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瓦爾斯來說,莉茲是個優(yōu)秀的後輩。
即便在一開始經(jīng)常犯些小錯誤,甚至分不清楚各類文件擺放的位置,但兩個星期過後,已經(jīng)能完美對應。
而再過幾天,她的研修也即將結束。對於她的成長,瓦爾斯感到有些欣慰。
當日下班時,瓦爾斯走向莉茲的辦公桌,莉茲恰好也準備離開。
「莉茲。」
因為瓦爾斯的搭話,莉茲抬起頭來。
「有什麼尚未處理的文件嗎?」
聽到這個過度認真的回應,瓦爾斯擺了擺手說:
「沒有那回事。我在想要不要找你去哪裡吃個飯,畢竟你快要離開這個地方了。啊……如果你真的不方便,那就當我沒說吧。」
「吃飯……就我跟前輩兩個人嗎?」
莉茲歪頭道,瓦爾斯點點頭說:
「呃……是啊。還是要多找?guī)讉€人比較好呢?」
這時,瓦爾斯忽然想到,跟女性單獨吃飯……這樣的行為不就是所謂的約會嗎?
自己難不成是在用職權騷擾嗎,啊,真想鑽進土裡。瓦爾斯對於自己的思慮欠周感到羞愧。
「好啊。」
但出乎意料的,莉茲接受了這項邀請。她還補充了一句:
「如果只有前輩一人的話,吃個飯倒是沒什麼問題。」
咦,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呢?難不成莉茲小姐對自己有身為異性的好感嗎?不過,瓦爾斯很快便駁回這個想法,因為從對方的臉上,絲毫看不見任何害羞的情緒。
或許,她只是認為「前輩的提議就像是工作的延伸,她不想再多應付其他人」的意思。
於是,兩人來到市區(qū)一間酒館,在這裡除了提供酒類,也有晚間特製的餐點。
「很抱歉,只能帶你來到這樣的店。」
要是自己更加精明,或許會提前詢問對方的意見,並且向店家定位。不過針對這個說法,莉茲搖搖頭說:
「不會,我平常也在這附近用餐。在研修的這段期間,我其實逛了不少店家。」
莉茲喝了一口水果酒,接著說道:
「雖然這麼說有點像是在擺架子,但我覺得前輩是個優(yōu)秀的指導者,不僅教人的方式很容易懂,分配給我的工作也有經(jīng)過篩選,閒暇之餘,還會向現(xiàn)在這樣邀請後輩用餐,啊,還是說,你其實在追求我呢?」
「沒、沒有這回事,關於這點是我思慮不周,讓你誤會的話我覺得很抱歉。」
這時,莉茲平淡的嘴角微微向上翹起。
「後面這個只是我在開玩笑罷了,請別介意。」
知道自己被戲弄了,瓦爾斯第一時間並非感到狼狽,而是有些感動。能開這種玩笑,也算是得到後輩一些信任的證明。
「莉茲小姐為什麼會來這邊實習呢?」
在會計師的實習階段,會根據(jù)考試的成績排名來分配實習地點,基本上成績愈好,能選擇的地點也會更多,甚至能更往城市移動。能來到這個地方,瓦爾斯認為莉茲應該具有相當不錯的成績,並能自由挑選才對。
「這個嘛……」
莉茲想了想,接著做出回答:
「其實,我的上一份工作是在有錢人的家裡替主人工作,雖然收入不錯,但我想嘗試走不同的路看看,於是就開始學習會計的事務,我認為在這個大城市中,有更多我能學習的東西。」
「哎──在有錢人的家裡幫忙啊,聽起來似乎是個優(yōu)渥的工作,但想必也有辛苦之處吧。」
「是的呢,我負責照料的大小姐會整天嚷嚷,『我沒動力學習、我想乾脆當個花瓶、度過舒服的一生』,還很會使喚人呢。」
「不愧是有錢人家的大小姐呢。」
瓦爾斯露出苦笑。即便是有錢人,也有禮儀、舞蹈等課業(yè)要學習,倘若家裡是商會,還得學習經(jīng)商和產(chǎn)品的知識,但對於年紀輕輕的女孩來說,這或許是個不小的負擔。
