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過了牆,潛入了城主府邸內,夏侯雲照著他的直覺行事。在小心翼翼的躲過了許多巡邏衛兵的巡視後,他成功的深入府中。
趁沒有人注意之時,他蹬牆跳上屋壁,很快的便爬進到了窗戶,由於那窗口有點小,他掙扎了好一下子才成功的跳進窗裡,弄出的聲響他還怕會驚動到城中衛兵。
走在府中空蕩無人的走廊上,雲還稍稍起了點疑心,想說怎麼都沒有人在,但只過了一下子便聽到有頻率頻繁的腳步聲正在逐漸逼近,他立刻躲到另一邊的牆角那。
「黃平大人,請您看在您自己是城主和本太守的份上,饒過那些無辜的人民吧!」
「嚴幹,是你自己要前來隴城的,我才是隴城的城主,請你不要礙事。」
「但是這兒的百姓已經不堪其擾,飽受侵略戰亂所苦已久,而您非但不出城戰敵,還不斷將城內的無辜百姓當作反賊處決,有些甚至只是質疑了您而您就把他們趕盡殺絕,這實在無法稱之為明智之舉--」聽到的是兩人一邊步入會議廳一邊進行的對話,雲探出頭一看,發現其實還有一個像是副手的人跟隨在黃平身旁,只是一直沒有發話。
他們身後還跟著幾名衛兵,但那些士兵也不能太靠近會議室。於是夏侯雲打算切換個位置以便繼續竊聽,便緩緩的靠近會議室那邊的牆,並且以附近擺放的文書櫃作為遮蔽。
「我再說一次,我可是用自己的錢買來的這個官,所以我想做什麼,還有我該怎麼做都用不著你來管。」
「可流浪軍楊肆已經多次侵攻此處,朝廷也已有在人力與財力上資助過您了,為何您還是遲遲不反擊也不做任何行動呢?」那名似乎叫做嚴幹的太守,語氣非常的懇切,「若不想出城迎擊也沒關係,至少對人民要好,您可知現在隴城百姓裡外不是人,都被您汙判和濫殺到無人安寧了!」
「你懂什麼?要是我出城迎擊後他趁此機會奪走隴城,責任你擔得起麼?」那位叫做黃平的城主則是非常不耐煩,語氣暴怒的回應道:「我告訴你,我想怎麼做是我的事,那些沒有的垃圾百姓本來就只是我的囊中物,我想怎樣就怎樣!」
「那您何不嘗試言談商議呢?本太守知道您和楊肆曾為舊識,若您願意好好跟他談,說不定事情會有所轉機啊!」
「我再警告你一次,我城裡的事你這傢伙不準插手!」他吼完後,從房外就聽到的瓷瓶被砸碎在地上的聲音。
接著房內沉默了一段時間,之後黃平才又開口道:「金文,送太守出去。順便傳令牢獄把今天抓到所有有通敵可能的嫌犯都殺了,再通知城裡各處加強警戒,有任何可疑行為之人一率格殺勿論!」
「萬萬不可啊!人民已受戰亂之苦,不可再濫殺無辜造成民心惶恐啊--」儘管他想要掙扎,但很快就聽到會議廳門被推開的聲音,隨後便見那名剛剛一直沒有說話的男子表情無奈的拉著他走出了房外。
「太守請您先忍忍,我一定會盡量再勸勸黃平大人的。」從他的語氣和面部表情看上去,他也是贊同嚴幹的,只是現在的他也只能屈服於黃平的淫威之下。
夏侯雲見他們會談已經結束,而黃平也快要出來了,他便悄悄的走回進來的窗邊,跳出去後再次在躲過衛兵巡視的情況下離開了黃平的城主府。
得知了不少情報的他,立刻腳步匆忙的回到了李殘的住處,想要告訴他他有能力潛入城主府並且得到新的消息。
但就在他走到那間舊屋子的門口時,發現有三名官兵在那門前鬼鬼祟祟的,便稍微後退進暗巷中,觀察他們的對談與行動。
「你說那個叫做李殘的老頭就住在這嗎?」
「應該不會錯,聽說不久前他才去城門口前救回他那想逃跑的少智兒子而已。」
「他有兒子?那這樣就算把他殺了也沒辦法獲得他的家產了啊。」
「你這蠢驢,我們用一樣的方式幹掉他兒子不就好了!反正現在黃平大人心裡不安的很,之前咱也看一傢伙不順眼,隨手給他扣上個通敵之罪就直接殺了,一樣沒事的。」
「原來如此,那這樣我們先殺了那個老瘸子後再殺他兒子,他的所有家財就會被充公,然後我們就可以從中獲得獎賞對吧?」
