個人,在必要時刻挺身而出就值得稱頌對吧?哈哈呵……」她最後的笑又變得十分尷尬。
「那我……我可以敬、敬妳一杯酒嗎?」田槶聲音完全顫抖的快說不清楚話了。
「好、好呀……只是我不喝酒,我用茶來代、代、代酒吧……」
隨後田槶與金梨便低著頭完全不敢抬起的慢慢爬向兩人中間點夏侯雲的位子,隨後兩雙顫抖到誇張的手個別舉起酒盞與茶碗,至此仍不敢看彼此一眼,行過微禮後才將飲皿舉到嘴邊一飲而盡。
「啊……」這時田槶原想拿取桌上酒壺再倒一碗,手卻抖的不慎直接打翻在夏侯雲的座墊上。
「沒被濺濕吧?」金梨馬上也就把茶碗放在一旁並抽出手巾要替他擦乾。
就在這時,田槶以為她只是要將手巾遞給自己便伸出去握,而金梨的手也剛好伸過他欲接過之處:那一刻,巧合的像排演好過一樣,田槶恰好摸到金梨的手,而金梨也恰好緊握住他,這一瞬間,兩人同時抬頭正準的望向彼此的雙眼,四隻水汪汪的大眼彼此相交,兩人體溫頓時間直線上升,兩陣急促起來的心跳與呼吸也已經無法遏止。
兩雙小鹿般清澈的雙眸對視著,這是連眨眼都會惋惜的動人時刻。
田槶和金梨,兩人沒有將視線再轉開,臉頰也都紅通通得像喝醉酒一樣,沒再能說出一個字。
夜幕星空,王家後院空曠得什麼都沒有,但看上去也不窮酸不清寒,反而顯得簡潔而自在。
王異果真一個人坐在庭院中,在望著天空,她的坐姿比以前看上去淑女的些,且每次坐下都緊握的拳頭也終於鬆開,看上去確實有一個平凡婦女會有的模樣,不再隨時都像個充滿怨恨與委屈的殺手了。
夏侯雲走到她身邊便坐下,而王異也沒有轉頭看是誰,她似乎也料到他的前來。
「難得煮了一頓這麼好的,妳不和大家一起吃麼?」他悠哉地問著。
「做料理給別人吃的人,自己是不會吃的,這道理不懂嗎?」只不過,她的回應依舊犀利。
「懂是懂,但我覺得我不懂妳。」夏侯雲翹著腳,躺在草皮上的說著。「還記得我剛認識妳要寄宿在妳家的時候嗎?妳就是讓我睡在這,當時還是個髒髒的馬廄。」
「住別人家裡我還沒跟你要錢,包吃包住的,你該謝我了。」
「是、是,真是感謝妳哦。」
「要就感謝金梨小姑娘去吧,飛天鷹蝶那種東西兩百多年來沒人想得出、想得出也沒人敢用過,你有她這高徒該慶幸了知道麼?」
「妳知道在上面飛的時候我的肚子有多痛麼?我簡直嚇到差點失禁了……還是我已經失禁了?」
「我不想知道那個,你還是說說你接下來要幹什麼吧,又要回去繼續隱居了?」
「還不行,有個更恐怖的傢伙還沒解決,在那之前我絕不會讓他有機會靠近玲綺的。」
「呂玲綺?原來你真的和她成親了,我還以為你沒打算娶她,只是和她玩玩呢。」
「說什麼話!我夏侯子鷹專情的很,只要我的沒失去記憶我就只會愛她一個人。」
「從你的話聽來,你失去過記憶時愛過別人?」
「你的推斷很壟斷呀!」
「也是,不過有時候我還以為你喜歡男人呢。」
「吵死了,給我說說妳自己!」
「我?我是個寡婦啊,別忘了那想謀殺我的丈夫還是你殺的。」
「不會是想找我復仇了吧?」
「當然……不是,」王異突然笑了出來,這與夏侯雲印象中熟識多年的她實在很不一樣,「我倒覺得,現在感覺特別自在,好像從一片悶熱難耐的叢林裡走出來了一樣──舒服、暢快、重見光明……」
閃爍著無數細小光點的星空,竟一次有四顆流星同時劃過,王異和夏侯雲都有見到,他們不約而同地閉上雙眼,像在內心對誰傾訴一樣的默念著。
「守候了十九年,跨越了七千多個日夜……我終於,能抬起頭好好面對你們……」
正如那句數千年來的名言一樣:「快樂」的「快」,代表著快樂的時間感覺會像變快了一樣。轉眼已經天亮,西城的早晨外頭依舊有胡羌蜀魏四方的爭鬥,這倒替代了雞叫聲把他們喚醒。
夏侯雲睜開了迷糊的眼,發現自己躺在門廊之中,身旁還有一壺酒,看來昨晚深夜自己的確是喝開了,卻沒想到自己醉成這副德性了。