當然,要照顧這樣的女孩也不是件簡單的事情。
瓦爾斯一邊應和,一邊想起米莉亞,換成她的話,想必會把握機會發(fā)憤學習的吧,最近也經(jīng)常看她在跟叔母學習編織技術。
「你剛才提到,這座城市中有許多值得學習的事物,那又是指什麼呢?」
瓦爾斯延續(xù)了話題,莉茲將口中咀嚼的麵包嚥下之後說:
「這座城市,是人們努力從事農(nóng)業(yè)、商業(yè),以及各種手工業(yè)所逐漸累積的成果。我們的工作則是為了當?shù)氐慕ㄔO,計算出預算、賦稅,這些跟領地營運資金息息相關的工作,當然,其中的一部份也必須上繳王都。」
瓦爾斯輕輕點頭,用眼神示意讓她說下去。
「換句話說,我們的工作會關乎居民,甚至對於洛德尼亞王國本身,也帶來不小的影響。過去我的世界都圍繞著自己的主子,但現(xiàn)在能從會計師的角度,重新審視這個國家,我認為是個嶄新的體驗。從這點來說,或許該感謝那個煩人的主子吧。」
就在這時,莉茲轉換語氣道:
「話說回來,前輩一直在做那種事,請問這是什麼意思?」
「那種事……?」
瓦爾斯在瞬間明白她的意思,額上很快冒出汗珠,但莉茲用嚴峻的口氣追問道:
「前輩並沒有直接將我製作的資料提交上去對吧。我看見你把資料都放在抽屜裡了。」
「……」
瓦爾斯的心臟像是漏跳一拍,他說不出任何話。若是開口,他覺得自己所說的每一句話都跟藉口沒有兩樣。
「……你注意到了啊。」
由於莉茲用眼神直直盯著瓦爾斯,後者不由得吐出認罪般的話語。
「是。不光是前輩,其他辦公室的職員也幹著類似的事情吧,不過,為何前輩還要特地留存原有的文件呢?」
「那都是我的自我滿足罷了……」
瓦爾斯低下頭,如同懺悔般道出下面的話:
「我在想,如果有一天當某人讀到這些資料時,能意識到其他人都是錯的,這些人所做的事情都是不對的,並且能對此發(fā)起挑戰(zhàn)……那樣的話或許能改變什麼……我只是期待有著那樣的人出現(xiàn),自己卻什麼都做不到。換作是我的話,反抗他們只會連累家人,我不過是個單純的平民,沒有任何力量。」
沒錯。無論蒐集過去所留下的資料,整理成正確的文件和報表,都是自己在心中認為,或許這樣便能消弭所犯下的過錯。事實上,瓦爾斯什麼都辦不到。
「你並不是沒有力量。」
對於這句話,瓦爾斯抬起頭。莉茲用堅定的雙眸看著他說:
「呈報的資料,會做為下一季賦稅的依據(jù),也關乎王國整體的稅收。資料上的每個數(shù)字,都代表人們辛辛苦苦培育的農(nóng)作物、養(yǎng)活的牲畜、花費無數(shù)夜晚打磨的工藝品,以及商人們辛苦往來各地所賺取的金錢。
在預算上虛報該有的金額會使得建設縮水、在結算上少報數(shù)字會導致上層以為稅收減少,來年便會增加賦稅。所以,每一筆帳上,都關乎著大家的生活,以及許多人的血汗、生命。你並不是沒有力量,反倒是在為眾人,為了這塊土地的人們的利益把關。」
一時之間,瓦爾斯感覺眼前這個人物似乎並不像單純的一位會計師,甚至曾照顧過有錢人的女僕。在她的視線前方,似乎能看出更加深遠的東西。
「即便如此……我也什麼都做不到。我必須為了家人,讓現(xiàn)在的生活繼續(xù)下去。」
「……是嗎?」
莉茲的眼中傳來一股遺憾的情緒。而這場餐會就在微妙的氣氛中結束了。
*
隔天。
瓦爾斯跟往常一樣來到辦公室。
他一如往常地用鑰匙打開辦公桌的抽屜,卻發(fā)現(xiàn)理應在裡頭的文件不翼而飛。
