備註:此篇乃是【推理短篇】《Black Note》的續(xù)篇。
沒有什麼比明顯的事實更容易使人上當?shù)牧恕?/b>
──福爾摩斯
0
我從學校回到家後,便直接進入房間。接著將電腦電源打開,開始在網(wǎng)路上搜索著有關張怡安屍體的相片。然而,最終我什麼也沒找到。
我放棄了搜索,將擺放在電腦前方的相片拿起,凝視了幾秒。不知覺間,我想起了早上與妹妹的對話。
「你看這個。」
妹妹將手中的相片遞了過來。
「這是……張怡安嗎?」
聽我這麼說的妹妹稍微皺了下眉頭,雖然表情沒有什麼變化,但我看得出她似乎相當吃驚。
「真厲害,變成這副模樣你也認得出來。」
妹妹會這麼說也是無可奈何,因為照片上的她……
「不,我只是瞎猜的。話說回來,你怎麼會有這張相片?」
「別人給我的。」
「喔。」
大概是妹妹的朋友吧。不過會把這種相片交給別人的朋友我倒是想像不太出來。
「話說回來,你是怎麼認出她的?」
「不是說了是瞎猜的嗎。雖然從相片中擺在桌上那不成人型的頭顱看不出五官,但我是以那個臉型跟髮型來推測的。」
我這麼解釋道。
「是嗎……」
妹妹點了點頭,臉上依舊沒有什麼表情。
我把視線從妹妹身上移向窗外。外頭陽光普照,穿著制服的學生們正向著學校走去。
我的妹妹從很久以前開始,就很喜歡那種血腥的東西。為了討她開心,我總是得上網(wǎng)去搜索些屍體的相片給她。
但即便是如此,她也從來沒有笑過。或許不是沒有笑過,只是我沒看過而已吧。
「這個世上,每天都有人在死。」
自殺也好,絞殺也好,分屍也好,在我不知道的地方,總有人會死。當然,我並不是要說什麼治安不好,還是什麼警察無能等等的。只是單純地認為那與我無關罷了。畢竟那都是發(fā)生在我不知道的地方的事情。
遠處的戰(zhàn)爭比不上近處的失火,大概就是這個道理吧。
「喂……」
我回過神來,正好看見了站在我前方的妹妹。
「該不會是你把她殺掉的吧?」
妹妹忽然這麼說道。
「你看,她頭髮是燙過的,而且顏色和臉型也與報紙上刊登的照片不同,你怎麼會一眼就認出是她呢?」
聽了妹妹的話,我只是笑了笑。今天的她倒是挺聰明的。
「她整型後的照片也有被刊登在雜誌上,只是沒有得到親屬的同意,所以才沒有被大肆公開。」
「是嗎。」
妹妹又點了點頭。
我放下了手中的相片。瞥了一眼擺在床頭櫃上的短刀。
從窗外傳來的風聲,宛若慘死在這把刀下的人的哀號。我將它拿在手上,刀身像面鏡子般映出我的面容。
「這也是沒辦法的。」
我喃喃自語道,接著將視線移向窗外。
窗外一片漆黑,只有幾盞路燈發(fā)出淡淡的光亮。
「即便是白天,也有影子的存在。」
我對妹妹撒了謊。
張怡安整型後的照片,根本沒有被刊登過。
1
以前,只要是遇上節(jié)日的時候,到外地去讀書的妹妹總是會回到家裡來。雖然她老是一副「真拿你沒辦法呢」的臭屁神情來看待我,但我想她的心裡,肯定還是認為有我這麼一個姊姊是很好的吧。
我還記得,妹妹還沒考上外地的高中以前,老是與我吵架。雖然是這樣,但她最後總會說「對不起,姊姊。我不是有意要惹妳生氣的。」來這樣向我陪罪。
我一直知道的。
明明一直知道。
但我總沒有將「其實是我不對」這句話說出口。
現(xiàn)在想來,當時的自己真的十分幼稚,而且很無聊。
我老是對她發(fā)怒,老是對她不滿,老是處處針對她。
其實我一直知道的──我只是單純的嫉妒她而已。
但人其實是一種對擁有之物視而不見的動物。總得要到了失去了以後才會明白。
一直到最後。
一直到最後。
我都沒有告訴她,其實我一直愛著她。
如果,如果真的可以再來一次的話。我絕對會告訴她的。
絕對會告訴她──「怡安,你是姊姊的驕傲。姊姊永遠都愛妳。」
就在不久前,這個四口之家少了一個人。妹妹已經(jīng)永遠都不會再回來了。平常也好,過節(jié)也好,妹妹都不會再回來了。直到現(xiàn)在我才發(fā)現(xiàn)──原來我們的家一點也不小。
記得小的時候,我跟妹妹時常在電視機前面搶位置。每次媽媽聽見我們倆的吵鬧聲時,總會無奈的說:「誰叫我們家這麼小。」,每次只要媽媽這麼一說,妹妹總是會向我道歉,接著就把電視機前的位置讓給我。而我總會抱住妹妹,讓她坐在我的大腿上,與我一起看著電視。
現(xiàn)在想來,那都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了。但是為什麼──為什麼偏偏在這個時候才想起這件事呢?
