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個紅包，掉在馬路正中央，實在太可疑了，但我還是把它撿起來了，裡面有錢嗎？從裡面倒出來，五千塊臺幣！這麼多，我四處張望，這是一條田間小徑，以我住的鄉下而言，這條路不算太多人走，可能是誰的紅包無意間掉了沒發現，既然沒人看到──我快速收入口袋。懷著罪惡和開心的情緒回家，要買什麼好呢？
我一面哼著歌，一面快跑回家。但我隱約感覺到視線盯著我，讓人毛骨悚然的是，似乎不只一雙眼睛。但願只是我的錯覺，希望是一個好的開始。
回到家後，我小心翼翼地把錢藏在房間的抽屜裡，用紙張和書本壓住，以防被任何人發現。從那天起，我就有些提心吊膽，晚上甚至做了夢，夢中有個少女，她穿著高中生的制服，是同校的制服，一臉哀怨的看著我。
她說：「還我錢來！陳俊輝?！?/div>
我猛然醒過來，房內一片黑暗，看來是作惡夢呢。不過神經大條的我立刻繼續睡去了，隔天一早醒來，我立刻注意到一個不對勁的地方。
我的房間角落站著一名少女，穿著透膚雪紡綁帶寬鬆襯衫和立體紋理腰鬆緊傘襬長裙，身材矮小，有一雙漂亮的眼睛，端正的五官和纖瘦的身材，是一名夢寐以求的對象。
她望著窗外，看到我醒來，便對我微微一笑。老媽把我叫出去，她問：「你是不是拿了人家什麼東西？」
我一臉疑惑，「沒有阿，我沒有拿誰的東西?！?/div>
「早上有一家父母找上門來，說我們家的兒子拿了她們家女兒的紅包?！?/div>
阿！是昨天的紅包，看來果然是有人的?！冈瓉硎悄莻€阿。」我恍然大悟的說：「放心吧！錢都沒花，還給他們就好啦！」
「傻孩子！那是人家鬼新娘的紅包阿！撿起來就要迎娶人家?！?/div>
「你沒頭沒腦的說些甚麼？我才高中而已，還沒到法定年齡……」
「重點不是年紀，是習俗??！如果我們不迎娶他們家女兒，會有厄運的?！箣寢屔斐鍪终f：「快把紅包給我，裡面肯定有些東西?！?/div>
我將紅包遞給媽媽，她連忙拿出裡面的東西，將五千塊錢放到一旁，裡面確實有一小撮女生的頭髮和一張照片，是清純的學生證件照。
「果然是真的?！箣寢屢荒槹脨赖卣f：「你這傻孩子，怎麼會把這種東西撿回家？這下你的人生完蛋了！我怎麼會教出你這種笨蛋？」
「別劈頭就罵我笨蛋??！裡面有錢耶，誰看到不會心動呢？」我罵道。
「那你有沒有碰到什麼怪事？」她焦急的問。
「怪事……啊！我昨晚做惡夢，夢到一個女學生哀怨的樣子?！刮夷樕笞?。
「看來你真的被盯上了！」媽媽說：「要帶你去公廟驅邪才行。」
「而且我們家還多了一個女生，在那邊！」我指著對我笑吟吟的少女說，媽媽猛然轉頭一看，原本以為可能只有我看到，沒想到媽媽大叫起來。
「真的有人！見鬼啦！」
爸爸聽到聲音後，連忙跑出來問：「怎麼啦？老婆?！?/div>
媽媽指著幽靈少女，對爸爸解釋一番，不到一分鐘，爸爸已經進入狀況，他立刻壓著我的頭到地上，叫我下跪。
三人一起對少女磕頭，爸爸說：「拍謝啦！我們家這個蠢蛋……他不知道這個習俗，不知者無罪，好嗎？求求你放過這個小子啦！我會帶回家管教……不對，已經在家了。我會在你面前好好教訓一下這個小子?！?/div>
「不行。」少女堅定地說：「他已經是我老公了。現在他必須要聽我的話才行。」
「怎麼辦？老公？那家人有留電話給我。叫我跟俊輝說等他醒來之後就去他們家成親?！?/div>
「這怎麼可以呢！阿俊才十七歲而已。而且對象還是個幽靈，你看，她連影子也沒有?！拱职挚粗倥f：「
