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太陽悠悠哉哉自山巒後頭露臉,信步晃向高空時,暖融融的微光灑落大地,驅散濕潤寒涼的霧氣,寂靜的城鎮有了動靜,深邃的天空亦褪成清澈純粹的蔚藍。
時值一月末,二月初的腳步將臨,中央大陸的節氣已悄悄脫下輕而薄的寒衣,換上春日時節將要盛放的宜人裝扮與繁花配飾。
大街兩側那一排數量可觀的枯樹,在不知不覺中悄悄蛻變。
於捎帶著涼意的早春微風裡,樸實無華的深色外衣染上新綠色彩,枝枒點綴著嫩綠花苞,在街燈映襯下隱隱綽綽,好不可愛。
太陽繼續緩步高升,拉開又一日平穩的序幕。
街道上的人漸漸多了起來,熙熙攘攘如同沸沸滾水。
當地居民為生計開啟又一日的辛勞,開業上工;遠道而來的旅人或奔赴目的地,或尋找歇腳地。
而必定處於最顯眼如城鎮入口附近、中心廣場等位置的旅店,以及最常作為聚會交流場所並提供餐點的酒館,無論何時都是最受各方人馬歡迎喜愛的地點。
不過,凡事總是會有例外的──
就好比在某條巷道內,一面繪著酒瓶寫有店名的破舊旗幟──或者該說招牌,懸掛在斑駁的紅磚牆面,迎著溜進小巷的微風輕輕搖曳,在一眾五花八門的招牌海中極不顯眼。
站在店前略略打量,款式老舊的菱格窗上修補痕跡肉眼可見,陳舊的木門似乎疏於打理,上頭木紋雖在卻極為模糊且色澤黯淡,整個門面幾乎快與紅磚牆融為一體……門邊甚至還堆著幾個有礙觀瞻的空紙箱。
目光再向旁一掃,能發現左右相鄰的店鋪竟也是差不多的風格,叫初來乍到者很容易一晃眼就錯過,這大抵便是為何此巷明明有不少遊人經過,卻無人駐足的原因之一。
陰暗老舊毫無鮮明特色的外觀,加之最重要的地理位置不優,導致這間小酒館連同左右鄰居的生意皆是門可羅雀,與幾個轉角外大街上繁華景象猶如雲泥之別。
簡而言之,這裡是只有久居附近的本地人才知道的私房點。
說得更確切一點,是那些開業時間沒好好經營的「左鄰右舍」串門子聊八卦的聚會場所。
伸手輕輕一推,老舊的門扉旋即向內打開發出吱呀聲,同響起的鈴聲一同道歡迎。
幾乎所有人都在門開的那瞬間看向來客,視線中帶著疑惑、好奇,卻又在看清來人時轉為失望無趣,紛紛收回目光各幹各的,打牌的打牌、聊天的聊天,居然還有人嘆氣!
與樸素還有點雜亂的門面相比,酒館內倒是乾淨整齊,直面大門的吧臺上擺放著一排排的酒瓶酒杯,空氣中淡淡酒香依稀可聞,幾張圓桌椅凳錯落有致,有限的空間被最大化利用,又不至於讓人生出壅塞的滯悶感。
此時天色尚早,店內空桌居多,寥寥幾位看著有些年歲的男人,都是歲數大他至少兩輪起跳的老熟人了。
唯一的例外,是那位坐在吧檯前疑似大白天借酒澆愁,嘴裡念念有詞的黑髮青年。
約莫二十出頭的年輕人,在一眾中老年人裡不可謂店內一抹青春亮色……喔,從他進來後就不再是了。
他離而立大關還早著呢,正青春洋溢著,放眼望去這裡滿三字頭不過兩個;至於老闆,前年剛過不惑,很不幸被剃除這個圈子。
此刻站在吧檯後擦拭酒杯的老闆一臉菜色,大抵是長時間被迫聽人碎碎念──這不,那雙被他笑過無數次像是沒張開過的瞇瞇眼剛看了過來,立刻露出一抹難以忽略的光亮。
容光煥發的活像見到救星降臨似的老闆立刻拋下客人,熱情地招呼:「呦,今天怎麼有空來?店休?」
坐到老位子上,他將行囊隨手擱在一旁,長吁一氣。
還沒來得及回話,對方又看了看他亂成雜草的一頭棕髮,一邊作恍然大悟狀一邊遞了杯水:「剛回來?怪不得這幾天一直沒見到你……」
喝得微醺的青年仍伏在檯上並未抬頭,大半張臉掩在臂彎下,僅露出一雙眼,目光炯炯地瞅著他倆。
「是啊,這次的活兒可真是累死人了。」
他接過水豪邁地一口乾了,順帶說明自己這次出行收穫頗豐,帶了些伴手禮回來分與大家,一邊說著一邊打開行囊,濃濃的草藥香氣飄了出來。
老闆探頭一瞧,發現裡頭除了裝著幾個囊袋外,還有幾束自己無法分辨像是雜草似的植物混成一團。
怎麼能亂成這樣啊?