「咦?不會吧……」
瓦爾斯慌張地在其他抽屜尋找,但就是找不到應該有的文件。鑰匙確實在自己手中,但東西卻不見了。
正當他感到心慌意亂時,傳來主管艾恩古的聲音:
「瓦爾斯,過來一下。」
由於不在第一時間回應叫喚,或許會演變成麻煩的事態(tài),於是他不得不暫且放下尋找文件這件事,來到艾恩古的面前。
「關於昨天你所提交的文件,我認為仍然有些不妥的地方。」
艾恩古以嚴肅的神情說著,並且用手指叩叩地敲打帳面的最終數(shù)字。
「至少該多個兩三倍、不……或許要再多個五倍才行。畢竟領主大人預計實施的建設挺花錢的嘛。」
面對這番話,瓦爾斯驚訝地睜大眼睛。
「這、這樣的話……會嚴重影響下一年的稅收,要是因此增加賦稅,大家該怎麼生活啊?」
瓦爾斯想起昨晚那位後輩所說的話,因此不禁用接近質問的態(tài)度說話。聞言,艾恩古皺起眉頭,圓潤的臉頰染上一絲不悅。他瞪視瓦爾斯道:
「瓦爾斯,我們也是為了民眾的生活,為了建設本地而做出應有的判斷,難道你是在質疑身為主管的我嗎?更何況,那也是上頭的人所下達的指示,非得說到這種程度你才懂?夠了,乖乖按照我的意思做,我想盡快了結這個項目。」
那並非提醒,而是命令。
艾恩古散發(fā)出一股不容反抗的威嚴。
沒錯。眼前的這個人伯爵大人的親信的家屬。
只要按照他所說的話,肯定就不會惹禍上身。
不僅如此,以現(xiàn)在優(yōu)渥的薪資,沒過多久就能讓現(xiàn)在的生活大幅度地改善。
這不是沒有半點壞處都沒有嗎?
反正也不是自己一人是這樣,在這間辦公室,除了來研習的莉茲,所有人都在從事非法的勾當。
這麼說來,或許那份文件是被莉茲拿走了也不一定。不過,以她的背景來說,想必也難以對抗貴族的勢力吧。
「……我明白了。」
瓦爾斯發(fā)出無聲的嘆息,是的,這樣的選擇肯定是最好的。已經(jīng)做過一次的事情,如今不過是繼續(xù)延續(xù)下去,瓦爾斯想著,一邊握緊拳頭。
「──艾恩古大人,請讓我歸還職章。」
然而,從他口中所拋出的話語,卻讓對方徹底愣住。
「我沒辦法……接受那樣的命令。」
就連他自己都被這樣的回答感到震驚,但實際說出口後,胸口的鬱悶漸漸消散,似乎就連他的肩膀都感覺放下了背負許久的重擔。
面對這個回答,艾恩古當然臭罵了瓦爾斯一頓,搞不好之後還會用什麼手段報復。而在辦完交接事宜後,瓦爾斯便離開了辦公室。事實上,他原本還想當面跟莉茲道別,但她今天似乎輪休,又或者因為拿走文件而不方面碰面,所以人並不在辦公室,這件事也就作罷。
*
瓦爾斯回到家附近,這個時間天空依然一片湛藍,沒有半點雲(yún)朵。但從遠處吹來的風,拍打在身上讓人感到十分舒服。
「瓦爾斯。」
正當他閉起眼睛,坐在家門口的涼椅上休息時,傳來一道聲音。
「利維爾叔叔……?」
利維爾叔叔將手套摘掉。他似乎去幫鄰居修繕倉庫,從不需要拐杖來看,他的傷也已經(jīng)完全好了。
瓦爾斯張開了嘴,正想說出自己辭去了工作,但卻怎麼也說不出來。
但利維爾對此似乎絲毫不介意,他以輕鬆的口氣說:
「回來啦,正好。我們去釣魚吧。」
不等瓦爾斯回應,利維爾就將裝有釣魚用具的布袋丟給瓦爾斯,而後者則有些手忙腳亂地接住。
兩人來到附近的河邊,相鄰坐在巖石上,將釣竿投入水中。
「米利亞一直也很擔心你喔,說你這陣子的臉色一直很差。」
利維爾拋出話題。瓦爾斯只感到慚愧,他竟然讓一名比自己年幼的少女擔心。
瓦爾斯正要回應,利維爾卻搶先一步說道:
「但是,現(xiàn)在的你在我看來,已經(jīng)好上許多了。發(fā)生了什麼事嗎?」
雖然瓦爾斯已經(jīng)辭去這份工作,但並不代表已經(jīng)整理好自己的心情。他也不知該如何向家人訴說自己的決定,尤其眼前的這位叔叔,曾經(jīng)拜託友人教導自己,有關會計的知識。
「……」
面對瓦爾斯的沉默,利維爾似乎不打算追問下去。他翹起二郎腿,轉換話題道:
「這麼說的話,有件事我一直打算告訴你。現(xiàn)在或許是一個機會。」
瓦爾斯轉向一旁,用疑惑的神情看著利維爾。
「還記得你來我們家時的事嗎?」
瓦爾斯點點頭,接著道:
「記得是六歲時,我的父母過世,作為親戚的叔叔收養(yǎng)了我。那時候,我經(jīng)常擅自跑去父母的墓前,替叔叔跟叔母添了不少麻煩。」
每當瓦爾斯感到寂寞時,總會不知不覺間走到那個地方,或許是期待能聽見父母的聲音,而他們死去的這件事,搞不好只是一場惡夢。
「是啊,是啊。那時你還經(jīng)常倚靠在那附近的一棵大樹下,望著他們直到不小心睡著。」
利維爾發(fā)出懷念的聲音。接著緩緩說道:
「不過,事實上,瓦爾斯,我並不是你父親的弟弟。我跟你的父親,只是互相認識的關係……不,或許是可以稱為摯友的存在吧。」
瓦爾斯睜大眼睛,就這麼愣了半晌,過了大概二十秒才開口道:
「咦、這是真的嗎?」
儘管這麼提問,但利維爾的眼中不帶任何玩笑,他搖晃了幾下釣竿,然後說:
「沒錯。在我年輕的時候,曾經(jīng)跑到你父親家裡的田地竊取水果,結果卻被他逮個正著。那時,他不僅沒有責備我,甚至向家裡謊稱是自己肚子餓所以才隨手摘取的,結果被狠狠修理一頓。」
「為什麼……父親要做這種事?」
「那時的我流浪到這個地方,已經(jīng)餓得無處可走了,而你父親大概是看出這件事了吧。不過──在那之後他纏著認識的大人,讓我到各個地方幫忙,以賺取合理的酬勞,我的生活才漸漸穩(wěn)定下來。在那時,我就已經(jīng)把他當作真正的摯友。」
「那麼,為什麼不在一開始將這件事告訴我呢?」
「失去至親的年幼孩子或許無法打從內心接受他人的好意吧,或許你會擔心沒有血緣關係的我們,會在某一個時刻輕易離開你,所以我跟你叔母決定暫時隱瞞這件事。」
──不過,利維爾接著道:
「如今,你已經(jīng)是個成熟的青年,我想是時候也該知道真相了。而我告訴這件事的用意,只是為了傳達一件事。」
利維爾停頓一秒,注視瓦爾斯的雙眼說:
「無論有沒有血緣的連結,我們都是一家人。若是碰上任何事,可以找我們之中的任何人商量,大家一起背負,一起解決問題,總有辦法度過的。」
由於不希望家人擔心,瓦爾斯並未叔叔、叔母商量,他選擇獨自承擔一切。但到頭來這樣的選擇還是讓他們擔憂了吧。
「抱歉……謝謝你,叔叔。」
瓦爾斯的內心感受到一股暖流。
不知為何,現(xiàn)在的他能輕易地將職場上發(fā)生的一切都說出口。
對此,利維爾也仔細地傾聽,他讓瓦爾斯說完事情的經(jīng)過,並且做出回應:
「既然發(fā)生這種事,辭去工作也是沒辦法的事,不過世界上也不是只有那一份工作。即便曾經(jīng)做了錯誤的選擇,但只要重新站起來,再次面對新的選擇就行了。
考慮到他們或許會來報復的,我們全家就暫且搬回老家避避風頭吧。像我們這種小人物,還得花費力氣追查,那些人想必不會閒得沒事幹。」
聽到這番話,瓦爾斯終於能發(fā)自內心,露出笑容。
這時,利維爾卻突然像是想到什麼般露出嚴肅的表情。
難不成其實還有什麼問題嗎?
