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碌了一天,早六至今仍未睡。疲勞到一個程度的時候,總不由得欽佩起那些每日能不停努力的人,那些習性從早寫到晚的作家,每一次甦醒便是奮鬥,向生活奮戰、前進。
今日花了些時間看魯迅的紀錄片,但仍未看完。整體大約有兩到三小時,目前段落提到魯迅寫《吶喊》的時候,在試圖喚醒人們的同時,心理也對於喚醒之後的彼岸存著疑慮。
甚至,在那民族意識高漲的時刻,他是悲觀至冷漠的,他沒有太多欣喜,在前進的當下,又怕將他人拖至沒有前途的未來。
在《吶喊》自序中他寫道:「假如一間鐵屋子,是絕無窗戶而萬難破毀的,裡面有許多熟睡的人們,不久都要悶死了,然而是從昏睡入死滅,並不感到就死的悲哀。現在你大嚷起來,驚起了較為清醒的幾個人,使這不幸的少數者來受無可挽救的臨終的苦楚,你倒以為對得起他們嗎?
然而幾個人既然起來,你不能說決沒有毀壞這鐵屋的希望。」
那時的魯迅,或許走一步算一步,尋覓出路的欲求雖強,可關於出路,他也許還未想清楚。這是青年魯迅的一回事了。
有時我會想,為何我想研究魯迅(然後想起我對魯迅的研究計畫被打回票),除了中文系沒法研究太宰治之外,興許是景仰其對生命以及精神上的不停鬥爭。
記得有一回我詢問教授,為何魯迅早期作品與較為後期的想法,在「喚醒」人們的這件事上會有差異性的改變(當然我舉出幾個例子),教授回應我:「魯迅對『喚醒』人們這件事的具體做法,一直是在變化的。所以也不是悖論,他很痛苦地努力地『調整』與適應『變化』本身......任何的安全感和統一的簡單想法,客觀上都無益於面對現實。魯迅有極深的內心世界,但他不願意只活在內心,因為作為一個知識分子,你必須痛苦地承擔你的責任。」
某些時刻,我會懷疑我是否擔當得起知識分子的身分,但又抱持著對於知識分子定義的疑慮;某些時刻,我會懷疑我是否擔當得起平凡百姓的身分,會懷疑著哪個百姓如我這般不切實際。不過我也不曾有過太不實際的發想就是。
今日收到了公會刊物的樣本,沉甸甸的三百五十頁整。裡頭不曉得乘載了多少重量,原本將刊物照片傳給母親,要與她詢問這次刊物弄得怎樣,可只記得傳了照片,卻忘了提這件事,但還依稀記得談論近些陣子的鞭刑、酒駕,又或更早些前已被槍決的罪犯的故事。
母親說她只在意民生的議題,說我有時談得太遠,難免有過多理想性。想起前些天在場外與人談鞭刑,也不只一位網友斥我打高空,談理想烏托邦誰都可行。
然則,我有時仍想去破壞,只嘆自身才疏學淺、人微言輕,說是「吶喊」與「喚醒」不足擔當,只得哀鳴幾段靡靡之音,寫出幾句哀怨之辭,或是聊以慰藉,或是調起與我同路人的憐惜。
收到刊物的時候,隨意翻了幾頁自己寫的字句,也不免起了些獨戰的悲涼,也不免質疑自己的著作能否稱得上文學,事到如今,蒙受些許憐憫我的讀者愛戴,又或能使人隨意瞥眼過目,那也稱得上是幸運的了。
有時,在我的創作之中是想尋出一條自我的道路,彷彿也有著想藉此尋覓出一道不同風景,尋找出自己的新同伴來。所幸,也並不算有著使人遺憾的結果。
在刊物之中的作品,或前或後也有著其他人的文章,或許前路不盡相同,但端想著他們收到刊物,作品化為實體的喜悅,何其有幸能將他們的作品與我放在一塊。然而這次不計成本,也不想著回本的作為,先前也不僅有一次,目前擲出的萬餘錢,或許還只是過去成本的餘數。
然而這樣的灑脫,心裡也並不怎麼舒適。我想著的是明年後年的事。屆時,軍隊同袍又將換了一批,雖說他們或許不以為此是戰場,可爭鬥並不會止息。革命、改造,還是遙遠,撰文寫人之本質、社會之善惡,恐怕也難脫被斥為幻想烏托邦之嫌。
寫著這些其實沒什麼新意,實際情況是,先前及今後之文,想必也無太大幅度的思想意義。可我聯繫著社會與人群,想去破壞,不留廢墟,是為破除虛構而重建的光明,只是世事千絲萬縷,有時也不禁懷疑起,一旦調出了他者的不安,又怎能擔當得起使人徬徨的罪責。
有時想那還算信仰虔誠的母親,她會說些神祉自有保佑與安排的這類話,並以此對我安慰,但我心中建構起的概念,或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視神祉為冷眼旁觀之輩,實則與我們毫無相關,或神祉不過是人的依託形象,實際仍靠偶然因素下人們的彼此相依而已。
可母親倘是問我,是否相信神祉給予的關愛時,我大抵會答相信的吧。有時是想成為強大的個人,在顧及個人時也顧慮他者,在個人與他者的痛苦取捨間,選擇自我虐殺而不導向自毀。
踏著這樣的暗夜,想著猶未可知的將來,偶爾與醉漢或撿拾回收的老漢擦肩,眼前的宿醉與生存便以是他們的全部,理想在他們身上是沒有的,可他們也能活著。興許,我想幫助的是患有夜盲癥的孩子,引著他們導向前途,即使前路並不盡然光明,但好歹勝過獨戰的不安——讓人睜著眼看,這樣對嗎?不怕刺瞎,不怕再也不敢睜開雙目?
我的烏托邦恐怕也只是我一人的淨土,並非是誰的天堂的吧。我自有我的確信。但欲將他人帶往何處,我還未能明晰。此刻我只想求得一次安睡,醒來不必爭鬥,安安穩穩過百姓的生活,想吃食老婆的飯菜為平庸的幸福泫然欲泣,但我也並非聖賢,是沒資格擔當什麼的,只是在土壤中扭動與翻滾,揚起一些塵埃與土堆,不經意地激起鳥群的注目,費力翻攪的溫潤土壤化成了墓穴。
打住。
想說的太多了,在此寫的也不是些很能使人理解的事,就記載到這裡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