鏡子裡面真的照不到她耶?！?/div>
「為什麼我們也看的到呢？」媽媽一臉疑惑。
「因為你們都摸了我的紅包?！股倥f：「只要摸到紅包就能看到我?！?/div>
我和老媽看了一眼老爸，老爸笑笑的不發一語。
「阿俊！是男人就要為了自己做的事情負責?！估习置畹溃骸改悻F在馬上就給我去這家成親?！?/div>
「對了，你叫什麼名字呢？」媽媽問。
「我叫蔡宜珊?！股倥卮穑骸覆浮⒉福銈兒谩Ｎ译m然是幽靈，但不會給你們添麻煩的，也不會帶來厄運。只希望能有老公。這就是我唯一的心願。」
爸媽交換眼神，老爸說：「你這麼想要這個臭小子就拿去好了?！?/div>
「只怕你不滿意，會對我們家報復呢?！箣寢屨f：「他真的不是甚麼好男人。」
「你們幹嘛這樣說自己兒子啊！」我大罵道。
少女捧腹大笑，在空中打滾起來，那個景象相當詭異，父母臉色發白。
「我去院子抽根菸冷靜一下?！估习终f完便扶著額頭離開。
「我去做瑜珈冷靜一下?！箣寢屢搽x開客廳。
「我們回去成親吧！」少女開心的牽起我的雙手說，我感到雙手一陣冰涼的感覺襲來，雖然現在正逢夏天，客廳裡卻有一股難以言喻的寒氣。
讓我渾身冒出冷汗，「你真的要考慮清楚。」走在路上時，我再次警告少女：「我陳俊輝沒什麼優點，從小只會講幹話，體育不行、成績不行，只上了三流公立高中。沒有跟女性的相處經驗，身邊都是只會說屁話的男生朋友……」
「沒關係！只要有人願意跟我結婚我就很高興了！」少女眼中泛出光輝，「哎呀，結婚後的蜜月旅行要去哪裡好呢？」她已經陶醉在自己的幻想小世界裡了。
「我家沒什麼錢啊……」我說：「我覺得周圍的人都在用異樣的眼光看我……也是阿，畢竟對空氣說話呢。戴耳機假裝在講電話好了?！刮疫B忙戴上耳機。
蔡家是三合院的建築物，佔地不大，估計五、六十坪左右。我讓蔡宜珊領著我前進，來到門口，我按門鈴，等待回應。
一名中年婦人透過鐵門的隙縫打量我?！改闶钦l？」她帶著警戒問。
「那個……我撿了你們家紅包。」我思索了一下後說：「你們家的孩子蔡宜珊的父母親早上來過我家，她現在就在我身邊?！?/div>
「胡說八道！」那名婦人說：「宜珊早就過世了?！?/div>
「是阿，她現在是鬼。我知道你一定不會相信，不過請通知她的父母親。只要你轉達她們，他們就會知道我是誰?！?/div>
婦人用細小的眼睛打量我一陣子，便走回裡面，我在大太陽下等了大約半小時，這段期間我都躲在家門前的榕樹下，樹蔭下還算涼快。
一對中年夫妻打開門走出來，他們對我說：「請進吧，陳先生。」
他們家是傳統的那種擺設，中間有供奉祖先的牌位，其他地方擺設都跟我阿公阿嬤家很像，有一種老人的香氣和簡樸的擺設。
「你可以看見宜珊嗎？」爸爸先問：「她現在就在你旁邊。但是除了我們之外，其他人都看不到?！?/div>
「我知道阿?！刮艺f：「可是我和我爸媽都看得到呢?！?/div>
宜珊的父母又驚又喜，他們交換眼神，挑挑眉毛，就那樣來回好幾次。
「你就是我們要的人！」她的母親說：「之前好幾次都有人撿到紅包，但是都沒人能看見宜珊。靈媒說是因為宜珊不喜歡那些人，所以不願意嫁給他們?！?/div>
「所以她喜歡我？」我狐疑地說：「可是我長得很普通阿。也不是帥哥?！?/div>
「不會啦！你很帥的?！挂松喊职智辶饲迳ぷ?。
「我阿嬤說我出生時大家都說醜。」我說：「連早餐店阿姨都不會叫我帥哥。除了長輩之外，沒人說我帥，我爸媽都說那是客套話。」