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電視機前面的那個位置、餐桌空了的那個座位、電腦前面的那張椅子……這個家,到處都是我與妹妹相處的回憶。
妹妹已經(jīng)永遠也不會回來了。
為什麼妹妹會被人殺死?為什麼犯人會挑上妹妹?我不知道。
一個月前,我的妹妹張怡安死了。在最後見到她的那個晚上,正好是聖誕節(jié)。就在那不久後,有人在郊外一座廢棄的鐵皮屋內(nèi)發(fā)現(xiàn)她已經(jīng)死了。而且,還是相當悽慘的死狀。頭顱與身體被分開,而且兇手還相當殘忍地將她的頭放在桌子上,挖走了她的雙眼。而且好像還用榔頭敲打過她的臉,她的臉不成人形,血肉模糊。
我並沒有去看過妹妹的遺體,也沒有在報紙上看過妹妹死後的相片。我只知道她的死狀相當悽慘。並不是因為我不想去看妹妹,只是因為我害怕罷了。我怕一旦看了妹妹死後的模樣後,我就會忘記妹妹還活著的樣子了。我不想這樣,我不要這樣──所以一直到最後,我都沒看過妹妹。
在葬禮上也是一樣。
我只看著妹妹的相片。
看著那張在靈堂上──妹妹開懷大笑的相片。
妹妹的眼睛很漂亮。
從以前我就這麼認為。小的時候,有不少大人這麼說我們倆長得很像。但我心裡卻不這麼認為,因為我一直認為,妹妹她比我還漂亮許多。
她的眼睛、她的鼻子、她的嘴唇、她的笑容,都比我還漂亮。我想,這也是我嫉妒妹妹的原因之一吧。
她從很久以前開始,就一直是爸爸媽媽的寶貝。因為我的妹妹──怡安她相當聰明。國小也好,國中也好,她的成績總是名列前矛。但我不同,我的成績充其量只在及格邊緣而已。一直以來,一直以來,爸爸媽媽總是對他呵護有加,而我總把那些事情看在眼裡。
「明明是兩姊妹,為什麼怡君妳的成績總比不上怡安啊?」──這句話從我與妹妹開始上學以後,就一直傳入我的耳中。
每當我被這麼斥責,回到房間後,妹妹總會不斷對我道歉。而我卻總把那些道歉解讀成「真不好意思啊,我就是比姊姊妳還厲害」,所以我總在這之後開始欺負妹妹。
現(xiàn)在想來,當時的我為什麼會這麼小氣呢?
真的一點意義也沒有。
記憶中的妹妹,老是在對我道歉。
明明沒有任何道歉的原因,但她始終會不斷地對我道歉。
「對不起,姊姊對不起。」
我知道的。
我一直都知道的。
妹妹什麼錯都沒有。
有錯的是我。
我想,我或許一輩子都不會原諒的──不會原諒那個一直以來嫉妒著、欺負著妹妹的自己吧。
2
在圖書館裡與同學們討論完這次教授要我們交的報告後,我回到了家裡。外頭明明已經(jīng)一片昏暗,但家裡卻還是一片漆黑。於是我為了將電燈打開,走到了客廳。
爸爸跟媽媽坐在那裡──一臉憔悴的坐在沙發(fā)上。
自從妹妹死了後……不,或許該說是去看完妹妹的遺體後,爸爸跟媽媽的臉上就總是保持著這種表情──面容憔悴,雙眼無神的盯著沒有打開的電視看。
然後每次我把電燈打開後,他們倆才會發(fā)現(xiàn)我回來了。
「啊,怡君妳回來啦。對不起對不起,媽媽馬上就煮晚餐。」
「不用了,我已經(jīng)跟同學在外頭吃過了。」
我每天都這樣對媽媽說,但其實我什麼都沒有吃。
我知道的。
我知道的。
爸爸跟媽媽也不是故意的,只是因為他們──他們實在太傷心罷了。
我想,不論是誰看到自己的親人變成那副模樣,應該都會這樣吧。
我知道的。
我知道這不是他們的錯。
對,爸爸媽媽也好,已經(jīng)死去的妹妹也好,都沒有錯。
有錯的──是那個殺了妹妹的兇手,還有我。
如果,如果我能更爭氣一點。如果我能更努力一點。如果我能更加坦率就好了。
回到房間後,我躺在床上,用棉被蓋住了自己的臉。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閉上眼睛,妹妹的臉就會浮現(xiàn)在我眼前。睜開眼睛,爸爸媽媽那痛失愛女的面容也會映入我的眼中。
所以,我只能道歉了。
不斷地向著爸爸媽媽,向著腦中的妹妹道歉。
就在這個時候──房門傳來叩叩的敲門聲。
「怡君,有妳的信。」
「我知道了。」
我隔著門對媽媽說道。我並沒有打開房門,我想是因為我不想看到媽媽臉上那個表情吧。
「……那,我就放在妳房間門口喔。」
媽媽見我沒有打開房門,沉默了一陣子後這麼說道。
我聽著門外那漸行漸遠的腳步聲,確認媽媽真的離開後,才打開房門將地上的信拿了起來。
那是白色的信封,信封上只有在收件人的欄位填寫我的名字,而寄件人的欄位上則是一片空白。這樣的信郵局會收嗎?這樣想著的我將信封拆開。裡面只有一捲在盒子上貼著妹妹的大頭貼的錄音帶與一張對折的紙張。
我沒有多作思考就將錄音帶放入收音機內(nèi),接著按下了播放鍵。
3
『姊姊……我是怡安。雖然我不知道妳會不會聽見這捲錄音帶,但那個人竟然說要我錄下遺言,而且只能對一個人說。雖然一開始我想給爸爸媽媽,但我想他們聽了後應該會更傷心吧。而且比起爸爸媽媽,我更想跟姊姊說話。所以……』
在這之後的內(nèi)容只剩下一堆雜音。但我依舊屏氣凝神地聽著,雖然有著相當不好的預感,但我還是聽著。最後直到錄音帶捲到底後,我才將錄音帶拿了出來。
「……」
我望向了桌上的信紙,小心翼翼地將它攤開。內(nèi)容只寫了短短的幾句話。
不許對任何人提起這件事,否則你就聽不到接下來的內(nèi)容。
筆跡出奇的工整,與其說是工整,不如說是拿著尺慢慢寫出來的吧。雖然我不知道寄這封信的人是誰,但我想那人應該就是兇手吧?
