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能夠重來一次,我還會這麼做嗎?」
「其實,誰都可以取代我吧,比我強的人到處都是吧……」
「能夠打倒魔王的人……不一定要是我吧?」
我睜開了眼睛。
眼前是一尊身高略高於我,頭上有著兩隻彎角的男人石像。
他是魔王。
他的胸口插著一把黑色的長劍。
而我正握著那把長劍。
這是魔劍。
長劍黑色的部分從我的左手蔓延上來到我的胸口。
而我,是勇者。
被魔劍詛咒,十日之後便會宣告死絕的勇者。
我坐在魔王的石像面前,感受自己的左手。
頭上緩緩流著的血液早就乾枯,凝成黑色的血痂。
身旁都是戰鬥時破壞建築產生的粉塵,但我早已不在意。
看來我的左手還能動,只是沒有觸覺,這樣看來也不能微控出力了。
如果代價只是這樣,那也輕鬆的太誇張了。
打倒魔王的代價……
「利歐(RYO)!利歐!你還活著嗎?」
我轉頭看向後方,飛塵中顯露出一個矮小的影子。
平時聽到這道有點稚氣的女聲,心中都會愉快起來,但是為甚麼……
為甚麼現在,我的心中只有深深的苦楚呢……
「利歐!」
只有蘿莉體型的芙莉亞?路得,飛撲抱住我的腰部。
白色的長髮左右晃動,透過身體的接觸可以清楚地感受到她的顫抖。
「魔王被打倒了嗎?利歐!為、為甚麼……」
她吃驚地看著我的臉。
「你哭了嗎?」
是阿……為甚麼呢……明明經歷了這麼多困難才來到這裡……
明明已經變強了……卻還是……
「芙莉亞……聽我說……我啊——」
會在「死亡」的面前流淚呢?
「只能再活十天了。」
第一天,我和芙莉亞先將同伴的屍體搬下魔王城做應急處理。
說是這麼說,其實在那場大戰之後,同伴的身體還完全的已經所剩無幾了。
我們能做的事大概就只有將帶不回去,或死無全屍的挖幾個簡陋的墓地而已。
幸好有帝國軍的幫忙,整座城的屍體很快就處理好了。
一起與我施展魔法的芙莉亞的側臉,似乎還有些悶悶不樂的。
我十天之後就會死亡的事情,沒有告訴她以外的任何人。
我十天之後就會死亡的事情,沒有告訴她以外的任何人。
看著大地慢慢恢復原狀,就知道「魔族魔脈」的影響已經變弱了。
回想起來魔王墨爾厄斯一邊掌控著魔脈的流向一邊跟我戰鬥,就覺得真是非人之舉。
冒著掐著女神的咽喉的風險阿……不過我也不是不懂……像這種想要守護住家園的心情……
畢竟面對異種族,人類還是很不接受的。
但透過魔脈的改造讓魔族稱霸大陸,擁有嶄新觀點的新人類嗎……
果然,還是太瘋狂了吧。
一邊考慮著這種事情,一邊做著勞動,一天就過去了。
深夜裡,我用魔法點著火光在帳篷裡看著左手沉思。
黑色的部分已經快要把我的左半部佔據了。
突然,火光劇烈晃動,我趕緊熄了不穩定的魔驅炎。
魔法也開始不平衡了……感覺身體裡層用來驅動魔法的部分正慢慢在被侵蝕。
帳棚口這時傳來小小聲的,芙莉亞的聲音。
「利歐?我現在可以進來嗎?」
「……進來吧。」
芙莉亞一進來就驚呼一聲,用力抱住了我的左手,然後又趕緊放開。
「這、嗚……嗚……」
臉上快速飆起了潮紅。
「沒關係的,好歹都是一起旅行三年的伙伴了,還是說,妳不讓我碰妳的身體嗎?」
「哎呀……真是的,利歐就是喜歡開這種玩笑,難怪之前一起戰鬥的女冒險者都對你沒好感。」
嘆了一口氣的芙莉亞帶著苦笑,豪不避諱的拿起我的左手。
「難道不是因為我被懷疑像女人一樣嗎?」
「那是因為你不喝酒,在酒館也不召妓嗚……」
發現自己說了甚麼的芙莉亞嘴唇就像波浪狀一般顫抖。
「我只是認為這種事,不能隨便跟別人做而已,妳也是這麼覺得對吧。」
「恩……」
我順了順她的白色頭髮,她也沒有抵抗,只是靜靜地躺在我的身旁。
然後,她拿出準備好的繃帶把我的左手包起來,應該是怕人看到吧,回想起來,今天早上帝國軍的士兵看著我的左手的時候,眼神也是挺害怕的。
那天晚上,誰也沒有提起關於十天之後的事情。
第二天早上,我將魔王城死掉的大地魔脈調整好之後,便直接用身上保留的祭物導引,和芙莉亞一起回到了帝國主城的女神祭壇。
我匿蹤進城池中,因為會被城中的術師察覺而沒有使用魔法,很快的就孤身一人找到了國王的主廳。
我不帶聲響地落地於後臺,當我想要慢慢接近國王的王座時——
「瞬——」的一聲,我突然就直接被丟到了主廳的中央!