「傻孩子！客套話知道就好，別說出來?！挂松耗赣H罵道，但她發現自己說錯話，連忙清了幾下嗓子裝沒事，「我覺得你長相端正，很適合宜珊的。」
「沒錯，你們就成親吧！」宜珊爸爸說：「唯有這樣，我的女兒才死而瞑目。安心的上路，投胎轉世。你就當作是做功德吧！」
「爸爸！你為什麼要說這種話！」蔡宜珊氣得去捏了爸爸的臉頰，爸爸覺得一陣涼意。
「我知道了，我不會說了。那樣捏會痛啊！」他痛得喊出來，好像真的會痛那樣。我覺得不可思議，但宜珊和父親顯然仍很享受這樣的互動，彷彿她仍活著一樣。
「宜珊，能找到你喜歡的人真是太好了！」她媽媽和她相擁，也把我一起拉過去了。
我就這樣被拉上了賊船，應該說強迫結婚。
結婚當天，婚禮相當簡單，我們只有宴客幾桌，我家父母及蔡家的親戚，大家都來祝賀，雖然沒有實際的登記結婚，但以習俗來說，在神明面前公證便算是結婚了。
我穿上正式的西裝，宜珊則換上婚紗，我問她：「你怎麼能換衣服呢？」
她只喃喃說道：「為什麼不能換呢？」我就沒多問下去。
大家都歡天喜地的喝酒、跳舞和抽菸，甚至還唱起卡拉OK，現場瀰漫歡愉的氣氛，我爸媽則是尷尬地坐在位置上，偶爾跟其他人敬酒，不斷有其他蔡家人和親戚去跟他們搭話和聊天，最後他們勉強融入其中，才剛認識而已，怎麼就能如此熟絡呢？我猜他們是這麼想的，因為我爸媽是比較慢熱的人。
「你是看上我甚麼地方呢？」我疑惑的問少女?！概銮蓳斓降娜撕芏?，不是嗎？妳爸媽說你不喜歡他們?！?/div>
「他們也都跟你一樣是為了錢，不過我覺得你和他們不一樣?！共桃松赫f：「而且你跟我年紀相仿，也許是因為這樣吧?！?/div>
「這樣啊，年紀相近。你也真可憐，這麼年輕就過世了。你的死因是什麼呢？」
「出車禍，被人家撞死的?！顾f：「我希望那個人可以下地獄。」
後來我聽她爸媽說，那人是酒駕慣犯，也難怪她會如此怨恨，憤而無法離開人世間，除了心願沒達成，無法消解的怒氣更是重點。
「這樣啊，還真是不幸?！刮艺f：「希望那人得到報應?！?/div>
「明天我會跟你去學校的。」她笑吟吟的說。
「不要啦！那樣會嚇到大家的?！刮夷樕蛔儯且灿腥擞嘘庩栄劭梢钥匆姟?/div>
「其他人又看不到我，我從以前就常常去學校了。我也有看過你的?！?/div>
「真的假的？為什麼你會注意到我呢？」
「因為你常常在外面跟朋友聊天和玩耍的。」
我回想一下，無論是跑步、打球、去合作社、倒垃圾等等，我確實都跟朋友在一起，不過就像那些普通的同學一樣，我也只是極其普通的人罷了。
「那你有什麼想完成的心願嗎？」我說：「應該不單單只是有結婚對象那麼簡單吧？如果是我可以完成的事情……」
「有喔！我想和老公一起做的事情有很多很多的……」說到這裡，她垂下了眼皮，看來有些沮喪，不知道幽靈是否會感到疲倦，
「怎麼突然無精打采的。」
「就是覺得……好多事情還沒做……就這樣死了……很難過?！箍匆娝粶I下，我張開雙臂，給她一個擁抱的空間。
抱著鬼的時候感覺冷冷的，全身被一股涼意籠罩，我想這也是一場緣分，就這樣靜靜地聽著她哭。
婚禮結束後，隔天我們就約好出去玩。
「第一件想做的事情是吃拉麵？幽靈要怎麼吃？」我啞口無言，但還是勉強擠出幾句話。
「你點一碗就是了！少廢話?！顾蝗蛔兊糜悬c兇，雙手插腰，鼓著腮幫子，嘟起嘴巴。
這家拉麵店是我們所在縣市生意最好的，我和宜珊在這裡排了將近一個小時才進去，我問她：「你覺得熱嗎？」
