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周即將迎來第一次期中考,107班的整體排名,平時小考已經部分顯現。
林芷熙與簡榆欣大概會是前五名,謝宛祈看著她們屢次獲得三位數的小考成績時,心中暗自猜想。
而教室佈置的工作,這禮拜就必須快馬加鞭。於是,教室佈置組不僅要練習直笛,每天放學也抽出一小時留在教室幫忙,回到家還得複習考試範圍。
今天江沛宸也在107教室。
自從上次她的到來,讓姚笙喬與其他幾個同學總是圍繞著謝宛祈,滿臉期待地說著想再看一次校花。
迎著身邊同學的目光,謝宛祈不自主地吞咽了口水,最後還是硬著頭皮傳訊息問江沛宸,沒想到江沛宸一口答應,甚至在不參與製作的同學還未散去前,她就出現在教室門口,造成了不小的轟動。
姚笙喬得意地勾著謝宛祈表示,校花是謝宛祈的,喔不,是謝宛祈帶來的,那氣勢彷彿她就是謝宛祈一樣,於是班上有人笑說:「那現在班花跟校花都在我們班欸!」
班花是指林芷熙嗎?謝宛祈心裡略帶疑惑,她覺得班上沒有人比林芷熙還好看了。
於是那群盼望著江沛宸現身的同學紛紛開啟話題,手上邊動作,邊與江沛宸閒聊了起來。
從他們聊天的內容,謝宛祈才得知,江沛宸在班上是班長,也是從立光中學部直升的,名氣從國中便開始累積,是完全公認的學霸。
「學姐我問妳哦,妳沒有幫妳們班製作嗎?」一位同學問道,教室佈置是每個班級都必須參加的,二年級也不例外。
「嗯?我去年參加過了啊,今年讓給別人,但我還是有給他們建議。」江沛宸溫聲回應。原來禮拜三是她們班的制服日,已經到了放學時間,她身上的白色襯衫竟是一點皺褶也沒有。
「是哦!學姐人好好喔。我們幾個都是想說可以加分才留下來的耶!啊、宛祈我忘記說了,我這禮拜都要提早回家喔,我媽叫我早點幫忙完,回家要早點讀書。」剛才開口的同學,話說到一半便轉頭,不好意思地向謝宛祈說道。
「咳,我也是,差不多要走了……」一旁另一個女同學也出聲道,聽起來語氣急促。她將散落的髮絲勾到耳後,露出耳骨上的耳環。所有人目光集中在她身上,眼裡情緒各不明。謝宛祈依然盯著自己手上的雙面膠,聞言才抬高視線,說:「嗯……好。」
而這一切,江沛宸都看在眼裡,她什麼也沒說,只望著專注於剪裁的謝宛祈。
接下來的氣氛漸漸凝固,整間教室裡除了畫筆在紙上磨擦,就剩剪刀「喀擦」的聲音。直至聽見拉鍊聲響,是那位戴耳環的同學,她站了起來說要走了。
「等一下,我有話要說。」
這句話,並不是謝宛祈或江沛宸等其餘人的聲音,而是簡榆欣。
她的聲音明顯低沉了幾分,像是本來平淡的湖水,此刻被投入一顆巨石,驟然泛起一大波漣漪。教室裡原本輕微的聲音全都因此停住, 似乎有一種無形的壓力逐漸在空氣中蔓延開來,所有人都一同望向她。
恐怕誰也沒想到,平日裡溫柔待人的簡榆欣,此刻眼神銳利,她握著拳頭,隨著那位同學站起身。
而謝宛祈此時才抬起頭,她看著簡榆欣,對於她突如其來的嚴肅,謝宛祈心中感到不解:簡榆欣是怎麼了?她又想到當時陳若庭忽然轉變態度的模樣,不禁神情緊張了起來,無意識的摳弄著手指。
「怎麼了?」戴耳環的同學語氣略微不耐。
