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了,記緊切勿沾水啊。」
我坐在保健室裡,臉頰已被當值老師處理妥當了,貼上了大塊紗布。
「老師,她沒大礙吧?傷得嚴重嗎?」那個名叫姚柏朗的男生,萬分緊張地追問老師,雖然他的肢體動作一直很誇張,但從表情看來,他真的很內疚。
老師輕笑了數聲,接著一邊收拾醫療工具,一邊向我們解說:「只是小傷口而已,不過要注意一下飲食,也別做太多臉部表情,不然傷口癒合得不好,很可能有疤痕啊!」
就是說 會 毀容啊
拜託不要再嚇我了好不好!
我取出筆記本裝作把老師的說話抄錄下來,其實是向廣告筆訴苦一番。沒想到它毫無同情心,還用橘紅色的字句來幸災樂禍。
「放心吧!有疤痕的話,我會負責的!」他毫無先兆地握緊我的手,一雙小眼睛內閃爍著誠懇的光芒。
不,不負責也沒關係。我沒懷疑他認真想補償的想法,只是,他打算如何負責啊?
「你要如何補償啊?」
「對嘛,人家因為你而變了醜八怪耶!」
其他學長也一併跟來了,不知道是湊熱鬧看戲,還是關心同伴闖禍後的下場。姚柏朗被眾人揶揄了幾句,沒有反駁之餘還馬上懊惱起來,抓抓一頭清爽貼薄的短髮,不停低聲咕嚕著「怎麼辦才好」。
「那個……」不用太認真啦,只是個意外而已,我沒說過要你承擔責任。
我欲想替自己和他解圍,豈料他忽然有著什麼覺悟,再次握起我的手,萬分激動的宣佈:
「我娶妳為妻好了!」
……
什麼?
小小的房間內,忽然鴉雀無聲。
「噗--哈哈哈哈哈--」首先回過神來的是老師,她原本坐在一旁紀錄今天的當值情況,但聽到如此震撼性的宣言,忍不住捧腹大笑,甚至笑得眼淚也飆出來了。「姚同學,你就別戲弄學妹了,她的臉紅得快要爆炸啦。」
「這傢伙,玩笑開太大了。」
「你這個熱血白癡。」
「你們看不見嗎?雖然老師說只是個小傷口,但範圍很大啊。如果我真的害她毀容了,那會影響她的一生呀!」他一臉不可置疑,好像已經準備因為這場小意外而犧牲自己的未來幸福那樣。「媽媽說,這是男子漢的風度!」
你從小到大究竟接受了什麼熱血教育啊……
「那個……真的沒關係。」我終於找到說話的機會,可是聲音很輕很小,這肯定是因為很少在一群男生面前說話的原故,絕對不是因為害羞,絕對不是!「老師也說了,只要適當處理,就不會有疤痕。」
糟了,為什麼氣氛變得那麼僵硬?我不是要嫌棄他的補償,只是不想把事情搞得那麼複雜而已。這下該怎麼辦?要逃掉嗎?真想問問廣告筆要怎麼辦才好!
「就是嘛,人家是女孩子啊,哪像你不要臉的隨便找個人來嫁?」架眼鏡的學長不慌不忙地吐糟,瞬間就為好友鋪設一道美麗的下臺階,完美地打了個圓場。
姚柏朗一臉恍然大悟的樣子,可是不消一會,馬上又一臉擔憂:「但我的確弄傷了妳呀,我應該有所補償的。」
「可是……真的不用……」
「有了!」他二話不說就奪過我手中的廣告筆,俐落地把它轉了數圈,還擺了一個自以為很酷的姿勢。「就表演我的獨門絕技給妳看吧!」
「慢、慢著--」你打算幹什麼了!