「是這樣沒錯,只是我突然好奇這老傢伙住這種破房子,真的能有幾個錢麼?」
「你才是蠢驢!他那老傢伙又殘又瘸的,沒有任何工作還能養自己養這麼久,肯定是有累積好一大筆財產的!」
「廢話別多說,還是先抓人吧。」
隨後便見那三人上前去敲門,並且喊了好幾聲李殘的名字,然而遲遲沒有得到任何回應,使他們三人越來越沒耐心。
「那傢伙該不會已經老死了吧?」
「老不死的傢伙居然敢浪費我的時間--你們倆在這看著,要是他出來就直接以拒捕之名把他殺了,我去後門那堵他。」說完後他們的其中一人便從屋子旁的小巷走了過去,往屋子後院那前進。
而夏侯雲見狀也立刻跟上前,他避開其他兩人的視線,特意繞路也跟著繞道了李殘屋後的殘破小院子那。
「李殘!有人舉報你有串通城外反賊楊肆的嫌疑,還不快快出來接受正法--」那官兵用力的敲了敲後門,既大聲又不悅的喊道。
過了許久,門才被從裡面拉開,只見李殘柱著拐杖,緩慢的從屋中走了出來,並問道:「閣下安好,不知官兵大老爺特來找我這老朽有何貴幹?」
「我說了,有知情人士聲稱你將隴城的情報出賣給城外的流浪軍楊肆,害得隴城近日又遭其迫害,你可怎麼解釋?」官兵咄咄逼人的說道。
「我不過就是名老瘸子罷了,能有什麼可貴的消息足以出賣呢?」李殘低著頭,語氣仍然緩慢的回應道:「況且楊肆攻奪隴城也並非近日才有之事,何以見得為我所害?」
那官兵聽了之後無言以對,頓時惱羞成怒,直接大吼一聲後把李殘推倒在地,並且對他叫道:「混帳!你還不清楚自己的身分麼?我可是能隨時想殺誰就殺誰的人,而你不過就是個沒用的老廢物,不準給我頂嘴!」
李殘沒有回話,依舊壓低著帽子,使那官兵看不到他的表情。他試圖爬起身來並說道:「即便你這麼說,我還是沒有犯任何罪。」
「閉嘴!我才是有權力的人,我說你有罪就有罪,現在我就要把你正法!」那官兵一氣之下往李殘的胸膛踢了過去,將他踢倒。
夏侯雲觀察到情勢不對勁,立刻走向前去要制止那惡官兵繼續毆打李殘:「住手!不要再打了。」雲抓住那人即將揮出的拳頭,雙眼凝視著他。
「關你什麼事!你以為你什麼人,居然敢阻止我,我看你是也活得不耐煩了!」官兵氣不過,立刻拔出劍要砍了夏侯雲,但雲像反射動作似的,輕輕側身一轉就躲過了這下突來的劈斬。
「殺一個老人對你不會有什麼幫助的,你的權力也沒有大到可以濫殺無辜啊--」
「給我閉嘴,去死吧!」
夏侯雲勸誘無效,那官兵開始對他進行連續性的攻擊,雖然雲沒有反擊,但他對敵人進攻的架招和格檔十分有一套,那官兵根本殺不了他。只是夏侯雲也因為身體仍然有些傷,再加上對方持著兵器在不斷地揮砍,使自己開始感到有些危機感,體內的血液也開始逐漸熱了起來。
就在雲的傷口撕裂,身體疼痛開始發作之時,對方一劍平斬過來,夏侯雲微微低身躲過,這時他的手突然就舉了起來,下意識的抓住了他持劍的手腕並且迅速一扭,馬上就讓那官兵繳械。
還不明白自己怎麼會自動做出這麼流暢的武術動作的夏侯雲,馬上試圖要把情況緩和,語氣快速但盡量平和的說道:「想賺錢的話還有很多種方式,但殺害無罪的老人可不是好辦法……當然殺害我這種失憶的年輕人更不好!所以我們還是放下武器好好的靜下來談談如何?」
「嘁--去死!」那人非但沒有冷靜下來,反而更激動的拔出備用的小刀,再次往夏侯雲揮去。而雲一下子沒反應過來,往後一步被石頭絆倒而倒地,那官兵便立刻跳上前來壓制,要將自己給撲殺。
「冷……冷靜啊……」那把小刀越來越接近自己的脖子,雲用上了全部的力氣在抵擋那官兵不斷逼近的刀鋒,同時感覺到自己的生命似乎正在岌岌可危的邊緣。
身體裡的血不斷加溫,意識緊繃到了最高點,在這樣情況之下,夏侯雲的危機意識瞬間運起。
他再次的聽從潛意識的指示,將左手往旁邊奮力一甩,甩出一把他自己都不知道什麼時候藏在袖中的匕首,然而流暢動作不停歇的接連而出,直接就以刃朝壓制住自己的官兵的太陽穴刺了進去--「嗚喔!」
