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妳就拿著這把小提琴,從母親經(jīng)營的店鋪中逃出來了?」
那是一個寒冷無比的冬夜。
位在日本九州的某處工廠廢墟內(nèi),黑髮男子在鐵桶內(nèi)點燃了篝火,和留著灰白色短髮、抱著琴盒的少女一同倚靠在溫暖的光輝之中。
「...嗯。」
少女面無表情,僅以點頭回應(yīng)男子的問話,因暖意而脫下了那件滿是污痕的防風外套,放在自己的機車座椅上,機車上掛滿了大包小包的東西,有如一座行動儲藏間。
「抱歉,雖然我看不出這把小提琴的獨特之處......但那些純血者會把這小提琴當成目標,可能因為它是很名貴的寶物?」
黑髮男子好奇地問道。
「我媽從來沒說過它的價值。」少女一臉疑惑地回答男子的提問。「只因為這是外公留下來的遺物,所以她對這把小提琴異常鍾愛。」
「那......妳的父親呢?」男子接著問道。
「我的父親至今還是下落不明,他是楓都某間公司的高層,在Checkmate Four制度廢除之前是擁有Rook位階的純血者,也是一位優(yōu)秀的魔族獵人,我以為他們已經(jīng)把保守派的勢力剷除了......沒想到......。」
少女把頭埋進自己的臂彎,不想再針對這個話題多談。
除了他們以外,暫時沒有其他人駐足,是個安全的露宿地點,男子小聲地哼著歌,在篝火附近鋪上睡袋,就地臥倒下來,他伸個懶腰,接著說:
「唉......這真是我目前聽過最曲折又哀傷的故事......。」
男子仰頭望著工廠屋頂?shù)钠贫矗砬殡m有些許訝異,但那並不是吃驚。
「那換我講講我的,嗯......我盡量長話短說。」
只見他沉默半許,深吸一口氣後說:
「我其實和妳一樣來自楓都,家裡的經(jīng)濟狀況還算不錯,就在兩年前,我開車帶父母去餐廳吃飯的途中,被一臺失控的卡車迎面撞上,因而失去了雙親,而我雖然僥倖逃過死劫,但被院方宣判腦死,直到兩個月前才恢復意識,當我醒來的當下,我發(fā)現(xiàn)我人已經(jīng)被醫(yī)護人員安置在太平間,真是的,這是一樁相當嚴重的醫(yī)療疏失哪!」
「嗯......確實很誇張,然後呢?」
少女專注地看著篝火,這段話聽下來,誇張的並不是搞烏龍的醫(yī)護人員,而是男子本身。
雖然她聽過母親提及前代的Rook死了兩次又復活的傳聞,但那是高階純血者才有可能辦到的事,Checkmate Four制度廢除已久,面前的男人又是個活生生的人類,若不是他自己在鬼扯,就是車禍撞到頭的後遺癥。
「結(jié)果我醒來之後,惡夢還在後頭......我伯父把我爸媽辛苦經(jīng)營的事業(yè)變賣......騙我說是因為父母生意失利,被強制法拍;未婚妻則是跟我的堂哥跑了,兩人侵吞我父母留下的所有財產(chǎn)之外,還先告我誹謗與妨害自由......。」
先不論故事的真?zhèn)危@男人也太慘了!既沒了親人,又沒了錢,連親戚都唾棄他。
說到這裡,男子的眼角已經(jīng)泛淚,少女見狀也微微轉(zhuǎn)頭看著他,與男子對上一眼,冒出淡淡黃光的眼瞳,彷彿是在說「你真可憐」。
「嘛。」男子在眼淚真的掉下來之前用手抹掉。「很慘吧?」
「是滿慘的。」
少女簡單地回應(yīng)男子,聲音平淡得像是在敷衍,她再度轉(zhuǎn)過身去,從旅行背包之中拿出行動電源,幫電量見底的手機充電,但行動電源內(nèi)的電量也已所剩無幾,看來只能明天一早去鎮(zhèn)上的圖書館借電源來充了。