「妳每次都做一點就走了,沒做的都丟給宛祈做,妳這樣好意思嗎?還是妳真的有什麼事情一定要走?」簡榆欣臉上慍怒,卻平穩地問。
「我、我真的有事要走!」所有人都在看她,戴耳環的人眼神慌亂一瞬,隨後惱怒地回道。
「什麼事?我們大家都有事!妳走了我們還要做妳的份!」簡榆欣蹙眉,聲音提高了點說。
剛才暗自不快的同學們紛紛附和,姚笙喬也站起身說:「對呀!憑什麼就妳可以先走呀?」
「妳次都這麼早走去幹嘛啊!」
「妳不知道我們也很忙嗎?」
「對呀!」
「那妳們也可以先走啊!」戴耳環的同學脹紅著臉,似乎是惱羞成怒了。
「我們都走了誰做啊?大家都不要做就好了啊!」開始有人將東西用力往地上一放,發出巨大聲響,紛紛與那位要先走的同學吵得不可開交。
那邊在爭吵,而還坐在地上的謝宛祈卻越發臉色蒼白,身旁的江沛宸與林芷熙同時默不出聲,讓她更加不知所措。
她看見同學爭吵的畫面,便想起小時候有一次,電視遙控器因為砸在地上而破碎,碎片反彈到自己腳邊,伴隨著父母震耳欲聾的互相怒斥聲。
她那時無能為力,即使再怎麼用力大吼、哭鬧,兩人依然沒有因為她的哀求而停止爭吵,她只能眼睜睜看完那遙控器支離破碎的過程。
謝宛祈這幾週一直都專注於製作,也是因為這樣,她的進度總是超前,所以還有幫忙的餘力。但為什麼簡榆欣會突然生氣?此刻她呼吸越發急促,彷彿有一道陰影從心底伸向她的雙眼。
林芷熙終於也放下手邊物品,訝異地看向那群人,她皺著眉像在思索,隨即側過身問:「怎麼辦啊?還是宛祈妳去勸一下吧?」
見謝宛祈不回應,江沛宸與林芷熙對視一瞬,她才輕拍謝宛祈的肩膀,「妳還好嗎?」江沛宸望著謝宛祈毫無血色的臉孔,像極了當時升旗典禮結束,陳若庭要她幫忙拿東西的反應。
幸好謝宛祈立刻回過神來,她還是一臉惶恐,除了對爭吵有陰影,她更害怕要去勸和這件事,她認為不會有人要聽自己的話,要是到時候牽扯到自己……
身旁的人輕嘆一口氣,江沛宸蹲在謝宛祈面前,語氣極為認真:「宛祈,我覺得妳先請他們回家吧。」
「可是才剛做一點而已。」而且他們會聽自己的話嗎?謝宛祈真正想說的是這個。她滿臉寫著抗拒,不是很想成為首當其衝的那個人。
「是這樣沒錯,但只能妳去說。不會怎麼樣的,妳相信我好嗎?」為什麼?謝宛祈很想回問,但江沛宸如此清澈的雙眼,要叫人不信也難吧?謝宛祈鬼使神差的答應了,如木偶似的被牽著走,到那群人身邊時她才恍若回神:現在後悔已經來不及了呀!
「那個。」謝宛祈聲音細微,連她自己都想去找老師借麥克風,但所有人竟神奇地都停了下來,將目光落在她身上,各個眼裡皆充斥著控訴意味。
「你、你們可以冷靜一點嗎?我們明天再做好了,今、今天先回家吧……」這麼多雙眼睛盯著自己看,謝宛祈開始感到暈眩,卻仍咬牙堅持住並講完。
「聽到了嗎?她說可以走了啦。」戴耳環的同學已經冷靜下來,說了這麼一句,便轉身準備離開。
「李珮瑜……呃妳明天會留下來嗎?」謝宛祈急忙又問。
李珮瑜背對著她,鼻噴一口氣,不耐煩的說:「會啦。」
於是謝宛祈請同學們開始收拾,她不太理解,雖然同學們的臉上依然不悅,卻沒有人繼續抓著剛才的問題不放,難道真的是因為自己開口的關係嗎?