殺害了妹妹的──兇手。
但是,他這麼做又有什麼目的?
我將錄音帶轉(zhuǎn)向背面,放入了收音機中,按下了播放鍵。開頭放出的是一段雜音,不久後傳出了一道經(jīng)由變聲器變聲後的聲音。
『妳好,張怡君小姐。雖然妳我素未謀面,但我是誰妳八成心裡有底了吧?對,我就是殺了你妹妹的傢伙。雖然我很想見到現(xiàn)在妳臉上的表情,但這種事不久後再做也無妨。總之,如果妳想知道錄音帶接下來的內(nèi)容的話,星期五下午五點整,在XX女子高中前方的便利商店等我。切記,絕對不要報警。如果你想這麼做也沒關係,如果之後的內(nèi)容你不想知道的話。哈,記得是星期五下午五點整唷。遲到了的話,你也別想知道了。』
我全身已經(jīng)僵硬無法動彈,腦中不斷發(fā)出不能在聽下去的危險訊號,但我還是將它聽完了。我知道這很危險,也知道接下來的事態(tài)會越來越嚴重,但我不想就這樣錯過。我想知道──想知道妹妹到最後想跟我說的話是什麼?不,或許我只是單純地想聽聽妹妹的聲音而已吧……
「……」
星期五下午五點整嗎?
那天正好是報告的日子,但是……
「怡安……」
我看著盒子上妹妹的大頭貼,喃喃自語的唸著。
星期五下午,我向?qū)W校請了假,單獨一人來到可以看見XX女子高中校門的地方。
XX女子高中是一所私立的女子高中,是所頗有名氣的升學學校。雖然我並不是這所學校的畢業(yè)生,但對這所學校還是知道不少的。畢竟也是市內(nèi)數(shù)一數(shù)二的女子高中。
在學校門口的對面,正好有間便利商店,於是我不假思索地走進了便利商店內(nèi),隨手拿起一本雜誌假裝閱讀著,斜眼注視校門。大約過了一小時後,女學生們接二連三地走出校門口。這時,天色已染成一片橘紅。
我一邊注視從這裏經(jīng)過的無數(shù)張面孔,一邊回想著錄音帶中妹妹所說的每一句話。昨晚我反覆聽了好幾遍,聽著聽著,我的心卻無法平靜下來,完全無法入睡。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的我,望著天花板不斷地想著。然而,我卻什麼都想不出來。
現(xiàn)在我的身體輕飄飄的,幾乎失去了重心,大概因爲昨晚沒有睡好吧。我不停地翻動手上的雜誌,並瞄了店員一眼,或許是因為我一直站在這看雜誌令他反感。想到他可能覺得我可疑而過來盤問我,我就不自覺的緊張了起來。
我再次望向玻璃窗外,這時看到一個男生走了過來,他突然與我四目相交。他的瞳孔內(nèi)只有深不見底的黑。接著他瞇起雙眼,對我笑了笑。
我挺起背脊,注視著他。
他走進店內(nèi),並來到我的身邊。
「好久不見了,學姊。」
4
我還記得,我唸高中的時候,曾經(jīng)擔任過棒球隊的秘書。雖然我沒有像妹妹那麼聰明,運動神經(jīng)也不好。但在高中的時候,我們學校的棒球隊曾在我的帶領之下得到了全國第一的殊榮。
這麼說來的話,那似乎是我第一次受到了爸爸媽媽的肯定。也是我頭一次有了我不亞於妹妹的想法。現(xiàn)在想來,當時的那個想法真是幼稚。
我一臉茫然地看著那個男生。
「還認得我嗎?」
他臉上保持著笑容說道。
「是我啊,我是阿海。」
「阿海……」
我低頭默念幾遍這個名字。
「啊!難道你是李裕海?」
「啊,原來妳還記得我呀。」
聽他這麼一說,我頓時感到相當欣慰,差點哭了出來。
「笨蛋,我怎麼可能會忘記你啊。」
阿海是我高中時的朋友,曾是棒球隊的候補隊員。他的個性相當開朗,印象中的他總是保持著一臉笑容。而且對我也好,對其他人也好,都相當有禮貌。
看著他的笑臉,令我想起了妹妹葬禮那天的事。那天不少親戚和妹妹的同學都有來。我記得那天他穿著校服就來了,而且一整天都在我身邊陪著我,雖然沒說什麼安慰與鼓勵我的話,但他只要在我身邊我就很開心了。
「想不到會在這裡遇上妳。呃,你在等人嗎?」
我當然不能告訴他我正在等殺了我妹妹的兇手。於是我搖搖頭說:
「不,我沒有在等人。」
不知道現(xiàn)在說這句話的我,臉上是出現(xiàn)怎樣的表情。
「是嗎。」
他眉頭深鎖。
為了不讓他繼續(xù)懷疑下去,我將話題轉(zhuǎn)移。
「話說回來,阿海你在這裡幹嘛?」
「啊,我是來找人的。不過她似乎已經(jīng)先回家了。」
他依舊一臉微笑地說。接著將笑容收了起來,用著關心的口氣說:「你還在為了妳妹妹的事而難過嗎?」
聽見這句話後,我別開視線。
「妹妹的事情,我已經(jīng)不再多想了……」
葬禮那天,或許是因為那張靈堂上的那張妹妹的相片的關係吧,我跟他說了不少有關我與妹妹之間的事情。他也知道一直以來,我都嫉妒著妹妹的事,也說了不少我覺得對不起妹妹的事。
「是嗎……」
阿海他一直盯著我的雙眼,露出一副抱歉的神情。接著,「警方有沒有發(fā)現(xiàn)什麼有關於殺害妳妹妹兇手的線索?」他忽然說出這句話。
聽見這句話,我瞪大了眼睛望向他。
「我總覺得妳怪怪的。」
他的感覺也太靈敏了!
