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悄悄打開公寓一戶的鐵門,由紀探頭進一片漆黑的玄關,隱約聽見有笑鬧聲,應該是媽媽在房間裡看電視,妹妹用電腦向來是戴著耳機的。
由紀換上媽媽從工作的旅館帶回來的紙拖鞋,熟練地在黑暗中走進廚房,然後開燈。瓦斯爐上有個放涼的鍋子,打開來是半凝結的咖哩,由紀往鍋子裡倒點水,扭開火,不久咖哩又咕嚕嚕響起來。
「妳回來啦。」冷不防媽媽已經站在廚房門口,白麵糰般柔軟又臃腫的臉遮住眼睛中的光芒,看不清她望著女兒的表情。
由紀沒有說話,只是從冰箱拿出硬掉的白飯,淋上冒著泡的咖哩汁。
「不會應一聲嗎?」媽媽拉高了聲調。
「別擋著,我去房間裡吃。」由紀端著碗,冷冷說。
「妳回家就是只會吃我的飯,也不要妳打工賺錢、也不求妳多做家事,好好說一句話有很困難嗎?」
由紀抬頭怒目,狠狠說:「妳以為我很想吃妳的髒錢買的速食咖哩塊嗎?」
「好啊!不然妳出去啊!雖然妳現在也跟不住在這個家沒兩樣了吧?」媽媽插著腰,豐厚的兩頰氣得更鼓,「妳們爸爸是什麼貨色?要不是他那樣,我掙錢需要這麼辛苦嗎?妳還嫌錢髒?看妳一個小孩子出去能賺多乾淨的錢?」
由紀低頭,硬從媽媽身旁擠過去,快步走向自己的房門。
「搞什麼?小雪!」媽媽一個踉蹌,好不容易扶著牆,轉身大叫,「佐藤雪!」
由紀還沒關上門,聽到媽媽的聲音竄進來,心裡一陣刺痛,回口大吼:「佐藤就佐藤吧!我更不想姓千島了!」
紙拖鞋啪啪靠近,由紀搶在媽媽進來前「砰!」地關上房門。
「不想要跟我的姓,那妳也不用大老遠搬來磯濱,繼續當佐藤直人的女兒就好啦!」媽媽繼續隔著薄薄的門板碎唸,好像還沒有要遠去的樣子。
由紀只覺得酸楚湧上鼻頭,背著房門回嘴:「妳還知道這個名字可恥,為什麼要出賣這種東西來賺錢?」
「為什麼要賺錢?」媽媽再次拉高聲量,「妳的衣服、鞋子、咖哩飯……都不用錢嗎?妳還問我為什麼賺錢?要不是有妳們兩個只會吃飯的廢物,我要這麼辛苦賺錢嗎?」
由紀的鼻息已經抖到光是克制便用盡全力,一點都說不出話來,但媽媽似乎還沒有說到盡興。
「妳爸幹出的事讓我連一份小小的店員工作都保不住,改名換姓跑來這裡,還不都為了讓妳們好好生活,結果呢?沒有一句謝謝就算了,還是這種態度,我到底招誰惹誰了?」
又來了──由紀胸中一陣噁心,媽媽從以前就時時把「為了兩姊妹」掛在嘴邊,明明母女三人憑著媽媽在飯店做清潔員的薪水,也還算能維持簡單生活,一年多前記者小野小姐突然出現在家裡,拿著計算機對媽媽按出出賣故事的報酬,由紀看到媽媽拚命睜大細小的眼睛,故作冷淡的聲音說出微顫的話,由紀瞬間明瞭令她痛苦不已的這份罪惡將隨著媽媽的嘴巴延續下去。
「不說話了嗎?也說不出話了吧?給我記得妳的態度。」
紙拖鞋又啪啪地遠去,由紀終於憋不住淚水,溫熱流淌過雙頰,每次都是這樣,無論她再怎麼生氣,還是不可能阻止媽媽炒作犯罪與暴力的書在書店裡高高堆起,即使現在的她擁有魔法的力量,依舊不可能撼動這個世界上齷齰卻合法的事
一個月前在海濱休憩區,當她高聲召喚丘比時,為什麼會有片刻真的以為正義真的會獲得勝利呢?雖然鏡學姊這麼稱讚「正義必勝」的能力,由紀現在只覺得好無力。
咖哩飯在書桌上還熱著,但由紀一點也不想吃了,她打開手機,郵件匣中一封新訊息也沒有,由紀點了「白石鏡」這個名字,匆匆按出一封簡短的郵件:「等等去學姊那裡一下,方便嗎?」
盯著手機螢幕發呆,耳邊聽到電視機中隱約的笑鬧聲消失,由紀把沒有回應的手機塞進外套口袋,無聲扭開房間的喇叭鎖,悄悄走出這間公寓。
鏡奮力緊隨晴海寬大的步伐,一路來到夜裡安靜的獨棟住宅區,晴海拿出鑰匙,打開其中一間亮著燈火的老房子大門,迅雷般對爸媽介紹了她帶回來的「同學」,然後便躲進二樓的房間。
那是一間有灰藍色床鋪和蘋果綠窗簾的洋式臥房,書桌上整齊擺了幾本課堂筆記、散亂著幾支原子筆,書架上是一排硬殼的自然圖鑑。
「坐吧!」晴海指著床鋪,鏡順從地坐下,見晴海拉開書桌第一格抽屜,裡面反射出的銀光讓鏡倒抽一口氣──那是悲嘆之種,聚集在抽屜中沉睡、沒有染上一絲汙穢的悲嘆之種。
「晴海,妳怎麼會有……」
「這些都是我擊倒的魔女。」晴海平靜地打斷鏡驚訝的話,「自從夢繪不再是魔法少女後,每一個在我面前消失的魔女,都在這裡。」