她笑笑的回答：「我不覺得熱?！共贿^我待在她身邊總有一股涼意，這可能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拉麵來的時候，她直接將整顆頭塞進拉麵碗裡了，這個景象相當驚悚，但沒有任何湯湯水水撒出來，麵條絲毫也沒被移動，這可能是截至目前為止我看到她最可怕的一面。
「好好吃！」她捧著雙頰，眼神閃閃發光。「這是我這輩子吃過最好吃的拉麵?！?/div>
「太誇張了……」等她心滿意足後我才開始吃，但吃了第一口後，我就有一樣的感想。
「你吃的是拉麵的什麼呢？」我說：「這東西確實好吃，但什麼也沒少?！?/div>
「是靈魂。」她說：「萬事萬物都有靈魂，這碗拉麵的靈魂被我吃掉了。」
吃完飯後，我們一起去逛了百貨公司，她在那裡盡情地到處試穿衣服，衣服也是有靈魂的，衣服的靈魂被套在她身上，但衣服仍在原地，我感覺衣服的顏色變得黯淡一些?！高@件好看嗎？」「這件適不適合我呢？」「這件很漂亮耶！」「你來幫我看看啦！」
鬧彆扭、愛穿新衣服，在各個地方換衣服，不必在乎他人眼光，一副樂此不疲的樣子，我在旁給她評語，她則繼續試穿，時間過得很快，就這樣過了一個下午。
我搞不懂為何女生都這麼愛逛衣服呢？
「時間過好快阿?！巩斠雇韥砼R時，她這麼對我說。
「雖然還沒問，但你過世多久了？」
「三個多月了。」她的神情凝重，「有一天，我必須要走。也許剩下的時間不多了……我不知道……不過我還不想離開?！共桃松涸俅慰蘖似饋恚@次我很主動擁抱上去，那股涼意似乎少了一些。哭泣的聲音與人類沒有兩樣，但聽來讓人更加痛心。
「你要好好對待人家?！够氐郊乙葬幔冶桓改附羞^去，老爸第一個開口便是這個，他抽起菸來?！鸽m然是有些莫名其妙，不過總歸也是一段緣分?！?/div>
「這麼說也沒錯?！估蠇屨f：「你就把這裡當作你的家，我們也是你的家人了。你有甚麼需要，都可以開口說。雖然我不知道鬼魂……」
「謝謝伯父伯母！」蔡宜珊開心的在空中手舞足蹈，這一回看來變得溫馨許多，也許是看慣了緣故。
父母親也露出微笑?！高@麼可愛的女孩子嫁給你太可惜了。阿輝。」老媽說：「人家要是還活著，追求者肯定十根手指都數不清。」
「你這臭小子是修來好幾輩子的福氣啦！」老爸喊道。
我們笑成一團，在這個酷暑的家中，她的存在消除了炎熱，讓我們一家都更加開心，並沒有發生詭異的事情，更沒有任何不適。
隔天，我去上學，蔡宜珊便跟著我。
「你不會覺得無聊嗎？上課很無聊的?！?/div>
她搖搖頭，說：「以前我曾覺得上課很無聊。但現在它跟我遙不可及，於是我開始想念了……」
我聽了以後不發一語，在課堂上，蔡宜珊走來走去，一下子在捉弄老師，一下子在同學身邊走來走去。
「你們有沒有覺得今天似乎冷氣比較涼？」國文老師問，她是個中年發福大嬸。
「有時候吧?！蛊渲幸晃煌瑢W回答。
「我也這麼覺得?！?/div>
那幾位同學剛剛都被蔡宜珊玩弄了一番，我得抑制自己不要笑出來。
「一起去逛夜市吧！」放學後，她這麼對我說。
「好啊，不過我要先把功課寫完。」現在是五點，夜市通常要七點以後開始，「我會跟我爸媽講好晚上不吃東西，這樣去夜市可以多買一點。」
「好！」
蔡宜珊是個喜歡品嘗美食的女生，從烤玉米、骰子牛肉、章魚燒、棺材板、臭豆腐、豬血糕……等等都吃。
在夜市瀰漫濃厚氣味的空中，她如魚得水的四處遊蕩，在這裡像個小仙子一樣翱翔天際。
「我吃得太飽了！」我捧著碩大的肚子說。