「Ladies and Gentlemen, Show Time!」
他帥氣地擺一擺手,廣告筆就彷彿有了生命,繞著他的大拇指公轉起來。寬大的手掌異常靈巧,無聲息地指揮筆桿來到手背位置,變成一枝亂了方向的指針,瘋狂地轉個不停。
還以為就這樣轉個沒完沒了之際,他的尾指輕撥,便成功挑釁了陷入狂亂狀態的筆,在纖長的五指之間衝來驟去,偶然滑落到指尖邊沿,卻始終沒法逃出他的掌心。
赫見廣告筆如天花板上的風扇葉極速旋轉,我好像聽得見它在慘叫。
「各.位.觀.眾,千萬不要眨眼囉--」姚柏朗把筆的轉動加速,肉眼幾乎只能看到殘影。「這招是我最近新研發的,名叫『左右交叉電光飛閃』!」
單聽名字我只意識到,接下來是一場很驚嚇的表演。
他手腕用力一甩,廣告筆便如一支往上空發射的導彈,直直拋到空中再降落到另一隻手裡,但仍無阻礙筆轉動的頻率。如是者他左右手交替了數次,全都是電光火石間的事,還拋得一次被一次高,一次比一次快,但每一次都能準確接下。
「這招最矚目的地方就在這裡!」他把筆準確接下後,手臂順勢來一個大風車式運轉。為了令氣氛緊張,他的語氣亦變得詭異凝重:「而這個動作,只有零點零零一個百分比的機率成功。」
然後,我瞥見某物從大巨輪中飛了出來。
「如果成功,筆就會擊中窗花反彈,飛回來我手中。」
剎那間,我腦海轟然空白。
如果失敗呢?
時空緩慢了,看不見學長們眼底下的笑意,看不見老師純粹的旁觀,也看不見那傢伙萬分期待的樣子。
我只看見,我的朋友快要從窗戶直飛出去,跌個粉身碎骨。
「不要--」
小小的房間內,再次鴉雀無聲。
我回過神來,只見眾人驚訝得合不攏嘴,尤其是那傢伙,下巴差點要往地上掉了,我這才察覺自己已站在窗邊,左手直直舉到頭上,剛好在廣告筆墮樓的前一秒前把它擱下。
我明明坐在近門口的位置才對,為什麼轉眼間會來到房間的對面來呢?最快的路線也要跨過兩張保健室的單人床啊!
「成、成功了。」姚柏朗的小眼睛瞪得圓大,久久才吐出一句話來,猶如剛才見證了歷史性的一刻。「『左右交叉電光飛閃.旋風版』,居然成功了。」
白癡。
我懶理他們的驚愕,趕緊關心手上的筆來。
你沒事吧!振作點!
啊 白色隧道啊啊啊啊啊啊
好比靈魂彌留肉體的虛脫灰,淡淡的顏色使我心頭莫名冒起一團大火。
「喂,我說妳啊,要不要--」
「道歉!」
姚柏朗跨過單人床跑來我身邊,想說什麼廢話時,被我狠狠喝止了,原本興奮的神情擦過一絲失落。
「怎麼……我只是想逗妳笑而已。」
「一點也不好笑!快道歉!」要是他也親眼看著重要的東西被拋出窗外,肯定也不會覺得有趣。
「那……抱歉啊,學妹。」
「不是對我,是對它!」我把瀕死的廣告筆遞到他眼前,快要貼上他的臉。
我聽得見他疑惑地「咦」了一聲,恍然才意識到:對啊,正常人怎可能要求向一枝筆道歉?
但顧不了那麼多,我現在很火大啊,他肯乖乖認錯才能稍微撲滅我的怒火,絕對非因為沒有下臺階的原故!
他被怒意沖沖的我嚇得膽怯了,趕忙來個九十度鞠躬致歉:「對不起!原子筆大人,剛才冒犯了你,有怪莫怪啊!」
「……嘛,早勸你不要見筆就搶去玩啦。」
「現在真的惹人生氣了!」
大伙兒又開始替他解窘,其中一名學長更主動搭著他的肩膀,死死的拉他離開現場:「走吧轉筆王,又說一起去打電動,結果又拖到這麼晚了。」
他們魚貫地走出房間,走在人群中央的姚柏朗回頭了,沮喪又失落的望了我一眼,最後被友人推著離開。
怎麼……這張不愉快的表情,我在哪裡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