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
那夜那天
三年前的這一天?早晨——
清脆的雞鳴,喚醒了所有仍沉浸在夢鄉的家庭。
男人肩扛耙子與鐮刀,踏著泥土小徑,笑聲在田間回蕩;女人提著水桶,穿梭在小路間,聊著家長里短;孩童追逐嬉戲,衛兵們則在馬車旁忙碌著,仔細清點即將送往戈沃科城的貨物。
在陽光的揮灑下,映出簡單而滿足的生活氣息。
這裡是惠頓村——那個尚未遭受摧毀,樸實而溫馨的村莊。
而與此同時……
「我不要吃胡蘿蔔!」
坐在餐桌前的小女孩——諾菈?希斯特,年僅六歲的她正鼓起腮幫子抗議著早餐。
一碗摻滿胡蘿蔔的麥粥與一片黑麵包,這是簡單且能填飽肚子的早餐,但在諾菈眼裡,那碗麥粥就就像一隻怪物,令人難以接近。
「諾菈,不可以挑食!」
婦人剛提著水桶回來,聽到諾菈不想吃自己準備的早餐,馬上嚴厲說道。
她與諾菈有著相似的眼睛,這雙眼睛中蘊藏著歲月的痕跡。作為養育諾菈六年的母親,雖然身材略顯豐滿,在樸素的衣衫下更顯臃腫,但那份曾經的美麗,依然無法掩蓋。
「不要就是不要!」
諾菈撅起嘴巴,叉著手,把頭別到一邊,鬧起了任性。
母親看到後立刻走過來,伸手捏住她的耳朵,「你再說一次試試看!」
力道並不算太重,但足以讓任性的小孩子感受到警告。
這時,一個男人走出了房間——
「有什麼關係呢?諾菈不喜歡吃就別勉強她。」
他是諾菈的父親,養育諾菈六年的他——臉上帶著些許皺紋,身材偏瘦,外貌平凡。由於經常前往城裡工作,他的穿著比起村裡的人來說,顯得稍微講究一些。
「真是的,老公,你就這樣寵著她!」
母親嘀咕了一句,一鬆開手,諾菈立刻衝向父親的懷抱。
父親笑著一把將她抱了起來,「誰叫我是最疼愛諾菈的爸爸呢。對吧——?」
「對吧——」
諾菈也學著父親的語氣說著,還刻意露出調皮的邪惡笑容看向母親。
「唉,父女一個樣呢。」
看到兩人這副模樣,身為母親的她也忍不住搖頭。
「老爸人呢?」
父親整理著自己的衣領,隨口問道。
「今天提前去田裡工作了。」
母親無奈地回答,順勢將木桶裡的水倒進水缸。
父親皺了皺眉,「早和那老頑固說過了,腿腳不便就要多休息,就是不聽!」
「要去勸勸他老人家嗎?」
「不用了,隨便他吧,免得又被罵多管閒事。」
聽到母親的提議,父親無奈地笑了笑,然後整理著衣領繼續說:
「那老骨頭一天到晚閒不下來,還能比我這年輕人忙!」
「話說,你今天不是休假嗎?怎麼穿得這麼正式?」
看著父親今日的衣著打扮,母親有些疑惑。
「我和人有約,得去一躺首都。」
「爸爸要去哪裡?」
諾菈臉上露出一絲悲傷,似乎不太希望父親離開自己。
「爸爸要去工作,賺更多錢給你買娃娃。你在家乖乖的,陪著媽媽,好不好?」
「嗯!」諾菈點點頭,乖巧地應答。
父親輕輕放下諾菈,戴上寬邊帽,向家人簡單告別後,便轉身離開。
這就是諾菈的家庭。母親雖然嚴厲,卻總是流露出關愛;父親以溫柔和慈愛包容每個人,同時承擔起家庭的生計,爺爺則興之所至,默默地耕作田間。一家四口住在這間三房一廳一地下室的房子裡,生活雖然簡樸,但也充滿了溫馨。
然而,這種安穩的日子,注定在今晚戛然而止……
暮色降臨。
諾菈蹲在路邊,用一根樹枝在地上專心地畫著。雖然筆觸簡單而潦草,但可以看出是三張臉。
「諾菈,你在畫什麼呀?」
一個比她年長一點的男孩,在一旁搔了搔頭,好奇地問道。
「我的爸爸和媽媽還有爺爺!」
諾菈大方地向男孩展示自己的作品。
男孩歪著頭,湊近看了看,「這是你的媽媽嗎?為什麼頭髮這麼亂?」
「哪有亂!這是捲捲的!捲捲的很可愛好嗎!」
諾菈不滿地鼓起臉頰,揮動著手中的樹枝,急著替自己的畫辯護。