只見她津津有味的將每種小吃都吃了一遍，我很難形容那種感覺，但我現在明顯的發現，這些被吃過的食物少了一味。
靈魂，食物的靈魂嗎？我對此仍半信半疑，但鬼魂確實是真實存在的。
「對了，你可以不用讓我買這些，直接去把所有現做好的食物吃一遍就好啦！」我開玩笑的說。
「不能那樣子！」她用力推了一下我的肩膀，「那是不對的，要買了才能吃。阿俊好壞阿！」
「我知道了，你還有什麼想做的事情呢？」我問。
在公園的長椅上，我們看見一些小孩在放風箏和踢足球玩耍，歡笑聲和嘻鬧聲此起彼落。
「我想想……」她雙手捧著下巴，雙眼緊盯著不遠處的小孩。「好想變成小孩，我想重回孩提時代?！?/div>
「這樣啊，可以的話，我也想的?！刮艺f：「小孩時期無憂無慮，沒有課業問題，長大以後煩惱只會越來越多?！?/div>
「活著還是很好的?！顾脻M懷熱忱的眼神對我說：「我知道活著有很多痛苦，但是……我還是希望能繼續活著。不只我，還有你?！?/div>
雖然不明白她為何對我懷有如此深切的感情，但我很感動。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無論體育課、校外教學，還是休假一起出去踏青、逛街和郊遊，我們家總是帶著宜珊，毫無疑問，她已經是我們家的一份子了。
有天我們家開車去南投的溪頭遊樂區，那裡充斥著無數來自臺灣各地的遊客。
在水邊，蔡宜珊如魚得水，她在水中快樂的游泳，一下是自由式，一下是仰式，再來是蛙式，她的游泳技巧很好，水中掀起了陣陣波瀾，但我知道不是她造成的，有風和其他生物的移動。
「真快樂。」她說，開始唱起歌來。我的父母陶醉不已，她正唱著某首我們都沒聽過的流行歌曲，聽來是如此的悲傷和哀戚。感人肺腑，發自內心的吶喊和哭泣，令人痛哭流涕。
「你明明很快樂，可是唱出來的歌為何如此的憂傷呢？」我問。
「因為我知道自己終將離你們而去?！顾f。
我們都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直到老爸說想去品嘗南投美食，才打破寂靜的氛圍。
我漸漸習慣了宜珊待在身邊，將耳機戴上，佯裝自己在講電話。她經常在各種情況下對我說話，除了上課之外。有時上課也會，她對萬物百態都有截然不同的見解，我的心思也產生了不同的變化。
有天，看鬼片時，宜珊沉沉的睡去，原本驚嚇的畫面不再讓她醒來，我呼喊著她的名字：「宜珊？」她沒回應，於是我繼續呼喊她。
但她始終沒有醒來，我原以為靈魂在最後會慢慢消失，原來鬼也是以這樣的方式步入長眠嗎？
我愈來愈著急，但無法抓住她的靈體，只能不斷地呼喊：「宜珊？醒醒阿！」
直到聲音大的不行，電影院周圍的人都在盯著我，對我比出保持安靜的手勢，我這才羞紅了臉閉上嘴，這時宜珊終於醒過來?！缚≥x？你剛剛叫我？」
「沒有叫你，只是第一次看見你睡著而已。原來鬼也會睡覺?！?/div>
「會阿，我也會睡覺。但其實沒必要，因為這副身體不會覺得疲憊，我不再感到疲累，心似乎越來越遙遠，我愈來愈覺得失去感受的力量?！?/div>
「感受的力量？我不懂你的意思。」
「意思是我不再覺得喜怒哀樂，雖然我還是有表現出來，但我的心不再有任何波動，這意味著我的感受力越來越低?！?/div>
「那樣會怎麼樣嗎？」
「也許我就到了要走的日子了?！顾o緊抓住我的手，但不再有冰冷的感覺?！肝也幌腚x開你們……離開你……還有伯父伯母，你們人都好好，我只是想有個家，有個愛我的人，你愛我嗎？」她低著頭啜泣，哭聲愈來愈渺小，彷彿細雨低落在水潭那樣平靜。