慘了,不會吧,整個後臺都常駐空間系魔法!吉爾吉斯你是多常被暗殺啊!
會議中的長老們臉上的表情比衛兵還要不驚恐,好像是看慣了這種事情,甚至還有人在偷笑,四周的衛兵馬上搭起腰中長劍,準備用鐵臭味改變氣氛之時——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國王,吉爾吉斯突然就開始鼓掌了起來。
他留著一頭簡潔有力的短髮,有著一副如鋼鐵般的身軀,比起國王他更像個勇猛的戰士。
沒人搭腔,不,是沒人敢搭腔,國王也只是逕自鼓掌,掌聲結束之後,吉爾吉斯魁武的身子站了起來。
「勇者利歐已經成功打倒了魔王,我們人類的宿敵,帝國的心頭大患了!在此,朕向你,這個還給世界和平的英雄,致上最深的敬意!」
「阿……那個……謝謝?」
搞不清到底發生甚麼事的我搔了搔頭。
「至於你為何如此緊急的來到此處,還偷偷從朕身後探進大廳,就等會議結束之後再與你好、好、探、究了,可以吧?」
「哈、哈哈哈,那當然是……沒有問題……」
他微笑著,我乾笑著,然後我趕緊從這詭異尷尬的場面逃離出去。
可惡!原本只是想偷偷來的啊!為甚麼搞得這麼引人注目!
好好關上大門的我,在女僕眾的注目禮下,於走廊上瘋狂淚奔。
「利歐……你蹲在這裡幹嘛?」
「……數算自己還要多久才會被羞恥心殺死吧。」
吉爾吉斯走近陽臺,向背對著陽臺蹲著的我搭話。
他走過我身旁,雙手靠在陽臺上,季風慢悠悠的吹著。
「該是時候說了吧,你這麼快摸回來要幹嘛?」
跟剛才在主廳的時候完全不一樣,國王毫無架子,吊兒啷噹地向我問話。
聽到他這突然一問,我深深的吸了口氣。
「你兒子艾吉特他……」
「死了吧。」
這道回應,回得我目瞪口呆。
「你……知道阿?」
「連自己兒子的去向都沒法知道,我這老爸不會當的太失敗了嗎?」
「但這也太誇張了你,昨天才死耶……」
「勇者你太天真了,朕可不只有財力啊。」
我啞然失笑。
中午的日光降到我們身旁,吉爾吉斯的臉龐被照出一股滄桑。
我不知要如何開口。
「那個……我……對不……」
「利歐,別和我道歉……」
他發出的聲音比起剛才更深沉、更深重。
就好像負傷的老鷹落到了難以立足的堅石上一般。
「讓他跟你去是我的決定,而艾吉特跟你去是他的決定。」
「我們沒有人是自願出生到這個世界,背負這種身分的,自由自在的旅行者阿,至少……」
雖然聲音中依然堅定強健,他卻是背對著我。
「我們自己的死地要由自己選擇,這是我們最大的幸福了。」
「吉爾……」
「不過啊……這種話朕只敢跟你講,因為只有在你眼中我才不是國王,所以,利歐,別對不起。」
「我覺得你去城裡抓個小偷還是強盜過來和你談天,他們也是不會把你當國王的喔?」
「哈,這玩笑不錯,我會參考看看的。」
吉爾吉斯插著腰側著頭看向我,言語中終於捕捉到點笑聲了。
「所以利歐,回到正題,這麼快摸回來幹嘛?難道是要笑看朕的眼淚嗎?」
「怎麼可能……當然還是希望王城的大家不要幫我辦宴會,打了這麼久的仗我真的快累掛了,不想應付那些人,另外就是……」
用著複雜的神情,我拉開了繃帶,露出了黑色的左手。
「……這是甚麼意思?」
「……我只剩下十天了,時間不多啊。」
吉爾吉斯愣了一下,但真不愧是一國之王,馬上就理解我的意思。
「沒有任何辦法了嗎?」
「如果時間在長一點的話說不定會有辦法……但是十天……我現在的狀況等於是和整個魔界的魔脈同化著,一個人和構成一個世界的概念拔河……哈哈……」
「跟打倒魔王一樣不切實際呢……所以你想靜靜地走嗎?就這樣不做任何掙扎?」
「吉爾……我啊,本來就不是這個世界的人……來到這個世界之後我一直在想自己應該做甚麼……」
我站起來,張開雙手,背靠著圍欄,望著天空露出豁達的笑容。
「或許打倒默爾厄斯就是我來到這裡的使命吧?現在使命達成了,女神也要放我離開這個世界了。」
沉默,我們之間只有夏季的微風吹著。
再明亮的日光,於我們之中,死亡之前,都將顯得黯淡。
「利歐……朕唯一的朋友……」
吉爾吉斯無聲無息地舉起了右拳,那是在十年前,在他還沒成為國王之前,我第一次教他的「異世界裡打招呼」的方法。
恩,男人們的再見不需要言語。
我輕輕的,用左拳撞了一下他隱隱發抖的右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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