男孩忍不住笑出聲,趁諾菈不注意,一把搶過她手裡的樹枝——
「那我也畫一個,一定比你這個捲捲可愛更厲害!」
「哼!是嗎?那我倒要看看你能畫多好看!」
諾菈叉著腰,不服氣地瞪著男孩,而男孩也不甘示弱,馬上蹲下身子開始自己的傑作。
正當兩人專注於比試時,諾菈突然注意到離村口的不遠處有一名女子踉踉蹌蹌地走來。她衣衫破爛,渾身是傷,疲憊的眼神與凌亂的頭髮,看起來十分狼狽。
「…………」
那女子什麼也沒說,眼神空洞地望著前方,沒多久便毫無聲息地倒在了地上。
兩名衛兵見狀,迅速上前查看其情況,待沉默片刻後,他們互相對視,低聲交流了幾句,其中一名衛兵立刻轉身,快步跑向村長家。
見到那名衛兵神情凝重地從自己面前跑過去,諾菈感到一絲困惑,心中不禁湧起一股莫名的忐忑不安。
就在這時,村莊中央傳來了一陣鐘響——「噹噹噹」,那聲音將諾菈的注意力拉回。
「我還沒畫完耶!」
聽到鐘聲響起,男孩有些不滿地抱怨著。
諾菈轉頭看向男孩畫的那幅畫,確實,他的畫作左半邊還未完成,顯得有些不對稱。
男孩瞥了一眼自己的畫作,長嘆了口氣——
「那我先回家囉!明天再來繼續畫!」
「嗯!」諾菈點頭應答。
兩人揮了揮手,看著男孩走遠,還站在原地的諾菈,腦海中不斷浮現剛才所見的那一幕。
她望向逐漸昏暗的天色,將心中那份不安拋開,不以為意地對自己說道:
「回家吧。」
沿著回家的路,沒多久,諾菈就回到了家。
她剛推開門,就看見一位滿臉皺紋、頭髮花白的老人正坐在餐桌旁,那略顯疲憊的眼神中依然帶著溫柔的笑容迎接她。他是諾菈的爺爺,雖然年邁,但那張慈祥的面孔總能帶給人一種安心的感覺。
桌上早已擺好三人份的晚餐——黑麵包與加了些許碎肉乾的豆子湯,這次湯裡沒有她最討厭的胡蘿蔔,這讓諾菈感到一絲欣慰。
見爺爺和母親都坐在桌邊,靜靜等待著自己,諾菈也隨即說道:
「我回來了。」
入座後,三人圍坐在餐桌前有說有笑,馬上充斥著歡快的氣氛,爺爺用他那沙啞的嗓音分享著自己在田裡的趣事,偶爾誇張地比劃著。引得諾菈聽得津津有味,時而插話,時而忍不住咯咯笑出聲來,母親則在一旁輕聲附和,三人彼此間的互動流露出濃厚的家庭羈絆,為這簡單的一餐增添幾分溫馨。
快樂的時光總是稍縱即逝,不知不覺夜幕已深,很快就到了就寢的時候。
躺在床上,諾菈的腦海中又浮現出白天在村口看到的那名女子——滿身傷痕、衣衫不整的模樣讓她感到一陣莫名的不安。
她試圖遺忘腦海中那畫面,但發現自己怎麼也平靜不下來。
最終,在一陣翻來覆去後,她閉上雙眼,心中默默祈求明天一切如常……
…………
……
…
寧靜的夜晚。
在惠頓村外的黑暗中,突然閃爍起幾點微弱的火光,接著火光越來越多,像一條蜿蜒的火蛇向村莊慢慢逼近。同時,伴隨火光的是低沉的腳步聲以及金屬撞擊聲。
微弱的光芒下,他們用骯髒的布條蒙住口鼻,身上穿著統一的厚重皮革護甲,手中握著彎刀和短斧,有些人甚至背著弓箭。他們臉上的淫邪笑容散發著濃濃的惡意,每個人的目光都像是盯上獵物的野獸,看上去不懷好意。
「呿,什麼嘛,只有兩個衛兵。」
看到惠頓村只有兩名衛兵駐守村口,人群中一名男人輕藐說道。
「嘻嘻嘻,沒想到那女人還真撐著走回村子了,老大果然高明!」
另一名男人則冷笑著補充道。
兩人話音剛落,突然,從人群中走出了一位身形高大的男子,他似乎是這群人的領袖。
「可別大意了,若是這裡有埋伏,咱們可就麻煩了。」
他靜靜觀察四周,掃視周圍的黑暗,確保沒有其他軍援的跡象。
「總之,照原計畫行事,動手。」
他說完,大批人齊刷刷地向惠頓村湧去。
站在村口的兩名衛兵還渾然不知,一群兇神惡煞之人正隱沒於黑暗中,步步逼近。夜風中隱約傳來微弱的金屬碰撞聲,宛如為即將到來的災難敲響序幕。