「但是......現(xiàn)在的日子雖然難過,也還是要努力地活著啊,說不定未來還有鹹魚翻身的機會呢。」
男子樂觀地說,火光照在他的眼中格外明亮。
篝火持續(xù)發(fā)出清脆的燃燒聲響,嗶嗶啵啵的聲響聽著讓人放鬆。
少女把睡袋鋪在距離男子五公尺遠的地方,她側(cè)身躺下,並緊緊把琴盒護在懷中,逃亡的近半年以來,她都是這麼入睡。
「對了,我還不知道妳的名字。」
「那你叫什麼名字呢?」
少女沒有立刻回答,在知曉對方的姓名之前,先主動報上自己的名號是常識,眼前的男子雖然看起來不壞,少女仍不太想跟他深入交集。
反正天一亮,他們又要各自踏上旅途,也許從此不會再見面。
「我叫勇治(Yuji),木場勇治(Kiba Yuji)。」
「木場......勇治。」
少女在口中重複了一次男子的名字,不經(jīng)意地仰頭看了一下星空,這時手機突然響起,少女迅速瞄了一下螢?zāi)唬菑陌肽昵氨愠掷m(xù)來電的一隻號碼,她趕緊按下拒接。
「嘖......他們還真是不死心。」
「他們?誰啊?」
「沒事,就是一些煩人的融資貸款......。」
少女隨便找個理由搪塞過去,沒過幾秒,勇治的手機也跟著響起,他也看了一下自己的手機螢?zāi)唬D時面有難色。
「唔......。」
不同於少女的果決,勇治只是任憑手機鈴聲,響到結(jié)束為止。
「不接嗎?」少女問道,「如果是很重要的人打給你怎麼辦?」
「嘛,才沒有這回事呢,只是一些投資勸誘的騷擾號碼啦。」
勇治傻笑著回答道,但少女發(fā)現(xiàn)了一些讓人懷疑的部分。
這個叫做木場勇治的男人,經(jīng)歷過一場重大車禍,變成植物人昏迷兩年後突然醒來......雖然頭髮確實留得有點過長,從他的肢體上並沒有看出疑似肌肉萎縮的癥狀。
而且他還提到了太平間這個詞,尋常來說,太平間是人死後暫時保存的地方,如果只是單純的植物人狀態(tài),那身體會保持著心跳,不應(yīng)該被送到那裡去。
勇治會是純血者嗎?
不......如果他是純血者,那麼一定會被自己攜帶的魔族追蹤器感知到。
少女心生一計,她一邊望著天空,一邊靠近勇治。
「有流星!」
「在哪裡?」
木場勇治順著少女手指的方向看了過去,可是那兒只有漆黑的夜空,並沒有流星。
「嗯......?」
當他再度回過神,少女的手已經(jīng)貼在他的左胸口上,勇治嚇得趕緊跳開,並緊緊壓住自己的胸膛。
「......妳......妳做什麼啊!?」
勇治急促地喘了幾口氣,眼神從柔和轉(zhuǎn)為警戒。
「沒事,只是想確認你是不是人類......。」
少女的臉上沒有太多表情,似乎這樣的行為對她來說是再平常不過的事。
「我當然是人類啊......。」勇治回答明顯比剛才心虛。「雖然我說的故事可能很像憑空杜撰,但我沒必要對一個陌生人撒謊呀。」
面對受到驚嚇的勇治,少女也覺得自己的行為確實冒犯到了對方,於是她默默地從另一個背包中拿出一個連接著聽筒跟塑膠管的道具,貌似醫(yī)生看診用的聽診器。
只見少女把塑膠管的開口按在自己的左胸膛上,並將話筒側(cè)遞給勇治。
「......聽聽看。」
勇治稍稍地從驚嚇中回了神,他半信半疑地接過話筒,湊上了耳邊。
「......。」
安靜得什麼也聽不見。
「......!?」
過了一分鐘後,話筒裡還是一片空虛的寂靜。
「妳......。」勇治雙手顫抖著放下話筒,完全說不出話來。「所以妳也......。」
「嗯......。」