但為了不讓他再起疑心,我搖了搖頭。
「不,什麼都沒有發(fā)現(xiàn)。」
「是嗎……」
他這麼呢喃道,接著看向店內(nèi)的時鐘後,相當驚訝的大喊了一聲。
「啊!已經(jīng)這麼晚了!抱歉,學姊我先走了。」
「啊,喔。下次有空時一起吃頓飯吧。」
我對他笑了笑。
而他也對我笑了笑。
「嗯,好啊。啊,不過學姊妳要請我喔。因為我現(xiàn)在很窮。哈哈。」
「那有什麼問題。」
「哈哈,那就這麼說定了唷。掰掰。」
他對我揮揮手後,頭也不回地走出了店外。
我一直望著他的背影,直到完全消失在人海中後,我抬頭看了看店內(nèi)的時鐘。現(xiàn)在的時間,正好五點整。
我望向窗外,正好看見一名少年與少女。少年身上穿的制服與阿海之前穿的那件一模一樣。少女則是穿著XX女子高中的校服,留著一頭烏黑的長髮,長得非常漂亮。但少年與少女的臉上都面無表情。
突然,窗外的少年看了我一眼。臉上的表情彷彿在說「妳好」,但少年的雙瞳卻異常地黑。那雙眼彷彿就像黑洞般,將我的視線吸了進去。
我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少年,背脊頓時發(fā)涼,不自覺地打了個冷顫。
接著少年停下腳步,不知道與身旁的少女說了些什麼後,便走進店內(nèi)。最後停在我的身旁,像是喃喃自語地說:「我一眼就認出妳了,怡君小姐。」
「……」
我沒有說話。屏氣凝神地聽著少年的話。
「你跟妳妹妹長得真像,除了眼睛以外。說到眼睛,妳妹妹的眼睛真的很漂亮。那大概是我看過最純真無邪,最美麗的一雙眼睛了。」
他不斷稱讚著妹妹的眼睛。接著從書包內(nèi)拿出一封白色的信封,打開封口將信封內(nèi)的東西倒到桌上。
「這是第二捲的錄音帶。妳帶回去聽吧。啊,對了,還有這個。」
他從口袋裡拿出一雙白色的手套,將手套戴起來後,又從書包內(nèi)拿出一個透明的瓶子。
「妳知道這是什麼嗎?」
他戲謔地笑道。
我瞪大了眼看著瓶內(nèi)的東西,頓時有種反胃的感覺。我馬上伸手捂住嘴巴,一臉憤怒地看向他。
他搖了搖瓶子。
「這是妳妹妹的眼睛喔。妳看,很漂亮吧。雖然我很想一直保存這雙眼睛,但如果變成證據(jù)的話就麻煩了,所以還是把這東西還給妳吧。」
「你……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我一臉憤怒的對他吼道。頓時所有在店內(nèi)的人的目光都投到我們倆的身上。
「別這麼大聲嘛,真是的。」
他將瓶子放到桌上後,面無表情的看向我。
「我這麼做也是沒辦法的呀。誰叫我妹妹喜歡這種血腥的相片呢。而且我也一直很想近距離見到失去親人後的傢伙,臉上會露出怎樣的表情。不過我一開始也沒打算這麼做的,但是妳妹妹的眼睛真的太漂亮了。所以我就在想,像妳妹妹這麼漂亮的人,失去雙眼後究竟會變成什麼模樣呢?會不會一樣漂亮呢?所以從那時我就決定要殺了她了。」
他到底在說什麼……
「別這麼吃驚嘛。要不是現(xiàn)在報紙上都不刊登那些血腥的相片,我也不想殺掉你妹妹呀。為了滿足妹妹的需求,我也只能這麼做了。」
「你為了討你妹妹開心,就殺了我妹妹嗎?」
別開玩笑了!我的妹妹,怡安她到底是為什麼而被殺掉的啊!這種理由、這種理由……
我一臉憤怒地瞪向他,然而他只是聳了聳肩。
「如果妳真的想聽實話的話──對,妳妹妹就是因為這種理由而被我殺死的。能近距離觀察到這種表情,看來妳妹妹也沒有白死呢。」
「什……你在說什麼!」
「不過我還是不太滿足。」
他面無表情地說。接著拿起了桌上的錄音帶,在我面前晃了晃。
「順便告訴妳一件事,這捲錄音帶還沒有結(jié)束唷。」
「把剩下的都給我!」
我驀然對他大吼道。
「別著急呀,我又不是不會給你。」
他又將錄音帶放回桌上,轉(zhuǎn)頭對我說道:
「等你聽完這捲以後,你在考慮要不要最後一捲。」
留下這句話後,他頭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我透過玻璃窗看著他的背影完全消失後,我才將桌上的錄音帶與瓶子放到包包內(nèi)後,向店門口走去。在走出去前,店內(nèi)的人沒有一刻將眼光從我身上移開過。我想大概是因為我那不斷顫抖的身體和走起路來搖搖晃晃的模樣,讓他們覺得很奇怪吧。
5
『姊姊……我可能等等就會死了。我一開始還以為這只是他在跟我開玩笑,但不久後我就知道他是認真的。就在剛才,我被關進了一間漆黑的房內(nèi),眼睛被蒙住,身體也被綁了起來。不管我怎麼大哭大喊都沒用,始終都沒有人來救我。接著他要我錄下遺言,說是想看看交給妳的時候,妳會露出什麼表情。對不起。姊姊,對不起。其實、其實我……』
後面的內(nèi)容只剩下了雜音。幾分鐘後,一道不屬於妹妹的聲音傳了出來。這次的聲音沒有使用變聲器,我一聽就認出是那名少年的聲音。
『怡君小姐,如果妳想拿到最後一捲錄音帶的話,請在下個禮拜二的十二點整,單獨一人到妳妹妹死去的那棟鐵皮屋來。妳應該知道在哪吧?總之來不來都隨你,但如果妳不來的話,我是不會把最後一捲錄音帶交給妳的。』
在他的聲音結(jié)束後,就只剩下一片雜音。
6
在聽完錄音帶後,轉(zhuǎn)眼就到了禮拜二。在這期間,我並沒有到警局去報案,而是與平常一樣的度過了這些日子。