正當瓦爾斯這麼想時,利維爾用難以啟齒的口氣說:
「對了,另外有件事,我想稍微提醒你一下。」
瓦爾斯重新歛起神色,豎起耳朵專心聆聽。
「就算沒有血緣關係,但唯有結了婚之後,你才能抱米利亞,這件事我不會輕易退讓的。」
「咦……叔叔,你在說什麼?我可是一直把米利亞當成妹妹看待耶。」
瓦爾斯不禁愕然,但是,利維爾按住他的雙肩,用激動的口氣說:
「那是你本人才這麼想,她可是喜歡你到讓人捏一把冷汗的程度喔!倘若告訴她事情的真相,你的貞操搞不好一個不注意就被奪走了。」
「會發(fā)生這種事嗎……?」
瓦爾斯很想直接斷定那是不可能的。那個既純真又善解人意的少女,會做出將人推倒這種舉動嗎?
實在難以想像。但叔叔都說到這個份上,他也不好意思徹底反駁。
「那麼,倒不如一直保密下去如何……?」
「什麼?那樣的話米利亞不就太可憐了嗎?況且,與其讓不知哪來的男人碰米利亞一根手指,倒不如乾脆由你娶了她,這樣我跟你叔母也能放心!」
「呃、既然如此等她成年之後再說這件事吧,一時之間我也難以將她當成普通的女性看待,一切都還說不準呢。」
由於直接拒絕的話感覺很麻煩,瓦爾斯最終採取拖延戰(zhàn)術。
*
當天晚上,瓦爾斯等人收拾了家中的行李,準備隔天一早便前往利維爾的老家。
然而,時間來到清晨,門外卻來了幾名衛(wèi)兵。
「曾任會計部門的瓦爾斯在嗎?我們大人有事找你,正在外面的車上等候。」
突如其來的拜訪讓瓦爾斯感到震驚,利維爾也露出訝異的表情。
不過,當他打算上前時,瓦爾斯制止了他。
「你們要找的人就是我。請不要為難我的家人。」
「雖然不知道你的擔憂是什麼,但我們收到的命令是找你一個人而已。」
或許這些人打算先將自己抓走,接著再對他的家人不利。但無論如何現(xiàn)在反抗的話並不會有好的結果。
他沒想到對方的行動會如此的迅速。
「請給我一點時間,我有些話想對家裡的人說。」
這項要求,衛(wèi)兵同意了。他們走到門外,等候瓦爾斯。
「抱歉……叔叔,到最後還是給家裡添了麻煩。要是我一開始就拒絕這種事的話──」
「別說了。你做的是正確的選擇,挺起胸膛來。」
利維爾壓抑扭曲的面容,用故作精神的語氣說著。
「叔母,我稍微去去就回……」
「嗯。路上小心,瓦爾斯。」
對此,叔母露出安穩(wěn)的微笑,但瓦爾斯沒有漏看她將手指深深刺入掌心。
「瓦恩哥哥……」
米利亞的眼眸流露出擔憂,瓦爾斯稍稍彎下腰,攬住她纖細的身子。
「似乎只是我犯了什麼糊塗,應該很快就回來了。」
米利亞的身體似乎在顫抖,瓦爾斯像是要撫平她的不安般,用更大的力氣抱緊了妹妹。
「回來之後,我會向瓦恩哥哥不停撒嬌,可以嗎?」
「可以啊,到時候怎樣我都不會嫌煩的。」
瓦爾斯摸了摸妹妹的頭,過一陣子才拉開距離。
就在要放手時,他感到一絲熱呼呼的氣息,伴隨不到一秒的時間,左側的臉頰有著叫人難以忘卻的觸感。
「瓦恩哥哥,這是預約的份。」
即便有些害怕,米利亞依然露出笑容。在那一瞬間,瓦爾斯的心臟差點漏跳一拍,但他還是故作鎮(zhèn)定地輕輕點頭。
接著,利維爾叔叔像是再也忍不住般,將全家人用粗壯的臂彎抱住,就這樣過了好一陣子。
告別家人之後,瓦爾斯走出家中的院子。門外的衛(wèi)兵也帶他走向門口所停的馬車。
