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幾處地方陸陸續續冒出火光,卻也陸陸續續沒了動靜,閻金居高臨下看著放下心來笑道:「看來高天河的人還是挺有一套啊。」
郜通也吁了口氣:「那些乞兒遊民都是烏合之眾,鬧不出什麼大事,看來城內的事是可以放心了。」
「還是不能掉以輕心。」百里扶桑凝眉:「城內我們要擔心的還是桑鐵心親自率領的人馬,他一定會抓準時機在城外海寇攻城時一起發難,讓我們疲於應付。」
「那也只有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郜通咬牙望向城外烽煙:「兵臨城下了!」
城外海寇烏壓壓一大群蜂擁而至,貌似毫無章法,但百里扶桑還是看得出戰陣最前方的海寇們都是火槍兵,想起徐無咎處心積慮的佈置,百里扶桑沉聲:「閻爺,快傳令提醒何超,要鴛鴦陣中所有長牌手只管掩護全陣,情勢再險都要沉住氣,沒有進一步命令絕對不可衝鋒。」
「明白了。」
閻金找來士卒吹響號角揮舞旌旗傳遞信號,城外鴛鴦陣果然按兵不動,遠處海寇卻已在距揚州城百步外停下擺好攻擊陣型,居然頗有架勢。
「對方也不是一般海寇啊,」閻金看得凜然:「他們知道鳥銃一次只能射一發彈藥,所以兩兩一組配合,一人攻擊時另一人就填充火藥,這就可以輪番發射彈藥減省時間,而且讓敵人沒有喘息餘地,好聰明的戰法。」
「是啊,如果他們的鳥銃真的可以一直使用的話。」百里扶桑眼中浮現一絲笑意:「閻爺稍安勿躁,只要我們撐過海寇們第一波攻擊,就可以看到徐無咎留給揚州的一份大禮。」
閻金和郜通聞言都是眼睛一亮,也猜到了百里扶桑必有後著。
「怎麼?」閻金笑道:「難道這些槍有古怪?」
「這些鳥銃是徐無咎帶來的,他做了些手腳,」百里扶桑道:「每把鳥銃只要連續射過五發彈藥之後托住銃管的木托就會開始破裂,準星也會失準,連槍管都可能變形,火槍手若沒即時發現冷卻槍身,就極易炸膛。」
閻金一凜:「這不就是你當日告訴我的……」
「是啊,在拿那三口箱子去贖千帆前我告訴閻爺我會在那箱中的兵器上做手腳,讓海寇得去之後反受其害。」百里扶桑道:「實則是我當日一開箱檢視時發現那些兵器早就有古怪,有人搶在我之前就先動了手腳。」
「當日那三口箱子自瓜洲渡口上了陳家生藥舖的船後,在東關碼頭上就落入我們手裡,若說有人搶先動了手腳那只可能是徐無咎自己做了這事!」郜通頗為驚訝:「可是他為什麼要這麼做?他不是奉毛海峰命令和桑鐵心合作攻打揚州麼,這樣陷害桑鐵心豈不是違背了毛海峰的命令?」
「正好相反,徐無咎這麼做恰恰是忠實執行了毛首領的命令,」百里扶桑沉著道:「海寇之間本就有合作也有敵對關係,汪直被抓,橫梗在毛海峰面前的兩大難題第一就是要鞏固閩浙勢力威逼朝廷談判,第二就是要伺機除掉想取代汪直集團的海寇以立威,桑鐵心一向與汪直集團不合,當然會是毛海峰首要開刀的對象。」
郜通恍然了:「也就是說毛海峰一開始讓徐無咎來找桑鐵心談合作就沒懷好意,與其說他是要助桑鐵心打下揚州,不如說他是要藉揚州的力量削弱桑鐵心勢力。」
「就是如此,」百里扶桑一嘆:「不過當然桑鐵心會答應合作也是有他自己的盤算,簡言之雙方都是各懷鬼胎互相算計。」
說話間槍聲隆隆,鳥銃威力果然不可小覷,鴛鴦陣長牌手高舉長盾護守陣中兵卒,他們手上長盾雖然都經過加固,還是被打得邊角破損,彈藥擊中長盾時的衝擊力也震得長牌手們虎口都在發麻。
但不多時海寇陣中就傳來騷動,最前線許多海寇們手上的鳥銃開始噴出煙霧和火花,伴隨著不尋常的爆裂聲和哀嚎聲,海寇們的火槍攻勢開始趨緩下來。
「鳥銃開始失靈了,」百里扶桑道:「閻爺可以下令轉守為攻,但不能冒進。」