「子鷹哥哥,」一起來就聽到趙英的呼喊,她站在灶房門前呼叫道:「你終於醒啦,我和娘親有準備早飯喔,快來享用吧。」
一進到廳堂裡,便見昨晚的器具東西全都已收拾乾淨,夏侯雲便好奇的問:「妳和妳娘一大早就醒了?」
「是沒睡,」王異從一旁走了過來,但她臉上不帶有疲倦之意,「你酒量變差太多了,一下子就醉了,我就自己一邊喝著酒一邊整理廳堂了。」
「所以妳整晚都沒睡?」
「剛才有歇息了一下,是說金梨姑娘呢?」
「我才剛醒來也沒見著她,倒是公孫翔他們呢?」
「他們好像清早就離去了,看他們走的樣子好像挺急的,希望不是和前幾日動亂牽扯上關係了。」
說時遲,那時快,金梨恰好走了進來,只不過她身上的衣服整齊的異常,而且還是換上了原本那套,看起來完全不像昨晚有參與宴會過的樣子。
王異一見到她便問:「妳醒啦,可我怎麼都沒看見妳,妳莫非不是在這裡過夜的?」
金梨雙手搓揉著臉,神情看起來怪怪的坐下:「啊……昨天我也喝醉了,醒來後就直接去拿衣服了,嘿嘿……」
趙英歪著頭問:「可我昨晚不是看到妳和……」
「吃東西──!」金梨立馬抓起一塊餅就往趙英嘴裡塞,隨後不斷的乾笑著。
王異說道:「不急,慢慢吃,吃完後再準備準備吧,我們也得暫時避難去了,不能一直待在西城裡。」
金梨聽到便靜了下來,問道:「妳們要去哪?」
「大概是去長安躲躲吧,現在涼州雖然不至於有那麼多百姓受劫,但仍然因那場戰爭而亂得難堪,西城這也必定會遭殃,再過幾日估計就要被曹魏或蜀漢一方先湧入了。」
趙英道:「別忘記他們是知道我和娘親住在西城的,距離他們派人來這搜查也沒多久了,還是靠羌族長老出手幫忙才成功拖延他們的。」
「所以這頓飯就是告別飯了?」雲吃著問。
「算是吧,至於以後會不會再相見就不知道了,只是每次遇上你都有人得死,還是別太常見面好了,呵呵!」
「死得還都是妳恨的人,我大概是上輩子欠妳的。」
「當然,大不了下輩子還你。」
一個時辰後,夏侯雲和金梨便於王家門前與王異和趙英慎重道別。離別之際,趙英不捨的上前給了夏侯雲一大個擁抱,儘管顯得彆扭,但在最後她也擁抱了金梨。在離別的最後,他們並沒有說太多話,反而很簡單的祝福彼此便轉身離去,趙英隨著王異回到了家中,而金梨和雲便前去牽綠馬毒龍準備踏上歸途。
只不過他們才剛牽走馬要離開西城的時候,突然有三名將領快馬前來攔截。原以是什麼蜀漢派來的敵人,待他們接近時才發現是公孫翔、田槶、和金奐三人。
「你們?話說你們三個不是寒冰軍最重要的人麼?怎麼都親自跑來了?」夏侯雲好奇的問。
卻見田槶立馬低下了頭,而公孫翔立刻帶頭下馬並掏出一封信:「雲兄,大事不好了,今早我們寒冰軍於涼州的駐地忽然遭襲,駐地軍營當場被夷為平地,目擊者稱兇手竟然只有一人,還留下了這封信……」
夏侯雲急忙接過信並拆開來看,上面寫:
「夏侯子鷹,許都城見。」
僅僅此八字,甚至是用腥紅的鮮血書寫,這種無與倫比的壓迫感僅從小小張信紙便直達夏侯雲的腦海,他斷定只有一人能做出這種事。
「據說他那人高壯強大,手持一把像戟又像杖的武器,應該不是右易。」
「阿骨天……一定是他!」雲呼道:「是一個一直以來都在追著我殺的傢伙,他去找你們是為了留下訊息……你們的人呢?沒事吧?」
「雖然軍營當場被毀了,但所幸無人死亡,看來他的確只是想藉由此震撼大眾而已,此人相當危險,若雲兄真的要赴約的話還請你務必小心。」公孫翔道。
金奐則道:「若他是要在許都和你決戰的話還請務必小心,我有見著他離去時的模樣,那種存在感強烈到光是看著背影都會不寒而慄。」
公孫翔又道:「由於深怕那人直接來劫殺你,所以我們三人才一起出動的。現在我們雖說是要撤回北方了,但雲兄你是否需要幫助?」
「不用了,這是我和那傢伙兩個人的帳,我親自去了解就可以了。」雲了當的回應。
金奐道:「這次你們幫助我大寒冰軍脫離馬孟起的威脅實屬大功,原想要報答你們,但現在恐怕也沒別的辦法了。」他從腰袋中拿出另一小袋,遞給了夏侯雲並道:「這些是一點小心意,還請你收下吧。」