匕首拔出,那官兵直接翻了白眼,當場瞬間被擊斃身亡。
而解脫生命危險後的夏侯雲在回神過來後,立刻驚慌的大叫了一聲,他不但沒有變得放鬆,反而對自己殺人的殘酷行為感到十分驚慌。
「啊……啊--!」他難以置信自己居然這麼輕易的就殺害了一個人,而且還是在自己不知道怎麼做到的情況下,「我、我殺人了……我居然殺人了……」
儘管他的心理很是恐慌,但他的內心深處對於這種感覺似乎並不陌生,就好像他已經不是第一次做出這種事情,只是他自己的表意識暫時不記得罷了。
在他陷入恐慌的同時,另一名原本在前門的官兵走了過來,語氣有些不耐煩的問道:「喂,那死老瘸子要出來了沒?我已經懶得再等了……」
當他看到他的同夥已經死亡的恐怖模樣,又看到夏侯雲手上拿著一把染血的匕首,他立馬急促的拔出佩劍。
「你--你竟然殺害我們官兵!」他雖然見還未起身的雲表情也很恐慌,但一看到剛剛還在和自己商議計畫的夥伴已經死狀悽慘,他不由得也跟著慌了起來。
「不、不是這樣的……剛剛是他先……」正想要解釋的雲,想起這官兵也是剛剛被他殺的那人的同夥,因此也放棄多做解釋。
了解到現在不是不知所措的時候,夏侯雲站了起來,拔出了腰際上的長刀,就這樣左手持匕首右手執刀,照著潛意識的指示擺出了戰鬥姿態。
「呀啊--」那官兵衝上前來,長劍直直劈下,只見雲以刃面輕鬆格檔,又以敏捷的身手不斷閃避。對方連續好幾陣蠻力的進攻都被他以四兩撥千金之姿巧妙的化開。
突然感覺到正是時機的瞬間,他便反射性的將刀如迅雷般極速且猛烈的揮出,一刀直接砍中敵人的致命要害,又是一命嗚呼。
「咳……咳……」受到剛剛的激烈刺激,仍在不斷喘息且流汗著。他還是沒能從極限的恐慌感脫離。
他盯著自己左手的那把匕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剛剛能夠反殺那官兵,也不清楚為什麼自己居然熟悉這麼危險的奪命劍法。
他呆滯住了好一陣子,久久無法言語,而這時第三人似乎是查覺到動靜而走了過來。
「怎麼那麼久啊,你們是在搞什麼?還鬧哄哄的--」他一看到兩人已經被擊殺,馬上也瞪大了雙眼,不自覺得往後退了兩步,「這……這是……」
夏侯雲沒有打算要解釋,因為他知道他也是他們的同夥。那人卻不像前兩個已死之人直接拔劍衝上去,而是準備要逃跑。
「我……我要趕快回去告訴黃--嗚!」他還沒來得及轉過身,忽然就被人從後摀住嘴並一刀往心臟刺進。
第三位官兵倒下,看到在他身後的是手持小刀的李殘。他將沾滿鮮血的刀輕甩幾下後收回鞘中,原來他一直柱著的拐杖握把裏頭是把暗器,刀鞘則是那拐杖的柱身。
「收拾收拾,然後下來找我。」他往屋子後門緩慢的走回去,當走到門口時,才轉過頭輕輕的對還杵在原地的夏侯雲說道:「我想,你有些問題可以獲得答案了。」
那天夜晚,夏侯雲再次進入了李殘的密室,他們又如上次一樣地進行燭燈對談。
他看著自己原本藏在左手袖中的那把匕首,雖然小小一把但可見上面雕紋華麗,握柄上還雕有「夏侯」二字,雲盯著看很久了還是沒把它收回去。
「很明顯,你曾經是個很熟練的刺客,或是受過嚴格訓練的秘兵。你在戰鬥時所使用的劍法,應該就是那卷『打神劍法』的內容。」李殘坐在椅上,輕鬆的仰起頭,語氣依舊緩慢低沉的說道:「從你潛行和戰鬥方式可以看出來,你的過去並不單純。你帶有西域之色的長相卻有著中原世族的大姓,也代表你的身世一定很複雜。」
雲聽了後才驚覺,原來自己在進入城主府邸時自己早已被李殘發現,而且他甚至比自己更清楚自己的過去。
「拿去吧。」他遞給了夏侯雲一把同手掌長的小短棍。
「這是什麼?」他轉了轉那小棒子,手感比看上去還更重。
「這叫做『影棍』,甩甩看。」
夏侯雲依照其指示將那棍子往旁邊用力一甩,沒想到棍頭那居然延伸出三倍長,由粗至細,每段都堅硬如石,好像能夠輕鬆的打破一切似的。