閻金立刻又傳令下去,鴛鴦陣列開始變化,一點一點朝著海寇方向前進。海寇也開始變換陣型,幾個小頭目舉起手上扇子發令將倭刀手換到最前線,兩千海寇開始往城門方向衝殺。
閻金看得心驚:「這些海寇不要命似的往前衝,何超他們應付得來麼?」
「海寇的戰術一向以衝刺斬劈見長,加上倭刀鋒銳所以一定能重創對手。不過鴛鴦陣的特性正是剋制海寇的利器,而且徐無咎送去的五百把倭刀也是做了手腳的。」百里扶桑道:「固定刀把的皮繩看著堅牢其實特別脆弱,很容易繃斷,繃斷後就會影響刀刃劈刺。戰場上發生這種事一定讓人措手不及,他們自亂陣腳的時候就是咱們伺機猛攻的時候。」
說話間海寇已對上鴛鴦陣列,戰場上到處是長嘯嘶吼聲、刀兵碰撞聲,箭矢破風聲,殺聲震天動地,雙方纏鬥做一處,一時勝負難分。
這時城內傳來一聲剌耳尖銳的呼嘯,隨著嘯聲,自東關大街幾條旁支的小巷中各別轉出幾人,俱是手持鳥銃或倭刀的海寇,他們一出現就迅速聚集在羊巷口擺開錐形陣列,很快成了一大群,這約莫五十人的海寇團出現在東關大街上立刻引起街上眾人恐慌,有幾個漢子大著膽子舉起刀刃往海寇身上招呼,卻瞬間就被砍翻在地血流成河,其他人見狀各自慘呼奔叫逃命去也,一時間由羊巷到城門處的街上完全淨空,只有這群海寇橫行無忌,領頭者正是桑鐵心和趙義。
眼看桑鐵心的陣勢已然成形,百里扶桑心知城門內側的民兵和官兵無論如何不是桑鐵心這群人的對手,一旦被桑鐵心抵達城下打開城門,會合城外兩千海寇,到時揚州就是人間煉獄了。
「閻爺你們在此盯著城內外動靜,」百里扶桑咬牙:「我去擋住桑鐵心!」
郜通急道:「你一個人下去太危險。」
「顧不得了,他這錐形陣列已成,一旦被他這把錐子刺穿東關城門,何超他們腹背受敵,揚州決計守不住。」
「那我們就先想辦法破他的錐形陣。」
郜通喊來數十名西北商會弓手,連同他自己挽弓搭箭,凌厲的破風聲響起,無數支箭矢就往桑鐵心方向齊發射去。
桑鐵心聽得箭矢破風聲,抬頭一望就看到無數箭雨朝己方射來,他冷笑發令:「火槍手上,其他人保住自己!」
錐型陣中的火槍手對著牆頭開槍,其他海寇則拉開陣型,將倭刀舞得密不透風格開射來的亂箭,弓手們這一下襲擊果然擋住海寇們前進的腳步,但鳥銃威力畢竟兇猛,在你來我往的射擊中,不一會牆頭上已有弓手被射傷掛彩。
郜通眼看己方弓手受傷,士氣受挫,便也不肯示弱,他不再瞄準桑鐵心,定睛一看錐形陣後方有幾個刀術不濟的,在格擋大量箭雨之後舞刀速度明顯慢下來,郜通彎弓搭箭朝著錐形陣後方發箭,一連三發,黑翎羽箭命中三人面門,城牆上一時喊聲震天,士氣大振,城牆上弓手奮起精神繼續發箭又傷了幾個海寇。
「郜二爺箭法果然高妙,」閻金讚道:「咱們就這樣居高臨下一直射箭,耗也把這些人耗死了!」
突然看到底下海寇火槍手的鳥銃開始冒出火花白煙,閻金喜道:「他們的火槍也出毛病了,咱們快攻!」
郜通一揮手勢,弓手們箭雨連發,如流星墜地、如飛蝗撲面,海寇們竟是難以招架,桑鐵心喝命火槍手丟了鳥銃,接著一個手勢眾海寇就往富春客棧方向退去,這一下拉開距離,牆頭弓手也無法再放箭追擊。
百里扶桑大驚,再一看城牆外鴛鴦陣列和兩千海倭廝殺雖然重創不少敵軍,但也有部分海寇漸漸往城牆方向逼進。
「桑鐵心他們想攻佔富春,我現在就殺下去阻止他們,」百里扶桑沉聲道:「閻爺在此坐鎮,城外海寇有可能各別突破鴛鴦陣缺口上牆,郜二爺就帶著弓手隨時發弓阻住那些人。」
「我明白,方才射程不及,現在這些人若敢攀上城牆我一定讓他們有去無回!」
百里扶桑於是由牆頭一躍而下,往富春方向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