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好不舒服。」
一旁的友人一臉不舒服的樣子,臉色蒼白,一臉隨時要窒息的樣子。
「怎麼了嗎?」
「抱歉,我其實有懼高癥。」
「真的假的?」
看著她好像隨時都會失去支撐似發抖的雙腿,我也說不出什麼責怪的話。但我們確實是付了票錢才搭電梯到這個觀景臺的,所以至少希望她能在付錢之前告訴我這件事。
「我去廁所躲一下。你自己先逛。」
「廁所?」
「看的到底下才會怕。我去廁所滑一下手機,你好了再叫我就好。」
「喔,好吧。」
明明只要早點告訴我就好了,我一邊這麼想道一邊沒有興致的拍著照。原本就是想排給她的行程,沒想到不只是沒有興趣,甚至是生理上無法接受。
觀景臺是圍繞大樓一圈的構造,所以我打算至少要繞一圈,把城市的每個角落都拍進手機裡才算對得起票錢。想著她按第二次快門,這樣說不定就算對得起她的票錢了。
繞到一半,其實也離她去廁所不到一分鐘後,反而是她先傳了訊息過來。
是一張照片和「好漂亮喔QQ」的訊息。
照片是她坐在馬桶上往地上拍腳底下的強化玻璃,而玻璃底下就是赤裸裸的夜景。
我回傳一張青蛙張大嘴說「蛙勒」的貼圖。
「可以來救我嗎?」
「好,稍等。」
我拍了最後一張照片,然後小跑步前往女廁。
到女廁後,我牽著閉上眼的她走向電梯,然後一直到從40層樓到1樓都沒有說話。一直到出了大樓,準備要過馬路時我才終於開口了。
「會怕的話應該早點說的啊。」
「對不起。」
這下我也不知道應該說什麼了,但耐不住更多沉默,我講起了以前的事。
「我好像有懼高癥相反的病欸。」
「什麼意思?」她說「戀高癥?」
「聽起來像對方沒有180公分不考慮交往的人。」
「那你有嗎?」
「一定沒有啊。」我笑著說「不是啦,我從小就會自己往高處爬,而且會真的爬到很危險的地方去。我家以前住在高樓層的透天,好像剛好是十層樓高的地方。」
「這種東西是能從小訓練的啊?」
「不知道。」搞錯重點了,我想「有個晚上,我在父母都睡著後,爬到陽臺的圍牆上一個人坐著,看著夜景過了不知道多久才回被窩。那個年紀的事情都記不太清楚,但這那個時候的景色卻很記的很清楚,所以好像從小就不怕高處的樣子。」
「真的不怕?」
「我覺得那個時候不太怕欸。」
「那已經不只是不怕高處了吧?」
「什麼意思?」
「你這樣是從小就很喜歡高處吧?」
她說的話當中,我看見一個望著夜景興奮不己的少女。「人和車都變得好小!好漂亮!大樓和街道原來是這個形狀的嗎?」那少女看著夜景,或許還會因為感動說出這種話。那畫面讓我心頭一暖,即便那絕對不是我。
我記得陽臺磁磚的觸感,記得那是在有點熱的天氣裡涼涼的夜晚,也記得年幼的自己其實理解「現在的我踏錯一步的話會死」這個道理。
一切都很清楚,但那回憶中的我絕對不是喜歡高處的人。
「喜歡高處,到底什麼樣的人會喜歡高處啊?」我說,試著找出什麼,但話一從口中溜出,就知道自己這問題問得一點都不精確。
「很有夢想的人?」被我誤導,她打定主意我不只是喜歡,而是熱愛高處了。
「這樣嗎?」
「是啊。」
之後,我和她走路去吃了當地有名的烏龍麵。排隊排了很久,但麵確實是好吃的。
吃完後我們走回飯店。或許是在觀景臺上消磨掉太多精神,她一洗好澡就睡著了。我看著她的睡臉,默默拉開床旁邊落地窗的窗簾。
被窗簾擋住的是不會輸給剛才觀景臺的高樓夜景。這麼說來,這房間和小時候住的公寓一樣,是剛好在十層樓的地方。
「和小時候住的公寓一樣」這句話卡在我的思路上,但我選擇不要深思。
我繼續盯著她睡著的樣子。剛才讓她恐懼到無法好好走路的高處,只要看不見就還是能安穩的睡著嗎?我想。或著,有懼高癥的現代人們,其實都是抱著必死的決心在高樓層勇敢地過著正常的生活的?
想到一半,月光灑上她的側臉。
看著她安穩的呼吸著的樣子「你到底為什麼會爬上陽臺?」的問題又浮出心頭。
或許,剛才會提起這件事就是希望她能提出這個疑問的。
不過就算真的被這麼問好了,我到底又應該回應什麼呢?
「為什麼你會想要爬上陽臺呢?」是希望她這麼問嗎?
如果被這麼問的話「可能我真的想看夜景想看得不得了吧?」大概也只能這樣回答了吧?雖然實際上的想法是「我不記得了,所以才想要你問的。」
不對,那也不是實際的想法。
雖然是真的不記得了,但不是這麼一回事。
就這樣盯著她的側臉和被子下的起伏,直到外頭的月亮被雲遮住,她的臉和房間都陷入一片黑暗時,我才終於從這思考中回神。
真神奇,明明昨天沒有睡飽,但我連想睡的感覺都忘記了。
我決定要出去走走,所以不發出聲音的把鞋穿上,套上外套,然後摸黑找出房卡。一切都很順利,卻在開門的時候不小心用肩膀頂到門旁的電燈開關。
「啊。」
「早安。」房間傳來她在床上擩動的聲音。
「還可以回去睡喔。」
「嗯?」她疑惑地停下動作,似乎掙扎了一下,最後決定繼續睡。
「那我先出去晃晃喔。」我鬆了一口氣,打算把燈關上。
「欸不對才10點欸,那我也要!」
於是,我們聊著明天的行程,開始找起宵夜。
「對了。」聊著聊著,她突然停下腳步。
「怎麼了?」
「結果今天你沒看到什麼夜景對不對?」
「不會啊。」
「那個觀景臺好像是24小時的,要現在去看看嗎?」
「那你怎麼辦?」
「我就在附近找個地方晃晃嘛。」
「真的不用啦。」
「不用嗎?」
「我其實也沒有這麼喜歡看夜景,那個是以為你會喜歡才排的。」
「這樣啊。」
「對啊。」
「那你小時候到底為什麼會爬到陽臺去啊?」她小聲地說道。
聽見這個問題後,我震驚到的停下腳步
「你剛剛說什麼?」不知道是基於什麼樣的情緒,我的語氣刻薄到讓人厭惡的地步。
「嗯?我沒講話啊。」但她沒有發現。
吃飽後,我們回到飯店。
這次我等到她確實睡著後,一個人走到飯店的陽臺,兩腳懸空的坐在那上面看夜景。
「明明就可怕得要命」我想,然後獨自一人對著月亮和漸漸入睡的城市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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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一月到北海道出遊的經歷寫成的短篇,希望各位閒著翻翻還看得下去。
這邊放一首出遊回來後不知道為何開始狂聽的一首Foo Fighter
Foo Fighters - Everlo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