「上車吧。」
衛(wèi)兵這麼說道。
他拉開布簾,開啟門扉。
只見車內坐著一名少女,她有著一頭柔順的黑髮,身上所穿的是少見的宮廷服飾。
漆黑的眼眸所傳達出那不易親近的氣場,不知為何讓瓦爾斯感到熟悉。
「莉茲……」
即使髮色不同,眼睛的顏色也不同,但瓦爾斯還是不自覺道出這個名字。對方或許也感到莫名其妙吧。
車門被關上了。隨後,眼前的少女用冷澈的語調開口:
「我們算是第一次正式會面吧。我的主人都稱呼我為莉潔。那麼,接下來請容我切入正題。」
名為莉潔的少女停頓一秒,接著說出讓瓦爾斯震驚的臺詞:
「就在剛剛,奧倫伯爵家已經(jīng)被王國查封了。私自挪用公款、竄改帳目,旗下所有的部門似乎都有參雜在其中,因此公主殿下下令要重新整頓。」
瓦爾斯嚥下一口口水。既然這樣,自己想必也會遭到逮捕吧。
「瓦爾斯。即便工作不滿三個月,但你受到上司逼迫、威脅,做出對我國不利之事也是不爭的事實,應當受到相關法律的懲處。」
正當瓦爾斯要開口時,莉潔以眼神制止了他。
「話雖如此,能蒐集歷年的資料,並逐年製作正確的帳目,並在最終拒絕上司不合理的要求憤而離職──針對這一點,確實有斟酌減輕刑責的餘地。啊,順帶一提,倘若你沒有辭職而是繼續(xù)留在職場,搞不好人頭真的會落地呢。」
面對這番話,瓦爾斯只能愣愣地望著莉潔。
「等你為自己的行為贖罪後,就去找公主殿下吧。她說皇宮的門會為你敞開,她也會等著你的。好了,話就說到這裡,你可以下車了。接下來你跟著衛(wèi)兵吧。」
瓦爾斯不禁瞪大雙眼,褐色的眼眸顯露出不敢置信的神情。一般而言,犯下這種罪嫌會在第一時間被拘捕,但他卻得以跟上層談話。
然而,除去這些,他還有話想對眼前的少女說:
「我確實做了錯事……但是,多虧一名後輩的提醒,才讓我鼓起勇氣,不再繼續(xù)犯錯。那個人……那位來研習的莉茲小姐。
雖然我這麼說很沒有說服力,但我能發(fā)誓她絕對沒有經(jīng)手不法的事宜,請你們務必詳加調查。」
幸好自己並沒有將後輩捲入其中,那麼一切都有辦法解決。
聽到瓦爾斯的話,莉潔感到不可思議般眨了眨眼睛,這是瓦爾斯第一次感覺到她散發(fā)出一股親人的氣息。
「那件事就更不用擔心了,瓦爾斯。」
說著,莉潔微微彎起嘴角。
「你是個很好的前輩呢。我想,她應該也曾這麼跟你說過吧。」
「哎?」
「不,沒什麼。我們已經(jīng)掌握你說的那個人的行蹤,她似乎有句話想對你說──」
莉潔輕輕咳了一下,接著道:
「『謝謝你保護了我,但你真是個大傻瓜呢,前輩』。」
「雖然我很高興啦,將這段話傳達給我真的好嗎?會不會被認為是串供……」
「沒問題的。」
不知為何,這位名為莉潔的少女說得相當篤定,但他還來不及追問,就被趕下了車。
瓦爾斯配合衛(wèi)兵接受調查,被關了幾年後終於遭到釋放。
位於自宅,妻子一邊替他整理亂掉的領口,一邊露出純真的微笑。
「你這樣很帥喔。」
隨後,她在他的臉頰輕輕一吻,茶色的頭髮也輕輕晃動。
與她道別之後,瓦爾斯來到皇宮,向侍衛(wèi)說明自己的來意和姓名,很快得到會面的機會。
伊芙.均.菲爾.洛德尼亞。
此刻的他還沒想到,他會長久侍奉這位新的主君。