「怎麼可能?」鏡的大眼睛裡充滿疑惑與混亂,「妳怎麼能夠保留這些悲嘆之種?」
晴海把視線從抽屜轉向床上的鏡,眼神難以稱之為悲傷卻隱含失落,她凝視著鏡,緩緩開口:「現在我要告訴妳的事情可能很難接受,但這是事實的──我是一個不需要悲嘆之種的魔法少女。」
鏡連嘴巴都微微張開,要不是晴海說話向來如此嚴肅,她定然會在此時微笑,說聲:「好有趣!真能這樣就太好了!」
晴海見鏡沒有反應,繼續說:「應該是來自願望的能力,我的靈魂寶石不會混濁,所以也不需要靠悲嘆之種淨化,所以悲嘆之種都被我保留下來。」
說到這裡,晴海從抽屜中撈出悲嘆之種,放在鏡的面前。
「交給妳吧!這些東西放在我這裡也是白費。」
鏡的視線游移在晴海的臉與手間,最後終於收下悲嘆之種,輕聲說:「謝謝。」
悲嘆之種在鏡的小手中發出微光,鏡從口袋拿出自己的靈魂寶石,與悲嘆之種靠近時,寶石中的雜質蠢蠢欲動,然後被吸附而出,透明的靈魂寶石又恢復光亮。
鏡像是鬆一口氣般,在晴海的床鋪上垂頭,悠悠說:「也是我該離開這個城市的時候了!」
「因為千島學姊的緣故嗎?」
鏡點頭:「我已經把她應該知道的都告訴她了,當然經驗還是有所不足,但她有很強勢的能力和堅定的信念,我想她會是能夠長久的魔法少女──如果我離開這裡的話。」
說到這裡,鏡終於又露出微笑:「當然,聽到妳的能力之後,我更能放心離開了!當我不在時,妳願意分點神,看照一下由紀嗎?」
「千島學姊啊……」晴海腦中浮現手機裡滿滿的未讀信件,「光憑與魔女對抗的能力,我不一定比得上她,不過我會注意的。」
「謝謝妳了!」鏡從床上站起來,撫撫裙子,「那麼我應該去收拾了,晚安!」
「嗯,保重。」
晴海把鏡送到門口,鏡轉身正要離去,突然又回頭。
「那個,方便請問妳嗎?妳的願望是什麼呢?」月光下,鏡悄聲問。
晴海一怔,然後說:「我希望能喜歡屬於自己的一切。」
「這樣啊……」鏡緩緩移開視線,喃喃說,「真是美好的願望呢!」
黑衣的少女踏出腳步,遠離安靜的街道與夜色漸涼的城市。
坐落在市郊的水月莊是間老舊的學生宿舍,住的幾乎是附近短期大學的女孩子,然而今夜路燈微黃的光下,有個格格不入的中學少女,即使留著俐落幹練的鮑伯頭,身上來自連鎖成衣店的連帽外套搭配牛仔短褲也不能說土氣,少女的稚氣在這裡仍然顯得醒目。
千島由紀並不是第一次來到這裡,已經有好幾個夜晚她在與白石鏡搜尋過魔女後,跟著回來水月莊的4A室,一起消磨時光到她不得不回家的時候。
不顧短大女生們奇異的目光,由紀尾隨著住戶走進大門,直接爬著嘎喲嘎喲的木樓梯上四樓,走向走廊最底端的4A室。
匆匆敲了門,由紀才覺不對勁,門縫中透出的似乎只有黑暗,她又敲了一次門,但心裡知道是白費力氣,會是去洗澡了嗎?分別的時候說是要回家的,鏡除了回來這裡,哪還會有地方去呢?
沒來由地不安,由紀決定直接打電話,以水月莊的隔音效果,如果鏡只是去洗澡或上廁所,由紀應該能聽見門板後的鈴聲,然而手機剛滑開,她便看見一封來自「森」的郵件。
「抱歉之前都沒有回覆學姊的郵件,那是因為我想有鏡小姐在,應該不會需要有我出現,不過現在鏡小姐要回青浦了,之後還是請多多指教!」
由紀愣了好一會兒,又把郵件重讀一遍,她有好多不明白,鏡學姊為什麼要突然離開?不是傍晚分手的時候還好好的嗎?
「沒有喔!小鏡一直都默默隱藏著痛苦呢!」
孩子般明亮的聲音忽然竄入由紀心中,她轉頭一看,丘比似乎永遠帶著微笑的面孔出現在水月莊的窗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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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檔案「鐵藍的魔法少女──森晴海」
到這裡釋出了這整篇文章最牴觸(?)原作的設定,但這也是我最初想寫魔法少女的由來
因為有森晴海,才衍伸出其他少女們的故事,所以她算是我心中設定的主角
──不過是個惰性氣體般的主角(?)
不會混濁的靈魂寶石意味著什麼?這是我接下來要繼續說的故事
相較之下,千島由紀──或說佐藤雪──就是1A族般的角色吧?
光是在空氣中就會發光發熱的孩子,非常燃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