夏侯雲平常要是看到這麼一袋錢肯定很興奮,可被這封信所影響,他顯得難以喜悅喜來,只能輕聲地回了句:「謝謝你們了,以後務必保重。」
師徒倆與軍團三人再次行禮後便再次踏上各自的路,往不同的方向離開了西城大門。
「許都……沒想到又要回去了──」夏侯雲暗自念道。走出城門時他望向著蔚藍的天空,許久,才下定決心並轉頭對金梨道:「走吧,既然是最後一趟了,就順道帶你去我花了半生成長所在的地方唄。」
在要離開涼州之時,夏侯雲在半路先去買了點儲備用的糧食,金梨便在這段空閒的時間於市集間逛逛,看著西涼這有沒有什麼比較新奇的東西。
「詩歌!西涼名戲班『九花二度』的入曲之詩,以名女書法家張蕾夫人之手臨摹,僅此三卷,詩賦收藏家不可錯過也──」這聲叫賣倒是吸引了她的注意,金梨便望向那裝飾有些華麗的攤販,很快地便更上一步前去觀看。
金梨見攤販桌上放著幾捲鑲紋精美的書卷,不禁好奇的問:「姊姊安好,請問我能看一下嗎?」
那名長得頗有西域姿色的美女回道:「當然。」
金梨攤開詩卷,見題目為《愛之戲本》,作者名為「月銀」。看了看歌文詩詞後她便道:「好出色的作品呀!這是姊姊你們戲班唱過的戲曲嗎?」
「是的,這是我們女伶寫下並由我們戲班唱過飽受好評的詩曲,這可是連胡族人都喜愛的曲子唷。」她回答道:「不論是男女愛情、同異友情、甚至家族親情,即便到雙方沒能在一起直到最後,曾經愛過彼此的記憶都將成為無法抹滅的回憶,在腦海中成為一個過去美好的人,這便是值得歌頌的事,不是嗎?」
金梨摸了摸口袋想掏錢出來,只不過她發現錢都在夏侯雲那了,便急忙連連道歉:「失禮了,我很想買但我發現沒帶錢,我這就回去拿呀。」
她親切的微笑回應:「慢慢來就好,路上小心呀。」
金梨繞了兩條街才找到夏侯雲,他手上抱著兩袋乾餅,一見到金梨過來便道:「臭傢伙!上哪去打混了,過來一起幫忙拿食物啊。」
她說:「師父,我剛剛看到不錯的東西很想買回去送給我哥哥!」
夏侯雲死著眼神回道:「我們又不是出來玩的、快走了,不然妳自己回荊州去。」
她又用楚楚可憐的表情求道:「求求你嘛──」
夏侯雲一開始堅持拒絕,但過了一會他便咬牙切齒的吼道:「好啦、在哪裡快去啦!」然後便把錢袋丟給她,金梨立刻綻放笑顏的跑走。
只不過當她回到原處時,那攤販卻已經不見,任憑金梨怎麼探都沒探著剛才那位美麗姊姊的身影。
「奇怪了……」
卻說這時,有一隻軍隊從市集旁經過,只不過一點都不浩浩蕩蕩,反而帶頭的將領哭聲大喊道:「孟起兄!你怎麼就這樣死了……我只剩你一個親人呀!你怎麼就拋下我了……嗚嗚嗚嗚……」
才發現,那人是在成都時見過的馬岱。周圍的士兵都在安慰並勸他不要這麼激動,但他還是忍不住哀慟的哭號過整條街。
夏侯雲這才牽著毒龍馬緩緩走來,見到金梨便呼:「喂、買好了沒啊?」
金梨望著馬岱那充滿著悲傷的背影逐漸縮小,心中似乎也感到一陣感慨,但很快的便也注意到夏侯雲已經來了,便回神來應道:「我們走吧──」
他們離開市集之時,那名自稱闇蝶的女子在牆角默默的看著他們,但,隨即便有另兩名女子前來道:「姊姊,接我們的馬車來了,該出發回北方囉?」
她回過頭,對著自己兩個妹妹應答道:「嗯,走吧。」隨後,她們便與夏侯雲和金梨反方向而行,同時,臉上露出了欣慰的微笑。
就這樣,師徒倆離開了涼州大地,準備要了結與出發時意義相同卻樣貌不同的最後一關:夏侯雲為了妻女與村子的性命安危、金梨則為得知如何挽救家人與保護師父,他們已經準備好,要完成這趟已經拖延太久的精彩旅行。
而一切的終點目的地,便是造就了夏侯雲傳奇一生的那座都城,許昌大都城:「許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