「現在城裡嚴禁攜帶兵器,但不帶個防身武器在身上更危險,這東西平常可以藏起來,要用時甩開即可,從頂部壓回便能輕易的收起。」
「好厲害--」夏侯雲繼續把玩那影棍,一時間感到十分新奇,移不開自己的視線與注意。
「那麼,有關於隴城的事,你知道了些什麼?」聽到李殘這麼問,雲這才影棍收起並將匕首收回袖中,回想了一下稍早自己竊聽到的所有內容並道:「我聽到他們提到黃平似乎與正在侵攻隴城的楊肆曾經認識,而且以前關係不錯的樣子。但黃平並非沒有力量反擊,他有來自朝廷的金錢資助,但就是不願意出城和楊肆一次把戰亂給解決,性格還變得很暴戾,只要嚴幹稍微想插手就反應很大。他甚至會以通敵賣國的名義捉殺許多無辜的百姓,導致現在城裡民眾各個人心惶惶。」
李殘點了點頭,道:「黃平在這座城任官已經有幾年了,只是在不久前發動政變才變為城主,一開始也庸庸碌碌無所作為,但去年開始於城裡大肆宣揚要捉殺反賊,抓了很多根本沒犯罪的人來斬首以示他的官威。在楊肆出現後這種情形又更為嚴重了,眾人原先以為楊肆會是拯救隴城的人,沒想到他也只是個只想燒殺掠奪的暴行者。」
「這樣是為了什麼,這樣不斷的騷擾卻遲遲不攻下,對他有什麼好處嗎?」
「比起狼吞虎嚥這塊大餅,細細品嘗更有利,何況人民這種餅還是會自動重生的,只要在其他人來搶之前再吞下就好了。」
「你的意思是楊肆故意這樣是為了盡可能的奪取財產和資源,直到真的動怒到朝廷或有其他人來攻城前再把虛弱的隴城併吞就好了嗎?」
「就當作是那樣吧。」李殘仍慢慢的說道:「不過更重要的是,就算隴城還沒被攻下,城內也沒好到哪去。」
「你說黃平?」雲說道:「我有聽到他特別針對那些質疑他決策的人,只要稍微對他有一絲絲不服從的人被他發現,他都會不留任何情面的殺無赦。」
李殘晃了晃頭,好像知道著些什麼事,又道:「這就是問題所在了。」
「什麼?」夏侯雲不解的看向他,認為李殘似乎留了些話沒說,問道:「還有什麼是你知道的嗎?」
「那我反過來問你,你還聽到了些什麼?」
「大概只有這樣而已,還有他已經下令讓全城的戒備更森嚴,感覺是連隻社鼠都能無法逃出的程度了。」
「那就暫時先這樣吧。」李殘說完,緩緩站起身來,「若他刻意想隱藏,我們也沒辦法再知道更多。」
「可是城裡的百姓會過得很痛苦,就連我們也不一定能逃過一劫,何況我們還不知道楊肆什麼時候會再打過來……」
「在隴城恢復生機並出現轉機前,暫時也只能這樣。越是急,失敗的機會就越大。」他拄著拐杖慢慢地走向出口,「百姓需要一段時間的休養,待耕復商興後才會有所改變。再者,你也需要趁著隴城回復之時,找回屬於你的東西--」
那天過後,李殘就與夏侯雲展開了連日連夜的對話,試著將他的過去回憶喚起。
一開始他所能回想起的最大限度只有在他誤闖隴城時,受到戰亂波擊而傷重失憶的那裡,但隨著李殘的誘導,他開始能慢慢想起腦海中的一些記憶片段。這其中包括了他似乎有過一個溫柔和善又大方明朗的長輩,和脾氣暴躁但本性善良的另一個長輩。
他還依稀回想起他似乎與某個白金色頭髮的女子有過關聯,但詳細的事情全都不記得了,硬是去回憶不但得不到解答,反而會換來一陣頭痛。
有關他自己的事,他只記得他腰際上那把寫著「涼鬼」二字的木刀好像和他的武藝與身手有關,可能自己的潛行能力與戰鬥技巧那些都與這「涼鬼」有所關係。
而在那之後,李殘在躲避城內嚴格的戒備情況下,試著幫夏侯雲重拾他的技能,包括他的搏擊與劍術,技巧、敏捷、與力量等等有關體能方面的能力,意外的發現他有著過人的學習能力,即便他本來會的似乎就不少,但在李殘教導他新的後他也能快速的吸收。
知識方面,李殘也給他看了一些書籍,並且授予他充實智慧的課程,也逐漸發現夏侯雲是個曾經有讀過書,學習過的人,他對於文章和詩歌的能力若不是有著過人的天賦,肯定就是他在以前有學過。也從此推出他的夏侯姓氏應該不是盜取他人而來,而是真正與夏侯氏一族有所關係的人。
