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島國卡巴札克現代美術館的展覽開幕式,為了確保開展後萬無一失,協辦人員紛紛忙碌了起來,這之中自然也不會落下前來相助的冒險者們,畢竟,這就是他們來此的目的。
對於自己不擅社交與言詞一事很有自知之明,帕修特選擇在事前為美術館展場佈置與策展規劃提供助力,拒絕了後續引導參觀的工作。
協助場地佈置不是太難的作業,遠比和人交談簡單得多,當然,前提是沒有一些神出鬼沒的不速之客來攪局,而不幸的是,今日的未受邀訪客來的實在是太多了些。
把畫框扶穩、抓住爬過來的章魚扔出去、將對應的標牌與說明貼上、抓住掉下來的章魚扔出去、拉起隔開安全距離的紅繩、抓住想翻越的章魚扔出去……到底為什麼有這麼多章魚?大海離這展區分明還有段不短的距離,莫名其妙。
「喂?!?/div>
他面無表情地對著又一隻鬼鬼祟祟準備將觸手伸向畫布的藍黑色軟體動物出聲,用影子凝成的觸手尖端敲了敲警告牌。上頭寫著刻意加粗的字體:禁止觸摸展品。
也許是因為部分兇手出沒率太高,字樣旁甚至有黑色顏料印上的圖案,其型態恰好正是隻章魚,被圈起後畫上了長長斜線,意味不言而喻。
但很顯然地,想警告的對象並不理解圖像的意義,灰溜溜的眼珠轉了轉,柔軟異常的軀殼蠕動一陣,仍舊執意把手往畫上伸。
「下來?!?/div>
「再想爬上去一次,我就把你吃了?!?/div>
面無表情地吐出威脅,甚至連眉梢都沒挪過半分,登時令話語可信度與危險性攀升不少。
果不其然,章魚瑟縮了一下,乖乖縮回了觸肢,隨即被另一條黑色的觸手提起,從畫框邊緣撕下來,四目相對間,一人一章魚一時相看無言,一個不會說話,一個無話可說。
「B區的展品處理完畢——A區這邊如何了?需要幫忙嗎?」
在這微妙的氛圍裡,披著薄外衣的倩影適時現身,款款而來,打破了古怪的靜謐,在那身罩衫之下忽隱忽現的——是一身與美術館的場景相比顯得尤為突兀的兩件式泳裝。
不止是她,帕修特、乃至於美術館裡其他工作人員、協助人士、以及不在展場內的大群遊客,近乎絕大多數都穿著泳裝。
自從謎樣的小章魚開始滿卡巴札克亂跑後,身著泳衣的遊客數便呈現指數級增長。一切全都該歸功於這些不知從何現身的小生物,甚至不需觸碰,只要現身就會自動替周圍人換上泳裝,連帶造成販售相關用品的產業怨聲載道。
被迫穿著泳衣工作的人也頗有怨言,對此還毫無辦法,這些可疑的小搗蛋鬼源源不絕,前仆後繼,完全無法根除。
「除了這個以外,沒有需要幫忙的了?!?/div>
「……不曉得捏死它們能不能解除這身裝扮。」
帕修特一邊問,一邊把抓到的章魚當麵團扯來扯去。謎樣的生物相當富有彈性,自陰影回傳的手感絕佳,頓時讓他產生了將這玩意當皮球打出去的想法。當然,身處美術館而不是沙灘,他沒有真的實踐。
「如果有用,那些突然被換上泳衣的人就不會抱怨連連了?!拱鸾z聳聳肩,「忍耐一會吧,就當是……順應時節?」
「……也對?!固袅颂裘?,對於後續的話語,他沒有多做回應,但看來也是默然地認命了。畢竟就算換下了只要再碰見章魚就會功虧一簣,不如把這套相對好接受的泳裝留在身上。
「往好處想,這身還挺適合妳的,形式和色系都是,還有條披肩,不至於太曝露?!顾灾割^虛撫胸前遮掩不住多少肌膚的布料,抬手撥弄鎖骨處綴著的虹色羽飾,「我猜妳不會喜歡這種泳裝?!?/div>