「怡君,這週末我們一起出去玩吧。」
今天交了報告後,坐在我旁邊的同學對我說道。
「嗯,好啊。如果我今天晚上能平安回家的話。」
「嗯?妳剛剛說什麼?」
「不,沒什麼啦。」
我知道的。
我知道我今天晚上一旦去了那裡──去了那棟鐵皮屋的話,或許就回不來了。
但是。
即便是如此。
就算是這樣。
我決定還是要去。
──這是我在聽完那捲錄音帶後,就決定了的事情。
與同學道別後,我坐上了公車,準備馬上回到家裡。就在這個時候,一個穿著黑色制服,瞳孔一片漆黑的少年注視著我。他對我笑了笑後,走到我旁邊空著的座位後,就坐了下來。
「嗨。」
「阿海,真巧呢。」
「是啊,之前都沒發(fā)現(xiàn)原來學姊也是坐這班車回家的。」
我看著他的笑容,不自覺的也對他投以微笑。
其實,我是刻意坐上這班車的。平常我都是騎機車去學校,而今天卻沒有騎車。因為我知道──這班公車會經(jīng)過我之前就讀的學校。
或許,我只是單純地想見見他吧。
只要看著他。
看到那個笑容。
我就會暫時忘記那些討厭的事情。
從高中的時候開始,我就一直是這樣。總是在椅子上,默默的注視著阿海的笑容。只要看到那個笑容,就能讓自己能感到安心。
只要在他身邊,我就也能露出笑容。
一直以來,我都是這麼認為的。
「……學姊?」
我回過神來,發(fā)現(xiàn)他已經(jīng)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啊,啊,對不起,剛剛在想些事情。」
「嗯……是嗎。我家到了,下次再見了。」
「嗯,再見。」
我向他揮揮手。
他對我投了個燦爛的笑容後,就這樣下了車。
公車關上門後,又開始向前開了起來。我望向車窗外,發(fā)現(xiàn)我坐過頭了。算了,晚點回去也沒關係吧。我暗忖這樣的想法,接著望向那由遠處漸漸被染成橘紅色的天空。
回到家後,外頭已經(jīng)是一片漆黑。
「我回來了。」
家裡還是跟往常一樣,一盞燈都沒有打開。我直接走上樓梯,進入了我的房間後,二話不說就直接躺到床上。眼角餘光瞥到了那擺在床邊的收音機。
這幾天晚上,我總是反覆的聽著錄音帶的內(nèi)容。
不斷地聽著。
反覆按下倒帶。
重復按下播放。
一直聽著、一直聽著……
「怡安……」
我伸手將收音機拿了過來,不久後發(fā)現(xiàn)收音機裡面空無一物。
……咦?
難道說……被爸爸媽媽拿去聽了嗎?
心中浮現(xiàn)了這想法後,我旋即衝出房門,下了樓梯後,向客廳奔去。
客廳跟往常一樣,一片晦暗。我打開電燈後,發(fā)現(xiàn)爸爸媽媽都不在往常的沙發(fā)上。
「……」
我睜大眼看著客廳中空無一人的沙發(fā)。我心中驀然出現(xiàn)一種不好的預感。
「爸爸!媽媽!」
我大喊道。
「我們在這。」
媽媽的聲音從我身後傳來。我旋即回頭,看見了站在客廳門口的爸爸跟媽媽兩人。
我相當吃驚的看著他們倆,因為他們臉上的表情──變了。
打從妹妹死後,就不曾從他們臉上消去的那憔悴的面容竟然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很久以前,只存在於我記憶深處的──慈祥的笑臉。
「怡君,爸爸有事情要跟妳說。」
爸爸走到了我的面前,重重地抱住了我。
「對不起。」
為什麼,為什麼要道歉?
為什麼?
爸爸你沒做錯什麼啊。
一直以來,做錯事的──不是只有我嗎?
為什麼爸爸你要對我道歉?
──這些話,不斷地在我腦中打轉(zhuǎn),但我始終沒有說出口。
「自從怡安死了以後……不,就算怡安沒死,我們也應該要發(fā)現(xiàn)的。我們是失敗的父母。對不起,怡君,對不起。」
爸爸每道一次歉,就將我越抱越緊。我將視線移到媽媽臉上,發(fā)現(xiàn)媽媽竟然哭了出來。
「我們倆一直以來都沒好好關心過妳。老是只看著怡安,然後總是拿怡安和妳做比較。總是不斷地苛責你,不斷地責備妳。怡安死了以後也是,總是只想著怡安死了。還是一樣忽略了妳。看著妳的臉,總會讓我想起死去的怡安。可是、可是妳並不是怡安,妳是怡君啊!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
我什麼也沒有說。只是靜靜的聽著,爸爸那溫柔的哽咽的聲音。我閉上雙眼,雙手也抱住爸爸。
「不要再道歉了,爸爸。只要知道你們是這樣想的,我就很開心了。我不像妹妹那麼聰明,也不像妹妹那麼開朗。但是我從來就沒有因為這樣而怨恨過你們。我知道的,我知道的,我知道你們不是刻意要忽略我的。我、我、我……」
「怡君……」
「能當爸爸跟媽媽,還有怡安的姊姊,我真的,真的很幸福。」
7
在那之後,媽媽準備去廚房煮晚餐。
「對了,怡君妳是剛回來嗎?」
「嗯?對啊。」
「那就奇怪了,明明黃昏的時候我還聽見妳房間有聲音傳來呢。」
「會不會是爸爸呢?」
「那時妳爸爸不在家,應該不會是他吧。」
黃昏的時候……也就是大約五、六點的時候嗎。我轉(zhuǎn)頭看向時鐘,指針停留在七點整的位置。
消失的錄音帶、房間傳出的怪聲……應該是那個少年溜進家裡將錄音帶偷走了吧。
要是我今天晚上沒有回家的話,警察肯定會進入房間,發(fā)現(xiàn)那個少年交給我的錄音帶。為了不留下任何證據(jù),所以潛入家中將那些錄音帶拿走了。
也就是說──他根本沒打算讓我活著回來嗎?