隨著日子一天一天的過去,失憶的夏侯雲慢慢變成了另一個模樣,當時他剛醒來時就像個孩童般純真,但就在他的記憶慢慢一點一滴回復的同時,他變得懶散、不好訓練、喜好頂嘴、而且還不時會說出一些骯髒的字眼、完全不像剛開始那樣大部分的時間都能正經起來,整個人有時眼神還變得像條死魚似的,簡直一點幹勁都沒有。
李殘雖然嘴上說只是想要做點功德,讓這傢伙早點恢復記憶且逃出隴城,但從他對夏侯雲的種種關照,看得出他還是抱有一點不同的期望。
這點就連雲本人都察覺的出來,他也是個觀察敏銳的人,只是偶爾也能感覺得出李殘常常故意瞞著自己些什麼事,讓雲反過來也開始對李殘的過去也產生了很大的好奇。
這一天,夏侯雲的散漫本性覺醒,趁不注意時偷偷翹離了李殘的體能特訓,自己走在街上閒晃到處看看有沒有地方能讓他繼續睡大頭覺。
他經過了許多還在修葺的方屋,雖然工程尚未完成,但進行的程度已比好幾天前看到的模樣還好上許多,而商家等等的店鋪也再次開張,已經改善不少。但縱使如此,還是能感覺得出城裡緊張的氣氛並沒有散去,肅殺之氣依舊瀰漫在空氣當中。
走到了城東邊的一個城裡小湖,那兒湖面澄清,水域算大,一旁還有茂盛落花的好幾棵梅花樹。只是這樣的風景並沒有太多人前來欣賞,因為現在隴城內已嚴禁任何私下集會,若被發現則一律以謀反城主罪名可就地正法。
夏侯雲坐在一顆大石頭上,盯著平靜,僅有些許梅花花瓣漂浮的水面,看著自己的倒影。
要是是之前的他,他大概會想從自己的眼神中看出自己的過去到底是怎樣的,可是不知怎麼的,現在的他好像只是懶得移動視線,所以只好看著眼前這個字認為長得挺帥的臉看著算了。
可就在他什麼都沒想,因為什麼想法都沒有的同時,夏侯雲突然看見水面中自己的倒映起了微微的漣漪,似乎是有小小的水波從遠處傳來。
抬頭一看,在湖的彼岸有一名少年站在石頭上,表情生無可戀的呆滯仰望著天空。
「那傢伙想做什麼……」
當夏侯雲引頸向前,想更看清楚那少年到底想要做什麼之時,少年突然頭一低,一聲也沒坑的就跳進了水中。
「喂!」他這才發覺情況不對,那少年看起來既不像是要討個涼快也不是想游泳,於是雲馬上從石頭上跳起,一樣什麼沒多說的往水裡也跳了進去,並迅速的往那少年逐漸沉溺的所在使勁游去。
身體不斷的向前游,夏侯雲朝那溺水的少年前進。即使那人似乎沒有求生意志,往下沉後便冒了些泡泡不再上浮,他還是堅持著要過去拯救他。
到達少年跳入的位置並潛入水裡,一手將水劃開,一手將那即將沉沒的少年抱起後用上自己全身全力再次的回到水面之上。經過了好一番折騰,才終於把那少年給救回岸上。
「咳……咳--」剛從回到湖邊岸上的夏侯雲不斷的喘息著,並且從口中吐出使自己嗆到的湖水。
「嗚……」那少年看來是溺得有些頭暈,除了一直斷斷續續的吐水和咳嗽外,說不出其他的話來。
過了半晌,渾身濕透的夏侯雲才把自己稍微弄乾,也將半昏不醒的少年帶到湖旁梅花樹後躲人耳目以免被官兵誤認為是私下造反集會。
見這少年眉清目秀、臉淨得很、身材瘦弱,年紀大概只有十六歲左右。直覺看他面相感覺就是個單純小子,不像什麼壞人。
他晃了晃少年的身子,確認過他眼睛能夠睜開並且意識清醒後呼道:「喂,你大白天的跳什麼河?雖然說男人有時候濕濕的看起來的確比較帥,但全身濕透的話可是看起來很猥瑣的啊。」
「唔……」現在的他雖然已經確定清醒,但還是沒有回話。
「是天氣太熱中暑所以想跳河求個清涼?洗澡也得自己撈水回家沖涼啊。」
「我還活著……嗎?」他終於開口,但表情依舊呈現著一副絕望,「我對人間已沒有什麼寄託了,怎麼還活著……」
「嗯?」隴城近日來實在一天比一天不安穩,聽到這樣的話就連夏侯雲這麼一個失憶的外人都不覺得意外,不過出於反射的善意,他又繼續關心下去:「怎麼了,你也被嗎?」
