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有些人熱愛交通工具,也知道這些人當中,又有一群人熱愛追求高速。而且不能是經由別人操作的交通工具。高速鐵路、子彈列車或是雲霄飛車都沒辦法為這些人帶來同等的快樂。
必須是由自己的手轉動油門,讓自己的肌膚和聽覺都被風佔滿才行。
我也熱愛騎車,但我不會去追求高速。
我沒辦法把追求高速的行為看成合理的事,不是在說安全性的考量。我也絕對不是不懂追求高速的人們想體驗的刺激感,但我就是不會去那麼做。
除此之外,你得相信我不是在逞強,不然實在是討論不了我的問題。
雖然阻止我在空無一人的車道上將油門轉到底的其中一個原因,是我自己開腸破肚的倒在路邊的恐怖景象。但我想這對所有人來說都是一樣的。我想說的是,我會因為反思自己看見的東西而不願意超過某個速度。
那感覺接近罪惡感,也可能是某種恐懼。我想不到更好的方式來形容自己感受,但我想最好形容的方式就是罪惡或恐懼其中一個。同時,我也很確定兩者都不能準確的表達。
回歸正題,我思考的是人到底應不應該以這麼刺激的方式觀看世界。
世界百米衝刺的紀錄大約是時速45公里,我想像不到自己以那種速度奔跑,觀看世界。然而,操縱著交通工具的我卻能臉不紅氣不喘的以更快的速度移動。
在機車上大部分的時間是極度安穩,且心情愉快的。不過一旦想到自己正以非人類的速度前進著,視線周圍的樹木、行走的人們還有輪胎底下的柏油路正在被我用同樣非人類的速度觀看著,就會突然被一股不安覆蓋。
我真的應該從吹過臉上的風得到喜悅嗎?剛剛掠過視角的那棵樹,是不是應該更仔細的去觀察它才對?它的紋路或是氣味之類的。聽來很蠢,但我確實是被這些疑問絆住腳,始終沒有勇氣為追求速度感而催下油門。
我隱隱約約覺得這樣看世界是危險的,這想法甚至讓我有好多次在騎車的時候不自覺地閉上雙眼。閉眼騎車的事,我當然沒有告訴過任何人。我知道自己很健康,不過,這煩惱不論怎麼解釋想必都會被視為精神上的問題。
不能說是深受其擾,但我曾經追根究柢的去鑽研過這個問題。我深知自己沒有任何宗教思想,還是會停留在「我畏懼觸犯某種東西」的結論。這說服不了我自己,卻看似是最合理的解釋了。
我也想過這或許是基於某種對自然原始生活的嚮往。
這說法雖然比較能說服我,卻不夠合理。因為我不能接受自己正在看著風景飛逝,卻能接受自己去用電腦看影片,也熱愛讀機器印刷出來的書本。
我確實會希望能夠更健康的生活,也不得不承認我對過去有不現實的幻想,但我想我對過去的嚮往只停留在興趣的階段,稱不上信條或是理想。
或許更適合說服人的說法會是我擔心自已會騎快車騎上癮。
一個下午,單純基於好奇心,我與我的一位朋友聊起這件事。現在想想,我為何會特別挑那位朋友聊起這件事呢?
那個暑假,沒什麼相似之處的我們獨自見面了無數次。或許就是相似之處太少卻臭味相投,所以才會在所有能想到的話題都聊完後提起這件事吧?
「不是,我真的不是不敢加速。」
「所以是有某種不是恐懼的抗拒。」
「我想是的。」
「我想不到除了怕撞得稀巴爛以外,有什麼原因會讓人不想要騎快一點。」
「我也想不到更清楚的說法。」
那一次的討論是在朋友大學社團的社窩發生的。那房間在大學社團的活動大樓接近頂樓的位置,天氣好的下午會灑滿讓人頭昏的夕陽。頭昏,但我們兩人不曾動念要開燈或是拉上窗簾。除非開始看不清楚牌面了。
朋友上了大學後,開始把高中打橋牌賭錢的技巧用到會在電視上(沒多少收視率的公立電視臺)轉播的大學生聯賽當中。聽他說的,雖然這樣賺的不比以前多,但輸掉時不用付錢確實輕鬆多了。
他也是熱愛騎車的人,而且像個不怕速度的一般人一樣熱愛著速度。
「不覺得越快越舒服嗎?雖然知道危險,但因為知道自己不會真的出事所以才喜歡騎車的啊。」他一邊打掃社團,一邊說。
「知道自己不會真的出事?」
「對啊。我又不會故意要去撞燈柱或是分隔島。」
「其他車呢?」還有路人呢?