想到這裡,頓時渾身無力,一下子倒在床上。我想也是,畢竟我知道了這麼多,不管今晚能不能安然無事的從那裡歸來,警察都有可能會去找他吧。我知道他也知道這件事。看來我今天晚上去那裡,根本就不可能全身而退。
但是。
我一定要去。
我已經(jīng)決定了。
不管結(jié)果如何,我都要去。
於是我換上了件便於活動的衣服,穿上了妹妹生前最喜歡的外套後,靜悄悄的離開了家門。
8
十二點整。
我沒有絲毫猶豫,打開通往鐵皮屋內(nèi)部的門後,走了進去。
屋內(nèi)是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我拿出口袋裡的手電筒,打開了電源。我很快就發(fā)現(xiàn)了站在長桌後方的少年。
「真準時。想不到竟然一分不差呢,怡君小姐。」
少年用著異常平淡的口氣,面無表情地說。
「看看這張桌子吧。」
我依照他的話,看向前方的那張暗紅色的桌子。
「真是漂亮的顏色,任誰也猜想不到之前這張桌子是白色的吧。」
他一邊說道,一邊撫摸著桌面。
「妳的妹妹──怡安小姐也是在這張桌子上錄音的唷。」
「為什麼要叫我到這裡來?」
我的聲音有些許顫抖。
但他並沒有回答我的提問,只是默默地將手電筒與一臺小小的收音機從口袋中拿出。他打開手電筒電源的同時也按下了收音機的播放鍵。
『姊姊……我是怡安。』
妹妹的聲音從收音機的喇叭中傳出。
「我不是說過了嗎。我只是想近距離的看看妳臉上的表情罷了。」
他面無表情地說,那宛若黑洞般的雙瞳始終沒有從我臉上移開過。
『雖然我不知道妳會不會聽見這捲錄音帶,但那個人竟然說要我錄下遺言,而且只能對一個人說……』
我看著少年眼中那深邃的黑暗,不由得向後退了幾步。
「為什麼要退後呢?難道妳不想要拿到最後一捲錄音帶嗎?」
他嘴角向上翹了翹,佯裝出笑容的模樣。
『雖然一開始我想給爸爸媽媽,但我想他們聽了後應該會更傷心吧。而且比起爸爸媽媽,我更想跟姊姊說話。』
見到少年臉上那皮笑肉不笑的笑臉後,我的身體不禁開始發(fā)抖起來。
「請過來這裡吧,怡君小姐。」
他一面向我招手示意要我到他身邊,一面用著相當冷靜的口氣說道。
『所以姊姊……我可能等等就會死了……』
不知為何,我的雙腳竟朝著少年走去,連我都覺得不可思議。明明心裡就只有恐懼,但我卻又認為自己不去不行。或許我早就已經(jīng)做好被少年殺死的準備了吧。
隨著自己越靠近他,我身體發(fā)抖的幅度就越大。
「你到底想對我做什麼?」
『我一開始還以為這只是他在跟我開玩笑,但不久後我就知道他是認真的。就在剛才,我被關進了一間漆黑的房內(nèi),眼睛被蒙住,身體也被綁了起來。不管我怎麼大哭大喊都沒用,始終都沒有人來救我。接著他要我錄下遺言,說是想看看交給妳的時候,妳會露出什麼表情……』
「為什麼要問我妳已經(jīng)知道了答案的問題呢?」
少年又再次露出那佯裝出的笑容。
「妳應該很清楚吧,我將妳叫來這裡的目的。」
『對不起。其實、其實我,其實我一直想跟姊姊妳說的。但是、但是……』
「──我打算殺了妳。」
少年依舊用著面無表情,異常冷靜的口氣說道。
人的腦袋裡到底要想些什麼,才能夠用著如此的表情說出這種話呢……
「而且,妳也是自己決定要來被我殺死的吧。」
「我才沒有!」
我大聲否定道。
然而少年只是瞇起雙眼,繼續(xù)用著那異常冷靜的口氣說:
「真奇怪呀……難道妳不是抱著被我殺死的心情來到這裡的嗎?嗯,算了,反正現(xiàn)在妳的臉上的表情──恐懼?害怕?還是安心?真是不錯的表情啊。」
他的話,筆直地貫穿了我的內(nèi)心。
『但是我不敢。因為姊姊妳老是對我擺出那個表情,老是擺出那副【妳以為妳很厲害嗎?】的表情……』
「話說回來,妳有好好跟你父母道別嗎?我想應該是沒有吧。妳應該是偷溜出來的吧。隨便換上幾件衣服,然後偷偷摸摸地從家裡溜出來。接著獨自一人坐上火車,單槍匹馬的前來。應該是這樣沒錯吧?」
少年面無表情地說。但他所說的每句話都重重地擊中了我的內(nèi)心。
「為什麼我會知道妳沒跟父母道別?為什麼我會知道妳是偷偷溜出家門?你肯定在想這些事,對吧?放心吧,我並沒有跟蹤你。至於我為什麼會知道,那當然是猜的。我為什麼會猜到?那當然是我知道──妳知道來到這裡的妳,不可能活著回去。」
「……」
我沒有說話,只是慢慢地向著少年前進,默默地聆聽著他的話。
「不過真可惜妳沒有像妳父母道別。不知道妳死了以後妳父母會露出怎樣的表情。不過那些都跟妳沒關係了。放心吧,妳的葬禮我一定會去的。順便好好地觀察妳父母臉上的神情。」
『但就算是這樣也好,我知道姊姊妳不是刻意要露出那種表情的。我知道的,我一直都知道的……』