「我愛你?！刮艺J真地說：「我很愛你，不想你離開?！?/div>
「那樣就好了，我也充分感受到你們家對我的關愛。這就是我要的，我想就是這樣。你經常問我想做什麼，其實不管做什麼都沒有意義了，我已經死了，那些無法改變這個事實……」
「有意義！對我們都有，對我的家人也有。你給了我很多不同的看法，有你在我很快樂?！?/div>
「我也是！」她用力的吻上來，我閉上雙眼，不知為何覺得有種溫熱的感覺。
睜開眼睛時，宜珊已經不見了。
離開電影院後，我在外面等了一下，這種情況還算常見，因為有時候她就是會突然跑不見，也不會說一聲，我體諒她的隨性和痛苦，面對不知何時會離開這點，她比任何人都還要恐慌、不安。
在電影院等著等著，從白天等到太陽下山，直到進入黑夜，但她都沒有出現。
我決定回家，一股濃厚的想念情緒瀰漫開來，我心想：這回她又跑去哪裡了？
回到家後，家人劈頭就問：「宜珊去哪了呢？」
我回：「不知道，這次她離開比較久。以往我都會在外面等她回來，有時候她會報備，但通常不會。別擔心?！?/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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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人沒有多說甚麼，但我看見她們明顯的傷心神色。
宜珊到底去哪了呢？吃完晚餐，我先去了附近的河邊，沒看到她，平常會去的夜市，還有學校，再來是山坡上，有些時候她會去那邊看星星。
找遍了熟悉的地方，她都不在。
過了幾天，宜珊還是沒有出現，我想我們已經永遠失去她了，以前我沒想過她會離開，即便知道她有一天會離開也一樣，只是真正失去她的時候，那種感覺是如此的落寞和刻骨銘心，我覺得心彷彿破了個洞。
我失去了做任何事情的興致，關於這點，我的父母也是相當失落，那幾天家裡對話的頻率很低。
有天，宜珊的父母打來家裡，他們問：「請問宜珊還在家裡嗎？」
「沒有，她很久沒回來過了?！刮覇枺骸杆腥ツ銈兗覇?？」
「沒有?！顾齻冞@麼回答。如同第一天消失那樣，她們的回覆是：「或許她去了某個地方，有時候她會這樣。」一如我當初所想的那樣。
「她似乎永遠離開了?！顾陌职趾茈y過的說。
過了幾天，我們家和宜珊家都去她的靈骨塔裡掃墓，她的證件照放在牌位上，我們紛紛雙手合十，在內心默念和禱告，祈禱她順利投胎轉生。
直至目前為止，她的離開還是那麼不真實，多麼的突然，她沒有留下一句：「再見?！够蚴侨魏蔚绖e的儀式，就只是默默地離去，這是最叫人無法接受的。
但我想光是死亡這件事本身就令人難以接受，「她只是回到了她該去的地方?！顾哪赣H如此說道。
那天夜裡，我做了個夢，我夢到宜珊回來了。
「俊輝，我要走了。」她對我說。
「這樣啊?！刮艺f：「我知道這一天會到來的。祝你好運?！?/div>
「謝謝你。謝謝你帶給我的一切歡笑和快樂，讓我在這個世界最後留下了美好的回憶。你說的對，那些都是有意義的?！?/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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