簡榆欣一行人,整理好書包後便站在一旁等著謝宛祈,似乎還沒有要回家的意思。
江沛宸見狀,思索了一陣。
眾人來到一間日式連鎖餐廳,這是校區附近最大的一棟建築,總共分為兩層樓。她們好奇地觀察周遭環境,也許是放學時間過一陣子的關係,店內人潮一般。江沛宸在前方帶領著,她先是分享自己愛吃的套餐,接著介紹這間店的自助吧,又從不知道哪裡拿來了齊全的餐具,全程竟是一位店員也沒靠近過她們,讓人感到不解。
「我有在這間店打工過。」看著各個抱著疑惑的神情,江沛宸柔聲解惑。
「什麼?!」眾人不禁驚呼,突然宏亮的聲音吸引了許多其他客人的注意。而謝宛祈心想,這位小姐到底要打幾份工?她的下巴再次脫臼,誇張的表情讓江沛宸忍不住輕笑。
「妳好容易嚇到喔!」江沛宸對著謝宛祈說,她雖然皺起眉,眼裡卻有笑意。她夾起一塊豬排,搭配著高麗菜絲與醬汁,一起入口,接著露出了滿足的神情。
「呃我沒有……我只是想說,學姐妳也做過太多打工了吧!」謝宛祈急忙解釋,她感受到空氣中其他人的視線,便想停住嘴。
「對呀!因為學姐看起來不像會在餐廳打工的樣子耶。」姚笙喬附和道。
江沛宸又用風趣的方式分享她打工時發生的趣事,即使眾人對這個話題饒有興致,但她們的情緒似乎還停留在教室那時候,亦或是,對江沛宸這個學姐的存在有著芥蒂感,一時無人接續話題。
「剛才坐在妳旁邊的另一個女生。」率先打破沉默的依然是江沛宸,她仍然對著謝宛祈開口。
「嗯?妳是說林芷熙嗎?」謝宛祈回道,被點到名的林芷熙立刻坐直身體,往江沛宸方向看。
「原來叫做林芷熙啊,話說她的眼睛很漂亮耶!」江沛宸微微一笑,對著林芷熙稱讚道,林芷熙則是難得露出了窘迫的樣子,說了說謝謝就開始挑著吃盤子裡的花椰菜,像是在遮掩害羞。
「噢,對呀。」謝宛祈也覺得林芷熙的眼睛很好看。可不知為何,江沛宸稱讚林芷熙,謝宛祈卻沒有當初林芷熙稱讚江沛宸那樣子的激動,明明應該替同學感到高興,她反而覺得心裡有點悶悶的。
「嗯,其實芷熙大可以直接去說的,對嗎?」這句話是對林芷熙說的,林芷熙再次抬起眼眸,頷首同意,讓謝宛祈感到不解。
「宛祈是學藝股長,而且她做最多事,所以大家都會聽她的。」簡榆欣開口道,此刻的聲音與平時一般溫和,「李珮瑜雖然每次都有留下來,可是在我的眼裡她只是在裝忙,每次才留十幾分鐘就說要走了,地板上的東西她也不收。而且她又能獲得榮譽點數,讓留下來認真做事的同學都很不爽。」
「這件事有關於公平性,可是宛祈卻任她這樣擺爛,我想,沒有人要出面講的話,只能我來說了,所以今天我才會這麼生氣,不好意思嚇到妳們了。」簡榆欣全程挺直著背脊,並沒有因為在場的人是朋友而婉轉說詞。
聽聞簡榆欣簡潔有力地描述了整個事件,包括她們生氣的動機。謝宛祈才醒悟,原來會發生今天的事情,都跟自己有關。
是她自己的漠不關心,使得在她面前平和敦厚的簡榆欣,決定擔起謝宛祈自己的責任;也是她自己的軟弱,造成今日不愉快的收場,若她早一點發現,結果也不會比現在沉寂的氣氛還糟糕。