聽完少年所說的那些話後,我終於明白了。原來自從拆開那第一封信開始,將那第一捲錄音帶放入收音機按下播放鍵的那刻開始──我就已經(jīng)走上了通往死亡的這條路。當我狠心丟下父母走出家門的那一刻開始,也是我跟能夠回頭的最佳時機擦肩而過的時候。是我自己割捨了與這個世界的最大牽掛,是我自己砍斷了連接著我與家人的最後鎖鏈,是我自己選擇來到這裡的。
「我……」
不知不覺間,我已經(jīng)來到他的身邊。
「來,坐到桌上吧。」
少年拍了拍桌面,伸手示意要我坐上桌面。
回過神來後,我已經(jīng)依照他的話,坐到桌面上了。
「真是不錯的表情。」
少年依舊面無表情的說。接著伸出雙手,掐住我的脖子。
「很快就結(jié)束了。」
少年的口氣依舊是異常冷靜。
他那漆黑無比,宛若黑洞般的雙瞳中,映著我的身影。在那雙眼睛內(nèi),除了他眼中的我之外,我什麼都看不到。
「拜託你……至少讓我聽完妹妹的遺言。」
他的雙手並沒有離開我的脖子,只是停下施力的舉動,讓我將妹妹那最後一捲的錄音帶聽完。
『我知道,姊姊妳心裡其實也不想這麼做的。我也知道姊姊妳還是跟以前一樣,一樣愛著我的……』
妹妹的聲音不斷在我腦中迴盪。我緊閉雙眼,妹妹的聲音伴隨著她的聲影出現(xiàn)在我的眼前。
我的心臟跳得越來越快……妹妹在錄音的時候,肯定不會想到我竟然也會出現(xiàn)在這裡吧──想到這裡,我的心卻忽然像打結(jié)般揪成一團。
『姊姊,我只想在這最後的最後,告訴妳我一直以來,都想告訴妳的一句話……』
「你早就打算殺了我,所以你就潛入我家,將之前給我的錄音帶都偷走,對吧?因為你知道,一旦我今晚回不了家,警方就會到我家找出那些錄音帶。」
「……妳在說什麼?」
這時,我感覺到少年的手從我脖子中離開。我睜開雙眼,見到少年一臉驚訝地看著我說:「我沒有潛入你家……」
我睜大眼看著他,正想問他的時候──忽然聽見了鐵皮屋門口傳來了開門聲音。
9
少年一臉慌張的把桌面上收音機關掉後,將手電筒照向門口,接著露出相當驚訝的神情看著門口的那人。
「……拿走那些錄音帶的是我。」
我聽見這句話後,一臉驚訝地回頭看了看。
站在門口的人是──阿海。
為什麼、為什麼你要來這裡?
「雖然花了一點時間,不過總算是到這裡了。幸好學姊你還活著。」
阿海如此說完後,將視線移到少年的臉上。
「你好呀,OOO同學。」
「你好,李裕海同學。」
少年一動也不動地盯著阿海看。
兩人默默地站在屋子的兩端,相互注視著。屋裡充滿著緊張的氣氛,安靜得令人無法忍受。
我想繼續(xù)聽妹妹的聲音,我依舊一動也不動地坐在手術臺上,只是將視線轉(zhuǎn)向少年的手上握著的那臺已經(jīng)停止轉(zhuǎn)動的收音機。
我試圖動了動擺放在桌面上變得冰涼的手指,但手指似乎麻木了,完全使不上力。
「真是帥氣的英雄救美呢。」
少年率先打破沉默。
「那又怎樣?」
阿海的口氣似乎相當不屑。
但我並沒有將兩人的對話放在心中,只是一個勁的逼迫自己動起來。這時,我發(fā)現(xiàn)我的手指似乎已經(jīng)可以活動了,隨後手腕、雙腳也從沉睡中醒來,但還是使不上勁。
我用力的擺動身子,接著重重地摔到了地面上。發(fā)現(xiàn)自己的雙腳還是使不上勁,於是我用力撐起身體,伸出手來奪走了少年手中的收音機。
阿海與少年似乎在談論著什麼,但我卻什麼也沒聽見。我按下了收音機上的倒帶鍵,接著像蟲子般蠕動著身體,離開了少年的腳邊。
爬行了一陣子後,我按下了收音機上的播放鍵。將收音機湊到耳邊,仔細聆聽著妹妹所說的每一字每一句……
『姊姊……我是怡安。
『雖然我不知道妳會不會聽見這捲錄音帶,但那個人竟然說要我錄下遺言,而且只能對一個人說。
『雖然一開始我想給爸爸媽媽,但我想他們聽了後應該會更傷心吧。而且比起爸爸媽媽,我更想跟姊姊說話。
『所以姊姊……我可能等等就會死了。
『我一開始還以為這只是他在跟我開玩笑,但不久後我就知道他是認真的。就在剛才,我被關進了一間漆黑的房內(nèi),眼睛被蒙住,身體也被綁了起來。不管我怎麼大哭大喊都沒用,始終都沒有人來救我。然後他要我錄下遺言,說是想看看交給妳的時候,妳會露出什麼表情。
『對不起。其實、其實我一直想跟姊姊妳說的。但是、但是我不敢。
『因為姊姊妳老是對我擺出那個表情,老是擺出那副【妳以為妳很厲害嗎?】的表情……但就算是這樣也好,我知道姊姊妳不是刻意要露出那種表情的。我知道的,我一直都知道的……我知道,姊姊妳心裡其實也不想這麼做的。