「不久前流浪軍楊肆大舉侵入城裡掠奪,當我從外面趕回來時我娘親和還是幼兒的妹妹都已經被殺了,我這才知道自己是個多麼沒用的人,連保護我的親人都做不到……」
「啊--」聽了後雲便知道自己猜的沒錯,果然是戰亂的受害者,於是問道:「那你是為什麼沒有在現場的呢?」
「那時我去調查有關從外地來的販藥軍閥,我回來時便見大軍已準備離開,一回到家中便見娘親與妹妹慘死……」
「原來是這樣。」夏侯雲雖然不知道要說什麼,但是他選擇靜靜的繼續陪伴在他身旁。
「我從以前到現在就沒有什麼成就,父親在我兒時便去世,那時我便立志要代替他照顧好整個家族,但沒想到我連保護家人的性命都做不好,我想我這種廢物還是死了算了--」
「別這麼說。」夏侯雲突然說道:「人只有在放棄的時候才算輸,剩下的都叫做還沒有成功而已。」
少年聽到他說的話,暫時安靜了下來。
「你想想,你從小就得扛起照顧親人的職責,這點就很了不起了,而且隴城這發生的事也完全不是你的錯,是黃平那暴躁的膽小鬼和楊肆那貪婪的無良鬼害的。何況你還年輕,以後還能夠再成家庭的,現在就覺得自己失敗可不是時候,永遠都不會是時候。」
「我……」他頓時不知道要說什麼,似乎被他的話深深的感動到。
「你要真覺得自己是廢物那就真是個廢物了!知道嗎,有個古人說過: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斷其筋骨……好像錯了。反正你今天遇上了這種事情就代表上蒼是要你成為一個不一樣的人,那就這樣走下去吧,反正死了也不會比較受人尊重,你說是吧?」
「可是我已經守護不住家庭了,這樣的我又算什麼……」
「如果你覺得罪孽深重,那就活得精采點,用接下來你能為世上做出的事來將功贖罪不就得了?」夏侯雲道:「以死明志的通常不是什麼偉大的人,只不過是怕麻煩又不對活著的人負責罷了,勇於活下去改變現況才是真男人啊!」
少年又再次哽咽了,從他的表情就可以看出他從來都沒有聽過這樣的話語,顯然是被夏侯雲異於同世常人的價值觀所震撼。
「不過既然剛好被我遇到,算你走運。今天你不僅不會死,我還順便帶你去走走。」
「可是城裡現在守備嚴格的很,到處走很容易被當作反賊的,何況我也沒有特別想去的地方。」少年有些擔心的說道。
「你剛才不是還不想活的嗎,這就怕死了?」雲故意嘲道。「去哪不是重點,重點是讓你散散心,人要是把痛苦說出來是能夠減輕的。」
「可是……」
「別可是了,走--」夏侯雲沒等他說完,直接抓住他的手就將他拉起並走往街上去。
到了街上,夏侯雲與少年在街上隨處走走,同時還得躲過巡邏兵的視線。
走過了不少店家,雲一直詢問他有沒有什麼想吃或想買的,但少年都依舊情緒低落的搖搖頭,似乎仍沒有打起精神與情緒。但由於被他的誠意所打動,在不久後他便開口問道:「這位哥哥,可否請問您的貴姓大名呢?」
「我?我好像叫做夏侯雲,字子鷹……還是紫陰來著?」
「好像?」他對於這人居然連自己的名字都不確定感到更是新奇了。
「我來隴城的時候剛好也遇上戰亂,受重傷傷到腦子,所以什麼都不太記得了。」雲尷尬的笑回道。「那你呢?想不開的小子。」
「我叫做田槶,自小就在天水長大,原本居住於平襄縣,長大後就隨著先父遷到這來了。」
「田?我有聽我那老頭說過,田好像是當官的大姓啊。」
「先父是我此生至今最欣賞的好官,可惜他被惡人所害,在平襄時受他人所逼而服用五石散等癮藥,從此對那些從北方運來的詭異藥物無法克制。原本以為我們一家遷至隴城便可避免此禍,沒想到那些販藥的軍閥居然早已將爪牙伸向整個西域,所以我父親還是在藥癮中身亡了。」
「原來是因為那個……」雲想起幾個月前有看過類似的情形,那些渴求藥物的臉孔是如此的焦躁不安,便能理解田槶的痛。「所以你看到了販藥的來了就跟上去查,但沒想到回來時隴城卻被攻擊了嗎?」
「是的,我原本想要親自闖入他們的要寨並暗殺他們的首領,但沒想到路途十分遙遠,還沒過一半我就被他們的人發現,因此才連夜趕路逃了回來。」