忽然,火光一閃,一支箭矢從黑暗中破空而來,直直射向其中一名衛兵。他連反應的機會都沒有,箭矢瞬間穿透腰間的鎧甲,深深插入肉中。
「啊——!」他發出一聲痛苦的呻吟,手中的長矛隨即脫落。
還未等他回過神,又一支箭矢疾馳而來,準確無誤地命中他的頭部。他的身體僵直片刻,便兩眼無神地倒臥在地上,鮮血從額頭湧出,迅速染紅了草地。
「有敵襲!有敵襲——!!」
另一名衛兵看到同伴倒下,頓時驚恐萬分。他抓緊長矛,轉身——用盡全力發出警報。
但他的喊聲剛傳出,黑暗中再次響起弓弦的震動聲,一支箭矢精準地射入他的胸口,鮮血迅速滲透護甲。
倒在地上的他艱難地伸手去撿掉落一旁的長矛,卻已力不從心。沒多久,那群蒙著口鼻的黑影悄然現身,為首的一人彎腰撿起了他的武器,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下一秒便毫不留情地將長矛刺入他的後腦,徹底了結他的性命。
聽到動靜的村中士兵紛紛全副武裝趕到現場,但……雙方的人數差距懸殊。來支援的士兵僅僅只有十三人,而襲擊村莊的敵人卻多達三十五人。
面對如此大的敵我差距,士兵們神情緊繃,但仍緊握武器,準備迎接一場惡戰。
見如此情勢,那群入侵者臉上不自覺地低笑著。
雙方僵持之際,一名身形高大的男子從入侵者陣營中走出——
他的目光掃過對面緊張的士兵,嗤之以鼻。
「動手。」
隨著他的手臂高高舉起,入侵者們爆發出一陣震耳欲聾的吼聲,猶如猛獸出籠般撲向士兵,他們的笑聲肆無忌憚,像是在為即將開始的殺戮狂歡。
面對洶湧而來的敵人,士兵們咬緊牙關,緊握手裡的劍與矛,發出一聲怒吼,朝著迎面撲來的狂徒衝去——
————!!
外頭傳來的慘叫聲和金屬碰撞聲,驟然打破了寧靜的夜晚,也驚醒了睡夢中的諾菈一家人。
諾菈揉著疲憊地雙眼,推開房門,便看到母親和爺爺神色凝重地站在大廳中央。
「怎麼了?」
諾菈下意識地問著。
母親一把將諾菈拉到身邊,壓低聲音急迫道:
「——待在爺爺身邊,別亂跑!」
接著,母親迅速從石櫃抓起一把菜刀,慢慢地靠近門口。
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推開門,透過門縫查看外面的情況。
映入眼簾的是火光與混亂——此時的惠頓村正陷入一片腥風血雨之中。鄰居驚慌失措地四散奔逃,但其中一人剛跑了幾步,立刻被後方飛來的箭矢射中背部,發出一聲哀號後倒地不起。
突然,諾菈的母親通過門縫看見不遠處,一名蒙著口鼻的入侵者正揮舞著彎刀追趕一個驚慌失措的小男孩。
她眼神堅定,毫不猶豫地推開門,手握菜刀沖了出去。
諾菈眼看母親奮不顧身地沖出門外,不安如潮水般湧上心頭。
此時的諾菈早已將母親的叮囑拋之腦後,她快步跑到門口,躲在陰影中透過門縫望去——只見母親正在與那名入侵者激烈搏鬥,菜刀劃過彎刀發出刺耳的金屬聲。
沒多久,母親手中的菜刀便被入侵者的彎刀狠狠格開,飛向一旁。
「嘖,滾開!死老太婆!」
他手裡的彎刀毫不留情地劃過母親的頸部,鮮血瞬間噴湧而出。
這一幕被諾菈全程目睹,她的瞳孔驟然放大,呼吸停滯。
「媽——!!」
她張嘴想要呼喊,卻被爺爺伸手摀住。
粗糙的手掌下,諾菈的身體止不住地顫抖,而她的淚水也早已模糊了視線。
不要……不要……不要…………
諾菈只能在心底無聲地呼喊,任由悲傷將她吞沒。
爺爺輕輕地將門關上,將這一切隔絕在外。
「別怕……王國軍一定會來解救我們的……」
他壓低聲音說道,像是在安慰諾菈,同時,也像是在安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