『我也知道姊姊妳還是跟以前一樣,一樣愛著我的。姊姊,我只想在這最後的最後,告訴妳我一直以來,都想告訴妳的一句話,其實我從很久以前就很想告訴妳,但是妳總是對我發(fā)火,所以我一直都不敢告訴妳……
『結(jié)果沒想到,我竟然要透過這種方式才能告訴妳……
『姊姊,其實我……一點也不討厭姊姊喔。
『我是姐姐的妹妹,我是爸爸媽媽的女兒,真的太好了。對不起,姊姊。再見了……還有,我愛妳們……』
妹妹的聲音漸漸遠去、消失。再也聽不見妹妹的聲音了,不論是呼吸聲,還是雜音都沒有了。收音機什麼聲音都沒有傳來,只是沉默的被我抵在耳邊。裡面的錄音帶依然在轉(zhuǎn)動,但沒有傳出任何聲響。晶瑩的水珠滴落在塑膠外殼上,那是滑過我臉頰後落下去的淚水。
我也愛妳……
我在口中反覆唸著這句話。我縮著身子在屋內(nèi)不知道哭了多久……
最後我發(fā)現(xiàn)屋內(nèi)只留下我一人,只有發(fā)出光亮的手電筒遺留在我腳邊。屋內(nèi)早已沒有那兩人的身影。
我拾起腳邊的手電筒,發(fā)覺在腳邊不遠處多了一灘濕潤的鮮血。我不知道那攤血是誰留下的,但我默默祈禱著千萬不要是阿海的。
我抱著收音機,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雙腳還是使不上什麼力。我步履蹣跚的走出鐵皮屋。不斷呼喊著阿海,但除了自己的聲音之外,什麼也沒有傳回來。
∞
「這些傷是哪來的?」
「沒什麼,只是昨天半夜不小心從樓梯上跌下來。」
我面不改色地向妹妹撒謊道。
跟往常一樣的早晨,我與妹妹在餐桌前吃著早餐。喔,不,接下來的事情就跟往常不同了。
我從口袋中拿出一疊相片,遞給了妹妹。
「這是什麼?」
妹妹不解地問。
「這幾天報上不是都沒什麼血腥的相片嗎?所以我去跟別人要來的。」
我隨口編個謊言騙妹妹。
「是嗎。」
妹妹不以為意的翻著那些相片。
下午四點半,由於我今天比較早放學,所以提前到妹妹的學校門口。我看向?qū)γ娴谋憷痰辏姷搅嗽诘暄e的張怡君。
就跟前幾天時一樣,她也是在店裡拿著雜誌,但目光卻始終沒有離開過這座校門。
我提起腳邊的書包,向著便利商店走去。
昨晚,我在她的身旁殺了一個人。那時她像隻蟲子一樣捲曲著身子,把收音機抵在耳邊。但是,當時我根本沒有時間理會她,最後把她一個人留在那裡,然後獨自離開。她當時並沒有留意那場惡鬥,想必她還不知道我曾流了多少血吧。
我漸漸走向便利商店,她似乎已經(jīng)注意到我,將手上的雜誌放回到架上,便走出便利商店。這時我已經(jīng)走到門口了。
「你還活著嗎……」
「嗯。」
我點了點頭。
「是嗎……」
這時,我聽見一道從遠方逐漸向我逼近的腳步聲。我轉(zhuǎn)頭一看,原來是已經(jīng)放學的妹妹正向我奔來。
張怡君看了眼妹妹後,又將視線移回到我的身上。
「阿海,她是……?」
「我的妹妹。」
「啊,原來你有妹妹呀!真是的,怎麼不早點告訴我啊。」
張怡君走向妹妹,接著摸摸妹妹的頭。
「阿海的妹妹,你叫什麼名字呀!」
「我妹妹很怕生的。」
「咦?是嗎?」
「嗯。」
我點了點頭,接著將視線移到妹妹身上。
妹妹面無表情的盯著張怡君看,似乎想說些什麼,但旋即又閉上了嘴。
「唉。」
我嘆了口氣後,指著張怡君對妹妹說:「她是張怡君,哥哥的學姊,也是哥哥的朋友。」
「……妳好。」
妹妹沉默一會兒後,對著張怡君頷首道。
「哇!好可愛,好可愛喔!想不到阿海你竟然會有這麼可愛的妹妹!」
「學姊,收斂一下好嗎……這可是大馬路上耶。」
我轉(zhuǎn)頭看了眼被張怡君嚇到,藏到我身後的妹妹。
「啊,對了。阿海你還記得前陣子我說要請你吃飯的事嗎?」
「嗯,當然記得啊。」
「那走吧,也帶你這個好可愛好可愛的妹妹一起去吧!而且我也有點事情想問你。」
我轉(zhuǎn)頭看了眼妹妹,妹妹正好望向我微微點了下頭。於是我又將視線移到張怡君身上。
「好呀,那快走吧。」
聽見我這句話的學姊,對著我的方向露出了個相當燦爛的笑臉。雖然不知道那張笑臉是給我還是給妹妹的……不過那怎樣都好吧。
我將妹妹甩到身後,湊到張怡君的身旁。
「太好了,學姊。」
我用著注意不被妹妹聽到的聲音說。
「嗯?」
「我從很久以前開始,就很喜歡學姊你的這張笑臉呢。」
「……是嗎。」
張怡君又對我露出那個笑臉──至少這次可以確定不是給妹妹的。
雖然平常的這個時候,我都是與妹妹一起回家,然後一邊吃著晚餐一邊看著有關連續(xù)獵奇案件的新聞。但我想偶爾……只是偶爾。偶爾與妹妹一起,跟學姊吃頓飯也不錯吧?
《Tapes Love》is the Tru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