他訕笑著解釋原和友人有約,誰知回來的比預計的晚,時間有點趕就沒怎麼整理,所以這些植物在顛簸中似乎不小心混在一起,好險都是無毒的不礙事。
老闆聞言露出了然的神色,沒再追問,大抵是對所謂「友人」是誰有概念。
偏過頭,恰好與青年四目相交,後者那雙清澈如洗的蔚藍杏眸微微閃動,仿若流光溢彩,毫無被抓包的尷尬,反而迎上他探究的目光。
嗯……他沈吟半晌,只覺對方眉目乍看有幾分親切感,儘管下半部的臉被掩著,但的確是沒見過的生面孔。
「這人很面生啊,外地人?」
老闆點頭,遞了杯「老樣子」給他,「王室最近不是要在城中辦什麼慶典嗎?大概是來旅遊散心。」
「嘖嘖,大白天的喝酒,有煩惱?」
「我聽了老半天也沒聽懂,大概就是遇到一點難以做決定的小問題。」
對此同樣不甚在意的老闆,面上反倒有幾分懷念之色,隨口答道:「年輕人,這很正常。」
青年聽了雙目微瞇,猛地坐直身子,似有不滿,小聲地嘟嚷著:「什麼『小問題』……這簡直就是折磨。」
他離得近故聽得很清楚,以一個醉鬼而言,這口齒清晰得未免有些過分啊。掃了一眼檯面上幾個空瓶以及老闆手邊那瓶特眼熟的酒瓶……不出意料的是赤壁酒。
這酒可是酒中珍寶,除了釀造材料珍稀外,還因為極少有人能飲下一整瓶還不醉,通常一杯下肚必倒,酒醒後鐵定斷片。
熱情好客的老闆向來喜歡給初來乍到的新客來上一杯以示歡迎,反正有貨源。
再看看因姿勢改變而意外露出一張俊秀面容的青年,除了面頰微紅外神色如常,眼神凌厲而清明,真是人不可貌相。
不過說到選擇困難,他也就不難理解老闆為何會露出那樣懷念的神情──因為他以前曾把這種事當成人生一大難題,為此騷擾對方好久。
望著那愈看愈覺得似曾相識的眉目,一時間,往事湧現,如綿延浪潮不斷拍打著巖岸。
他驀地心念一動,脫口而出:「年輕人,要聽我說個故事嗎?」
聽到他這副老氣橫秋的口吻,青年嘴角一抽,表情看著彷彿下一秒要吐槽您今年貴庚之類的話……但是這人只是保持沈默,半晌才苦著一張臉緩緩點頭。
他對這個「回答」非常滿意,莞爾一笑,開口道:
「徬徨的旅人啊,請聽一聽這個多年前的故事,它發生在每個月末,教堂的聖鐘必將敲響的時刻,這是關於他們的故事……」
宛若吟詠般的語調柔和有力,像是穿山過海遊歷四方的吟遊詩人,低聲訴說著古老遙遠的故事。
彷彿在應和他的話語,窗外響起一聲又一聲渾厚而嘹亮的鐘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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