少女終於勉強露出比較柔和的表情,並看向自己與勇治的手機。
「看來打給我們的......是來自同一個人。」少女提出自己的揣測。「不,正確來說,是來自同一個組織才對。」
回答過後,少女緩緩抬起頭來,望著漆黑的夜空,在這半年的旅途之中,她終於遇到了一個跟自己有著相同際遇,而且還算能溝通的人。
「勇治,我還沒跟你說我叫什麼名字呢。」
少女凝視著夜空中某顆最亮的星星,並用手指著它說道:
「我叫玲音(Suzune)......,星見玲音(Hoshimi Suzune)。」
語畢,玲音收起了聽診器,抱著小提琴盒躺回了睡袋內(nèi),勇治雖對這事態(tài)的發(fā)展一頭霧水,但他很高興玲音能對自己坦誠。
「星見玲音,這名字真好聽。」
勇治驚奇地回應(yīng)道。其實,星見這個姓只是少女方才仰望夜空,隨口亂編罷了。
她真正的姓氏,屬於一位已經(jīng)化為歷史的英雄,是她埋藏在心底深處的秘密。
隨著夜深,篝火的光芒逐漸黯淡,勇治見狀起身,往鐵桶內(nèi)加入幾根粗木條,他再轉(zhuǎn)頭看向側(cè)躺的玲音,見她一動也不動的模樣,應(yīng)該是睡著了,便不再出聲打擾她。
「晚安。」
其實玲音並沒有真的入睡,她只是等到勇治睡著之後,才悄悄地翻身,看著勇治溫柔的睡顏,玲音的胸口雖然已感覺不到心跳,卻有一股溫熱的安心感。
「晚安,勇治,很高興可以認識你。」
漆黑的夜幕下,篝火爍爍燃燒。
玲音徐徐轉(zhuǎn)過身子,望向勇治的側(cè)顏,他已深深地沉入夢鄉(xiāng)。
玲音的心中不禁反思這次的相遇,對於自己的旅程意味著什麼。
此時,玲音輕輕地走到篝火邊,加了一些乾枝以維持火焰的溫度,勇治就不會在睡夢中感到寒冷,這是她不欲人知的溫柔。
「......愚昧......人類......憎恨......。」
「......召集......夥伴......。」
突然,令人討厭又可怕的聲音在大腦裡迴盪、像潮水一般蔓延開來。
玲音用力地搖頭,企圖把那些聲音甩開。勇治被她的騷動驚擾到,他緩緩張開眼睛,看到玲音正抱著自己的頭,整個人縮成一團,不斷顫抖著。
「玲音、玲音......!」
勇治試圖觸摸她的肩膀,但是少女似乎被一股無形的恐懼困住,她的身體緊繃到了極點,幾乎無法動彈。
「別靠近我……。」
玲音的聲音發(fā)顫,臉頰深埋在雙膝之間,嘗試隱藏自己的臉。
「我......我聽見了『他』的聲音......無窮的......憎恨......。」
彷彿召集同類的訊號,在少女的腦內(nèi)如漫天翻騰,揚起滾滾洪流,企圖將她的意念吞噬。
勇治恍然大悟,因為這個心音每天也像噩夢一般困擾著他,只是玲音對於這聲音的反應(yīng)似乎非常敏感,才會這麼痛苦。
「沒事的,玲音。」勇治不忍心看到少女受到心音的折磨,終究是伸手抱住了她。
「不要理會它,我們還是可以作為人類活著。」
「勇治......。」
感受到勇治的溫柔,玲音的情緒慢慢穩(wěn)定了下來。
「我們......到底是......什麼?」
「我也不清楚......但或許,這就是我們踏上旅途的目的......。」
玲音靜靜地靠在勇治的胸前,一顆淚珠落在他的襯衫上。
雖然聽不見彼此的心跳,唯獨那股生存下去的意念,比任何人都還強烈。
一切的故事,便從這兩位浪跡天涯的旅人---星見玲音與木場勇治的相遇,寫下了不可逆轉(zhuǎn)的起點。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