可能是知道給自己換了太過曝露的服裝真的會被吃掉吧。帕修特默默想著,瞥了被掐在影觸束縛裡的罪魁禍首一眼,後者打了個寒顫,被扯得變形的軀體露出快要哭出來的表情。
型態可愛歸可愛,看著倒真有些可憐,然而一想起這些小王八蛋造成的「麻煩」就同情不起來。
……等一下直接丟回海裡算了。反正,下一站確實就是展場外的綿長海岸。
接受委託來這裡打工的本意固然是為了放鬆,但在看似平穩無波的海面之下,依舊潛藏暗流。冒險者的職責,也包括辨析暗流之下的真相。
思索沉吟間,視線不經意地往牆面飄去,因映入眼底的景象而頓了頓。
「怎麼了?還有章魚?」
堇色眼眸順銀線凝望,燦亮的目光聚焦、焦點正是剛剛章魚試圖觸碰的畫作。
那是一幅肖像。整體是極淺的色調,筆觸刻劃的輪廓朦朧飄渺,是屬於女孩的柔和線條,畫家過分的渲染技法模糊了人像細節,卻又巧妙地於畫布上描摹出無數紛飛的純白花瓣,纖長的柔軟遮掩住面容上所有可被辨識之處,為這份飄渺添上了無比合乎常理、夢幻神秘的唯美。
為繁花遮掩的面孔無從辨明任何五官特徵,唯有微卷的銀白髮絲如被微風吹開的水波一般,盪漾於畫布之上。
繪者自身也無法定義筆下之人的容顏,遂以巧妙的手法覆上帷幕、規避了真相。但、即使看不清容貌,足以提供蛛絲馬跡的標牌同樣一片空白,也沒有人不曉得畫中人的身份。
「……想不到能在這裡看見她呢?!?/div>
「嗯?!?/div>
無人能記憶的……不,在這個被拯救而擁有未來的世界裡,不論身處何地,她也依然被牢牢記著啊。
這樣珍重的作品,要是在展示給大眾前被冒失的傢伙給碰壞了——
他再次看向手上瑟瑟發抖的章魚,銳利的視線又沉了幾分。
「展品禁止觸摸,聽懂了嗎?!?/div>
艾瑞絲站在一旁,看著一人一魚持續進行著單向但頗有成效的對話……又或者,以「威脅」形容這樣的畫面更適切些。畢竟軀體被拿捏著,隨時可能面臨被一口吞掉的風險,再頑皮的小傢伙面臨生死存亡的危機都會安分下來的,瞧那顫動的幅度,就如同忙不迭地點著頭給出保證般。
見溝通似乎已達成目的,艾瑞絲這才插話,「這邊的工作結束之後,妳還要去研討會幫忙吧?」
聞言帕修特低下頭,很快又搖了搖,觸手晃盪著眼周已經冒出豆大淚珠的小章魚,「是,不過在那之前,還得調查點事?!?/div>
「這些東西雖然看來無害,或許也跟失蹤案有關,我得去外頭巡一趟,確認究竟是怎麼回事?!?/div>
嗯,果不其然。
「妳要出去調查這件事的話……小心點?!拱鸾z提醒,「我的分身在巡邏時碰見過不太尋常的狀況:海岸附近似乎有人設置了結界,會把人導入陌生的空間裡,雖然我的分身很快就脫離了,但也沒打探到太多資訊,結界裡依然可能存在著未知的危險?!?/div>
……結界?異空間?
「……好,我會留意。」他沉吟著,周身的陰影呼應思緒流淌,如同水波般晃盪,「走吧,最後再去確認一下展區佈置有沒有問題,這些晚點我會處理。」語畢,影觸順勢下潛,把圈在末梢的章魚一起拖進靜止的黑湖裡。
艾瑞絲看著那隻被帕修特反手壓進影中,連掙扎都來不及就消失在視野裡的藍黑色章魚,由衷地期許它被放回海裡後能識相點,就此放棄惡作劇的念頭。
……或者,至少別再跑回這個人出沒打工的地方,否則,恐怕真的會被吃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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