「小傻子,對方肯定是有勢力的大集體,你一個人怎麼可能動得了他們?何況這種組織的首領就算死了也會有人馬上頂替的,沒有斬草除根的話是不會有任何改變的啊。」
「説得真是……」田槶無奈的點了點頭,心情再次低落了下去。
夏侯雲見自己好像說過頭,而且又不小心提起了他的傷心事,於是便急忙的左顧右盼想尋找東西來打起他精神。
這時,他見不遠處有一間形似酒樓的館子,外面有些衛兵在看守,並且陸陸續續有人在往裡走進去。稍微再過去一點,發現是歌舞表演的現場,似乎是有什麼受歡迎的戲子與女伶來到了此處,因此觀眾特別多,同時也受到嚴格的監視。
「整個城管得比老媽子管小毛孩還嚴,居然還會允許民眾來唱戲?」
田槶走了一段距離後才驚覺到夏侯雲已停下,這才回頭問道:「怎麼了嗎?」
「好像挺有趣的,一起來吧。」
花了點小錢進到館子裡,夏侯雲帶著田槶走入院中,裡頭人潮擁擠,花了好一段時間才找到兩個空位坐下。
他聽到了旁邊其他觀眾們的對話:
「今天怎麼人這麼多呀?」
「不知道麼?這可是現在整個西域最負盛名的『七花二度』的表演啊。」
「啊!原來就是那個團裡人人別具美色,歌聲舞技都精湛無比的戲團嗎?」
「是呀,就連城主黃平大人都想親自見識一下,所以才在這麼嚴峻的時刻還開放他們從境外來表演呢!」
「小聲點!別讓人聽到你講城主的名,不然可能會被當作批評他而殺頭的!」
耳聞黃平可能會出現,雲便到處張望了一下,可人實在太多太擠了,加上不確定黃平是否已到,於是他決定先暫停下來。
「看來我們來對地方了,希望這七花二度別讓我的錢白花啊。」夏侯雲坐在凳子上,擺出輕鬆的姿勢,看起來已經準備好要享受表演。
「雖然我們素不相識,但您真的對我更甚於我所熟識的所有人,為表示感謝,請問我該怎麼稱呼您呢?」田槶很是感激的問道。
「隨便,你想怎麼叫都可以,反正我也不記得我有什麼稱號了。」他揉了揉鼻子,一副不是很在意的樣子。
「您剛剛有說您的字號為子鷹,而您對我又像兄長一般溫柔,就讓我叫您子鷹兄吧!」
此話一出,『子鷹兄』三字不知為何的讓雲感到十分耳熟,沒過一下子他突然就像被觸發了開關一樣頭疼不已。他摀著頭喊道:「啊--別別別,別講那三個字……」
「子鷹兄您怎麼了嗎?」
「別叫我子鷹兄!我聽到那三個字不知道為什麼頭就痛起來了……」
「好吧--」不太理解為什麼的田槶只得打住以免他更陷痛楚。
不久,臺上出現了一名主持,熱論紛紛的聲音便開始慢慢減少。
「各位,感謝各位特別蒞臨我們七花二度的表演,也特別感謝城主黃平大人在此時還特別開放我們入城演出。接下來,就讓我們一起欣賞--」
在所有人的掌聲之後,沒有人再發話過,全都屏息以待的等著表演開始。
一旁的樂手開始奏樂,琴弦齊撥,優美的簫聲與笛聲接連響起,彷彿春天暖風般怡人。緊接著,演員接連登場,果真如眾人所說,臺上所有女伶各個美若天仙,樣貌也各有特色,隨著表演的進展也有著生動的表情,歌聲與舞姿更是不同凡響。
「哇……」田槶簡直看呆了,不禁發出讚嘆的聲音,當然,也不是只有他而已。
表演過程中,臺下每個人都欣賞得如癡如醉,有些人是被她們清亮的歌聲所打動、有些人是為她們的舞蹈所著迷,就連夏侯雲都睜大了雙眼,說不太出話的靜靜觀看著。
歌舞結束,全場立刻起立並大肆拍手叫好。在這陣歡呼鼓勵之中,夏侯雲才回身過來,想起自己還要找黃平這件事情,只是他又東看看西看看,依舊沒有看到當初他在城主府裡所看到的那張臉,也沒看到特別被衛兵們保護起來的人。
「真是太美了,整場我都沒閒看男戲子啊!」
「廢話,這麼美的女人聚在一起不看,看那些男的做甚?」
「可是真的太妙了,好希望能再欣賞一次那頭牌女伶蓮兒的可愛模樣啊!」
走出了館子外,仍有需多人對於剛剛的表演讚嘆不絕。
與夏侯雲一同走回街上的田槶,他躑躅了一下後才開口說道:「子鷹哥哥,真的很謝謝您帶我來看這麼好的歌舞。」