就連江沛宸也不應該被牽連其中,明明是謝宛祈要主動協調,卻任由江沛宸帶著跟她毫不相關的學妹們來到這間餐廳。雖然不知道學姐放學都在幹嘛,但一定浪費到她的時間了。謝宛祈此時倍感愧疚。
可她也知道,現在她的心情根本不是重點,她只迷惘了一瞬便快速平復心情,不再去看江沛宸,而是望向在座所有人。
簡榆欣、姚笙喬、林芷熙以及其餘兩人,都是平時和謝宛祈頻繁來往的人,從這個月與她們的相處模式來看,謝宛祈暗自下定決心,可以相信她們。
謝宛祈鄭重地為自己的不責任與所有人道歉,以學藝股長的身分。
果然,她並沒有受到譴責,大家聽了她的解釋,反而還關心謝宛祈,告訴她別害怕、朋友本來就該互相依靠等等的話,讓她受寵若驚之餘,由心底浮出了一個不斷侵擾著她的疑問:她們已經是朋友的關係了嗎?這樣的好,她值得擁有嗎?
討論完,謝宛祈與江沛宸站在店門口的候位區,陪著江沛宸等待家人來接送。她最後只是向江沛宸道謝,而江沛宸一臉欣慰,輕拍謝宛祈的後背,說出:「記得還有校隊考試。」
看著石化在原地的謝宛祈,江沛宸又淘氣地眨眨她那雙充滿靈性的雙眼,隨後輕快地坐上一臺黑色的車。
謝宛祈盯著那臺賓士車,心裡又疑惑:學姐為什麼會去打工呢?
隔天放學,107教室裡,謝宛祈請教室佈置組坐在一起,她重新分配了工作。
像李珮瑜一樣不能久待的人,只要負責剪紙與貼上雙面膠,這樣的想法是謝宛祈提出的,當初分配工作時,她沒有想到有些事情不是做不了,只是與那個人適不適合。
李珮瑜行為鬼祟,讓人以為她早退是為了偷懶,加上她耳骨上華麗的耳環,免不了被猜想是去放縱一番。誰都沒想到她竟然是趕著送妹妹回家,煮晚餐妹妹吃,接著還要去打工。
那天她的態度貌似惱羞,但謝宛祈心想,家務事本來就不方便細談,她自己也不想提到家裡的事。其實李珮瑜這個人,小考成績也不比林芷熙差得多,於是眾人選擇相信她。至於她穿耳洞的事,就沒有人再多問了,學校風氣本來就開放,除了顯眼髮色以外幾乎管得很鬆。
接下來,明明只過了十幾分鐘,李珮瑜離開前卻已經將大家前幾天畫好的部分剪貼完,等期中考結束,負責繪圖的同學畫好,她再做裁剪就完成了。
雖然李珮瑜的外表和上禮拜的跋扈態度,讓謝宛祈下意識感到怯怕,但即使是這樣的人,卻也在臨走前,一臉難為情地向所有人道歉,上次參與紛爭的同學也釋然地站了起來,笑著對她說:「早說嘛!」於是雙方和好,並且友善地道別。
這是謝宛祈第一次真切感受到同學間合作的力量,她原本擔憂的事情並沒有發生,反而是參與製作的同學,似乎因為經過了這次的事件,對彼此建立起更深厚的信任感。
而這一切,若不是江沛宸當初先釋出善意,讓謝宛祈卸下心防,或許她到現在還深陷在自責裡無法自拔。於是謝宛祈離開教室後便垂首用手機編輯一則訊息,接著她就在走廊轉角和人撞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