「也不會有人沒事來撞我或是想被撞吧?」
「車禍應該不是不想被撞就不會發生的東西吧。」
「是嗎?」
「對啊,總是會有意外的。」
「你會擔心意外嗎?還是你是擔心會有人故意想要發生意外,而我們完全沒有辦法避免這件事?」朋友說。
「不是。」
「我還以為你最擔心的就是意外。」
「我擔心的是看到不該看的。」
我的人生當中,沒有幾次和其他人討論過這個問題。但在這幾次討論當中,我一直避開用「不該看的」去形容我的擔憂。因為這樣聽的人不論多麼理性或是多具同理心,都會往某種超自然的東西去想。
但就像我先前說的那樣,我擔心完全不是那些。
「但這樣說的話,我們現在在看的東西有大半都是不應該看見的東西欸。」
當時的我也很驚訝他一瞬間就理解了。被理解後,我記得有一股更大的衝動要我拋下自己對騎車的擔憂,然後問清楚他是怎麼理解我的。
「現在坐著的椅子,你的屁股根本不應該在這麼平整的表面上。不對,你的整個身體就不應該不費吹灰之力的就存在於五層樓高的地方。而我根本不應該這麼隨便就能說出『五層樓』這種量詞。」
但在我問出口之前,他因為(或許比我更大的)好奇繼續推動了討論。
「這我懂,但就是會擔心。」
「所以還是恐懼占了大部分嗎?」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我想我應該要更緊張點才對。」
「更緊張一點?」
「我應該沒有辦法抗拒那個感受才對。」
「這樣說的話,你有抗拒過那感受,也得到勝利過。」
「對啊,而且過程並不艱難。」
「怎麼抗拒的?把眼睛閉起來?」
「有時候會。」一不小心就會。
我沒有講多常發生,因為我記不清楚。只要沒有實際出事,我好像也沒有辦法說服自己那行為有多危險,沒辦法真正的體認到危險性,自然就不會算頻率了。
能確定的是在朋友考到駕照之前的那幾個月間,我常常一早就載著他出門。可能去運動或是像是這樣來大學消磨時間,但不管目的地是哪,我確實有在載著他的時候閉上眼過。
往往只是一瞬間。因為在意識到自己正將兩人至於危險當中,我就會立刻張開眼,然後用更認真的態度騎車。
那次討論就到這邊結束了。夕陽差不多在這時落到一個不能再照亮房間的角度,於是我們開了電燈。開了電燈後,我們聊起別的話題,聊到肚子餓了就離開。
在那之後,閉上眼騎車的瞬間越來越長,直到連我自己也心虛,於是不再稱那是一瞬間,也開始能夠比較認真地看待那行為的危險性。為了繼續正常的騎車,我最常做的事是開始想像自己的後座有其他重要的人,就算自己單獨騎車時也是。
時速超過50公里,開始不能用人類該有的速度看著世界時(更重要的是自己意識到這狀態後),我會開始想像想像自己正載著人。這麼一來,便能正常地騎車了,就算車速超過時速7-80公里,或是某次,為了趕上朋友的婚禮,時速120公里也沒有問題。
實際上,在後面的人生,我也確實更常載人了。
載交往的對象,載妻子和孩子,最後是載年紀大到無法獨自出門的家人。
為了這些人,我得忍住不要去閉上雙眼。但有時候,當我疲勞或是太過專注於自己的思考時,我還是會直覺的想要閉上雙眼,以避免自己看見「不該看的東西」。
記錄自己的危險行為到底是想幹什麼?老實說我也不太確定。但我想和各位報告的是,偶爾閉上眼騎車的我在過去82年間活得很快樂,也過上算是安全的駕駛生涯。
19歲取得駕照。在同輩當中不算早也不算晚,因此能夠確定我這輩子騎的車不算多也不算是少。而這段時間裡,雖然也不是完全沒有出過車禍,但次數能用一隻手數完。在那當中,沒有一次車禍是因為我閉上了眼睛而造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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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寫完後覺得這到底是在寫三小,騎車就給我好好看路,誰管你有沒有什麼神秘的理由。
但還是感謝各位把它讀完了,之後繼續不定期更新。
The Libertines - Don't Look Back Into The Sun
好的我要用超大字體說掰掰
準備好了嗎?
好緊張,等等喔
掰掰(不能更大了可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