「免您了,見識到人間還有不錯的東西應該就不想死了吧!總之別再去想過去了,如果你找不到其他理由活下去,就想著要向對你有恩的人報恩作為活下去的動力吧。」他手放在後腦,望著天上,看起來既放鬆又好像在想著什麼事。
「對有恩的人報恩……」這句話烙印在田槶心裡,對已經喪失生活目標的他,儼然是一股全新的力量。「你到底是受過了何等高尚的教導呢?」
「我就說了我什麼都不記得了,現在住的地方也天天只有個老頭在唸個不停而已。」
這時忽聞隔壁巷外有一陣騷動,似乎是有許多人在吵鬧,引起了他們倆的注意,於是夏侯雲便帶著田槶慢慢走過去觀察一下。
穿過小巷,一到發出騷動聲音的地方,便見又是一群人擠在一塊,但這次可不是為了欣賞歌舞表演,而是像上次夏侯雲所看到的一樣,眾人圍擠著在幾臺馬車旁搶購顏色鮮艷,味道奇異的藥物。
「那是--」田槶看到那臺車隊頭領的紫金色馬車後立刻有所反應,「那就是在西域各處販售危險癮藥給民眾的軍閥!」
「我前幾天才又見過他們一次,沒想到現在那麼快又來了。」夏侯雲道。
「除了殺害我母親與妹妹的楊肆軍,我最恨的就是他們這些人,我現在就去為我父親報仇!」手無寸鐵的田槶什麼都沒多想就要衝上去和他們了斷一切,但立刻被夏侯雲拉住。
「冷靜點,你現在連武器都沒有,硬幹一定會出事啊。」
「那些人害了我的家族,害了城裡的百姓,我豈能容忍他們繼續造孽!」田槶還是激動的想往前,雲只得抓得更緊。
「那你先在這待著,我先上去替你看看。」
夏侯雲將田槶安置在暗巷中,自己走上前去。人群之多讓他擠了好一陣子才鑽到了馬車前方。
只見面黃肌瘦一副瀕死的人從後方衝上來,喊道:「快把藥給我,我受不了了!」
「急什麼,先把錢交上來啊。」兇神惡煞的毒販無情的說道。
「我沒錢了!房子毀了,錢和所有能賣的東西也都砸在這些藥上了,求求你快給我一點吧!」
「沒錢還敢廢話那麼多?死一邊去!」那毒販一氣之下直接把他推開並一拳揮去,那人驚慌的全身縮在一起且閉上眼,但許久都沒動靜。當他猶豫的睜開雙眼,只見一人穩穩的抓住了那毒販的拳頭。「嗯?」
「你們賣得可不像是外傷的藥啊,要是把人打傷了可怎麼辦?」那是夏侯雲。他舉手投足絲毫無畏無懼,抬頭挺胸的直視所有毒販們。
「你……你什麼人!」被接下拳頭的那人立刻慌張的把他甩開。
「跟他們一樣,我也只是個癮蟲。但我上癮的不是什麼奇怪的藥,而是每天都朝思暮想著要痛打你們這些雜碎。」
「你這傢伙……去死!」毒販一下子氣不過,往後拔出劍就想要往雲身上砍下去,但夏侯雲反應更快,立刻甩出李殘先前贈予自己的影棍,迅速猛烈的兩三下便將那人反擊撂倒,「嗚啊--」
在場所有人更是焦躁了起來,而其他毒販見狀,也跟著拔劍大喊:「有人想鬧事,殺了他!」
「嘁……」夏侯雲沒多說什麼,立刻以影棍繼續應戰,接連了擊倒不少人。而想買藥的民眾則是全都變得慌亂無比。
過了不久,不遠處傳來馬蹄聲,一小支官兵軍隊趕到現場來,所有圍群民眾才一哄而散。
「他娘的,又是你們這些販癮藥的!」夏侯雲稍微回過頭看,是上次同樣來驅逐這些人的那兩名官員。
「該死!居然遇上這種事,快撤!」那些人被雲與官兵打的甚是狼狽,只能把殘餘的貨物運走並逃亡而去。
正當夏侯雲還想要追上前去,突然就被那群官兵們擋下。
「小子,別想那麼快就走掉,你也是來買藥的麼?」那名又黑又壯的大漢官員問雲道。
雲發現自己現在被城裡的官兵所困,於是默默的將影棍收起,然後說道:「不,我只是恰好路過而已。」
「媽的,把本大爺王宰王孟強當傻子是吧?給我帶走!」
夏侯雲當場被那兩名官員和官兵給逮捕,而他在走前給了還在暗巷的田槶一個眼神,示意他趕緊跑,但正當他要走出巷子時卻被逮了個正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